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603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3

第310章 老爺子的慎重(二)

  有關八旗商號一事,朝野間雖是並無絲毫風聲,可一眾大學士們卻是早就都知道了的這一個多月來,老爺子雖不曾對外透露相關事宜,可卻是沒少與眾大學士們私下探討這等可行性,只不過因著老爺子有嚴令,卻是沒誰敢輕易外傳的,保密工作倒是做到了極致,可真說到對此商號的看法麼,卻是各有所持,始終不曾取得過一致的意見,這才是老爺子遲遲未就八旗商號一事作出批示的根由之所在,也正是今兒個老爺子將弘晴召來的根本原因,為的便是要就此一事作出個決斷。

  很顯然,決斷之前的問難也就成了關鍵的關鍵,只是由誰先來以及問些啥,卻令一眾大學士們有些拿捏不定了,不為別的,只因站在面前的這位主兒可不是素食動物,可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沒見一向號稱不倒翁的李光地都被弘晴給掀翻了去,萬一要是惹急了這主兒,那後果怕是美妙不到哪去,於是乎,儘管老爺子已是開了金口,一眾大學士們卻並不急著發問,而老爺子似乎也無意出言催促,一時間大殿裡就這麼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晴貝勒,老朽有一疑問還請晴貝勒代為解惑,唔,這麼說罷,市井間皆言海外貿易有巨利,然風險亦大,所謂十去三、四回,若如此,何能保得商號之盈利哉?”

  難耐的沉默持續了好一陣子之後,卻見新任文華殿大學士溫達從旁閃了出來,朝著弘晴一拱手,率先發問了一句道。

  得,還是自家人給力麼!

  這一聽溫達如此問法,弘晴心中不禁為之一樂,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已是聽出了溫達此等問法背後的用心之所在,無非是在暗示弘晴,他溫達對八旗商號一事可是持著極力支持之態度的,而這,與弘晴事先的判斷顯然是吻合的,倒不完全是因著兩家已然定了親之故,而是溫達為人一向開明,雖飽讀詩書,卻並非那等只知聖人雲曰之輩,對商業流通素來持著積極之態度,當初弘晴搞商號鬧出了大風波之際,溫達可是曾在老爺子面前為弘晴緩頰過的,而是時,弘晴還不曾與海蘭珠訂婚,足可見其對商業流通之開明態度。

  “溫大人問得好,此事確須得解說個分明,這麼說罷,大海行船不可能毫無風險,風暴時時有,海盜也同樣不少,若是以小船行了去,確是難有萬全之可能,然,本貝勒所獻之海船乃與前番交割於戶部之漕船相類,其船體巨大,不比西洋之海船稍差,縱使遇到風浪,也有一定之抗力,錯非運氣實在太差,否則斷不致有覆舟之禍,至於盜匪麼,我船隊人多勢眾,又有押運隊隨行,又豈懼區區盜匪之攔截,而說到盈利之巨,本貝勒已有實證在,不瞞溫大人,去歲十一月,本貝勒曾派出兩艘海船,滿載瓷器、絲綢等物遠航南洋,今夏已順利歸來,兩船之貨,扣除各項成本,共計得純利四十五萬兩白銀之巨,折算下來,已是十倍利也,今秋還有十二艘船要遠赴南洋,所需之貨物,本貝勒已通過江甯織造曹家備齊了,約摸半個月之後便可遠航南洋,能有多少獲利,明年夏末便可見分曉。”

  既是知曉溫達這是在幫著自己造勢,弘晴自是樂得借此機會,將海外貿易的高額利潤好生地宣揚上了一番。

  “陛下,若是真如晴貝勒所言這般,此八旗商號之盈利當無虞也,以之為八旗共有之商號,於旗務整頓確有不少之助益,老臣以為可行!”

  溫達本意就是要力挺八旗商號,先前之所以一開口便問盈利,為的便是要造勢,而今,弘晴既已如此配合地道出了盈利之巨,溫達自是立馬便打蛇隨棍上,高調地亮出了全力支持之態度。

  “陛下,老臣以為此事實有不妥,以社稷之重器行商業之事,恐於教化不利,倘若民間紛紛效仿,其弊大矣,還請陛下明斷。”

  溫達話音剛落,不等老爺子有所反應,卻見東閣大學士王士禎已是從旁站了出來,高聲反對道。

  “王大人此言差矣,海外貿易固有巨利,然所需之成本亦高,卻不是民間所能做大者,效仿一說恐難實現,再者,八旗商號所購之貨品皆來自民間,而販賣之利雖大多用於八旗旗務,可民間也因此而受益,此有何不可之說,其三,八旗商號乃八旗共有,並非朝廷經營之,與朝廷重器似無關聯罷,至於說到教化,而今旗務日漸萎靡,京師之地治安屢屢有差,倘若能有足資以為用,又何愁旗務不整,此該與教化之意相吻合罷?不知王大人以為然否?”

  弘晴一向就有著辯才無雙之美譽,又豈會被王士禎這等陳詞濫調所駁倒,同樣不等老爺子有所表示,已是毫不客氣地批駁了王士禎一番。

  “晴貝勒此言請恕本官不敢苟同,須知聖人之道首在教化,而教化之要便在於嚴正己身,今八旗既為社稷基石,就該有表率之形象,倘若八旗亦行商牟利,百姓豈有不爭先效仿之理?倘若世風日下,後患無窮也。”

  王士禎同樣也以辯才聞名於朝中,儘管與弘晴之間並無個人恩怨,然則為了其心中的大義之故,卻是不肯就此認輸,慷慨激昂地便接著出言反駁道。

  “王大人此言又差矣!八旗子弟並不參與經營,僅僅只是坐享紅利而已,至於海外貿易之具體事宜卻須得由行家裡手來行之,此謂之所有權與經營權之分離,由此可見,八旗商號之成立當不致影響到八旗子弟勤于習武之風氣,至於表率云云,更是無從說起!”

  弘晴想辦八旗商號可是由來已久的,並非臨時起意,自是早就做好了應對各種刁難之準備,似王士禎這等言論,又怎可能真難得倒弘晴,但見其輕笑了一聲,毫不容情地又指出了王士禎話語裡的謬誤之所在。

  “晴貝勒請了,老朽也有一疑問,還請晴貝勒解惑一二。”

  眼瞅著王士禎被弘晴所言激得面紅耳赤不已,馬齊可就有些看不下去了,倒不是想著針對弘晴,而是唯恐弘晴與王士禎當庭衝突起來不好相看,這便從旁站將出來,出言打岔了一句道。

  “馬大人請講,但凡本貝勒所知者,定叫馬大人滿意便是了。”

  弘晴其實也不願真跟王士禎吵個沒完,這一見馬齊站出來打岔,自是樂得應酬上一番。

  “晴貝勒既言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那又該如何確保八旗應得之利益不受損?”

  馬齊也是旗人,自是希望八旗子弟的日子能有奔頭,對八旗商號一事,自也就持著積極之態度,此際出言雖是問難之格局,可言語間的支持之態度其實已是表露無遺了的。

  “此事不難,本貝勒有一策可確保商號之有序運行,此事說來話長,且容本貝勒細細說來,唔,這麼說罷,商號內可分設三層機制,其一名為董事會,亦即最高決策機構,設董事長一人,董事數人,此商號既是八旗共有,這董事長之人選自該由聖上親兼,至於董事則由八旗公推,專一決斷商號發展之礙難大事;其二名為經營層,便是那些個專門負責日常經營之大小掌櫃們,此層人等只管日常經營,並定期向董事會報備各項事宜之進展,以確保董事會對商號之全面掌控;其三則曰監理會,由八旗公推出非董事人選以及經營層推舉之參與人選再加上普通商號夥計公推出來者共同組成,負責對商號所有經營專案乃至董事會成員之行事加以審核,以確保無貪墨之事發生,三者相輔相成,又彼此制約,當可確保商號之利益不受損,八旗之紅利也就有了可靠之保證。”

  說到商業上的事兒,弘晴可是倍兒順溜,一張口,連草稿都不用打,便已一口氣將股份制公司之構成以及運營之機制道了出來,所言之道理放之後世,那不過是老生常談而已,可在這個時代麼,卻是極其先進的管理理念,直聽得眾人一愣一愣地,老半天都會不過神來,不禁眾大學士們如此,老爺子同樣有些愣了神。

  “妙,有此一策,既可防止八旗子弟棄武行商之虞,又可確保應得之紅利不少,更能保證商號在我朝廷之掌控下,實為一舉三得之妙策也,陛下,老臣以為可行!”

  馬齊本就對八旗商號極其感興趣,加之與弘晴素有交情,一待想明白了股份制公司管理制度之妙處,自是樂得幫弘晴投上一票。

  “陛下,老臣以為此事雖是好事,卻須得慎重行了去,倘若操之過急,反倒不美。”

  馬齊這麼一表態,支持弘晴的已是有了兩票,而王士禎已經被弘晴駁倒,此際也不好再站出來唱反調,至於同樣持反對意見的陳廷敬見狀,也就理智地保持了沉默,至於素來慎言慎行的張廷玉麼,照例是不會在老爺子有所表示前表明態度的,倒是原本持中立態度的翰林院大學士尹泰站出來進言了一番。

  “嗯,尹大人此言乃老成持國之語也,此事確須多方驗證方可,晴兒,爾且先擬個章程出來,待得明夏船隊歸來後,再行計議好了。”

  這一見王、陳這兩個最主要的反對者都已沒了聲息,本就動心不已的老爺子自也就有了定見,不過麼,卻並未當場下個決斷,僅僅只是含糊地交待了一句道。

  “是,孫兒遵旨!”

  老爺子的心思不外乎擔心好心辦壞事,怕的便是海外貿易的真實利益不似弘晴說的那般巨大,這是打算驗證過實際收益再作計較,這等心思並不難猜,弘晴自是一眼便看了個通透,但卻並不敢說破,也就只是恭謹地應了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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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3

第311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一)

  八旗商號的消息到底還是傳揚了開去,儘管老爺子曾下過封口令,奈何機密這玩意兒就像風,但消有個細微的縫隙,縱使牆再厚實,那也一樣遮擋不住,這不,養心殿議事過後,才沒幾天的功夫,滿京師上下都已是傳得個沸沸揚揚了的,八旗子弟為之熱議連連,因之趕到誠親王府探問究竟者不知凡幾,弄得三爺不勝其煩之餘,也不禁為之不爽得緊,沉默了幾日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將弘晴叫到了內院書房,打算好生問個明白。

  “孩兒叩見父王。”

  深秋說起來是農閒的日子,可對於工部來說,卻是最忙碌的時節,概因唯有農閒方才是大規模調集民壯實施大工程的最好時機,無論是興修水利還是建造皇陵,深秋時節都是大興土木的開始,身為工部實際的主事者,弘晴自是忙得個腳不沾地,天都擦黑了,方才回到自家府上,人都尚未進自家小院呢,就被三爺傳到了書房,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三爺臉色陰晴不定,腦筋只一轉,便已明瞭了三爺此際相召的用意之所在,心中頓時暗笑不已,但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疾步搶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禮問了安。

  “免了。”

  三爺很不開心,其原因有二,一者麼,是不滿弘晴連與自己商量一下都不曾,便將八旗商號的事兒直接捅到了老爺子處,再一點便是心疼錢,沒旁的,若是每年十來萬銀子的話,三爺也不會在意,笑笑也就過去了,可眼下這八旗商號涉及到的進項是每年數百萬兩之巨,三爺可就有些笑不出來了,這會兒面對著始作俑者的弘晴,三爺雖沒當場發作,可聲線卻顯然少了幾分的柔和,多了些冰冷之意味。

  “謝父王隆恩。”

  三爺的心思,弘晴自是心中有數,但並不在意,甚至也無絲毫的悔意,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太瞭解三爺的為人了,別看三爺平日裡長袖善舞,也有著樂善好施之賢名,不過麼,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實際上,三爺的心胸還真就沒開闊到視金錢如糞土之地步,真要是提前跟其言明要將海運一事交歸八旗公有,三爺不跳腳罵娘才是怪事了的,故此,為避免麻煩故,弘晴索性就不知會三爺了,至於事後的解釋麼,弘晴早就做足了準備,卻也不怕搪塞不過去,正因為此,哪怕三爺聲氣不對味,弘晴也斷然不懼,也就只是面色淡定從容地謝了一聲,便即躬身垂手而立,作出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近來工部很忙麼?”

