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587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7

第290章 弘晴的堅持

  “奴才等恭迎小王爺榮歸!”

  誠親王府門外,王府總管太監高大誠率領著府中大小管事們齊刷刷地列隊在府門外,待得見弘晴從轎子裡下來,忙不迭地全都跪倒在地,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嗯,都免了罷。”

  一路的長途跋涉,再加上面聖的緊張,弘晴著實是有些疲了,加之素來就不耐這麼些繁文縟節,自也就不想多囉唕,也就只是隨意地點頭示意了一下,抬腳便要向府內行了去。

  “小王爺,王爺在書房等著您呢。”

  儘管已是看出了弘晴臉上那掩飾不住的濃濃倦意,可王爺有交待,高大誠自是不敢不攔了弘晴一把,恭謙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知道了。”

  既已歸來,去見三爺本就是該當之事,弘晴自不會有甚想頭,隨口應了一聲,便即緩步行進了府門,一路無語地向內院書房趕了去。

  “孩兒叩見父王。”

  待得到了書房,方才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入眼便見三爺正含笑高坐上首,弘晴自不敢稍有怠慢,疾步搶到了近前,恭謹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免了。”

  三爺這段日子過得其實不是很舒心,不為別的,只因諸位阿哥明裡暗裡總在針對著他,啥下絆子、拆臺子的事兒可是沒少幹,儘管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小動作,可卻是令人煩不勝煩,偏生老夫子又不讓還手,當真令三爺憋氣得狠了些,早盼著弘晴能回來幫著扛上一把,此際一見近一年不見的長子就在眼前,三爺臉上的笑容自是格外的燦爛。

  “謝父王。”

  弘晴規規矩矩地謝了恩,站將起來,又朝著陳、李二人行了個團團揖道:“學生見過夫子,見過李先生。”

  “小王爺客氣了。”

  面對著弘晴的見禮,陳老夫子僅僅只是面色淡然地點了點頭,可李敏銓卻是不敢托大,忙不迭地欠了下身,客氣地還了半禮。

  “晴兒此番江南一行做得不錯,皇阿瑪可是沒少在朝中誇獎于你,阿瑪也是與有榮焉,好,甚好!”

  對於弘晴此番下江南一事,三爺原本其實頗為擔憂的,怕的便是弘晴人生地不熟,會有馬失前蹄之虞,私下裡自是沒少跟陳老夫子與李敏銓商議如何為弘晴保駕之事,奈何天高皇帝遠,實是有些個鞭長莫及,只能是苦苦地在京等待著弘晴那頭的消息,好在弘晴很爭氣,不止是鹽務一事做得漂亮無比,地方政務也幹得個風生水起,當真是很給三爺長臉,這會兒見得弘晴歸來,自也就不吝狠誇上一番了的。

  “父王過譽了,孩兒只是盡本份耳,當不得父王如此謬獎。”

  說起下江南的事兒,弘晴其實也很是自得,不過麼,該謙虛的時候,自然還是得好生表現上一回的。

  “嗯,晴兒能知本份便是好的,皇瑪法召你進宮,可有甚旨意否?”

  誇獎的話其實也就是感情宣洩罷了,並不是三爺此番急召弘晴來見的根本目的,實際上,老爺子有甚謀劃才是三爺想知道的重點所在,自是不會在誇獎一事上多加囉唕,一句話帶過之後,已是話鋒一轉,直截了當地切入了正題。

  “回父王的話,皇瑪法召見孩兒是在乾清宮裡,所言只有一事讓孩兒自擇賞賜,孩兒卻之不過,也就選了回工部任事,只是皇瑪法似乎別有所慮,並未當即應允,具體如何,孩兒實不敢妄測。”

  以弘晴之精明,自是清楚這麼句問話才是三爺急著相召的真正目的之所在,只不過弘晴原本就無甚隱瞞之心,這便將面聖的經過簡單地描述了一番。

  “嗯?不是去吏部麼?怎地……”

  老爺子打算讓弘晴去吏部的事兒雖僅僅只是與幾名大學士提了提,並未在朝議上說起過,可以三爺的耳目之多,自是早已得知,本以為此事該是有八九成之可能了的,卻沒想到弘晴居然會選擇回工部,這可就令三爺有些坐不住了,沒旁的,工部乃是六部裡排位最低下者,也一向不怎麼受重視,相反,吏部乃是六部之首,素來都是老爺子親自管著,壓根兒就不讓阿哥們插手,倘若弘晴能去吏部,哪怕只是幫辦的名分,對於三爺來說,都有著不可估量的巨大意義,這不僅體現在安插手下的方便上,更多的則是種大義名分已定之表徵,是聖心向著三爺的外在顯露,至少在三爺自己看來是如此,比起去工部著實是強了不知多少倍了的。

  吏部?嗯……

  老爺子的這個打算或者說是意向並未在大範圍內公開,以弘晴目前所擁有的情報網絡之能力,自然是觸及不到那個層次,以致於弘晴乍然得知之下,竟不由地愣在了當場,不為別的,只因吏部的誘惑力實在是太大了些,饒是弘晴心性素來沉穩,也不禁為之好一陣子的心弦狂顫不已。

  “孩兒實不知此事,然,若是讓孩兒選擇的話,孩兒還是堅持回工部。”

  弘晴到底不是尋常人,儘管被去吏部的事兒炫了下便已回過了神來,心念電轉間,已是將個中利弊計較了個分明,這便面色淡然地表了態。

  “哦?”

  三爺顯然對弘晴的回答不甚滿意,眉頭一皺,輕吭了一聲,但卻並未出言追問理由。

  “小王爺,依屬下看來,吏部乃六部之首,素來不許於人,今陛下格外開恩,准小王爺入吏部幫辦,實是天恩也,于我誠親王府有大利,實不宜辭。”

  身為首席謀士,三爺不好說的話,李敏銓自是得趕緊說將出來,言語裡雖未言明去吏部幫辦的好處所在,可話其實已是說得很透了,那意思便是三爺選擇的是吏部而不是工部。

  “李先生此言差矣,從短期來說,去吏部或許于我王府有利,然,卻極易遭宵小之輩記掛,倘若八方受攻,後果恐有不堪,且皇瑪法雖是聖明之君,卻也難免有‘曾母’之虞也,倘若一時有事,後果殊難逆料,若為穩妥故,自當以去工部為上。”

  吏部雖好,可惜目標太大,對於眼下的誠親王府一系來說,卻不見得合適,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很清楚老爺子還有著近二十年的壽數,如此長的時間裡,很難保證老爺子始終對三爺滿意,尤其是到了太子被廢黜之後,黨爭將更為的慘烈,一幫子為大位而拼紅了眼的阿哥們就沒啥事是不敢做的,真要是被眾阿哥們集火攻訐,當真不是耍的,再說了,工部那頭的事兒,弘晴是斷然不肯放下的,畢竟他很多的規劃都跟工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當然了,這等規劃還不到揭曉的時候,弘晴並不願在此時揭破,也就只能是從大義角度上來分析上一番。

  “唔,那倒也是,只是眼下工部根基已損,若是再去,卻須得從頭再來,動靜若是過大,恐皇阿瑪當有所不喜,此一條,晴兒可有甚計較否?”

  三爺畢竟不是糊塗之輩,自是聽得懂弘晴所分析的利害之所在,倒也沒再強求弘晴一定要去吏部,可對於工部的情形卻又不免有所擔心。

  “父王所言甚是,孩兒此去工部,亦無意再掀波瀾,然,終歸須得八叔那頭肯配合才是,倘若是逼得過甚,孩兒卻也不是泥捏的,想來以皇瑪法之睿智,當會有所計較才是。”

  工部的那攤子事幾乎都已是擺在了明面上了的,弘晴不相信以老爺子之睿智,會看不出個中之蹊蹺,若不然,也不會在此事上有所猶豫,至於老爺子會如何安排,目下還不好說,可弘晴卻是有著十足的理由相信老爺子一定會妥善的處理此事,若是真允了弘晴之所請,或許將赫申這個八爺門下調出工部也就成了老爺子的必然選擇,如此一來,工部或許也就不會成了亂戰之地,當然了,這只是弘晴自己的猜測,究竟是否定然如此,卻難言十足的把握,正因為此,弘晴並未將話說滿,也就僅僅只是語焉不詳地帶將過去。

  “嗯……,也罷,此事過後再議好了,晴兒連日車舟,想必是累了,就且先去休息罷。”

  這一聽弘晴執意要去工部,三爺自也不好再勉強,皺著眉頭想了想之後,還是沒就此事做個表態,僅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聲,便即下了逐客令。

  “是,孩兒告退。”

  一聽三爺這話,弘晴便知三爺其實還是念著吏部那頭的利益,然則弘晴卻並不打算就此點破,恭謹地應了一聲,便即退出了書房,也就只是趁著轉身之際,悄無聲息地給了李敏銓一個暗示。

  “小王爺,奴婢給您請安了。”

  方才剛出了書房的門,還沒等弘晴站穩腳跟,就見王妃董鄂氏的貼身大丫頭紫鵑已是款款地迎上了前來,恭謹地朝著弘晴福了一福。

  “喲,是紫鵑姑娘啊,免了,免了。”

  一見到紫鵑跑了來,弘晴的眉頭立馬便是一皺,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已是猜知了其之來意。

  “小王爺,王妃娘娘有請。”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紫鵑人尚未起身,已是脆生生地說了一句道。

  “嗯,那就有勞紫鵑姑娘領路好了。”

  儘管尚不知老娘如此急地召見是為了何事,可弘晴的心裡頭卻隱隱有著種不甚妙的預感,只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好詳問個究竟,也就只能是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7

第291章 歡喜冤家

  “怎麼回事?”

