第297章 大政
野利旺榮和成克賞手下十幾萬黨項大軍,此戰之後沒有前程,只有錢,而且還要去打頭陣。以前范仲淹和折繼閔等人對他們總是有所擔心,怕不用心作戰,乘機擁兵自重。實際上這兩人一直沒有別的心思,知道讓他們去送死,也沒有別的話說,只是事前把價錢要好。以前不理解,聽了徐平剛才的一番話,這幾個人終於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了。
因為徐平自到秦州,一直是這樣說的,也一直是這樣做的。具體的做法可能會微有調整,但大的方向一直沒變。只要願意做自己人,願意付出,則一定不會虧待。相反,想靠著地盤兵馬勒索,徐平從來都沒有答應過,最多只是實力不足先置之不理罷了。
黨項大軍如此乖巧,最大的功勞當然是身邊的近三十萬宋軍,沒有這些大軍看著,信用不能當飯吃。打鐵還需自身硬,有了實力,才能講用這實力來取得最大的效果。不勞而獲不能指望,不能靠著空頭許諾,就想贏得別人的付出。
野利旺榮和成克賞乖乖去帶兵作戰,是因為他們相信徐平,相信徐平做出的承諾一定會兌現。說他們能做一世富家翁,那就真地能夠一世無憂。這不是因為徐平位高權重,而是從幾年前的秦鳳路起,他用自己的行動,贏得了這份信任。
沒人是別人肚子裡的蛔蟲,亂猜別人的心思沒有意義,你做到了什麼,要求別人做什麼,天經地義的事。大家講好,能接受就合作下去,不能接受另想解決之道。不管是用強逼的辦法,還是用欺騙的辦法,縱能得利一時,以後終會付出代價。
見眾人不說話,徐平想了想道:「難得今天大家齊聚一堂,有的話,趁這個機會剛好講清楚。對外作戰,最重要的是要分清內外之別,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外人。對自己人該怎麼去做,對待外人又該如何,內外有別。現在黨項的土地已經是朝廷的土地,這裡的人當然也是朝廷的自己人。只是郡縣其地,移風易俗都要時間,有一些暫時施政跟內地不同罷了。等到一切完成,則這一帶跟內地州縣沒有區別,蕃落也不會再存在。」
方偕道:「都護說的是。下官來西北之前,陛辭的時候,聖上也是這麼說的。是以西北之政,這幾年最要緊的就是並帳為村,移風易俗,鄉裡有序。讓這裡的土地成為朝廷的土地,百姓成為朝廷的百姓。」
徐平點頭,他為了此事上過多道奏章,這是得到趙禎和李迪、呂夷簡統一認可的大政方針。這一片土地太過重要,是隔絕北方草原威脅的關鍵,容不得半點馬虎。隴右軍連戰連勝之下,朝廷的心氣也提起來了,為後世謀太平是政治家的追求,與政客短見不同。
折繼閔道:「如此說來,此戰過後,西北的兵馬也要重新整編了。」
「不錯,你們都是統軍之帥,這不應該瞞著你們。依著都護府上奏,朝廷眾臣商議所定,陰山一戰之後,要在秦時的九原、朔方郡這裡新設一路。我的意思,朝廷無異議,由範經略來主政。鄜延路和麟府路來的兵馬,將與都護府所轄各軍一起混編整訓。至於到時新設幾軍,何人為將,現在還沒定,不過還是從原來的統兵官選人罷了。整訓出來的各軍不再參與地方事務,巡視州縣歸都巡檢司。同樣,各路經略使不再管這幾軍,本路用兵只用巡檢司的兵。如果的外敵入侵,或者大的動亂,由樞密院統一佈署。」
說到這裡,徐平看了看折繼閔道:「軍馬,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想一想,是入各軍為將還是回府州。此事你自己作主,定了之後來與我說,自會安排你位置。」
折繼閔急忙起身叉手:「稟都護,此次出兵前下官已經想好,不回府州去了。軍中但有差遣,萬死不辭!」
「好,我記下了。戰後你入都護府序列,自己早做準備。——原先的兵馬,會進行甄別挑選,選入都護府各軍之外的,會入巡檢司。說得明白一點,都護府序列兵馬,全都是軍職,巡檢司就是兵職,以前的都監、鈐轄全部撤銷,統一軍令。凡是軍職,統一由樞密院管轄,除非有詔旨,州縣和經略司一律不得過問。」