  弘晴未到之前,三爺是滿肚子的牢騷,可待得弘晴到了,三爺一時間還真就不知該如何開口責問了,不為別的,只因海外貿易的事兒全都是弘晴自個兒的生意,與他三爺其實並無半點的瓜葛,從道理上來說,無論弘晴打算如何處置,三爺都沒有置喙的理兒,再說了,三爺自個兒的用度大半都是靠著弘晴從商號裡拿錢出來支撐著的,在這等情形下,去責問弘晴亂花錢,似乎有些說不過去,於是乎,責問的話語在三爺的肚子裡轉悠了良久,也愣是沒好意思說出口來,到了末了,也就只是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話,近來事情是多了些,然,孩兒還可應付得來。”

  弘晴都已在等著三爺發飆了,卻沒想到三爺憋了好一陣子了,居然就只問出這麼句廢話來,心中不由地又是一樂,不過麼,卻是不敢帶到臉上來,也就只是聲線平和地回答道。

  “嗯,那就好,若有需要阿瑪幫著的,只管開口便是了。”

  三爺其實也就只是沒話找話地隨便一問罷了,這一見弘晴答得如此認真,自也不好立馬便切入主題,無奈之下,還真就只能是敷衍著給出了個不甚靠譜的承諾。

  “是,孩兒知道了。”

  三爺不開口問正事,弘晴自也不想主動去說,左右此事基本都已成了定局,就算三爺再不情願,也斷無法改變結果,既如此,能裝裝糊塗的話,弘晴可是樂意得緊。

  “嗯,近來市井間八旗商號一事傳言極多,晴兒可知是怎生回事麼?”

  三爺說到底還是不甘心,儘管明知道問了也是白問,壓根兒就不可能對結果有甚影響,可到了末了,還是沉吟地問出了口來。

  “父王明鑒,此事確與孩兒有關,事情是這樣的,八月底四叔上了本章,言及曹家虧欠尚未厘清,因著孩兒是保人,皇瑪法便將孩兒私下喚了去,問孩兒此事當怎個了局,孩兒自不敢有所隱瞞,這便將海外貿易之虛實道了出來,皇瑪法聞知海外貿易竟有十倍之巨利,甚為詫異,便問及可否以朝廷出面謀之,孩兒對曰:此恐與教化不利,皇瑪法亦深以為然,後又言若是以八旗之名行之,或能避免教化之衝突,孩兒聽得此言,自不敢辭,也就與皇瑪法約定其事,這便是八旗商號之由來。”

  為自家小屁股之安全著想,弘晴可沒打算實話實說,這便言語誠懇萬分地將責任一股腦全都推到了老爺子的身上,沒旁的,就算再給三爺倆膽子,他也斷然不敢跑去找老爺子問個明白的。

  “唔,原來如此,皇阿瑪為八旗之事當真是用心良苦啊。”

  三爺可是精明人,儘管弘晴所言表面上看來能自圓其說,可三爺卻明顯不信,只是不信歸不信,他卻是不能再往下追問個不休了,若不然,吃相可就未免太難看了些,不過麼,不追問歸不追問,心底裡的不爽之意卻是並無多少的消減,反倒是更濃了幾分,說出來的話自不免有帶著酸溜溜的醋味。

  “小王爺此事辦得甚好,能心懷天下者,方有成大器之望!”

  三爺的醋味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些,書房裡眾人可都是心思機敏之輩,又怎會聽不出來,只不過反應卻各不相同弘晴是裝著糊塗,而李敏銓是不敢插言,唯有陳老夫子卻是毫無顧忌,不滿地橫了三爺一眼,意有所指地說了一句道。

  “夫子所言甚是,晴兒此番可是須得用心辦差方好,莫要辜負了皇阿瑪的栽培之心。”

  老夫子這麼一說,三爺的老臉不由地便是一紅,可又哪敢跟陳老夫子這個師傅較真,沒奈何,也只好作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裝模作樣地訓示了弘晴一番。

  “是,孩兒謹記父王教誨,定會竭力以為之。”

  一聽三爺這等口不應心的言語,弘晴險些笑噴了出來,也就是城府了得,這才沒當場爆笑不已,不過麼,為防意外,還是趕忙掩飾地一低頭,一派恭謙狀地應諾道。

  “嗯,那便好,天色不早了,爾且先下去休息罷。”

  三爺原本還想問問八旗商號的章程一事,可轉念一想,又覺得自己在這一方面的本事便是拍馬也難趕得上弘晴,問了也不過是白問罷了,這便息了這麼個心思,這便一擺手,將弘晴打發了開去。

  “是,孩兒告退。”

  弘晴今兒個可是累了整整一天了,這一回府便被三爺叫了來,到此時連晚膳都尚不曾用過,早已是又疲又餓得緊了些,哪有心陪三爺瞎扯淡,這一聽三爺如此說法,自是樂得從命,緊趕著行了個禮,便即自行回轉“翠山居”去了。

  “夫子,先生,晴兒整出這麼個八旗商號來,於朝局是憂是喜恐難逆料,不知您二位對此可有甚計較否?”

  儘管已不再去多想那些已是註定要飛走的銀子,可三爺到底還是對八旗商號的出現有些個拿捏不定,唯恐因此事而誤了自家的前程,先前弘晴在時,他不好將這麼層意思表達出來,而今,弘晴既去,三爺心中的顧慮也就淡了許多,這便沉吟地發問了一句道。

  “大善!”

  陳、李二人都是七竅玲瓏心之輩,哪怕三爺將話說得個語義含糊,可二人卻是一聽便知三爺到底想問的是甚,所不同的是李敏銓智算之能稍遜一籌,一時間還沒能算出個中之優劣,而陳老夫子卻是早有定算在胸,言簡意賅地便給出了明確的答案。

  “王爺明鑒,屬下也以為此事于王爺之大計實有大利也,只是須得防小人從中作祟,某料將來商號成立之際,諸方必還會有一番爭奪,然,只消我方穩住本心,便足可立於不敗之地。”

  李敏銓雖是智算稍差了一些,可那是跟陳老夫子這等絕世智者相較而言的,本身也屬於相當了得之輩,這一有了陳老夫子的提點,他自是很快便算出了個中的利弊之所在,這便出言將陳老夫子的意見詳細地闡述了一番。

  “嗯,那倒也是,一幫鬼祟之人總喜歡行鬼祟之事,卻不想皇阿瑪乃英明之主也,這幫小人不過跳樑小丑爾,讓他們鬧了去又何妨。”

  這數年來,三爺屢戰屢勝之下,自信心已是爆棚不已,還真就有了俯視諸位兄弟的底氣,真就不怎麼將諸位阿哥們的小手段放在眼中,這等豪邁狀一出,頓時便令陳、李二人皆不免有些個哭笑不得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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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2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二)

  “咯咯咯……”

  “哈哈哈……”

  ……

  待得弘晴走進了自家小院,天早已是徹底黑透了,又累又餓之下,弘晴拖著腳便向主臥行了去,這才剛到門口,還沒轉進屏風呢,就聽內裡傳來了一陣響似一陣的暢笑聲,腳步不由地便是一滯,可也沒多想,略一停頓,便即行進了房中,這才咦轉過屏風,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直,不為別的,只因房裡的景致實在是太香豔了些,瞧瞧,大丫頭雨霖笑趴在搖椅上,香肩聳動中,波瀾當真壯闊無比,二丫頭水香與三丫頭茗雯嬌笑著抱在了一起,那姿勢著實是曖昧得緊,至於歲數最小的倩兒則是笑得滿榻直打跌,這一屋子美女都在放電,可憐弘晴飽了眼福,卻險些苦了鼻子,沒旁的,心中熱流一湧之下,鼻血都險些就此噴了出來。

  “小王爺來了。”

  “小王爺,您回來了。”

  ……

  這一見到弘晴已進了屋子,眾丫鬟們倒是不好再胡鬧,全都站了起來,恭謹地問了安。

  “都在笑些甚,也說來讓爺一樂好了。”

  弘晴對自己房中的這幾個丫頭素來寬鬆得很,也從不在眾丫鬟面前擺甚主子的架子,這會兒儘管乏得很,可逗趣一番的心情卻還是不缺的。

  “咯咯……”

  “哈哈哈……”

  ……

  得,弘晴不問還好,這麼一問之下,原本都已是安靜下來的眾丫鬟們頓時又笑作了一團,當即便令弘晴的好奇心就此大起了。

  “小主子,事情是這樣的,咯咯,萍兒姐來信了,說三兒這當官都當得成精了,咯咯咯……,還是主子自己看好了。”

  弘晴待下雖和善,可到底是主子,他有問,大丫鬟雨霖自是不敢不答,只是此際正笑得氣喘,實在是說不下去,沒奈何,只好一邊嬌笑著,一邊將前大丫鬟萍兒的來信塞到了弘晴手中,至於她自己麼,則又笑得歪倒在了躺椅上。

  靠,這混小子還真能折騰!

  這一見雨霖如此作態,弘晴心中原就高漲的好奇心頓時更高上了幾分,緊趕著將手中的信紙攤將開來,只一看,不由地也樂了,沒旁的,劉三兒是去歲年初去川中成都府新津縣當了個縣令,該縣地處偏遠,民風懶散而又好賭,歷任縣令屢禁不止,縣中農務乃是水利建設等常受影響,每一任知縣無不因耽誤了征糧而被申誡,劉三兒初到此地,也沒少花大力氣整治,可效果總是不佳,到了末了,劉三兒可是出了狠招了以縣衙的名義說是要舉辦賭術大賽,廣邀全縣有志者一併參與其事,還準備了四百兩銀子,說是要給賭王披紅當彩頭。

  得,劉三兒這道公告一出,小半個縣城的老百姓都跑來了,不過麼,不是來看熱鬧的,而是來參賭的,而劉三兒也很爽利,直接找了處空地,讓人砌起了圍牆,便當成賽場,然後讓前來報名的賭徒們一一簽押了參賽文書,盡皆放入圍牆之中,任由所有人在其中盡情地賭,然後麼,劉三兒親自帶人堵住了大門,言明不決出最後的賭王,誰都不能離去。

  一開始,眾多賭徒們也沒在意,就這麼賭啊賭,從早賭到了晚,一個賽一個的精神,挑燈夜戰不休,到了次日,所有的賭徒可都是餓壞了,這才有人試圖離去,可惜不管是誰,也不管如何求情,全都被衙役們擋了回去,數千賭徒這才慌了神,求情的求情,討饒的討饒,可惜劉三兒渾然不為所動,翻出眾賭徒們簽押的文書,勒令眾賭徒們繼續,若有違抗,則以對抗官府之罪論處,眾賭徒們這才明白是上了劉三兒的當,奈何面對著劉三兒的官威,卻也沒誰敢造亂的,只能是盡皆苦苦哀求不已,而劉三兒卻一直不為所動,強令所有賭徒必須依約定接著賭,直到所有賭徒全都跪地求饒,自願痛改前非之際,劉三兒這才拿出新的合約,要所有賭徒一一畫押,言明再有聚賭之事,便須得再到這操場裡賭到餓死為止,就這麼著,新津縣的猖獗賭風就此煙消雲散了去。

  若說劉三兒禁賭還僅僅只是帶著些胡鬧的意味的話,這廝處置新津王、林兩大族械鬥一事可就相當搞笑了王、林兩族都是新津大族,田畝相挨,歷年為爭田爭水就沒少鬧出大規模械鬥之事,歷任知縣都無法調解其事,劉三兒卻是出了個怪招,他以設宴的名義將兩族族長、宗老之類的重要人物都請到了縣衙,然後裝模作樣地提出要調解兩族矛盾,兩族人等照例又是一通扯皮,彼此爭執不休,到了末了,竟當著劉三兒的面約定起械鬥時間來了,這可把劉三兒給惹毛了,直接下令封鎖了縣衙,讓兩族宗老們現場開打,不打就是藐視官府,於是乎,大清朝首例公堂鬥毆就這麼上演了,但見一幫垂垂老者在公堂上打得那叫激烈,白髮亂飄,白鬍子亂飛,老胳膊老腿全上陣,那場景光是想想就有夠刺激的。