  方一轉過內院門口的照壁,入眼便見弘晟正撅著屁股跪在照壁前,邊上還有兩粗使丫鬟正拿著戒尺狠抽著其光溜溜的小屁股,直打得弘晟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狂嚎著,那聲音又尖又細,簡直就跟被宰的小豬仔在嚎喪一般,其狀著實是慘了些,弘晴的腳步立馬便是一頓,眉頭微微一皺,沉著聲便發問了一句道。

  “回小主子的話,是娘娘吩咐用的家法,二少昨兒個跟四爺府上的弘暉跑德勝門跟人玩鬥雞,也不知怎地就鬧了起來,被人拿到了五城兵馬司,幸虧遇著赫達大人,方才沒出甚大事,只是娘娘今日個知道了,就要拿二少發落,奴婢等也是奉命而為,還請小主子明鑒則個。”

  弘晴如今權柄日盛,在府中威信已是極高,他這麼一皺眉,那兩名正在行刑的粗使丫頭自是不敢再動手,彼此對視了一眼之後,其中一名膽子稍壯的忙不迭地福了一福,將事情的經過稟報了出來。

  “大哥,救我啊,我是被暉哥兒拽去的啊,大哥……”

  弘晟顯見是被打得疼極了,這會兒見著了弘晴,就有若見著了救星一般,嚎啕著便哀求了起來。

  “接著打!”

  一聽弘晟被打是這麼回事兒,弘晴心裡頭可就來了氣,冷冷地瞥了其一眼,無甚客氣可言地丟下句話,抬腳便向內裡行了去。

  “是。”

  有了弘晴的交待,兩名粗使丫頭懸著的心自是就此落了地,齊齊恭謹地應了諾,毫不容情地又接著行起了刑來,直打得弘晟連連慘嚎不已。

  “孩兒叩見母妃。”

  弘晴沒再理會弘晟的慘嚎,不緊不慢地穿過兩重院子,來到了主臥,這才轉過門前的屏風,入眼便見自家老娘董鄂氏正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搖椅上,背後還站著個正在幫其拿捏肩頭的小丫頭,赫然竟是溫家那小虎妞海蘭珠!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沒多想,疾步便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朝著董鄂氏行了個大禮。

  “嗯,免了罷。”

  面對著弘晴的大禮參見,董鄂氏並未坐直身子,僅僅只是無甚表情地輕吭。

  “謝母妃。”

  這一聽董鄂氏聲色有些不對味,弘晴心裡頭不禁微微有些打鼓,愣是搞不懂董鄂氏對自個兒到底有甚不滿的,謝了一聲之後,便即躬身垂手而立,作出副恭聽訓示之乖巧模樣。

  “嗯,江甯曹家如何啊?”

  董鄂氏瞥了弘晴一眼,拖腔拖調地吭了一聲。

  “回母妃的話,曹大人確是實誠人。”

  董鄂氏這話一出,弘晴的心立馬便是一沉,已然猜到了自家老娘將海蘭珠叫來的用心之所在,敢情是要為海蘭珠撐腰來著,一念及此,虛汗可就不由地便冒了出來,趕忙陪著小心地應了一句道。

  “曹家那丫頭又如何呢,嗯?”

  弘晴儘自已是打了埋伏眼,可惜董鄂氏卻並沒打算放其一碼,似笑非笑地看著弘晴,哪壺不開提哪壺地點了一句道。

  得,該來的總是會來,還真就是躲都沒處躲了去!

  儘管在看到海蘭珠的那一刻,弘晴便已猜到了董鄂氏的用心所在,可真待得其親口問將出來之際,弘晴還是忍不住有種翻白眼之衝動,沒旁的,對於曹寅硬塞過來的曹雙兒,弘晴確實有著好感,這一點弘晴並不否認,也否認不了,在揚州時倒是曾抽空陪曹雙兒到各處玩耍過幾回,然則也就僅此而已,畢竟雙方的歲數都還小,遠不到談情說愛的年歲,將來的事情會如何,還真不好說,弘晴其實也就只是存著順其自然的想頭而已,原也沒打算將此事告知家中,卻沒想到這事兒居然就傳到了董鄂氏的耳中,竟整出了這麼場“三娘教子”的戲碼,當真令弘晴很有些哭笑不得的。

  “回母妃的話,您說的可是雙兒姑娘麼,若是,孩兒倒是與其有過接觸,確是可人。”

  原本就無甚好瞞的,如今董鄂氏既已知道,弘晴也不想虛言胡謅,這便沉吟地給出了個評價。

  “嗯,我兒既是以為可人,那就娶回來好了,可要額娘幫你去下了定?”

  一聽弘晴這般答法,董鄂氏嘴角一挑,笑著戲謔了弘晴一句道。

  “母妃,孩兒還小,此事姑且順其自然好了。”

  饒是弘晴城府深,被董鄂氏這麼一鬧,還真有些吃不住勁了,趕忙躬身婉拒道。

  “那也由你,可有一條,娘卻是須得說在前頭,海蘭珠乃是娘為你選的正配,甭管你想娶多少房,都不可負了海蘭珠,若不然,小心你的皮子。”

  也不知曉董鄂氏究竟是聽到了甚傳言,哪怕弘晴都已是誠懇地出言婉拒了董鄂氏的“好意”,可董鄂氏卻還是沒打算輕饒了弘晴,一番訓斥下來,當真雌威大發,生生令弘晴的背心好一陣的發涼。

  “是,孩兒記住了。”

  雖是搞不懂董鄂氏為何這等火氣究竟由何而起,可為了自家小屁股的安全著想,弘晴自是不打算在這會兒跟董鄂氏理論的,也就只是老老實實地應承了下來,至於心裡頭到底怎麼想麼,那可就不好說了。

  “記住便好。”

  董鄂氏顯然不怎麼相信弘晴這等明顯有些個口不應心的回答,不過麼,倒也沒再訓斥個不休,僅僅只是橫了弘晴一眼,一伸手,將已是羞得面紅耳赤的海蘭珠拉到了身前,憐愛地刮了刮海蘭珠的小瑤鼻,笑眯眯地打趣道:“小珠兒別怕,一切都有姨為你做主呢,那傢伙要是敢欺負你,就說來與姨知曉,看姨不打破他的小屁股。”

  “嗯……”

  海蘭珠原本就羞得抬不起來頭來,再被董鄂氏這麼一調侃,當即便羞得耳根都紅透了,回答的聲音自也就細微得有若蚊子吟唱一般。

  暈,這都哪跟哪的事啊,我勒個去的!

  董鄂氏這麼一說,不止是海蘭珠羞不可遏,弘晴也同樣是老大的不自在,尤其是想到當初去溫家提親時,被這小丫頭給整蠱得險些下不來台,心下裡自是不爽得緊,奈何老娘當面,弘晴便是有著再多的不甘,那也只能是忍著,若不然,只怕就得跟弘晟一道去品嘗一下戒尺的滋味了的,沒奈何,也就只能是無趣地翻了個白眼。

  “愣著作甚,還不趕緊陪小珠兒一道去園子裡走走。”

  董鄂氏雖是女子,可自幼得異人傳授,習得了一身的好武功,耳聰目明得很,弘晴那麼點小動作雖是隱蔽,卻又哪能瞞得過其之法眼,只是礙于海蘭珠在,不好點破罷了,不過麼,卻也沒給弘晴留太多的情面,雙眼一瞪,已是不悅地喝叱了一句道。

  “是,孩兒遵命!”

  跟女人講道理的,不是傻瓜就是瘋子,這一點,弘晴前世那會兒就已是明悟了的,更別說董鄂氏明顯不打算講理,弘晴就算再不甘,那也只能是恭謹地應了一聲,而後朝著羞答答的海蘭珠一擺手道:“珠兒妹妹,請。”

  “去罷,去罷,別怕,一切有姨在呢。”

  弘晴這麼一出言邀請,原本就羞不可擋的海蘭珠陡然便是一驚,抬起了頭來,先是掃了弘晴一眼,旋即又低下了頭,扭捏地絞著手,這等羞人樣一出,董鄂氏不由地便笑了起來,伸手搭在了海蘭珠的背上,輕輕一推,將海蘭珠送到了弘晴的身旁。

  “珠兒姑娘,請。”

  弘晴這會兒又困又累,其實真心不想陪海蘭珠瞎轉悠的,奈何老娘還坐在那兒,就算再不情願,該表現紳士風度的時候也須得好生表現上一把的。

  海蘭珠沒有吭聲,也就只是低垂著頭,默默地向外行了去,弘晴見狀,無趣地聳了下肩頭,當即就迎來了董鄂氏的冷眼,頓時嚇得弘晴猛然一個激靈,忙不迭地一轉身,緊走幾步,尷尬地陪在了海蘭珠的身旁。

  一路無言,氣氛自是尷尬得緊,饒是弘晴心性沉穩,也被這等尷尬弄得個渾身不自在,只是他原本就不是很待見海蘭珠,也不知道該跟這丫頭說些啥,畢竟彼此間也就只見過一次面,還鬧得個極不愉快,再說了,這等不是出自本心的拉郎配原就不是弘晴所願,自是懶得開口緩和氣氛,而海蘭珠似乎還在羞澀之中,渾然沒了當初跳腳拒婚時的潑辣,只是一味地低頭慢步著,更是弄得弘晴半點開口的欲望全無,奈何又不好丟下對方走人,也就只能是面色漠然地陪著。

  “給你!”