說到這裡,徐平對范仲淹道:「經略,如此安排是委屈了你。從鄜延路到北方來,雖然同是經略使,不過卻不能再管轄本路樞密院直轄兵馬了。當然,新附之地,部落眾多,要在這裡開墾土地,難過其他地方。敕令已到延州,經略遷樞密直學士、右諫議大夫,重其官職以臨地方。撫綏地方,治理州縣,經略任重道遠!」
此次范仲淹職越過了閣直學士,官更遷近十階,直入大兩省,近幾年這樣的超級升遷實在罕見。徐平自己是一步一個腳印升上來,類似的升遷,只有節度使換文明殿學士那一次,是在立了天大的軍功之後。實際上隨著徐平成為近幾年官員的榜樣,以職飛速遷官的事情不多見了,官員特別是清貴之職升官的速度比不上以前。范仲淹仕途不順,多次經歷過貶官,之前他的本官才剛升到郎中,一下到大兩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站起身來,范仲淹誠懇地道:「在朝為官,為君上分憂,是我等應做的事,豈能計較權重權輕?都護看重,朝廷寄以期望,讓我到這要害之地為官,自當勤勤懇懇,不失所望!」
此時徐平完全以朝廷在西北的代理人身份說話,范仲淹感覺得出來,徐平不會在西北待很久了,戰後應該就會回京。而且應該已經是趙禎和眾宰執的共識,不然以徐平的性格不會如此說話。徐平回京必然會任宰執,甚至直接為相為樞密都有可能,惟有如此,才能會做這樣的安排。徐平離去,范仲淹哪怕不管軍,有巡檢司在,守著陰山也是要害職位。
徐平確實是要回京了,趙禎已經有詔旨,讓他在準備與契丹戰事的同時,開始安排自己離開之後的事務。現在的樞密院非從前可比,對這一帶的情報收集較多,能夠清楚掌握附近的局勢。契丹境內已成燎原之勢,自顧尚且不暇,與宋的戰事不能大打。加上黨項的軍隊,宋朝在河曲一帶的兵馬有四十多萬,契丹無論如何也點集不起這麼多兵來,結局其實已經註定。只是看最後結果,以及由此而來的雙方談判,各自得到什麼利益而已。
范仲淹落座,徐平道:「兵馬甄別,就要賴各位出力了。原則定下,依朝廷官員回避之制,將校士卒均不得在本州從軍。士卒要在離家三百里之外,營指揮使以下,離家五百里之外。以上的統兵官,除非特旨,不得在本路從軍。」
此話一出,范仲淹和折繼閔都吃了一驚,一起起身道:「都護,這樣不妥吧?前幾年東軍不能戰,西北人人皆知。是以各路均多招駐泊禁軍,使其守鄉土,勇於對敵!」
徐平搖了搖頭:「經略,我們都是讀聖賢書的人,當知中庸之道,凡事要執其兩端而扣之,得其中。用本鄉本土為兵,勇於作戰是不錯,為什麼?那是因為後面有朝廷,他們勇於對敵作戰,朝廷保他們家人無憂。如果戰事不利呢?他們守著鄉土,願不願意為國家一死?我看是不會的。不說從前,只看唐龍鎮,那可是世守藩鎮,如何呢?」
說到這裡,徐平看了一眼旁邊的折繼閔。如果自己沒有記錯,歷史上靖康之變,二帝被囚,世守府州的折家也降金了。想著將士們守著自己家鄉,便就能英勇抵抗侵略者,只能說一時糊塗。戰況不利的情況下,他們投降敵人才是保全家鄉的最好辦法。禁軍不能打有自己的問題,並不是用本地的駐泊禁軍代替就能好轉,只是諸多因素綜合才造成了這種假像。腦袋痛不能把腳剁了,哪裡有病治哪裡,不能亂來。
見兩人站在那裡,滿臉都是焦急之色,徐平道:「說到底,用本地人從軍,是寄希望他們要守家,從而來守國。把家放在國之前,對於一般百姓來說很正常,沒什麼不對,但對軍隊來說可不是如此。從軍是為國效忠,當國在家前,將士不忠勇,便就在他們身上想辦法。朝廷能為他們做什麼,他們需要為朝廷做什麼,不能用以家代國這種辦法來!」
說到這裡,徐平歎了口氣道:「你們一時想不明白也沒什麼,這些日子,多與隴右諸軍走動走動。以後混編,你們會慢慢想通的。隴右軍是來自於川蜀,什麼時候有過禁軍的那些毛病?好了,來日方長,我們一起用心。對黨項一戰不容易,地方打下來了,要守住更加艱難。把這裡治理好,才能對得起浴血而戰的將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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