  一眾族長宗老們年輕時或許能打,可如今都已是七老八十的人物了,加之養尊處優慣了,這打著打著,沒多會就打不動了,可劉三兒卻是不管那麼許多,不打還不行,直接就讓衙役們上去逼著,硬要兩族長者們打出個輸贏來,可憐一眾老者連動彈的力氣都沒了,盡皆趴在地上直喘粗氣,又哪還有動手之力,也就只能是齊齊求饒不已。

  眾族長宗老們既已求饒,劉三兒倒也沒過於已甚,跟眾人接著講道理,道理講不通?那就讓回過了氣來的眾宗老們接著打,就這麼反反復複地折騰了一眾老頭們整整一天,可憐一幫老太爺們全都被折磨得死去活來,沒法子,只得按著劉三兒擬定的條款簽下了和平協議。

  劉三兒調停兩族械鬥的事蹟一傳揚開去,劉三兒在川中官場當即就成了一另類人物,而更令劉三兒“大名鵲起”的則是其斷一起寡婦改嫁案的批復某大戶人家寡婦欲改嫁,其大伯不准,雙方鬧上了公堂,劉三兒當場批復曰:婚嫁自願,當准,倘若不服,爾死後,本官也准爾寡妻改嫁就是了。這等批復一出,那位倒楣的大伯當即吐血三升,氣憤難平,跑去成都府告了劉三兒一狀,知府又將此案發回重審,劉三兒尿性一起,乾脆,直接在縣衙為那位欲改嫁的寡婦主婚,直接將此案給辦了個徹底,毫無疑問,這等率性之舉一出,立馬便惹來了無數衛道士的指責,可劉三兒倒好,不單不認錯,反倒將縣中那幫子罵得最凶的秀才們全都叫到了縣衙,和和氣氣地開著座談會,這一開就是一整天,既不讓眾人飲食,也不讓眾人如廁,整得那幫衛道士們哭笑不得,到了末了,也就只能是認輸了事。

  “有趣,三兒這小混球也算是混出頭了,也不屈了萍兒跟他一場,嗯,回頭爾等要是也看上了誰,就跟爺說,沒說的,爺一準全都指了去!”

  萍兒的信很長,足足十數頁,說的大多是些劉三兒當官的笑料,弘晴看著,也是挺樂呵的,末了,自以為慧識人,當真得意得很,口無遮攔地便拿一眾丫鬟們尋開心了起來,得,這回可就惹大麻煩了,一眾丫鬟們又羞又惱之下,當即就將弘晴淹沒在了粉拳秀腿之中,滿屋子一時間笑鬧聲響成了一片……

  俗話說得好,有人歡喜就有人愁,且不說弘晴房裡頭鬧得春色滿園,卻說同樣是忙碌到天黑才回府的四爺匆匆用過了晚膳,埋著頭便往後院書房行了去,一張素來就冷的臉此際烏雲密佈,身上的煞氣大得很,生生令侍候在側的家丁都因之心驚膽戰不已。

  “參見王爺!”

  “見過王爺!”

  ……

  雍郡王府的後院書房中,鄔思道與戴鐸相對而坐,正在棋盤上激烈地廝殺著,而文覺大師以及了因和尚等人則在一旁津津有味地觀戰著,待得見到四爺行將進來,眾人自是不敢稍有怠慢,各自起身行禮不迭,唯有不便於行的鄔思道卻是坐著沒動,僅僅只是欠身示意了一下。

  “嗯,都坐罷。”

  四爺的心思顯然很重,面對著眾人的大禮參見,也就僅僅只是隨意地壓了下手,簡單地吩咐了一句,便即自顧自地走到了上首大位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

  “主子可是有甚礙難之事麼?”

  四爺待下素嚴,甚至是頗為的苛刻,他這麼個氣色一出,房中人等自不免為之凜然不已,唯有鄔思道卻是風輕雲淡依舊,只不過他卻並未開口發問,倒是戴鐸機靈,緊趕著便出言詢問了一句道。

  “嗯……”

  四爺確實有心思,而且這心思還不是一般的重,只不過他所煩惱的並非戶部之事,也不是自家府上的事兒,煩惱的是弘晴那頭搞出來的八旗商號,沒旁的,弘晴此舉一出,八旗子弟為之雀躍不已,人心此際已是大多向著誠親王一方了,再要是八旗商號真兒個地運轉了起來,拿到了好處的八旗子弟還不得真將三爺父子當菩薩供了起來?這顯然不是四爺樂見之結果,問題是八旗商號明顯有利於旗務,又是老爺子首肯的大事,四爺要想明著反對自是不成,不僅如此,哪怕是在自家府上,反對此事的話也不太好說出口來,誰讓他往日裡張口閉口便是社稷重於一切,而今要想就八旗商號一事說個嘴都不知該從何說起了,沉默了片刻之後,也就只發出了聲沉重的歎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3章 有人歡喜有人愁(三)

  四爺的脾氣素來不好,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神經質的陰冷,為人也大度不到哪去,他這麼一聲沉重的歎息一出,便是素來以敢言聞名的戴鐸都不敢再出言詢問了,至於邊上呆著的弘暉、了因等人更是噤若寒蟬,誰都不敢在此時觸了四爺的黴頭,偌大的書房裡立馬便就此詭異地安靜了下來,靜得哪怕是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個分明。

  “天下本無事,煩惱皆是自覓得。”

  就在一派死寂中,一個略帶絲黯啞的聲音卻是突兀地響了起來,念的正是一句佛偈,只不過出聲的人既不是佛法精湛的文覺大師,也不是狗肉和尚了因,而是面色淡然的鄔思道。

  “嗯?”

  鄔思道此語顯然是在譏諷四爺的自尋煩惱,滿室人等盡皆為之驚詫不已,便是四爺也為之眉頭一皺,重重地吭了一聲之餘,目光也已是銳利如刀般地便掃了過去,待得見到出聲的人是鄔思道,四爺的面皮不由地便是一僵,訓斥的話語卻是再也說不出口來,當即便被憋得個老臉通紅不已。

  “王露(鄔思道的字)兄何出此言?”

  主子不好說的話,自是該得奴才來說,這麼個自覺,戴鐸顯然是不缺的,這一見四爺被憋得難受,戴鐸又豈敢怠慢了去,趕忙從旁發問了一句道。

  “今上者,聖明之主也,起意要辦之事,又豈容人暗中破壞了去,縱使一時得手,也不過是自掘墳墓耳。”

  鄔思道顯然是猜到了四爺的心思之所在,但並未直說,而是冷冷一笑,意味深長地點出了要害之所在。

  “這……,王露兄所言的可是八旗商號一事麼?”

  戴鐸也屬於智者一級的人物,心思自是敏捷得很,只略一思索便已明瞭了鄔思道之所指,只是並不敢完全肯定,這便遲疑地出言追問道。

  “嗯,八旗商號有大利於八旗,此一點自是毋庸置疑,若不然,聖上也斷不會准了晴貝勒的所請,然,似此巨利之所在,引來的蠅營狗苟之輩怕是少不到哪去,以聖上之睿智,又怎會不防,嘿,不說那些利益熏心之徒,便是晴貝勒這個始作俑者怕也在聖上防備之列,誰敢往內裡伸手,怕是都得做好斷手之準備了的。”

  鄔思道森然地笑了笑,將個中之蹊蹺詳細地解說了一番,言語間已是明白地在警告四爺莫要朝八旗商號胡亂插手,以免引來禍端,話雖說得不甚客氣,可道理卻是分析得透徹無比。

  “鄔先生既是如此說法,想來不會有假,以小王對弘晴小兒之瞭解,其未必便看不出皇阿瑪對八旗商號的在意,其想獨攬大權以刁買人心怕是難上加難,若如此,其又為何肯將如此巨利讓將出來?”

  四爺原本確實有著暗中出手阻礙八旗商號之心思,至不濟也得在商號上做做手腳,以免被三爺那頭獨攬了大權去,可此際見鄔思道將後果說得如此嚴重,自是不敢再去想那些個不切實的小算計,反倒是對弘晴如此慷慨讓利的行徑起了濃濃的疑心,這便忍不住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不好說,此子行事素來不按常理,日久必可知根底,然,不管其用心究竟如何,此事王爺都斷不可插手其中,成也好,敗也罷,自有他人會去攪合,王爺只管坐看風起雲湧便好。”

  自打八旗商號的風聲傳出,鄔思道便已不知推演過多少回了,對帝王心思,他已是看得個通透,可說到弘晴之所求麼,鄔思道卻是百思不得其解,倒不是鄔思道謀算之能不行,而是他的眼光僅僅只局限在大清這麼個小池子裡,並不可能似弘晴所能看到的那般長遠,此乃眼界所限,卻不是智商高便能推敲得出的,此際聽得四爺問起,鄔思道倒也坦誠得很,並未不懂裝懂,而是直言看不出來,但卻並未忘了再次出言提醒四爺一番。

  “先生是說八弟那頭會……”

  一聽鄔思道也無法算出弘晴的用心之所在,四爺自不免有些失望,但也沒再糾纏此事,而是被鄔思道後頭的論斷所吸引,這便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自古財帛動人心,就算八爺不動,他下頭的奴才又豈肯罷手,到得頭來,八爺一準還是得被牽入局中,真到那時,四爺不妨隨大流動個本也好。”

  鄔思道陰冷地一笑,不屑地譏諷了八爺一番,末了,隨便給四爺出了個落井下石的主意。

  “嗯,再議也罷。”

  四爺心中雖已是同意了鄔思道的見解,不過麼,口中卻並不肯直接應承下來,畢竟禮義廉恥這玩意兒還是要講的,儘管四爺其實壓根兒就不信那一套,可當著眾人的面,卻是斷然不肯承認的,敷衍應答也就成了四爺的必然之選擇……

  “八哥,事情都查清楚了,昨兒個杭州那頭確實有十二艘海船已離港,滿載的都是曹家收羅來的絲綢瓷器,據說曹家光憑此一條便足足賺了二十萬兩銀子之多,奶奶個熊的,還真是便宜了曹寅那老小子!”

  就在四爺與府中人等計議八旗商號一事之際,八爺府上,除了老九之外的幾個阿哥們也都湊在了西暖閣裡,一邊閒扯著,一邊等待著江南傳來的準確消息,正自笑談無忌間,卻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中,滿頭大汗的十爺已是從樓道口處躥了上來,但見其伸手抹了把臉,興致勃勃地扯著嗓子嚷嚷了一番。

  “哦?消息確實麼?”

  這一聽十爺如此說法,九爺頓時便來了精神,急吼吼地便出言追問了起來。

  “應該不假,是小弟門下汝福安那個狗才親自去查的,所有消息來源應是都可靠無誤!”

  老十嘿嘿一笑,自信無比地應答了一句,旋即,又重重地一拍大腿,恨聲罵道:“嘿,奶奶個熊的,沒想到這海外貿易還真這麼來錢,唉,早知如此,哥幾個隨便湊湊,也夠去南洋耍耍的了,沒地便宜了那小狗日的!”

  “嘿,十哥莫急麼,眼下也不是沒機會,難得晴哥兒肯將商號讓出,我等若是不笑納上一番,豈不辜負了晴哥兒一片好心了?”

  老十四哂然一笑,一擊掌,滿不在乎地調侃了老十一句道。

  “中,要的就是這麼句話,嘿,那小渾球當真是昏了頭了,如此大好的生意,不獨自藏著掖著,倒自送將出來,一準是腦子被驢給踢了,哥幾個不幫他打理打理還真就不成了,八哥,您就做主罷,哥幾個都聽您的!”