  王府的後花園雖是不小,也自盡善盡美,可總這麼沉默地走著,顯然不是個事兒,弘晴倒也罷了,難受就難受,左右臉皮厚,挨著也就挨著了,可海蘭珠卻顯然是沉不住氣了,慌張地張手將一物事往弘晴懷裡一丟,人已是低著頭有若慌亂的小鹿一般地跑遠了。

  厄……

  海蘭珠丟東西的那一下雖是突然得很,可弘晴的反應卻是極快,順手一抄,已是將那東西抄在了手中,低頭一看,這才發現是個香囊,不由地便是一愣,待得回過了神來,海蘭珠早已是沒了影,弄得弘晴很有些個哭笑不得,想了好一陣子,也沒能弄明白海蘭珠前後態度反差如此之大的根由之所在,也就只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手將香囊往袖子裡一揣,拖著腳便往自家小院行了去。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2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一)

  康熙四十五年三月初九,也即是弘晴回京的第三天,聖旨終於是下了,弘晴倒是得償所願地回了工部,然則卻不是其所期頤的管部差使,依舊是幫辦的身份,這倒也就罷了,左右主管與幫辦之間的權責雖是天差地別,可對於弘晴來說,卻也不是甚大問題,真正令弘晴感到詫異的是老爺子突然對朝廷格局作出了大變動號稱千年不倒翁的納蘭明珠終於是致仕了,美其名曰乞骨養老,遞補上來的赫然竟是入仕方才六年的張廷玉,不單晉升為保和殿大學士,更兼著吏部尚書之要職,權柄之重遠勝馬奇、王士禎等老臣,僅僅六年時間便已走到了位元極人臣之高位,與此同時,各部尚書也作了大幅度的調整,原大學士兼刑部尚書李光地調任工部尚書,而原工部尚書赫達調任禮部尚凱音布致仕,原左都禦史溫達調任刑部尚書,其所餘之缺由山西巡撫耿額接任。

  這就是在搞平衡!

  旁人都還在為張廷玉平步青雲而感歎不已,弘晴卻是早將心思轉到了朝局變動背後的隱喻,在他看來,老爺子此舉不過是在玩平衡的把戲罷了,而且還是那種走鋼絲似的平衡,表面上看起來各方互相牽扯,似乎達到了種微妙的平衡,可實際上卻不然,問題麼,其實就出在弘晴本人身上與李光地之間的舊怨倒是小事,關鍵在於弘晴斷然不可能放棄工部這麼塊要緊的地盤,不止是眼下正在推動的治河以及漕運改海運二事,更多的則是弘晴早已規劃好的諸多方略都須得通過工部來實施,自是不可能坐視工部大權旁落,無論于公還是於私,都得跟李光地這只老狐狸血拼上一場,如此一來,老爺子所謀算的微妙平衡顯然是無法維持下去的。

  動手乃是必然之事,可怎麼動手卻須得有所講究,儘管弘晴恨不得趕緊將工部大權一把拽在手中,奈何現實卻是殘酷的弘晴在工部的根基已是幾乎不存,新調來的那些郎中、主事們又都各有來頭,暫時也無甚小辮子能讓弘晴揪的,一切的一切,還須得耐心等待機會的出現,這麼點耐心,弘晴自是不缺,左右騎驢看唱本,走著瞧也就是了。

  “晴貝勒,您來啦,李大人已在部裡,說是您若是到了,請您前去一晤。”

  聖旨已下了三天,弘晴卻並無絲毫異動,該上學就上學,下了學便到工部點卯,儘管尚未明確主管之範圍,可弘晴卻是渾然不介意,每到了工部,便只做一件事,那便是看公文以及各部門之報表,壓根兒就不去追問李光地來還是沒來,當真沉穩得很,他這麼一穩,李光地顯然就有些個沉不住氣了,這不,今兒個剛下了學,弘晴照例是領著觀雨等人又到了工部,還沒進門呢,就見一值守的班頭迎上了前來,陪著笑臉地稟報了一句道。

  “嗯,有勞王班頭了,觀雨,看賞。”

  這一聽李光地終於露了面,弘晴的眼中立馬有道精芒一閃而過,可也沒甚旁的表示,僅僅只是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聲,腳下卻是沒絲毫的停頓,不緊不慢地行進了衙門,穿過大堂,徑直來到了尚書辦公室。

  “晴貝勒,您裡面請”

  見到弘晴行將過來,守候在李光地辦公室外的一名師爺趕忙迎上了前來,滿臉諂笑地躬身一讓,示意弘晴只管自行入內。

  “嗯。”

  論爵位,弘晴乃是正牌子的龍孫,頭上還有著貝勒的爵位,身份地位自是要高出李光地一截,按理來說,弘晴既是到了,李光地該親自出迎才對,可眼下居然只派了個師爺前來,這顯然有下弘晴的面子之嫌,然則弘晴卻並未計較,僅僅只是面色淡然地輕吭了一聲,渾然不在意地走進了辦公室中,方才轉過屏風,入眼便見李光地正埋首公文間,揮筆速書著,似乎正忙得個熱火朝天狀。

  “李大人請了。”

  弘晴在屏風前等了片刻,見李光地始終不曾抬起過頭來,又怎會不知這老兒就是在裝樣,心中自不免有些不爽,不過麼,也沒帶到臉上來,而是默默地站著不動,直到李光地批完了一份公文之後,這才拱了拱手,聲線平和地招呼了一聲。

  “喲,晴貝勒來了,老朽一時入了神,未能早迎,失禮了,失禮了。”

  弘晴這麼一出聲,李光地自是不能再裝作視而不見了,但見其一臉驚詫狀地抬起了頭來,似乎恍惚了一下之後,方才緊趕著起了身,笑呵呵地拱手致歉了一句道。

  “無妨,李大人如此勤政,實是百官之楷模也,本貝勒可是佩服不已的。”

  政治動物都是喜怒不形於色的主兒,弘晴自也不例外,哪怕心中再不爽,該表現大度的時候,同樣不會有絲毫的含糊,只是這等大度很明顯帶著上對下的意味在內。

  “晴貝勒過獎了,老朽實不敢當啊,唉,說來慚愧,這工部的活計老朽還真不是太懂,尚須得晴貝勒以及各司人等鼎力支持才是。”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李光地昏黃的老眼中立馬便閃過了一絲精光,顯見是聽到了弘晴誇獎背後的潛臺詞,這便打了個哈哈,綿裡藏針地回了一句道。

  “李大人過謙了,您乃是老臣,見多識廣,本貝勒年幼懵懂,還須得向您好生學著些才是。”

  李光地的話說得很有技巧,似乎是在自謙,可其實卻是在告知弘晴,他李光地才是這工部的一把手,至於弘晴麼,不過就一幫辦罷了,要你幫,你才有的辦,不要你幫,那你就一邊涼快去好了,這等意思雖隱晦,然則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聽不出來,只不過聽出來歸聽得出來,弘晴卻並不打算就此事糾纏個不休,也就僅僅只是笑著客氣了一番。

  “小王爺客氣了,客氣了,啊,坐,請坐,來人,上茶!”

  李光的本意是想激弘晴一把,看能不能令弘晴暴怒發作,一旦如此,他便可上本彈劾弘晴一把,就算不能廢黜掉弘晴這個幫辦的名分,至不濟也能打擊一下弘晴的威信,很顯然,這麼個小算計已是落到了空處,只是李光地卻也不是很在意,畢竟其已不是第一回跟弘晴打交道了,又怎會不清楚面前這個小兒有多難纏,自是不會去計較一時之得失,笑呵呵地擺手一讓,便已是將第一回合的試探揭了過去。

  李光地那一聲斷喝之下,自有外頭侍候著的差役們搶了進來,忙碌地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又各自退了下去,辦公室裡只留二人相對而坐,二人都是心性沉穩之輩,自是都不想急著開口說話,各自好整以暇地品著茶,辦公室裡自也就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老朽若是沒記錯,晴貝勒原先管著的便是都水清使司罷?”

  沉默複沉默,雙方的耐性都好,這一沉默下來,便已是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自忖有著勝券在手的李光地顯然是不想再這麼沉默下去了,這便將手中的茶碗往身旁的幾子上一擱,一派隨意狀地開了口。

  “確是如此,不知李大人有何指教麼?”

  這一聽李光地切入了正題,弘晴心弦立馬便是一緊,但並未帶到臉上來,也就只是不動聲色地反問了一句道。

  “晴貝勒言重了,老朽方才剛到,部務尚不熟稔,豈敢言指教,只是竊以為以晴貝勒之大才,若是僅僅局限于一司之務,實是屈了些,依老朽看來,若是能在其餘諸司多輪轉一番,將來定可大有作為也,不知晴貝勒以為如何哉?”

  李光地打了個哈哈,笑眯眯地扯了一大通,言下之意麼,便是要擄奪了弘晴原本管著的都水清使司之許可權。

  “哦?不知李大人以為本貝勒該到哪一司輪換為好?”

  弘晴早就料到李光地會來上這麼一手,卻也並不甚在意,只是輕吭了一聲,一派無所謂狀地再次反問道。

  “唔,老朽來就任前,曾與赫申大人有過交流,據其所言,虞衡清吏司每每出岔子,實是因無得力者掌控之故,若是晴貝勒肯去整頓一番,煥然一新必是可期也,不知晴貝勒可願屈就否?”

  李光地此番可是鐵了心要將都水清使司這麼個最核心的部門掌控在手的,哪怕可能會激起弘晴的怒火,他也在所不惜,再說了,真要是弘晴就此發作將起來,李光地不單不怕,反倒是歡迎得緊,不為別的,只因李光地手裡已是拽著一個“跋扈”的帽子,就等著弘晴鬧將起來,也好順勢往弘晴頭上扣了過去。

  虞衡清吏司掌製造、收發各種官用器物、核銷各地軍費、軍需、軍火開支,主管全國度量衡制及熔煉鑄錢,採辦銅、鉛、硝磺等事,下設都吏、軍器、窯冶、櫃、雜五科和軍器案房、軍器算房、窯冶案房、窯冶算房、火房等單位,分掌本司事務,外頭還有隸屬虞衡司的諸多機構:司庫(負責收發氈、革、駝、椿、橛等)、軍需庫(負責收發旗纛、帳房)、硝磺庫(負責收發硝磺)、鉛子庫(負責收發大小槍炮、鉛子)、炮子庫(負責收儲廢鐵炮子)、官車處(負責管理官車以備工程運送料物)、措薪廠(負責收發葦席、竿、繩)。

  虞衡清吏司看起來規模驚人,可實際上都是不為朝廷重視的雜役部門,即便是在工部裡也屬於打雜的一類,出成績很難,可出岔子卻是極易,很顯然,李光地此提議顯然沒安甚好心。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3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二)

  “唔,李大人既是這麼說了,本貝勒自是得從命才是,這樣罷,本貝勒就先管著虞衡清吏司好了,若有甚差池處,還請李大人多多包涵才是。”

  李光地這等排擠之意未免太濃了些,以弘晴之智商,又怎可能看不出來,不過麼,弘晴卻是沒打算就此與其扯破臉,略一沉吟之後,也就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好,晴貝勒果然爽快人,該司能有晴貝勒在,定當大有作為矣,老朽可是翹首以待了的。”

  李光地原本也就只是想為難一下弘晴罷了,卻沒想到弘晴居然答應得如此爽快,一時間不禁有些個犯起了嘀咕,奈何話都已說到了這個份上,卻也不能再改口,也就只能是笑呵呵地一挑大拇指,狠誇了弘晴一句道。

  “李大人過獎了,本貝勒盡力而為便是了,只是……”

  弘晴素來都不是好說話的主兒,自然不可能被李光地幾句輕巧話便打發了開去,這不,不等李光地的笑容綻放到最燦爛之時,弘晴已是眉頭一皺,滿臉為難狀地吐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晴貝勒可有甚為難處麼?且說將出來好了,若是能解決的,老朽斷不敢辭。”

  一見弘晴這等模樣,李光地的心裡頭立馬打了個突,可很快便釋然了,概因他先前就不以為弘晴會是個好說話的主兒,這便眉頭一挑,看似慷慨,實則是語多保留地應了一句道。

  “有李大人這話,那本貝勒便放心了,其實呢,也很簡單,李大人您是知道的,本貝勒這麼些年來一直管著的便是都水清使司,不敢說得心應手麼,卻也小有所得,而今,治河以及漕運改海運二事正自如火如荼,又皆是本貝勒經手之事,若是交予他人,本貝勒實難安心,今李大人既是讓本貝勒管著虞衡清吏司,卻不知此二事又該由何人監管方妥?”

  李光地此言一出,弘晴的臉上立馬便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倒也沒說出甚太過讓李光地為難的事兒,僅僅只是自言對治河與漕運改海運二事的不放心,但並未自言要掌總此二事,而是很客氣地將推舉權交給了李光地。

  “唔,晴貝勒所慮甚是,此二事乃朝廷要務也,確須得謹慎才是,不知晴貝勒可有要薦之人否?”

  李光地乃精明之輩,這一聽弘晴提起了兩大要務,心裡頭可就飛快地計較開了,在他看來,弘晴將此二事交出顯然不是誠心,而是有著埋伏在其中,概因此二事不是掌控在弘晴的手中便是其心腹在辦著,無論誰去接手,都難保不被陰了,有鑑於此,李光地自是不肯去接手這麼個推薦權的,輕巧的一句話便又將皮球踢回到了弘晴的腳下。

  “李大人客氣了,此乃您之權責也,本貝勒實不敢妄言,還請李大人自擇賢良任之。”

  弘晴精明得很,自是早就料到了李光地會有這別樣的心思,心中暗笑不已,但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堅決地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拒絕了李光地的“好意”。

  “這……”

  治河與漕運改海運二事皆是在老爺子那兒掛上號的大事,若真能穩妥辦將下來,自然是大功兩件,更別說兩樁差使都肥得流油,然則李光地卻是一點都不想沾手,一者麼,李光地為官雖不算清廉,可也絕不是貪墨無算之輩,並沒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韙從這兩樁事裡撈取好處,二來麼,也是因著此二事皆是弘晴搗鼓出來的,就算他李光地半道接手,功勞也真就落不下多少,而一旦出了事的話,反倒要背上個天大的黑鍋,正因為此,李光地自是不願跟此二事有甚瓜葛的,先前方才會如此大方地將推舉權交給了弘晴,本以為弘晴定會順水推舟地笑納了的,卻萬萬沒想到弘晴居然如此“不識抬舉”,這可就令李光地為難了,沉吟了片刻,也不敢伸手去接這麼個燙手的山芋。

  “李大人,此二事皆朝廷要務也,須臾耽擱不得,您還是早做決斷為荷。”

  眼瞅著李光地半晌都無一言,弘晴還就更來勁了,不依不饒地又進逼了一句道。

  “晴貝勒所言甚是,而今此二事是由恩額德、恩郎中暫管著,不若且聽聽其之意見再作定奪可好?”

  弘晴越是進逼,李光地心中的疑竇便越是深上了幾分,在摸不清弘晴底牌所在的情形下,自是更不敢輕易表明態度,這便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出言謹慎地提議道。

  “這個自然。”

  李光地這個提議屬正常之舉,弘晴自是不會反對,很是爽利地便應承了下來。

  “好,來人,去,叫恩額德來此!”

  一聽弘晴已是答應了下來,李光地暗自鬆了口氣,趕忙提高聲調斷喝了一聲,自有外頭侍候著的戈什哈緊趕著應了一聲,不多會,便見一身材略胖的中年文官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這人正是剛從東宮詹事府調來的都水清使司郎中恩額德。

  “下官叩見晴貝勒,叩見李大人。”

  恩額德乃是太子門下奴才,平日裡一向自恃甚高,在司裡行事跋扈得很,可這會兒面對著工部的兩大巨頭,卻是乖巧得有若小綿羊一般,這才一進了房,已是疾走數步,搶到了近前,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罷。”

  按朝規,本該是位份更尊的弘晴來叫起的,不過麼,這會兒弘晴卻是老神在在地端坐著,絲毫沒開口的意思,李光地見狀,也只好逾越了一把。

  “謝李大人隆恩。”

  恩額德渾然不知這兩巨頭喚自己來此的用意何在,只是隱約間覺得辦公室裡的氣氛有些個不對味兒,心下裡自不免有些個惴惴,卻又不敢多問,也就只能是照著規矩謝了一聲,站將起來,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聽訓示之模樣。

  “嗯,恩大人不必緊張,本官請你來,就一事相詢,北河衙門治水以及漕運改海運二事可是由爾在管著麼?”

  李光地等了片刻,見弘晴還是不肯開口,沒奈何,也只能是出面詢問了一句道。

  “回大人的話,確是如此。”

  一聽李光地開口便問此事,恩額德的頭皮立馬便是一緊,不為別的,只因他心中有鬼治河與漕運改海運二事雖說都是河南地方與北河總督衙門在辦著,可帳目卻是須得從工部賬上來走,儘管只是個核銷權而已,卻也非比尋常,當初為了爭下這兩樁差使的核銷權,恩額德可是下了大力氣的,甚至不惜抬出太子這尊大神,方才搶到了手中,為了能從中撈足好處,這近半年的賬,恩額德可是大多扣在了手中,始終就不曾送去戶部核銷,原本正等著河南那頭來人疏通呢,卻沒想到剛上任的李光地便追問起此事來了,再一見素來心狠手辣的弘晴也在座,心中當即便打起了鼓來,好在養氣的功夫還算過硬,倒也沒甚失態的表現,只是回答的話語裡難免帶了絲顫音。

  “嗯,而今賬都過了麼?”