  老十一向花錢大手大腳的,這些年可是欠了不少的外債,本來麼,還有“麒麟商號”一省之代理權能整來不少銀子,可今春合約到期之後,“麒麟商號”不給地盤了,弄得老十的小日子可是過得緊巴無比,全都仗著八爺支撐著,這才勉強能維持著體面不失,此際一聽老十四這般提議,自是正中下懷,哈哈大笑著便出言嚷嚷了一嗓子。

  “陸先生,您看那廝整出這麼個八旗商號可有甚埋伏否?”

  說到財貨一事,八爺心裡頭便憋著一把火,沒旁的,自打去歲劉八女一倒,八爺的錢袋子可就塌了不老少,而用度卻不減反增,尤其是哥幾個原本來錢最快的“麒麟商號”地盤被收回之後,要錢可就全都是找他八爺要了,弄得八爺也有些手緊不已,也正因為此,八爺才會有在八旗商號一事上做些手腳的心思,只不過他可是沒少在弘晴手下吃虧,在沒搞清弘晴此舉背後的用心之前,八爺實在是沒了出手的勇氣,奈何這話又不好說出口來,沒奈何,也就只能將問題拋給了沉默不語的陸純彥。

  “埋伏應當不致於,只是其之用心何在卻是令人費解,不瞞王爺,某已思慮過多回了,卻依舊不得其要,然,此事聖上既已關注,恐非等閒可以視之,終歸須得謹慎些才是。”

  眼瞅著八爺等人望過來的眼神裡都閃爍著期頤與貪婪的目光,陸純彥心底裡不禁便是一黯,奈何眼下正值大力發展勢力之際,沒錢支用的話,也著實是太過難為了些,正因為此,哪怕明知道朝八旗商號下手恐會引來老爺子的猜忌之心,陸純彥也不好明著勸說諸位阿哥收手,也就只能是在言語裡暗示上一番。

  “嘿,怕個甚,爺幾個也都是八旗中人,管這麼個小小商號,也屬題中應有之意,天賜弗取,不詳!”

  老十一來性子糙,二來也真是被窮給逼的,自是十二萬分地不願放過八旗商號這麼塊大肥肉,此際一聽陸純彥如此說法,當即就不樂意了,這便從旁打岔了一句道。

  “是啊,八哥,我等也在旗,管個商號還不就跟玩兒似的,不拿白不拿。”

  老十四心大,近來手頭也一樣很緊,同樣也在打著八旗商號的主意,這一聽老十嚷了起來,他自是樂得從旁附和上一把。

  “先生,您看此事該當如何應對方妥?”

  八爺本就對八旗商號那等巨利心動不已,再說了,這可是收買八旗人心的大好機會,自是沒理由讓三爺父子獨享了去,此際見諸位弟弟都有意其中,他自是起了心,只是事關重大,生性謹慎的八爺可不想沒打著狐狸反倒惹上一身騷的,這便慎重其事地朝著陸純彥一拱手,誠心誠意地求教道。

  “此事真要辦,卻也不甚難,陸某有一策,或能奏效,當……”

  陸純彥本心雖是不願八爺插手八旗商號之事,奈何一來諸位阿哥都已是野心難遏,再者,陸純彥也確實不能坐視三爺父子真將八旗籠絡了去,略一沉吟之後,也就謹慎地給出了個建議。

  “嗯,好,那就這麼定了!”

  八爺在心中將陸純彥的提議細細地琢磨了一番,覺得應該不算太難,縱使不能得手,抽身退步也還是辦得到的,自是不再多猶豫,這便一擊掌,就此下了決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4章 句讀之爭(一)

  流言就像風,起時可能洶洶,卻往往難以持久,尤其是在弘晴本人已親自作出了相關說明,言及此事必行無疑,只是須得待到明夏船隊歸來之後再行定論,瘋傳的流言便已是漸漸消停了下去,不過麼,八旗子弟們的胃口卻是都被吊了起來,板著手指數日子的人當真就不在少數,都想著能從八旗商號裡撈到更多的好處,當然了,想歸想,能不能做得到,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旁人怎麼想的,弘晴並不關心,左右在八旗商號一事上並無私心,就算有,那也是為了華夏之將來打算,至於金錢上的損失麼,弘晴卻是一點都不在意的,沒旁的,弘晴有信心在將來成功登頂,只要家天下的格局不變,滿天下都是自己的,錢放哪不是放,再說了,有著“麒麟商號”這麼個現金牛在,弘晴早已不缺錢花,無論是培養後備力量還是維持“尖刀”的迅猛發展,光一個“麒麟商號”便已能應付有餘,確也無必要再多上海外貿易之所得,更何況真要是猛吃獨食,沒地便會引來老爺子的猜忌之心,那樂子可就大了去了,正因為有著這麼些考慮在,弘晴才會顯得分外的無私,當然了,這麼些道理自家清楚就好,弘晴可沒打算跟旁人解釋個分明,他也沒那個義務,自打在八旗都統衙門一次會議上親口證實了八旗商號將設之後,他便不再理會旁人的議論,每日裡就只是按部就班地進學管部,渾然一無事人一般,這不,今兒個一大早地,照例又趕到了上書房。

  “小弟見過晴兄。”

  弘晴一向不怎麼喜歡儒學,不過麼,卻從來不排斥學習,概因要在這個時代混得好,沒有深厚的儒學功底可是不行的,正因為此,除非是出京辦差,弘晴總是早早便會趕到上書房,只是不管他到得如何早,卻總有人比他早到,這不,弘晴方才從屏風後頭轉將出來,入眼便見弘曆已是笑容滿面地起身相迎了。

  “曆弟,早。”

  望著弘曆那張笑容可掬的小臉,弘晴雖是笑呵呵地回了個禮,可心裡頭其實卻歪膩得夠嗆,真想在其臉上扇上幾個大巴掌的,沒旁的,這廝著實是虛偽得緊了些,自打進了上書房,表面上對弘晴一直都是恭謹有佳,禮數上從來不含糊,可卻總要在功課上與弘晴別別苗頭,就沒少幹挑刺的勾當,若不是弘晴本身才學過硬的話,那就不知要出多少回醜了的。

  “晴兄,早,今兒個可是嚴師掌堂,小弟心中當真惶恐得很,就怕出甚岔子,真要是被嚴師給訓了,那……,呵呵,也就是小弟這等不成才的才怕,以晴兄之能,自是無足掛齒之小事耳。”

  弘晴應答的聲音無疑是和煦的,臉上的笑容也足夠燦爛,唯獨眼神裡卻帶著絲漠然,儘管很淡,可弘曆卻是看得出來,只不過弘曆卻並未在意,笑呵呵地滿口胡謅著,就宛若跟弘晴有多親近一般。

  “曆弟說笑了,嘿,幸虧曆弟提醒,若不然,為兄還真忘了這茬事兒了,得,不扯了,為兄還是趕緊臨陣磨槍一下也好。”

  弘晴乃七竅玲瓏心之輩,又怎會不清楚弘曆每每在學業上與自己較真的用心何在,左右不過是想借此引起老爺子的注意罷了,雖不甚在意,卻也不勝其煩,自是不想與其扯淡個沒完,這便一拍腦門,像是突然想起自個兒尚未備好功課一般,滿臉懊喪地胡謅了一句,便即走到自個兒的位置上,端坐了下來,隨手從書包裡拿起經文,有一眼沒一眼地看了起來。

  “呵。”

  這一見弘晴不想理會自己,弘曆的笑容雖兀自燦爛,可眼神裡去不免蕩起了一層薄薄的陰霾,不過麼,他卻是沒好意思再去多糾纏,也就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端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弘晴到後不多久,老十五兄弟也到了,不多會,老十七也與剛進學不就的老十八前後腳進了上書房,這等進上書房的節奏倒是與平時相差仿佛,所不同的是一眾人等進了上書房之後,都無甚閒扯的興致,也就略一寒暄,便即各歸各位,各自準備著功課,人人肅然的臉上都不免帶著幾絲的緊張,不為別的,只因待會要來上課的便是弘曆口中的那位嚴師。

  嚴師,真名嚴俊,字子沖,山西太原人,康熙三十九年進士出身,同年進翰林院為侍講,康熙四十三年升侍讀學士,專一負責的便是考核上書房諸般人等的功課,其為人嚴苛,又專喜以怪題為難人,眼下還在上書房進學的諸般人等就沒誰不怕其的,偏生其又頗受老爺子的恩寵,但凡有敢逃其課者,往往沒個好下場,縱使是老十六這般膽兒肥的,一遇到嚴俊的課,還真就沒敢曠,哪怕明知道來上課也難逃嚴俊一通訓斥,可相較于老爺子的家法來說,嚴俊的冷嘲熱諷與打戒尺還算是輕了去了的。

  “見過先生。”

  就在一派緊張的死寂中,一陣不輕不重的腳步聲響起中,一員中年文官施施然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但見此人面如冠玉,五綹長須飄飄,當真一表人才,若要說有甚缺憾的話,那便是雙唇略薄,頗有些奸刻之相,這人正是翰林院侍讀嚴俊,一眾人等見其已到,自不敢稍有怠慢,忙不迭皆起了身,以師禮參見不迭。

  “嗯。”

  在這上書房裡坐著的不是阿哥便是龍孫,若是旁的教習到此,面對著眾人的行禮,終歸須得陪上幾分的小心,然則嚴俊卻顯然並不甚在意,僅僅只是不動聲色地輕吭了一聲,一壓手,便算是回了禮了。

  “謝先生賜座。”

  有清一代,禮數最多,嚴俊乃是座師的身份,他可以不用拘禮,可下頭一眾小不點卻是沒誰敢稍有放肆的,齊齊謝了一聲,方才各自落了座。

  “胤祿。”

  嚴俊沒理會一眾人等的禮數,徑直走到上首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落了座,而後雙眼如鷹隼般地環視了下眾人,最終落在了滿臉惶恐之色的老十六身上,眉頭一揚,聲線陰冷地點了名。

  “啊,我……,哦,學生在。”

  所有人等中,老十六的功課最差,不說跟弘晴、弘曆相比了,便是老十七也比他強得多,最怕的便是被嚴俊點明提問,偏生怕啥還真就來啥,當即就被嚇得小臉發白,猛然跳將起來,膽戰心驚地應了一聲。

  “泰伯篇。”

  對於老十六這麼最頑劣的學生,嚴俊有著說不出的厭煩,實在是懶得跟其多廢話,面無表情地便開了題。

  “啊,是,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子曰:‘恭而無禮則勞……’”

  老十六就一不學無術之徒,在這上書房進學都已五年餘了,可一本字數不多的卻尚不能做到背誦,這不,一開始還背得有模有樣,可背著、背著,就開始結巴了起來,待得背到後頭,掉字、句讀錯誤越來越多,已是不成文矣,不說嚴俊聽得直皺眉頭,老十五等人也有些牙根發癢不已。

  唉,可憐的老十六,得,這回又得挨板子了,天可憐見的!

  儘管早就知曉老十六功課一塌糊塗,可真見著其可憐巴巴地在那兒擠文,弘晴當真是有些個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只是這當口上,弘晴卻也沒法子幫其緩頰,也就只能是在心裡頭為其默哀一分鐘了的。

  “哼,過來,伸手!”

  老十六磕磕巴巴了幾乎一炷香的時間,總算是勉勉強強地將文給背完了,只不過他背的到底是啥玩意兒可就不好說了的,面對著這等不爭氣的學生,嚴俊自是沒半分客氣可言,面色一沉,重重地一哼,拿起了擱在文案上的戒尺,冷厲地喝令道。

  “啊,哦,我,我……”

  眼瞅著躲不過一回打,老十六原本煞白一片的小臉瞬間便漲得個通紅如血,支支吾吾了幾聲,似乎欲解釋上一番,可到了底兒卻是啥都沒說將出來,也就只是硬著頭皮走到了文案前,畏畏縮縮地伸出了手掌。

  “啪啪……”

  嚴俊素性嚴苛,哪管老十六乃是阿哥的身份,毫不客氣地抄起戒尺,重重地便朝著老十六的手掌心連拍了六下,只打得老十六眼花閃閃不已。

  “哼,不學無術!弘曆,你來背給他聽!”