  李光地宦海打滾了幾十年,早就人老成精了的,儘管恩額德眼神裡的慌亂之光芒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可他卻已是銳敏地察覺到了,心頭不由地便是一動,隱隱已是明白了弘晴追逼此二事的根由之所在,心中自不免有種被弘晴利用了去之惱火,只是惱火歸惱火,身為工部尚書,李光地還真就不敢坐視有人在此等要務上做手腳的,這便面色一肅,聲線微冷地追問了一句道。

  “這……,啊,回李大人的話,下官剛整好賬,只是大人尚未到任,無人簽押,下官也只能坐等,而今大人既到,下官這就將帳冊取來,大人簽押後,下官這就送戶部核銷。”

  眼瞅著情形不對,恩額德的冷汗可就狂淌了下來,心一慌,趕忙隨便找了個理由出來搪塞。

  “嗯,那還愣著作甚,還不快去取了來。”

  李光地精明得很,只一聽便知恩額德是在胡謅,不過麼,他卻是並不打算點破,而是佯怒地一瞪眼,假意地喝叱道。

  “慢,本貝勒先前聽恩大人所言似乎有理,然,本貝勒卻是有些不明了,據聞去歲七月的賬到如今也不曾核銷過,是時赫申、赫大人似乎還在任罷,莫非是赫大人失職了?”

  李光地倒是想幫著恩額德蒙混一把,可惜弘晴卻並不想遂了其之意,不等恩額德出言應承,弘晴已是擺手叫了停,無甚客氣可言地點破了恩額德的謊言。

  “這,這……”

  恩額德雖跟弘晴沒怎麼打過交道,可卻是沒少聽聞弘晴的各種強悍與手狠,這會兒一見弘晴從旁殺出,登時便不免有些個亂了分寸,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哼,廢物,去,將帳冊都拿了來,此二事爾就不必再管了!”

  李光地雖不是八爺一系,可素來與八爺相善,這一聽弘晴將事情要扯到赫申這個八爺門下身上,自是不肯讓弘晴遂了意,這便假意地訓斥了恩額德一把,算是將事情輕巧地揭了過去。

  “啊,是是是,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有了李光地的打岔,恩額德頓時大鬆了口氣,緊趕著應了一聲,逃也似地便沖出了辦公室,自去取帳冊不提。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4章 不是冤家不聚頭(三)

  老狐狸!

  儘管本意不是要拿恩額德這等小人物來開刀,不過麼,借機敲打一下還是要的,可惜這等算計卻被李光地輕巧地糊弄了過去,弘晴心中自難免有些不爽,可也沒帶到臉上來,僅僅只是在心裡頭暗罵了一聲,隨手拿起了茶碗,也不管碗中的茶水其實早已冰涼,就這麼有滋有味地品起了茶來。

  小狐狸!

  一見弘晴如此做派,李光地同樣在心裡頭暗罵了一聲,於此同時,原本就繃著的心弦也就此更緊繃了幾分,腦筋飛快地轉動了起來,默默地盤算著弘晴接下來可能還會有的陰暗手段,這一想,也就想得有些入了神,於是乎,辦公室裡再次靜了下來,只是氣氛卻顯得格外的詭異。

  “稟晴貝勒,李大人,所有的帳冊皆已在此,請您二位明示。”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中,卻見恩額德懷抱著幾本厚實的帳冊從屏風後頭又轉了出來,緊趕著幾大步行到了近前,重重地跪倒在地,氣息不穩地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

  李光地顯然是不願給弘晴繼續拿恩額德發作的機會,不待弘晴有所表示,便已是指點了下身邊的茶几,示意恩額德將帳冊放下,而後一擺手,輕吭了一聲,將恩額德就此打發了出去。

  “晴貝勒,賬已在此,您看該由何人專責為宜?”

  恩額德退下之後,李光地並未去動幾子上那厚厚的幾本帳冊,而是一捋胸前的長須,笑眯眯地開口問了一句道。

  “李大人此言差矣,本貝勒既是沒管都水清使司了,這等帳目上的事兒麼,本貝勒實是不好再插手,就由李大人定了也罷。”

  一聽又是這麼個老問題,弘晴不由地便樂了,搖了搖頭,毫不客氣地便一腳將球踢了回去。

  “晴貝勒這話可就不對了,你我既是蒙陛下隆恩,受命執掌工部,雖側重有所不同,可都是為朝廷效力,斤斤計較怕是不妥罷?”

  弘晴越是力拒接手,李光地便越是認定個中必有蹊蹺,自是十二萬分謹慎地不肯沾手此事,昏黃的眼珠子轉了幾下之後,擺出了老資格,拿狠話擠兌了弘晴一把。

  “李大人所言甚是,我等既受皇恩,自該盡忠職守,但消能將差使辦妥便是好的,李大人若是有所明示,本貝勒自不敢辭也,還請李大人明訓則個。”

  李光地這等老資格一擺,弘晴當即就慷慨地表了態,只是慷慨倒是慷慨了,可細細一究,渾然就是句空話,啥實質性的內容都沒有。

  “如此甚好,此事既是晴貝勒一手操持起來的,旁人接手怕是有所閃失,那就煩勞晴貝勒先總管著好了。”

  李光地乃老薑彌辣之輩,哪管弘晴其實都是在說套話,他全然當成了實話在聽,不管不顧地便將燙手山芋硬往弘晴的懷裡塞了去。

  “李大人既是如此說了,那本貝勒也就勉力辦了去便是了,只是虞衡清吏司事多而繁,本貝勒也是有心而無力啊,若是有甚不到之處,還請李大人多多包涵則個。”

  李光地此話一出,弘晴的臉色雖平靜依舊,可眼神裡卻是有一道意味不明的精光一閃而過,但並未再就此事與李光地糾纏個不休,也就只是神情淡然地應承了下來。

  “晴貝勒過謙了,您是能者多勞麼,老朽相信虞衡清吏司有您在,斷可煥然一新的。”

  既已成功地將燙手的山芋丟了出去,李光地可不想讓弘晴有甚反悔的機會,笑眯眯地誇了弘晴一句之後,便即端起了茶碗,擺出了送客的姿勢。

  “李大人過譽了,本貝勒盡力而為罷,時候不早了,李大人您忙,本貝勒就先告辭了。”

  眼瞅著李光地這等姿態都已是擺將出來,弘晴自也懶得再多囉唕,這便起了身,丟下句場面話,便即揚長而去了。

  “這混小子到底在玩甚把戲?”

  弘晴已是去得久了,可李光地卻並未安下心來,皺著眉頭沉思了良久,也愣是沒搞懂弘晴今兒個的表現到底意味著甚,他可不相信弘晴會是那等乖巧聽話之輩,只是反復思量了良久,卻依舊一無所得,心煩意亂之下,不禁便呢喃地罵了一聲。

  玩甚把戲?其實弘晴真沒玩啥太玄虛的把戲,不過就兩條而已,一者是要確保治河與漕運改海運二事的順利進行,二來麼,也是想探探李光地的底,這才會以退為進地跟李光地周旋了大半天,而今,諸般事宜都已是辦妥了,弘晴自是懶得再在工部多逗留,回自個兒辦公室打了個轉轉之後,便即施施然地打道回了府,至於虞衡清吏司的事麼,弘晴並不急著去碰,留待來日也無不可,倒是該如何對付李光地這只老狐狸卻須得早做算計才妥。

  申時末牌,夕陽已是西下,早春二月的天尚有些寒,然則陳老夫子卻顯然不在意這等些微的冷意,僅著一身白袍,端坐在小亭子間中,微閉著雙目,雙手連揚中,一曲悠然而響,風吹過,白袍蕩漾,白須飄然,當真有若畫中仙人般的出塵。

  “徒兒見過師尊。”

  緩步行到了亭子前的弘晴並未輕擾老夫子的雅興,默默地立於亭前的臺階下,直到一曲終了,方才恭謹地行禮問了安。

  “如何?”