  嚴俊顯然是對老十六不滿到了極點,打完了之後,還沒忘羞辱其一句,末了,更是讓弘曆出頭背誦,擺明瞭是要將老十六羞辱到底了的。

  “是,學生遵命。”

  弘曆對弘晴素來是又嫉又妒,連帶著對老十五兄弟倆也沒啥好感,能得見老十六倒楣,他自是歡喜得很,儘管掩飾得很好,可應答的聲音裡卻不可避免地帶出了一絲的意味。

  嗯,這小子狂悖,當真討打!

  弘晴乃七竅玲瓏心之人,儘管弘曆已是掩飾得極好,可聲線裡那一絲的幸災樂禍之意味卻又哪能瞞得過他的法眼,心中的火氣當即便起了,有心給弘曆一點顏色瞧瞧,不過麼,卻並未當場發作,而是腦筋一轉,在心裡頭飛快地盤算了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5章 句讀之爭(二)

  “子曰:‘泰伯,其可謂至德也已矣。三以天下讓,民無得而稱焉。’子曰:‘恭而無禮則勞……’”

  弘曆之能顯然不是老十六那等不學無術者可相提並論的,至少在課業一道上,十個老十六加起來都不是弘曆的對手,這不,老十六背得有若擠牙膏一般的文,到了弘曆的口中,卻是輕鬆等閒,前後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篇數百字的已是悠揚頓挫地背了下來,中間連大氣都不帶喘上一口的,足可見其在課業上用心之深。

  “嗯,不錯。”

  弘曆的表現本就不錯,加之又有了老十六那個倒楣蛋作為對比,嚴俊自是更為滿意上幾分,一向刻板著的臉上也因此露出了幾絲的笑容。

  “嚴師謬贊了,學生惶恐。”

  弘曆本心是個極為自傲之人,只不過他一向掩飾得很,表現出來給人看的,總是謙和的一面,這會兒面對著素來以嚴苛聞名的嚴俊之誇獎,心中雖是自得不已,可臉上卻滿是謙虛的微笑,恭謹地遜謝了一句,十足十的謙謙君子之做派,唯有不經意間瞟向弘晴的眼神裡卻有著股淡得幾乎令人滿意察覺的自得之意味。

  我勒個去的,這小子啥眼神?找抽麼!

  弘曆瞟將過來的眼神也不過就是驚鴻一般地一閃而過罷了,可對於始終在留意其的弘晴來說,卻是瞬間便捕捉到了那眼神裡的不對味之處,原本就有的心火頓時便更盛了幾分,自是不打算讓弘曆再如此這般的挑釁個沒完。

  “先生,學生有一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晴從來都是個行動派,既已決定要出手給弘曆一個教訓,行動起來自是不會有甚畏縮可言,沒等弘歷落座,弘晴已是站起了身來,恭謹地朝著嚴俊一躬身,聲線平和地開了口。

  “哦?講!”

  嚴俊生性嚴苛,無論對己還是對人,都是如此,平生最不喜的便是被人搶了話頭,若是旁人這般作法,定會被其嚴責上一番,可出頭的人是弘晴,嚴俊就不敢有此想頭了,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可不是一般的龍孫,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來著,嚴俊雖自忖行得正坐得直,卻也真沒膽子給隨便弘晴臉色看,正因為此,儘管滿心的不悅,可嚴俊還是眉頭微皺地給了弘晴一個開口的機會。

  “謝嚴師,學生先前聽曆弟所背之文流利已極,顯見平日裡確是有下過苦功的,然,有一處句讀卻值得商榷,按曆弟所背者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竊以為頗有不妥處。”

  弘晴恭謙地遜謝了一聲,而後言語誠懇地點出了個數千年來始終爭論不休的句讀疑點之所在。

  “唔,那依晴貝勒看來,此句當如何句讀為宜?”

  嚴俊乃飽讀詩書之輩,對此命題自是毫不陌生,這一聽弘晴將此句讀點出,瞬間便已猜到了弘晴此舉怕是有備而來,針對的正是他先前剛表揚過的弘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突,有心想要將此爭議按下,可再一想,他似乎沒必要當這麼個惡人,若不然,豈不是平白得罪了弘晴,一念及此,嚴俊也就裝糊塗地追問了一句道。

  “竊以為當句讀為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儘管嚴俊臉色變幻的幅度很小,可卻又哪能瞞得過弘晴的觀察,這一見嚴俊到了末了,還是配合地問出了話題,弘晴心中不由地便是一樂,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僅僅只是神情淡然地應答道。

  “唔……,弘曆,你怎麼看?”

  嚴俊為人是嚴苛了些,可也就是在課業考核上嚴苛,並非愚鈍之輩,既已決定不得罪弘晴,自是樂得順水推舟地幫著弘晴挑起了戰火。

  “回嚴師的話,學生對晴貝勒所言實不敢苟同,此聖人之語也,前賢多有考據,早有定論在先,豈能胡亂更易哉?”

  弘曆已是個機敏之輩,到了這會兒,自是也看出了弘晴的用心之所在,不過麼,他卻並無一絲的懼意,反倒是起了就此與弘晴爭一高下之野望,這一聽嚴俊將問題拋了過來,立馬毫不示弱地吹響了反擊的號角。

  “唔,你二人意見既是不同,那就且辯上一辯好了。”

  嚴俊本人對此句讀心中有著自己的看法,與弘曆的讀法其實是一致的,畢竟這是儒家主流的句讀之法,只不過他卻不打算在此際有所表態,打定了主意讓兩位龍孫去爭個分明。

  “謝嚴師,曆弟,請了。”

  弘晴在此時拋出這麼個命題來,雖說是臨時起意,可卻絕不是率性為之,而是有意挖了個坑讓弘曆去跳,賭的便是弘曆的少年心性,而今,弘曆果然已是上了鉤,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依舊是從容的淡定,先是朝著嚴俊行禮致意了一下,而後方才面帶微笑地望向了躍躍欲試的弘曆,一擺手,道了個“請”字。

  “晴兄乃是兄長,還是您先請。”

  弘歷盡管已是躍躍欲試,可到了底兒還是沒敢太過放肆,同樣微笑地還了個禮,禮讓了一句道。

  “嗯,曆弟既是如此客氣,那為兄便先來也罷,不知曆弟如此句讀是自身所思還是人雲也雲乎?”

  弘曆既是要找抽,弘晴自也無甚客氣的理兒,這便笑著點了點頭,率先問難了起來。

  有趣!

  一聽弘晴此問蹊蹺,嚴俊的目光不由地便是一閃,顯見已是隱約猜到了弘晴此問背後所隱藏著的用心之所在,但並未出言點破,而是一捋胸前的長須,饒有興致地打量著這對看似謙和、實則已是劍拔弩張的小哥倆。

  有意思!

  就在嚴俊心中嘀咕不已之際,屏風外頭也有人在饒有興致地聽著,這人赫然正是老爺子今兒個老爺子起得早,又不逢早朝,也就想著到上書房視察一下諸子的課業,卻沒想到人還沒進房呢,就趕上了小哥倆打擂臺的趣事兒,老爺子還真就起了傾聽一回的興致,並未行進房中,就這麼閒散地站在了屏風後頭。

  “晴兄此問何意,個中有區別麼?”

  弘曆雖是急於在課業上壓倒弘晴,可畢竟不是愚鈍之輩,同樣聽出了此問並不簡單,自不想被弘晴牽著鼻子走,略一尋思之下,笑著反詰了一句道。

  “有,而且不小,還請曆弟據實回答。”

  個中區別自是不小,內裡陷阱更大,弘晴自是不會自己去捅破,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卻絕不多作解釋,依舊緊追著上一問題不放。

  “先賢何晏(漢大將軍何進之孫,玄學家)於中有所論述,曰: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也,故無須知之,又有邢昺(北宋經學家)於中有評曰: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故無須知之也,由是,足可見聖人之論述當如是者,不知晴兄以為如何哉?”

  弘曆自幼苦讀,經書子集無不涉獵,加之記憶力過人,一番論證下來,旁徵博引,之乎者也個沒完,倒也頗顯學識之淵博。

  “曆弟所言皆有出處,確是難得,只是為兄所問卻不是諸般人等之論述,而是曆弟之所思,還請曆弟明言。”

  弘晴早就知道弘曆在課業上能力不俗,自不會為其旁徵博引的雄辯之姿所動,甚至壓根兒就沒在意那些所謂先賢的論述,始終緊扣著原先的問題追問個不休。

  “晴兄此言差矣,諸多先賢皆有論述在前,公義已定,我輩自當學而習之,又有甚不對麼,請晴兄指教。”

  眼瞅著弘晴始終在糾纏著第一個問題不放,弘曆的心火可就起了,儘管明知道個中怕有不對處,可一時間也沒能想個通透,加之自忖此句讀乃是公認之讀法,當真就不懼弘晴能從中挑出啥刺兒來,這便神閒氣定地反問了一句道。

  “嗯,如此說來,曆弟心中所思與何晏等人所述乃是一致無二的,為兄沒會錯意罷?”

  不管弘曆濤濤雄辯也好,理直氣壯地反問也罷,弘晴臉上的神情始終是淡然得很,不依不饒地就是要弘曆明確答出第一個問題,不給其留下絲毫轉圜的餘地。

  “是又如何?”

  弘曆先前之所以一直不明確回應弘晴的問題,為的便是要留出騰挪的空間,可這會兒被弘晴如此不依不饒地死揪住不放,當真是怒從心起,儘管養氣功夫了得,卻也不禁臉色微紅了起來,一咬牙,索性便將話說死了,賭的便是弘晴找不出甚合理的狡辯之理由。

  “是便好。”

  眼瞅著弘曆那微露出的氣急之狀,弘晴的嘴角不由地便是一挑,露出了絲明顯帶著譏諷意味的笑容,但並未急著出言解說個中蹊蹺,僅僅只是不鹹不淡地吭哧了一聲。

  “好?不知晴兄以為好在何處,小弟不明,還請指教。”

  這一見弘晴嘴角邊那絲笑容有些個不對味,弘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突,隱隱覺得事情怕是有些個不妙,奈何事到如今,他也沒了再改口的機會,也就只能是硬著頭皮朝弘晴拱了拱手,假作謙遜狀地出言求教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6章 句讀之爭(三)

  小樣,這回不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小子還真就不知馬王爺有幾隻眼了!

  別看往日裡弘晴素來不則那麼搭理弘曆,哪怕其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早課上擺露出挑釁的架勢,弘晴也總是不加理會,宛若真就沒將此子放在心上一般,可實際上麼,對於“乾隆帝”這等大敵,弘晴又豈敢真兒個地等閒視之,之所以不發飆,那是沒逮著合適的機會罷了,而今,弘曆自己送上了門來,弘晴又豈會客氣了去,不將其好生摧殘上一番,那也太對不起多活了一世之見識了的。

  “曆弟肯在課業上下苦功,無疑是好的,然,我輩讀書乃為致用,自不可不慎,所謂盡信便是此理,此無他,前人所言未必便是真理,對與不對,還須得有自身之判斷,倘若囫圇吞棗,於尋常人而論,或許只是誤己耳,可於我等而言,卻是有誤國之虞,曆弟若是不能有此警惕,其患恐巨矣。”

  面對著弘曆挑釁的目光,弘晴心中雖是暗自冷笑不已,但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擺出兄長的架勢,一派語重心長狀地教訓了弘曆一番。

  “晴兄所言自是有理,然,與我等所辯之題似乎並無關礙罷,請恕小弟愚鈍,實不知晴兄先前所言之句讀根本何在?還請晴兄指點迷津。”

  弘晴這麼番話一出,饒是弘曆心性不錯,也愣是被氣得個一佛升天的,沒旁的,這辯論才剛開始呢,還沒見弘晴說出個道道來,張口便是訓人之言,這不明擺著是在仗勢欺人麼,偏生弘晴所言又確是正理,弘曆縱使再惱火,卻也不能說出個不是來,沒奈何,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中的洶洶怒火,眉頭微皺地出言催請了一句道。

  “曆弟想來是沒將為兄先前的話聽進心裡頭去,若不然,也就不會有此問了,呵,也罷,那為兄就細細解說一下也好,唔,這麼說罷,聖人之言,道也,而大道莫不至簡,欲明徹其理,便須得有融會貫通之體悟,倘不如此,那便是斷章取義,殊不可取,我輩讀書人可以禮敬先賢,卻不可盲從之,就先前所言那句經文而論,本是何晏妄解聖人之語,而世人以訛傳訛,竟致歪曲聖人原意,當真可歎可悲,曆弟只顧死讀前人述作,卻不求甚解,為兄實不取也。”

  弘晴並不急於論證,而是先將結論擺了出來,話裡話外卻是沒忘了指出弘曆死讀之錯處。

  “晴兄敢於藐視先賢之勇氣著實是令人歎為觀止,然,在小弟看來,道之所在卻與個人之勇氣大小無關,只在乎真偽,晴兄既敢言何晏所注有誤,想必是有所出處,小弟不明,還請賜教則個。”

  泥人都還有三分火氣,更遑論弘曆一向自視甚高,這一聽弘晴不依不饒地又訓斥了自個兒一番,原本就洶洶的怒火頓時便更燃得旺了幾分,一張小臉時紅時白地變幻了好一陣子之後,總算是強行穩住了心神,滿臉不服之色地發起了反擊。

  “曆弟此言確是又差矣,大道雖至簡而又長存,然,非有大智慧大勇氣者,難覓之,怎可言道之所在與勇氣無關哉?聖人一日三省己身,又或不恥下問,莫非不是大勇氣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強以不知為知者,愚也!好在曆弟年歲尚小,改之不難,為兄可是看好爾之將來的。至於說到句讀之出處麼,說來卻也不難,只消將聖人之言前後對照,便可知根底也,又何須去古人之故紙堆裡亂翻哉?”

  弘曆的反擊在旁人看來或許還算犀利,可在弘晴眼中,卻不過爾爾罷了,隨口便將弘曆所言駁得個體無完膚。

  “你……,晴兄倒是豪氣得很,那就請拿出真憑實據來好了。”

  接二連三地被弘晴指著鼻子訓斥,弘曆已是怒不可遏,再一聽弘晴這等明顯狂妄之言,哪還能沉得住氣,當即便氣急反笑,儘管不曾惡語想向,可話裡的譏諷之意味卻已是濃得可以了的。

  “曆弟莫急,且聽為兄慢慢道來,聖人之聖在德,而德之先曰仁,何謂之仁,大愛也,所謂貧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如何兼濟?當以教化為先,故,聖人有徒三千,賢者七十二,此順民應天、開啟民智之仁愛也,怎可言聖人不使民知哉?又,亞聖有雲:民貴而君輕;荀子也有闡述曰:水則載舟,水則覆舟,唐太宗據此行事,遂得千古一帝之盛名焉,今,皇瑪法亦是如此,教化天下,廣開民智,此誠千古一帝之風度也,當可與唐太宗一競高下,吾未見防民如虎狼者可得聖賢之名也,此類皆桀紂耳,實非我輩所應學者,曆弟當不可不慎哉。”

  弘晴雖是不喜儒學,可憑藉著過人的記憶力以及妖孽一般的智商,早已將儒學學得極為的深入了,論及淵博,其實已不在那些翰林院學士們之下,往日裡是不怎麼露鋒芒,可真要用到,闡述起來當真是字字珠璣,辭鋒銳利無匹,一番述說下來,不說老十五等人聽得個頭暈目眩,便是連嚴俊也為之連連點頭不已。

  “晴兄所言雖似有理,然,卻未免牽強了些,恕小弟不敢苟同,亞聖有雲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眾也。’,此何意哉,不外百姓日用而不知哉,與此句章義相發,另,又有雲:‘通其變,使民不倦。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亦為民之不可使知,而謀求其可由,乃有此變通神化之用。若在上者每事於使民由之之前,必先家喻戶曉,日用力於語言文字,以務使之知,不惟無效,抑且離析其耳目,蕩惑其心思,而天下從此多故。即論教化,詩與禮樂,仍在使由。由之而不知,自然而深入,終自可知。不由而使知,知終不真,而相率為欺偽。由上可見,民可使由之,斷不可使知之!”

  弘曆可不是個輕易肯認輸之輩,哪怕明知弘晴之所述頗有道理,他也絕不肯承認,略一沉思,再次發起了反擊,引經據典地闡明了自個兒的主張。

  “人之最可怕者,不在不知文,而在於斷章取義,歪曲聖人之意,是謂邪說也,曆弟萬不可不慎啊,聖人著書立說為何?為名?為利?怕不是罷,為的便是教化天下,既如此,何來不與民知之理哉?誠然,民或許有日用而不知者,非不願知,而是不得其教化耳,豈不聞人皆有向道之心,聖人之所以是聖人,便在於教化之功也,所謂不使民知,不外愚民也,而民者,即天也,愚天者,無不自愚,以之行政,莫有不敗者,此非我輩所應取,曆弟當戒之!”

  面對著弘曆的垂死反撲,弘晴壓根兒就不以為意,一臉怒其不爭狀地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又訓斥了其一番。

  “說得好!”

  弘晴此番話已是站在了道義的絕對高度上,別說弘曆無話可說,便是換了嚴俊上去,也同樣不知該如何辯白才是,一時間上書房裡卻是就此安靜了下來,正值此時,卻聽一聲喝彩響起中,老爺子已領著一眾人等從外頭行了進來。

  “兒臣(孫兒)叩見皇阿瑪(皇瑪法)!”

  一見到是老爺子行了進來,房中諸般人等可就都穩不住了,各自跪倒在地,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罷。”

  老爺子今兒個一早來上書房其實也就只是臨時起意罷了,卻沒想到能聽到一番精彩的對辨,心情自是大好,叫起的聲音自也就格外的和煦。

  “謝皇阿瑪(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既已叫了起,眾人自不敢稍有怠慢,按著朝規齊齊謝了恩,而後各自起了身,盡皆垂手而立,恭聽老爺子之訓示。

  “晴兒。”

  老爺子緩步走到正中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環視了一下諸般人等,滿臉微笑地點了弘晴的名。

  “孫兒在。”

  一聽老爺子點了名,弘晴自不敢稍有耽擱,趕忙從旁站了出來,高聲應答了一聲。

  “爾能善體聖人之心,學以致用,無疑是好的,朕很是取你這一條。”

  望著弘晴那張還尚帶著一絲稚氣的臉龐,老爺子心中當真有著無窮的感慨,沒旁的,這麼些年來,朝中無數的大事都與此子脫不開干係,更別說難到至極的清欠、治河、整頓鹽務等等諸般差事幾乎都是弘晴一力而為之,有孫如此,老爺子還真就沒甚可不滿意之處了的,此番誇獎起來,話雖簡短,可內裡的意味卻是深遠得很。

  “皇瑪法謬獎了,孫兒能有寸進,皆皇瑪法教育之功也。”

  弘晴乃機敏之輩,自是聽得出老爺子話語背後的潛臺詞,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顫,好在城府深,卻也沒露出甚破綻來,也就只是滿臉謙色地遜謝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你這小滑頭,罷了,朕不跟你多胡謅了,弘曆!”

  老爺子心情好得很,笑駡了弘晴一嗓子之後,也沒再多囉唕,側臉望向了垂手站在一旁的弘曆,笑容滿面地招了招手,這動作一出,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聚集在了弘曆的身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4

第317章 三爺有顧慮了

  “孫兒叩見皇瑪法。”

  弘曆自打進了上書房以來,無時不刻都想著能得老爺子的青眼,為此,他不惜表現得鋒芒畢露,求的便是能引起老爺子的注意,這等用心無疑是良苦的,奈何老爺子這數月來都不曾到過上書房,弘曆自是沒能有甚表現的機會,今兒個老爺子倒是來了,偏偏正趕上他在弘晴手下敗得個淒慘無地,表面上倒還算能保持著從容與淡定,實則心裡頭早已是惴惴得緊了些,其實百般不願在此際被老爺子點名的,問題是老爺子既已開了金口,弘曆又豈敢不站將出來,萬般無奈之下,也就只能是硬著頭皮從旁而出,疾步搶到近前,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迭。

  “嗯,免了罷。”

  儘管這數月來老爺子始終沒來過上書房,可對於弘曆在上書房的表現卻還是知道的,倒不是弘曆的表現有多驚世駭俗,而是老爺子將其安排在上書房裡進學,本就有著旁的深意在,說起來也不複雜,一者是給弘曆一個展示自我的機會,二來麼,確也不乏給弘晴找個對手的意思在內,沒旁的,弘晴這一向以來的表現實在是太過耀眼了些,而年歲又著實是太小了些,老爺子還真就怕弘晴得意便忘形,自是得給弘晴找些看得過眼的對頭,至於到底誰會成為誰的磨刀石麼,老爺子其實還真就不是很在意,左右手心手背都是肉,甭管誰勝出,那都是他的孫子不是?正是出自此等考慮,誇獎完了弘晴之後,老爺子這才會又將弘曆叫了出來,打算安撫一下這個暫時處在了下風的孫子,此際見弘曆神情淡定,並無絲毫挫敗之後的頹喪之色,心中自不免高看了其一線,叫起的聲音也就多了幾分的柔和之意味。

  “謝皇瑪法隆恩!”

  弘曆原本以為自個兒此番辯論失敗,縱使不會被老爺子見責,也註定難逃一頓教訓的,可卻沒想到老爺子的聲線竟會是如此之柔和,心弦不由地便是一顫,隱隱然間竟已是把握到了老爺子的用心之所在,眼中立馬便有一絲精芒一閃而過,然則除此之外,再無其它異相,僅僅只是神情淡定地謝了恩,從容而起,擺出了一派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嗯,曆兒在這般年紀便能有此等學識,已屬難得,朕甚是期許,然,學須以致用,此一條,爾還須得跟晴兒好生多學學,將來也好為社稷建功,爾可有信心否?”

  老爺子滿臉欣賞之色地點了點頭,聲線柔和地撫慰了弘曆一番,言語中隱約有著鼓勵弘曆與弘晴爭個高下之意味在內。

  “皇瑪法在上,孫兒有信心為此,斷不敢辜負了皇瑪法之厚望。”

  弘曆人雖不大,可心眼卻是靈活得很,自是聽出了老爺子話裡暗藏著的潛臺詞,心中的豪情頓時大起了,這便慷慨激昂地表了態。

  “嗯,那便好,朕自當拭目以待,晴兒,爾身為兄長,對自家兄弟,能幫襯的,須得多多幫襯才是。”

  老爺子對弘曆的表態顯然甚是滿意,好生嘉許了其一句之後,又掉過了頭來,意味不明地訓示了弘晴幾句。

  “皇瑪法教訓得是,孫兒自當牢記在心,不敢或忘焉。”

  論及心機,弘晴只會在弘曆之上,而絕不會在其之下,自然也看出了老爺子超拔弘曆的用心之所在,不過麼,卻也並不是很在意,此無他,在弘晴看來,自身強才是真的強,既有志大位,那就須得戰勝所有的對手,哪怕弘曆再了得,弘晴也只是將其當磨刀石來看,對於老爺子這等拉偏架的態度自不會有甚介懷可言,自信之意溢於言表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的。

  “嗯,好,晴兒這話,朕信得過,爾等且自繼續,朕就不多打攪了。”

  該說的話都已說完,該表的態也都已表過,老爺子自也就不想再多囉唕,笑著吩咐了一句之後,便即領著一眾人等自行出了上書房,徑直向養心殿行了去……

  “聽聞爾今兒個與老四家的小子在上書房裡起了爭執,可有此事?”

  句讀之爭本是小事,弘晴並未將之放在心上,甚至也不甚在意老爺子的“不良用心”,可三爺顯然不這麼看,這不,弘晴方才從工部回府,三爺便讓人將其喚了來,禮數方畢,已是急不可耐地問將起來。

  “回父王的話,確有此事,今兒個一早……”

  弘晴還真就沒想到三爺會如此著緊此事,聽得其問得如此之急,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沒去細想,一躬身,便已將今日一早所發生的事兒詳詳細細地解說了一番,然,也就只是敘述事實而已,其中並未摻雜絲毫的個人評述。

  “原來如此,夫子,李先生,您二位對此可有甚看法麼?”