  陳老夫子一貫的寡言少語,面對著弘晴的行禮問安,也就僅僅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問出了兩個字。

  “回師尊的話,那人果是狡詐之輩,徒兒按著前幾日商議之策行事,已是順利將諸事辦妥,果不出師尊所料,那廝真就將虞衡清吏司塞了過來。”

  陳老夫子雖未明言,可弘晴卻是清楚老夫子問的到底是甚,自不敢有甚耽擱,這便將與李光地交涉的結果簡單地道了出來。

  “嗯,此人心性手段無一不狠,更兼狡詐過人,而今既是將虞衡清吏司推了來,必有後手無疑,小王爺萬不可輕忽了去。”

  正所謂最瞭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死敵,陳老夫子無疑對李光地有著刻骨的認識,一語便道破了李光地此舉背後的用心之所在。

  “師尊所言甚是,那虞衡清吏司事多且雜,內裡官吏又良莠不齊,要想做到萬無一失,實是難能,竊以為須得先下手為強,不知師尊可有何教我者。”

  自打聖旨下了之後,弘晴便沒少與陳老夫子溝通,自是早就議過了李光地可能的動作,只是未到確定之際,倒是沒就對策深入探討過,而今,局勢已明,李光地真就是不懷好意而來,弘晴自是不打算坐以待斃,反擊也就成了必然之選擇,只是這等反擊該從何處入手卻尚頗多的疑慮。

  李光地人品雖是不行,可當官卻很是在行,歷任諸職皆能有所建樹,算得上朝中難得的能吏,又不甚貪,加之善揣聖意,聖眷極隆,自康熙十九年以來,沒少遭人彈劾,其中不少已算是證據確鑿的罪與過,卻都被老爺子輕描淡寫地化解了開去,愣是不曾處置過李光地的過失,倒是彈劾於其的諸多官員皆沒個好下場,似這等樣人,要想扳而倒之,又談何容易?實際上,若不是彼此立場無可調和,弘晴是斷然不願與其走到對立面上去的,奈何現實就是這麼殘酷,還真就應了那句老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此事不能急,急則必亂,那廝要整,小王爺姑且讓其先整了去,是是非非總有公道,不動則已,一動便須得一劍封喉!”

  陳老夫子一生孤苦,皆是拜李光地所賜,若不是輕信了這個總角之交的話,以陳老夫子之大才,台閣之上必有其大位,若論恨意,就沒誰比陳老夫子更想扳倒李光地了的,然則陳老夫子到底是當世有數之智者,自不會被私仇蒙蔽了雙眼,哪怕已是決心動手復仇了,依舊是冷靜得很。

  “師尊所言甚是,先讓其猖獗也好,這麼點小委屈,弟子還能承受得住的,只是這一劍封喉又該從何著手方好,還請師尊明訓。”

  弘晴自是清楚李光地接下來一準會不斷地在公務上找碴,以達成敗壞弘晴威信之目的,這是早就已預料到之事,儘管有些不忿,可為了大計故,弘晴倒也不怕受些委屈的,可說到一劍封喉之策麼,弘晴就有些個力不從心了,辦法不是沒想過,實際上,早在聖旨下達的那一刻,弘晴心裡頭便已在轉悠著這麼個念頭,只可惜諸般算計推演出來的結果都不算太理想,一旦打蛇不死,那後果可就不堪了去了,有鑑於此,弘晴自是須得謹慎再謹慎。

  “此事並不難,為師此處有份奏本,你且自看了便知根底。”

  陳老夫子顯然早就有所準備,弘晴話音剛落,他便已從大袖子中取出了本尚未蒙上黃絹的奏本,一抬手,遞到了弘晴的面前。

  “……”

  弘晴伸出雙手接過了奏本,飛快地過了一番,心頭猛地一突,面色瞬間便精彩了起來,愣了半晌也沒說出句話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5章 來日方長

  炮子庫,工部下屬之機構,專一用來收儲廢鐵炮子之所在,位於安定門外北郊的僻靜處,建有大型庫房四座,占地面積足足有百餘畝方圓,早年間也曾有過喧囂的時候,可自打葛爾丹被平滅之後,朝廷鑄炮漸少,報廢的炮彈自也就更是寥寥,偌大的炮子庫也就漸見蕭條,直到三年前,戴梓以郎中之銜前來炮子庫掛名,此處方才恢復了些生氣,每隔一段時日,總有大量的鋼鐵、火藥、木材等物資運進庫中,但卻只見進,卻甚少見有物資運出,時不時總有著轟鳴聲從內裡傳出,這等情形無疑很引人遐思,然則無論是何人,只要是沒有弘晴親自簽發的手諭,都別想靠近炮子庫半步,但凡有敢靠近者,總會被往來巡視的工部兵丁所警告,再敢擅闖者,那便是殺無赦,戒衛之森嚴,已儼然不下戶部銀庫之所在。

  今兒個的炮子庫戒備同樣森嚴無比,所不同的是庫房的大門外擠滿了人,為首者赫然正是炮子庫郎中戴梓,其後整整齊齊地排著數列大小官吏,所有人等神情雖各異,可卻盡皆屏氣凝神地眺望著道路盡頭的轉角,一股子緊張的氣息便在這等寂靜中彌散了開去。

  “來了。”

  “來了。”

  ……

  大道遠端的拐角處,一陣煙塵大起中,一隊騎士簇擁著一輛豪華馬車疾馳而來,原本靜靜站立著的大小官吏們見狀,立馬便是一陣的騷動,緊張之氣氛不單沒減,反倒是更濃了幾分,不為別的,只因要來的正是素有“官場屠夫”之稱的多羅貝勒弘晴,誰也不敢保證自個兒的表現會否惡了這位素來手狠的主兒。

  “下官炮子庫郎中戴梓叩見晴貝勒。”

  須臾,疾馳的馬車緩緩地停在了歡迎佇列三丈遠處,車簾子一掀,弘晴已是哈腰從車廂裡鑽了出來,早已等候多時的戴梓自不敢稍有怠慢,趕忙左右一拂馬蹄袖,一個標準的打千,高聲見了禮。

  “耕煙(戴梓的號)先生不必如此,且請平身罷。”

  對於戴梓這個倔強的老頭,弘晴有著別樣的尊重,不待其禮畢,便已是疾步搶到了近前,很是客氣地伸手一扶,笑呵呵地叫了起。

  “謝晴貝勒隆恩,得知您要來巡視,我炮子庫上下皆翹首以待多時了,您請!”

  自打得特赦回京已有兩年余,這段時日以來,戴梓過得可謂是舒心無比,不止是又能擺弄其最喜歡的槍炮,更因著在這炮子庫的一畝三分地裡,就他說了算,但凡有所要求,皆無有不得應者,比起當初被流放鐵嶺的淒慘來說,真就是一天一地之差別,而這一切都是拜弘晴之所賜,戴梓人雖強,卻並非不明事理者,口中雖不說,心底裡對弘晴確是感激得很,言語間自也就透著股感恩之意味。

  “耕煙先生客氣了,您請。”

  炮子營裡的槍炮研究院可是弘晴一手搗鼓出來的,所花的心血不知凡幾,自不可謂不重視,奈何諸事纏身,弘晴到炮子庫的時間當真不多,上一回到此,還得倒推到去歲三月間的事了,然則有著“尖刀”那邊每月的固定彙報,對槍炮研究院的大體動態還是清楚的,此番前來,一者是剛接掌了虞衡清吏司,作為直管上司,自是得到自家的各處地盤都轉上一轉,已顯重視之意,二來便是打算就槍炮研究院下一步的發展與戴梓作一番深入的探討,至於那些面子工程之類的歡迎儀式,弘晴還真就不怎麼在意,並未去理會那些排著隊等候接見的大小官吏們,笑眯眯地擺了下手,便即抬腳向庫房大門裡行了去。

  “晴貝勒,您請看,此便是下官當年所構思之連珠火銃,此為彈匣,內裝二十八枚鐵丸,並混裝火藥,扣動此扳機,即可連發,彈呈扇面,射程約莫百步。”

  弘晴並未發表甚致辭之類的虛文,一進了庫房便直接要求去看看火器樣品陳列室,戴梓自是樂得展示一下這兩年來的成果,笑容滿面地領著弘晴便行進了中間庫房,疾步走到了一排文案前,指點著擱在其上的一架有若琵琶般的武器,滿是自豪地介紹道。

  “哦?確是好東西,耕煙先生不愧是當世之奇才也,好,甚好。”

  連珠火銃這等利器,弘晴可是聞名已久的,只是因著幾番出差使,當真就不曾親眼目睹過,這會兒聽得戴梓如此介紹,心中的癢癢可就有些難搔了,興沖沖地行上了前去,愛不釋手地把玩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念念不舍地放將下來,沒口子地狠誇了戴梓一把。

  “晴貝勒過譽了,此連珠火銃雖有可觀處,卻頗顯粗糙,下官前年得晴貝勒提點,已是又改進了一番,左邊這架便是改進之後的新型連珠火銃,同樣以彈匣供彈,下設可折之支架,每彈匣內裝三十枚紙殼子彈,子彈內敷以新型火藥,以撞針擊發,彈射如扇,射程幾達兩百步之距,以之拒敵,足可力擋騎軍之悍沖!”

  被弘晴這麼一誇獎,戴梓臉上的紅光明顯更盛了幾分,笑吟吟地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又接著往下介紹道。

  “嗯,好,能得此利器,將來國家若有戰事,當可大用也!”