  儘管弘晴的述說甚是平淡,可三爺卻顯然並不這麼看,不為別的,只因他之所以能有眼下這般地位,靠的可不是聖眷,而是弘晴一向以來的出彩之表現,而今,老四也開始打龍孫這麼張牌,三爺又怎可能會不緊張,只是這等緊張卻著實是不好說出口來,自也就只能是語義含糊地將問題拋給了兩大謀士。

  “王爺明鑒,屬下以為此番小王爺與弘曆之爭明面上爭的是句讀,可實則卻是治國理念之爭,小王爺心懷天下,既仁且明,實非弘曆小兒可相提並論者,此一條,聖上心中必是有數,于王爺之大計論,實有百利而無一害也。”

  李敏銓智算之能不算絕頂,然則說到拐察色之能,卻是天下少有的伶俐人,儘管三爺的意思表達得極為隱蔽,可李敏銓卻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爺的擔憂之所在,這便從旁開解了一番。

  “唔……,夫子,您怎麼看?”

  李敏銓說得倒是天花亂墜,可三爺卻並未因此而釋懷,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放心不下,這便朝著陳老夫子一欠身,恭敬地求教道。

  “此句讀本就是千古論爭之焦點,大體上是見仁見智罷了,知民與不知民各有其利弊,前者利於社稷,或可有千秋之令名,然,也不乏變亂之危,後者利家國,或可保得數世平安,卻終究難逃內憂外患之苦,前者行之難,非有大勇氣大智慧者,不可為之,至於後者麼,守成之輩耳,縱使驚豔,亦是有限。”

  陳老夫子顯然是心有所感,一反往日裡寡言的做派,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感慨萬千地點評了一番,說得倒是分明,卻並未給三爺以任何的建議。

  “知易行難,世事莫不如此,開拓與守成本就難有個穩當的調和處,就不知皇阿瑪會作何想了。”

  三爺其實並不關心句讀之爭到底該是哪種觀點正確,他憂心的是老爺子會不會下大力氣去栽培弘曆,會不會因此愛屋及烏地恩寵四爺,這麼個心思雖是不好直接說出口來,可卻難不倒三爺,但見其作出一派心有戚戚焉狀地感慨了一句,旋即便話鋒一轉,已是猶抱琵琶半遮面地問出了個敏感的話題。

  “王爺過慮了,聖上既已斷言小王爺得勝,其意已是不言自明瞭的,縱使對弘曆此子有所提攜,大體上也不過是為晴世子作一陪襯耳,實無足掛齒哉。”

  在這書房裡的,有哪一個不是七竅玲瓏心之人,三爺儘自說的個雲山霧罩的,可在眾人眼中,不過是欲蓋彌彰罷了,他才剛開了個頭,弘晴等人瞬間便已洞察到了其心中的計較之所在,所不同的是弘晴身為人子,有些話不好直說,而陳老夫子是不想急著說,唯有李敏銓掛著個首席謀士的頭銜,卻是不得不委婉地進言了一番。

  “唔,但願如此罷,而今朝堂好不容易才有些個平穩之氣象,卻又驟然多事,實是何苦來哉。”

  三爺對李敏銓的判斷倒是信服的,然則心中卻兀自有些不甘,不為別的,只因在三爺看來,太子一被廢黜,就該他三爺入東宮了的,沒地再讓四爺父子出來瞎攪合,算個啥事兒來著,正因為有此想頭,三爺的話裡自也就滿是嗆人的酸氣。

  “王爺若作此想,離大敗也就不遠了!”

  三爺那滿是酸氣的話一出,陳老夫子的臉立馬便板了起來,毫不容情地便給出了個論斷,當即便驚得三爺冷汗狂淌不已。

  “這,這……”

  陳老夫子的話著實是太重了些,三爺顯然有些個承受不起,心慌意亂之下,一時間還真就不知該說啥才是了。

  “商賈買貨都還須得貨比三家,世家選嫡也須得比較再三,況乎大位之承續,一時得勢者,未必便佳,太子前車之鑒尤在,聖上又豈會掉以輕心,王爺若是不深自警醒,盛轉衰就在眼前!”

  身為座師,陳老夫子在三爺面前自是無須顧忌太多,這等當面教訓的話,也就只有他方才有資格說將出來。

  “夫子所言甚是,小王知錯矣。”

  三爺到底不是愚鈍之人,儘管格局偏小了些,卻也不是等閒之輩,陳老夫子都已將話說得如此分明了,他自是不會聽不出個中之內涵,冷汗狂淌了一陣之後,總算是回過了神來,這便朝著陳老夫子深深一躬,滿是誠懇之意地認了錯。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5

第318章 八旗聯席會議(一)

  句讀之爭本是小事,自古以來,為“知民與不知民”這麼句經文,也不知發生過多少回論戰了的,說起來其實並無甚稀奇可言,然則涉及到弘晴與弘曆這兩位當紅之龍孫,事情可就沒那麼簡單了,這不,僅僅一夜的功夫而已,爭論的詳情便已如旋風般在朝野間傳播了開來,一時間無數文人騷客為之爭議不休,為此著文辯論者不知凡幾,各持己見之下,當真辯得個天昏地暗,無形中,原本在朝野間不甚起眼的弘曆居然就此名聲遠揚了。

  弘曆的成名似乎極為的偶然,可在弘晴看來,卻並非如此,這場突如其來的朝野大辯論看似偶然,實則是有人在背後推動,其目的麼,就一個,那便是為弘曆造勢,這個隱蔽之手筆很明顯出自高人之手,除了那位隱藏在四爺府上的鄔瘸子之外,怕是沒旁人能想得出這等奇詭之招數了的,明明只是樁雞毛蒜皮的小事兒,經這廝一挑,居然鬧得天下哄傳,這等四兩撥千斤的手段不能不說相當之高明。

  要說不介意,自是不可能之事,甭管是何人,被人利用了一把,都不可能毫不介懷,可真要說有多惱火麼,卻也不至於,概因弘晴從來就沒小覷過鄔思道其人,不過麼,卻也無懼,畢竟無論是財、權、勢,又或是暗底實力,弘晴都有著絕對的優勢在手,更別說還有瞭解朝局演化之大趨勢這麼個利器在手,倘若這樣都會輸了去,那弘晴也別奪啥嫡了,乾脆買上塊豆腐直接撞死得了。

  文人之間的論戰儘管是激烈無比,可說到結果麼,那總是不了了之,哪一方也甭想真能獲得勝利,古時如此,現時也絕不會有例外,這不,持兩種不同意見者紛紛擾擾地爭了大半年,婆說婆有理,公說公有據,爭來吵去地折騰不休,卻愣是沒見個結果出來,至於弘晴這個始作俑者麼,早將此事忘到了腦後,沒旁的,弘晴實在是太忙了些,政務纏身之下,哪有心思去理會那些無甚營養的文字官司。

  忙忙乎乎,忙乎乎,一轉眼,已是康熙四十六年五月中旬,去歲遠航南洋的船隊順利歸來,十二艘滿載各色貨物之大型海船在廣州虎門碼頭泊岸,兩廣總督郭世隆率各有司衙門會同海關人等以及早在四月初便已趕到了廣州的欽差大臣范時捷等一干戶部官員親赴虎門碼頭,對船隊之貨物核稅,經月餘之盤點,十二艘大型海船共繳納稅款二十七萬兩千五百兩銀子,扣除所有成本之後,船隊實際盈利多達一百二十七萬七千八百餘兩。

  康熙四十六年六月二十六日,范時捷、郭世隆聯名奏本抵京,將遠洋船隊之核查情況報至御前,消息不脛而走,早就對八旗商號期盼多時的在京八旗子弟頓時全都翻騰了起來,上本請求老爺子趕緊建立八旗商號者不知其數,而三爺府上更是來訪者絡繹不絕,門前車水馬龍,冠蓋雲集,又怎個熱鬧了得。

  康熙四十六年七月初一,被一眾八旗權貴們煩得受不了的老爺子終於是下定了決心,將弘晴召進了乾清宮中,一番密議之後,就八旗商號一事下了詔書,著弘晴為督辦大臣,全權負責此事,並詔令八旗都統衙門予以配合行事,此詔一下,京師八旗子弟盡皆為之歡欣鼓舞,打著各種名義趕往誠親王府打探消息者激增十數倍,生生鬧得三爺闔府上下都不得安寧,饒是三爺長袖善舞,也已是招架不住了,不得不緊著催弘晴趕緊將此事辦妥了去。

  旁人都急,唯獨弘晴卻是一點都不急,沒旁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等事關社稷將來的大事,弘晴自是不想出任何的差錯,除了宣佈五日後在八旗都統衙門大議此事之外,旁的話一句都沒有,任由一眾八旗權貴們去胡亂猜測不已。

  柺棒胡同,位於地安門外東側,巷子不大,長三十丈,寬丈餘,兩邊皆是平房,各有三十六開間,早年本是內務府所轄之產業,閒置多年,後於康熙康熙四十二年十一月撥給八旗都統衙門,以為辦公之用,雖曾簡單修繕過,可依舊處處透著股朽敗之氣息,往日裡也就是每逢十五發餉銀時人多一些,否則的話,偌大的衙門裡也就只有大小貓三兩隻在其中瞎混日子,說是滿京師裡最清閒的衙門也絕不為過,然則今兒個的柺棒胡同卻是人山人海,不止是衙門裡人滿為患,便是周邊街道也擠滿了無數的閒散旗人,不為別的,只因今兒個按約定,正是弘晴到八旗衙門議事的日子,早就期盼著能從八旗商號得大利的眾旗人們自是全都聞訊趕了來,愣是裡三層外三層地將柺棒胡同堵得個嚴嚴實實。

  “來了,來了!”

  “好,總算是來了!”

  “快讓開,別擋道,讓讓,快讓讓!”

  辰時過半,噪雜的人群中突然響起了一陣歡呼聲,聚集在八旗都統衙門口的一眾旗人們喧鬧著,狂嚷著,自覺地讓出了條道來,不多會,就見一頂八抬大轎在數百名王府侍衛的簇擁下,從地安門方向緩緩而來。

  “小的見過晴貝勒!”

  “小的給晴貝勒見禮!”

  “晴貝勒,您可算是來了!”

  ……

  八抬大轎緩緩地穿過了人群,來到了衙門口處,隨著一名侍衛的斷喝聲響起中,大轎已是穩穩地落了地,自有兩名侍衛緊趕著搶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掀開了轎簾子,旋即便見一身整齊朝服的弘晴已是哈腰下了轎,一眾圍觀的旗人們頓時便沸騰了起來,見禮的見禮,寒暄的寒暄,整個衙門口處頓時亂成了一團。

  得,啥叫有錢能使鬼推磨,這不就是了!