  文案上擱著的那把火器的形狀雖與近代之機關槍大相徑庭,可火力輸出上卻已是有了雛形,尤其是無煙火藥的應用,絕對有著劃時代的意義,而這,大多是弘晴的功勞沒旁的,弘晴前世那會兒可是學化工的,儘管不甚用心,可架不住腦子聰明,似無煙火藥這等在後世算是粗淺的知識還是知道的,當然了,他也就只知原理,並不曾親手實踐過,可有著戴梓等一大批陸續收攏來的研究人員在,搗鼓出來其實並不難,而今,新型陸軍的主要火力輸出兵器已是有了著落,待得將來青雲直上時,弘晴也就不愁沒傢伙可使了,當真就笑得個嘴都合不攏了。

  “晴貝勒,這是您所言的前膛槍,下官今年初方才剛研製出來,射程幾達三百步之遙……這是左輪手銃……,這是地雷……”

  眼瞅著弘晴如此興奮,戴梓自是深感臉上有光,興沖沖地便將這兩年所研製的武器大體介紹了一番,當然了,限於時間尚短,所研製的都只是輕武器,至於火炮等重型武器麼,如今方才剛提到研發日程上來,何時能出成果尚不好說,可就算這樣,也已是令弘晴大感此行不虛了的。

  “耕煙先生辦事,本貝勒信得過,此番所見當真是成績斐然啊,不知先生還有甚需得本貝勒辦的,且請明言好了,但凡本貝勒能辦得到的,定不敢辭。”

  在火器陳列室裡兜轉了大半個時辰,弘晴當真是過足了把弄軍火的癮,不吝溢美之詞之餘,也很是慷慨地許下了承諾。

  “如此,下官也就不矯情了,還真有幾樁礙難之事須得晴貝勒大力支持的,一者是眼下鐵匠人數實有不足,尤其是懂得冶煉者更少,所鑄出來的鋼胚差強人意,若要大規模生產,恐有礙難之處;再者,各式火器雖已經反復檢驗,然,尤未能言盡善盡美,至於缺陷所在,還須得軍伍用之,方可知根底,故,下官懇請晴貝勒能上本言明此事,若能撥一軍操演,若能有奇效。”

  這一聽弘晴承諾得如此慷慨,戴梓的精神頓時為之一振,也沒矯情,直截了當地便提出了兩個要求。

  “鐵匠之事好辦,回頭本貝勒便下文徵召各省之能工巧匠,至於鑄鋼之人才麼,也可依此例辦理了去,只是軍伍之事,恐須得延緩些時日,非是本貝勒不肯支持,實是如今天下承平,欲有軍制之革新,難免遭小人攻訐,徒生事端,且待來日可好?”

  弘晴對新式火器有著不同尋常的期盼,自是巴不得能趕緊裝備軍伍,奈何此事卻不是他可以做得了主的,真要是盲目上本,一準要吃掛落,對此,弘晴其實也是無奈得很,實在難給戴梓一個明確的承諾。

  “這……”

  戴梓雖是極喜機械製造,可畢竟是出身官吏之家,也是飽讀詩書之輩,文采同樣出眾,在政治上也有著不小的抱負,這數年來盡心盡力地搗鼓火器,一者是自身喜好,二來也是要報弘晴出手搭救之恩,可也不凡想以此為晉身之階的想頭,自是希望能將所造的火器展示於眾,也好能再得聖眷,此際一聽弘晴這般解釋,自不免有些個別樣之想法。

  “先生放心,來日方長,此確不必急於一時,然,依本貝勒看來,也必不久矣,快則三年,慢則五載,必有准信,真到那時,還須得先生主持大局,此千秋功業也,必可留名青史,出將入相,尋常時也,先生不妨拭目以待如何?”

  以弘晴之智商,自是看得出戴梓的心思之所在,然則有些事弘晴心中雖有數,但卻不好說得太明,也就只能是婉言地勸解了戴梓一番。

  “也好,那下官便聽憑晴貝勒指派便是了。”

  天下承平日久,四海晏平,戴梓實是想不透亂將起於何處,然則弘晴既是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強諫,也就只能是將信將疑地應承了下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6章 拍案而起

  時光荏苒,轉眼間已是康熙四十五年五月,漕運改海運一事已是到了最關鍵的初航階段,十二艘已然竣工的大型貨船從廣州出發,歷經月餘的航行,順利抵達了杭州港,為保證海運各環節的落實,四爺奉旨率新任戶部侍郎范時捷等一眾戶部官員早早便已趕往江南,以協調各方,弘晴則受命在京督辦所有核銷事宜,再算上虞衡清吏司的差使,當真就令弘晴忙得個腳不沾地,每日裡總是一下學就往工部奔,一直要忙到天擦黑方才能得以脫身,著實是累得個夠嗆,這倒也就罷了,畢竟幹實事麼,總是得下些苦才成,然則俗話說得好,幹得越多,犯錯的幾率就越大,這不,今兒個弘晴剛從軍需庫回轉,方才行進了自個兒的辦公室,屁股都尚未落座呢,李光地就派人來請了。

  李光地相請,總沒好事兒自打二月中旬接手了虞衡清吏司,李光地可是隔三差五便著人來喚弘晴,每每總是拿司裡的差錯問責,幾次三番下來,已是弄得弘晴心頭憋火不已,奈何差錯確實存在,儘管都是些小差錯,可事實俱在,卻也狡辯不得,再說了,弘晴也不屑去狡辯,也就每每任由李光地發揮個沒完,數年積累起來的威信已是有了搖搖欲墜之危險。

  “李大人找本貝勒有事麼?”

  儘管百般不想理會李光地的邀見,然則弘晴卻還是去了,這一轉過屏風,入眼便見高坐在文案後頭的李光地手捧著本黃絹蒙面的摺子,眉頭緊鎖地翻看著,臉上烏雲密佈,顯見沒啥好事情,弘晴見狀,眉頭不由地也是一皺,只是腳下卻並不慢,幾步走到了文案前,語調淡然地開了口。

  “喲,晴貝勒來了,坐坐坐。”

  李光地其實早就聽到了弘晴行將過來的腳步聲,卻估計裝作不知,直到弘晴開了口,他這才像是剛醒過了神來一般,略帶一絲驚訝地抬起了頭來,眼光閃爍地看了弘晴一眼,而後展顏一笑,一派和藹狀地伸手一讓,笑呵呵地打了個招呼。

  “李大人客氣了,您有甚指示且就說罷。”

  弘晴並未跟李光地多客套,走到一旁的椅子前,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神情淡然地拱手說了一句道。

  “呵呵,不急,不急,來人,上茶!”

  每回見到弘晴,李光地一開始都是極為的客氣,此番同樣不例外,但見其笑呵呵地一揮手,提高聲調斷喝了一聲,自有外頭侍候著的戈什哈匆匆而入,將新沏好的香茶奉上。

  “近來工部事多,晴貝勒可是辛苦了,老朽可都是看在眼中的。”

  弘晴是早就做好了被李光地再次數說一通的準備,自是懶得先開口,也就只是慢條斯理地品著茶,臉上的神情頗顯漠然,李光地見狀,眼中立馬有道精芒一閃而過,伸手一捋胸前的長須,笑呵呵地先誇了弘晴一把。

  “李大人過譽了,本貝勒不過行本分事罷了,不值一提。”

  這一見李光地又來先揚後抑那一套,弘晴的心裡頭當真歪膩得夠嗆,不過麼,倒也沒甚惡言,僅僅只是不鹹不淡地吭了一聲。

  “嗯,能知本分者,明也,晴貝勒勇於任事,這一條就十足可取,只是行事須得有個講究,若是好心辦了壞事,那可就非朝廷之福了,想來以晴貝勒之明智,該是知曉的,老朽就不敷多言了,而今有樁事,老朽卻須得跟晴貝勒好生計議一番,這麼說罷,近來虞衡清吏司每多差錯,前些日子老朽念及晴貝勒初初接手,也就不好苛求,然,事可一不可再啊,今,有言官上本彈劾了晴貝勒,事情可就不好辦嘍。”

  果然不出弘晴所料,李光地先是又贊許了弘晴的工作態度,而後話鋒一轉,已是狠下了一把弘晴的面子。

  “哦?竟有此事?本貝勒倒是不知,就請李大人指點一下迷津罷。”

  一聽到有人參了自個兒一把,弘晴心中暗自冷笑不已,可臉上卻是淡然依舊,眉頭一揚,不動聲色地追問道。

  “嘍,晴貝勒若是不信,老朽此處正有份彈章,乃是陛下特意轉到了老朽處的,要老朽酌情處理,晴貝勒您看這……”

  眼瞅著弘晴似乎並不為所動,李光地嘴角邊已是露出了絲冷冷的笑意,手一伸,將文案上隔著的那本奏摺拿了起來,起身走到了弘晴邊上的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順勢將奏本遞給了弘晴。

  尼瑪的,打人不打臉,你個老混球,惡事算是做盡了,也該到了老子反擊的時候了!

  弘晴橫了李光地一眼,面帶冷笑地接過了奏本,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個中內容已是盡皆了然於心,無非是將前些日子虞衡清吏司所發生的小紕漏全都累在了一塊罷了,並無甚新意可言,至於簽名處,則有一張黃紙封著,顯見老爺子將此摺子轉將下來的用意並非要死追這麼些小紕漏,僅僅只是“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意思罷了,顯見李光地這就是拿著雞毛當令箭來使了,既如此,弘晴也就沒打算再跟李光地多作無謂的周旋了,忍了如此之久,也該到了弘晴發動絕地反擊的時候了的!