  儘管早就對此番議事的火爆程度有所預料,可真見到了那等人山人海的架勢,弘晴還是忍不住倒吸了口涼氣,心中暗自感慨不已,不過麼,倒是沒甚失態之處,也就只是笑呵呵地朝著眾人作了個團團揖,卻並未多言。

  “喲,晴貝勒來了,老朽給您見禮了。”

  期盼著弘晴到來的可不止是普通旗人們,八旗滿、漢、蒙共計二十四位都統同樣早早就在衙門口的耳房裡等著了,這一見外頭喧嘩聲大作,二十四位都統可就坐不住了,齊齊湧出了衙門,當先一名鬚髮皆白的老者大老遠便朝著弘晴拱手招呼了一聲,這人正是鑲黃旗都統額滿順。

  按大清祖制,滿、蒙、汗各有八旗,其中又以鑲黃旗為最貴,正黃旗、正白旗次之,其餘八旗則為下五旗,上三旗的旗主為皇帝本人,而其餘八旗個有旗主統屬,只是規矩是規矩,實際上皇帝本人也就只是個掛名而已,至於其餘旗主麼,全都安置在了盛京(今之瀋陽),不奉召不得擅自離開盛京半步,各旗實際的統制官便是弘晴面前的這一大幫都統們,其中又以鑲黃旗都統額滿順為最尊貴者額滿順,鑲黃旗人,其父曾是皇太極之親衛,在開國時立有大功,受封二等公,康熙四年病故,額滿順承襲父爵,先任大內三等侍衛,後又調入豐台大營為參將,參與過破鼇拜、平三藩以及兩次西征噶爾丹之戰,康熙四十年七月,任鑲黃旗都統至今,乃是老爺子門下最聽用者之一。

  “有勞諸公久候,皆本貝勒之過也,還請海涵則個。”

  弘晴與這幫子八旗都統們並不甚熟,大多也就只是上下朝時略有寒暄罷了,除此之外,再無任何的交集,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壓根兒就瞧不起這幫子餐位素食的傢伙,在弘晴看來,這幫子都統們就屬於那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跟這幫傢伙搞好關係也得不到太大的助益,可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去,那一準麻煩事不少,沒見老爺子對這幫都統們都頭疼萬分的麼,自是敬而遠之為宜了的,不過麼,此這等場合下,該虛與委蛇的,弘晴卻也不會有半點的含糊,禮數周全不說,臉上的笑容也自分外的和煦。

  “晴貝勒這是說哪的話,我等盼您可是如盼甘霖啊,先前老朽還跟老泰說叨著您呢,可哥裡您就到了,哈哈……,還真是巧了。”

  儘管與弘晴其實並無甚交情可言,可額滿順卻是作出了副與弘晴分外親熱的樣子,哈哈大笑地奉承了一句道。

  “額大人客氣了,本貝勒奉旨前來辦差,還請額大人以及諸公多多配合才是。”

  額滿順倒是一派的粗豪狀,可弘晴卻是早就知其根底,這廝可不是啥張飛似的人物,而是笑面虎一隻,至於其所提到的“老泰”麼,正是正白旗都統泰明阿,此人也同樣是跟隨老爺子日久之輩,與額滿順乃是兒女親家,二者間的關係密切得很,這當口上,額滿順看似隨意一說,其實是在暗示弘晴一個事實,那便是正黃旗與正白旗可是一體的,想的便是能多從八旗商號裡撈些好處,這等用心實在是太過明顯了些,以弘晴之智商,自是一聽便懂,不過麼,懂歸懂,弘晴卻是並未加以理會,也就只是淡淡一笑,很是和煦地拱手致意了一下。

  “好說,好說,啊,晴貝勒,您裡面請。”

  這一見弘晴對自個兒的暗示並無半點的反應,額滿順的眼角頓時便是一抽,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哈哈大笑著一擺手,讓開了道路,示意弘晴先請。

  “額大人,諸公,請!”

  弘晴本就無心跟這幫都統們在門口多囉唕,這一見額滿順讓開了道路,也沒甚矯情,笑著點了點頭,交待了一句場面話,便即昂首向衙門裡行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5

第319章 八旗聯席會議(二)

  “諸公都請坐罷。”

  弘晴在眾人的簇擁下,緩步行進了寬敞的議事大廳,也無甚矯情的謙讓,徑直走到了上首的大位上,一撩衣袍的下擺,便即大刺刺地端坐了下來,而後環視了一下略有些愣神的眾人,一擺手,以上位者的姿態吩咐了一句道。

  “啊,好好好,坐,來,都坐,都坐。”

  這一見弘晴如此強勢,額滿順的眼角不由地又是一跳,要知道八旗都統衙門可是他額滿順的主場來著,可弘晴居然反客為主了,這等架勢當真令額滿順心中不爽得緊,只是再怎麼不爽,額滿順也不敢有甚不滿的表示,沒旁的,不說弘晴此際乃是奉旨而來,也不說弘晴乃是正牌子的龍孫貝勒,就沖著弘晴懷中揣著的“大肥肉”,額滿順也不敢在此時跟弘晴較真的,也就只能是打了個哈哈,乾笑著指揮一眾都統們各自落了座,旋即便有衙門裡的旗丁緊趕著送上了新沏好的香茶。

  “好茶,上等的雨前龍井,諸公的日子看來都過得不錯麼。”

  弘晴並未急著切入正題,而是伸手端起了茶碗,饒有興致地品了品,笑眯眯地打趣了眾人一句道。

  一干都統們都眼巴巴地指望著弘晴說起八旗商號之事,卻沒想到弘晴半晌都沒提一個字,倒是一派閒扯之做派,心下裡自不免都癢得難受,偏偏又不好出言催促,只得盡皆拿眼望向了額滿順。

  “晴貝勒說笑了,這可是御賜之物,我等一年也就那麼斤把,也就是您來了,若不然,我等可是捨不得用的。”

  額滿順在朝多年,自是清楚面前這主兒年歲雖小,手段卻是老辣異常,自不敢有絲毫的小覷之心,這一見眾同僚的視線齊刷刷地掃了過來,心中不禁暗罵不已,可又哪敢有甚失禮之處,也就只能是乾笑了兩聲,胡亂地敷衍了一把。

  “哦?那本貝勒可就承情了。”

  額滿順這話一聽就知道是胡謅,不過麼,弘晴也懶得說破,笑呵呵地承了情,慢條斯理地接著品茶,就是絕口不提今兒個該議的正事,沒旁的,只因弘晴很清楚下頭坐著的可都是一幫滾刀肉來著,過早將餌拋了出來,事情可就不甚好辦了,怎麼著,也得先餓這幫傢伙一番,若不然,怎顯得出欽差大臣的分量來著。

  “晴貝勒,時辰不早了,您看這……”

  弘晴這一品起茶來,似乎有著沒完沒了之趨勢,一見及此,額滿順可就再也穩不住了,不得不擠出幾絲僵硬的笑容,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嗯,好,那就議議罷。”

  吊胃口乃是技術活兒,要的便是讓人心癢難搔,卻忌吊過了頭,若不然,被吊者的洶洶欲望可就會轉變成麻木與怨恨了,這等拿捏的功夫可不是好掌握的,不過麼,對於弘晴來說,卻只是基本功而已,隨便耍耍便成,這不,眼瞅著眾人眼珠子都已開始發綠,弘晴也就沒再裝腔拿調,將手中的茶碗擱在了一旁的茶几上,笑呵呵地一抖袖子,煞是乾脆地給出了答覆。

  “那好,請晴貝勒明示,我等自當洗耳恭聽。”

  弘晴話音一落,一眾都統們頓時全都自覺不自覺地為之精神一振,一雙雙綠光幽幽的眼神齊刷刷地便聚焦在了弘晴身上,唯有額滿順倒是還沉得住氣,笑呵呵地一拱手,道了聲請。

  “這麼說罷,本貝勒奉皇瑪法之旨意,組建八旗商號,專一從事海外貿易,以所得之利潤襄助八旗子弟之營生,此乃皇瑪法之洪恩浩蕩,澤被我等八旗子弟,諸公都須謹記在心才是。”

  即便已是應允了議事,然則弘晴卻並不打算一上來便將底牌全都兜了出來,而是一本正經地拿著官腔,將老爺子這面大旗抗了出來,冠冕堂皇地揮舞著。

  “晴貝勒所言甚是,我等皆感陛下隆恩。”

  “晴貝勒說得有理,我等豈敢忘了陛下之恩德。”

  “晴貝勒放心,我等自當謹遵陛下旨意行事,斷不致有差。”

  ……

  一眾八旗都統都是官場老油子了,感恩戴德的話自是都說得順溜無比,這不,弘晴話音方才剛落,眾都統們已是亂哄哄地表起了忠心來。

  “諸公之忠心,本貝勒一向是知道的,罷了,閒話少敘,這就談正事好了,此番八旗商號初建,擬投入大型海船三十六艘,周轉金一百二十一萬,首年即可基本收回全部成本,次年起,每年盈利約莫白銀六百萬左右,五年內,陸續還有三十餘艘大型海船投入運營,是時,總盈利或將達白銀千萬之巨,至於十年後麼,這數字或許還能倍增不止,諸公對此可有甚疑問否?”

  忠心啥的壓根兒就不能當飯吃,聽聽也就過去了,弘晴渾然就沒去管眾人的表忠到底有幾成的真心,笑呵呵地一擺手,止住了眾人的哄亂,一開口便為眾都統們畫出了個天大的餡餅。

  “嘶……”

  “唔……”

  “啊……”

  ……

  饒是一眾都統們都是富貴之輩,可真聽得每年千萬兩白銀這麼個天文數字般的盈利,還是盡皆被震得倒吸涼氣不已。

  “晴貝勒,您所言當真?”

  額滿順到底是八旗都統之首,反應自是不慢,僅僅只是一愣,便已是回過了神來,眉頭一揚,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怎麼?額大人看本貝勒像是說謊的人麼,嗯?”

  額滿順這麼句驚喜交加的問話說起來也不過就是正常的反應罷了,可弘晴卻顯然不這麼看,但見弘晴面色一沉,已是冷冰冰地反問道。

  “啊,晴貝勒息怒,老朽不是這個意思,老朽,呵呵,老朽也就是驚訝過度罷了,實無它意,還請晴貝勒海涵則個。”

  這一見弘晴拉下了臉,額滿順不由地便嚇了一跳,這才驚覺面前這主兒可不是尋常之輩,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儘管不甚懼怕,可額滿順卻也不願跟弘晴鬧出啥生分來,再說了,此際八旗商號的事兒還拽在弘晴手中,額滿順心中儘管有些不爽,可還是陪著笑臉地道了歉。

  “嗯,無妨,這麼說罷,八旗商號未來之盈利雖是不小,卻並非全都歸八旗所支配,有些事,本貝勒還須得說在前頭。”

  弘晴本就只是佯怒而已,額滿順既已道了歉,他自是不會過於己甚,煞是大度地一揮手,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嗡……”

  一聽弘晴此言,早已被千萬兩白銀逗紅了眼的眾都統們頓時哄亂了起來,顯然不想“應得”之利益被人分潤了去。

  “還請晴貝勒明示,老朽等聽著便是了。”

  身為八旗都統之首,額滿順的城府自是頗深,並未似下頭都統們那般猴急,僅僅只是略一皺眉,便即陪著笑臉地請示了一句道。

  “很簡單,這麼說罷,八旗商號的船固然是本貝勒出了大頭,可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也是出了力的,本貝勒自身也就罷了,斷不會動八旗商號一錢銀子,可兩位阿哥的股份卻須得保證的,唔,也不甚多,一人也就是一成股而已,此一條,皇瑪法處也是准了的,再有,運營之周轉金中有三成是皇瑪法內庫撥出,照理也該留一成利與皇瑪法,然,皇瑪法卻有言在先,此一成利,皇瑪法一文不要,留為恩賞之用,但凡八旗子弟在春演以及戰事中表現出色者,皆可從中撥錢打賞,其三,商號本身運營乃至擴張也須得提留部分資本金,大體占所得盈利的一成半,如此一算,也就五成半可為各旗分配,諸公對此可有甚疑義麼?”

  弘晴板著手指,跟眾人細細地算了一筆賬,毫不客氣地便將四成半的盈利劃出了分配之列,話雖是商量的語氣,可其實卻是不容置疑的意味。

  傻眼了,這回全都傻眼了,不止是那些個哄鬧著的都統們,便是連額滿順也愣在了當場,臉上的笑容僵硬得有如蠟刻一般,此無他,儘管還沒拿到一文錢,可一眾都統們卻是早就已盤算著要將商號的所有利益盡皆瓜分個徹底,私下裡也早有了個不成文的約定,然則卻萬萬沒想到弘晴會來上這麼一手,這簡直就像是在剜眾人的心頭肉一般,當真是疼到了極致。

  “諸公有甚不解之處,只管說來,本貝勒自當為諸公解說個分明。”

  不用猜,弘晴也知道這幫傢伙到底在想些甚子,心中暗自冷笑不已,但並未出言點破,而是滿臉誠懇之色地催請了一句道。

  “這個,呵呵,既是聖上有所決斷,我等自當遵循才是,只是不知所餘下之五成半之利又該當如何分配,還請晴貝勒明示。”

  平白沒了老大一大塊利益,要說不心疼自然是假的,奈何弘晴都已將老爺子這面大旗扛了出來,額滿順縱使心有不甘,卻也不敢反對,沒奈何,也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這便出言問起了眾人最關心的問題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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