  “李大人有何打算,不妨說來聽聽,讓本貝勒也好長長見識。”

  雖說已是打算跟李光地徹底決裂,不過麼,弘晴卻並不急於發飆,而是面色漠然地將摺子遞還給了李光地,不動聲色探問了一句道。

  “晴貝勒客氣了,老朽也真談不上有甚高明的打算,不瞞晴貝勒,今兒個聖上還就此事問過老朽,老朽只言但凡做事者,難免有所差池,實非晴貝勒不用心,只是經驗恐有稍缺罷了,本心卻斷然是好的,此一條,老朽可是在聖上面前拍胸脯擔保了的,聖上對此,亦是深以為然,便讓老朽想個解決的法子,唉,非是老朽故意要為難晴貝勒,實是聖命難為啊,若有得罪處,還請晴貝勒多多擔待則個,畢竟你我為臣者,終歸須得為朝廷社稷盡忠才是,晴貝勒,您說呢?”

  李光地就是一官場老油子,面對著身份地位均比其要高的弘晴,即便要批,也不會直統統地胡亂發飆,而是先抬出老爺子這尊大神來壓低弘晴的氣勢,而後又裝模作樣地幫著弘晴開脫上一番,末了呢,又不急著說出,反倒是要逼弘晴先行表態,這麼一套套地耍將下來,綿裡藏針,當真是老辣已極。

  “請指教!”

  李光地是老辣,弘晴也不是雛兒,壓根兒就不理會李光地的淳淳善誘,僅僅只是拱了拱手,言簡意賅地吐出了三個字來。

  “不敢言甚指教,老朽只是有個拙見,唔,晴貝勒肯幹是實,然,到底經驗不足,獨掌一司,恐有礙難,揠苗助長實是不妥,這樣好了,老朽便斗膽做個主,為晴貝勒找個保駕護航的,您看武求全、武郎中如何?”

  李光地笑呵呵地一捋胸前的長須,一派懇切狀地提出了個人選,便打算就此將弘晴徹底架空了去。

  武求全,九爺門下奴才,本是京兆府一通判,去歲五月時,八爺出手挖掉弘晴在都水清使司根基之時調入工部,眼下就在虞衡清吏司任郎中,管的是窯冶處,這一段時日以來,倒是沒出過甚差錯,當然了,並非真的就秋毫無差,而是被人上下勾結地掩蓋住了,這一點,弘晴其實心知肚明得很,只是那一處不過都是些造瓷器的所在,就算出岔子,也無甚了不得的,懶得加以理會罷了。

  “恕難從命!”

  面對著李光地的咄咄逼人,弘晴已是忍無可忍,也不想再忍,毫不客氣地便將此提議頂了回去。

  “嗯?晴貝勒何出此言?須知朝廷自有法度,非可輕忽者,今,晴貝勒主持司務屢屢有差,又不肯虛心納諫,莫非真欲置朝廷大局於不顧麼?”

  一見弘晴如此強硬,李光地的老臉也就此耷拉了下來,話也就說得愈發重了起來。

  “李大人拿這麼頂大帽子壓人,本貝勒可是承受不起的,嘿,武求全何許人也,不過九叔門下一條狗罷了,主持個窯冶處已是小材大用了,還妄圖淩駕于本貝勒之上,依本貝勒看來,有人是渾然忘了上下尊卑了,真當本貝勒是好欺負的麼,李大人舉薦這等蠢貨到底是何居心,嗯?”

  李光地這麼一翻臉,弘晴不單不怕,反倒是憤然而起,用力一拍茶几,高聲喝叱著,毫不容情地將李光地狠批了一把。

  “晴貝勒休要無禮,本官不過只是奉旨與爾商量,爾安敢無禮若此!”

  李光地自忖握有弘晴犯錯的把柄,說起話來,自也就不甚客氣,同樣霍然而起,瞪著昏黃的老眼,毫不示弱地反譏了一句道。

  “奉旨?嘿,好一個奉旨!爾假詔行事,妄自歪曲聖意,舉薦武求全這等庸才,便是任人唯親,本貝勒又豈能容你,縱使鬧到皇瑪法面前,本貝勒也斷不與爾干休!”

  弘晴本就打定了主意要將事情鬧大,自是不會怕了李光地的怒視,面色鐵青地便連給李光地扣上了幾個大帽子,得,這一老一少兩大巨頭這麼一吵了開來,當即便驚得聽到響動的都水清使司大小官吏們全都亂了手腳,紛紛從辦公室裡行了出來,聚集在後院子裡,隨即,前中兩院的各司官吏們也全都趕了來,人越聚越大,整個工部衙門已是就此亂成了一團。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8

第297章 一劍封喉(一)

  “晴貝勒何須動怒如此,左右不過是商議耳,有甚不同之意見大可慢慢商榷了去,老朽也非獨斷專行之輩,似這般咆哮,豈不大失朝臣體面?來,坐坐坐,慢慢再議也不遲罷。”

  弘晴這麼一發怒,李光地這才猛然想起弘晴可不是尋常宗室子弟,而是赫赫有名的“官場屠夫”,心頭不禁有些發虛,哪怕其再如何自恃真理在握,也斷然不想將事情鬧到不可收拾之地步,一念及此,語調立馬便放緩了下來,試圖緩和一下氣氛。

  “道不同不相為謀!爾濫用私人,尊卑不分,已是藐視朝綱之大不道,本貝勒今兒個定要與你到御前好生計較上一番,哼!”

  弘晴這些日子以來一直逆來順受地任由李光地擺佈,宛若真就被李光地拿捏得動憚不得一般,其實不過是在麻痹對手罷了,為的便是等一個合適的時機爆發出來,而今,李光地既是自己將臉湊了過來,弘晴又怎肯就此罷手,不將其一舉拿下,當真就枉費了這三數月的苦熬了,又怎可能會讓李光地幾句輕巧話便糊弄了過去,但見弘晴一通子怒叱之後,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一拂袖,大步便行出了辦公室。

  “你……”

  李光地還真就沒想到幾個月以來都乖巧無比的弘晴會突然來上這麼一個大發作,更沒想到弘晴居然不給他留半點的臉面,當即就被氣得渾身哆嗦不已,待要反擊,弘晴早已轉過了屏風,就只給其留下個陰冷的背影。

  “都聚在這作甚,差事都辦完了麼,嗯?”

  弘晴怒氣勃發地行出了李光地的辦公室,入眼便見工部各有司的大小官吏們全都聚集在了院子裡,原本就黑沉的臉色頓時便更難看了幾分,冷著臉,滿是不悅地呵斥了一句道。

  別看弘晴這幾個月來似乎很安分,還每每被李光地搓揉,可眾官吏們卻是斷然不會忘了弘晴頭上頂著的那“官場屠夫”的諢號,這一見弘晴盛怒如此,哪有誰敢在此際觸了其之黴頭的,當即便呼啦啦地全都散了個精光。

  “哼!”

  儘管眾官吏盡皆散了去,可弘晴顯然餘怒未消,重重地怒哼了一聲,一甩大袖子,氣衝衝地便轉回了自家辦公室,走到了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原本黑沉的臉色瞬間已是平和了下來,深吸了口大氣,就此伏案速書了起來,但見筆走龍蛇間,一本彈章已是洋洋灑灑地寫了出來,只不過弘晴卻並無“趁怒”上本之打算,而是斜靠在了椅背上,微閉著眼,默默地沉思了起來。

  “稟大人,那廝進了書房便沒見出來。”

  弘晴這麼一沒了動靜,奉了李光地之命盯梢弘晴的一名戈什哈可就有些沉不住氣了,急匆匆地行進了李光地的辦公室,緊趕著出言稟報了一句道。

  “嗯……,去,盯緊了。”

  一聽弘晴雷霆震怒之後居然沒了下文,李光地心中的疑雲頓時便大起了,皺著眉頭沉吟了良久,還是猜不透弘晴到底唱的是哪出戲來著,這便不耐地吩咐了一聲,將那名戈什哈打發了開去,自個兒卻是低著頭在辦公室裡來回地踱了好一陣子的步,而後猛然躥到了文案前,一撩衣袍的下擺,重重地跌坐了下來,拿起狼毫筆,拽過一本空白的奏本,揮筆速書了起來……

  “聽聞你今兒個與李光地大鬧了一場,可有此事麼?”

  天已擦黑,誠親王府內院書房裡,正襟危坐的三爺面色陰晴不定地看著剛行過了大禮的弘晴,強自壓抑住心中的不滿,儘自心平氣和地問了一句道。

  “回父王的話,確是如此。”

  李光地可不比尋常之輩,聖眷極隆,號稱朝廷不倒翁,自康熙十九年起,便沒少遭人彈劾,其中不乏徐乾學、明珠等重量級的大臣,可卻都難奈其何,並非李光地無過錯,而是老爺子的無原則袒護所致,很顯然,要想扳倒此人,著實是件極其困難之事,以弘晴對三爺的瞭解而論,自是清楚三爺若是事先知曉,定然不會同意出手,正因為此,弘晴事先並不曾在三爺面前透露出半點的風聲,要的就是將三爺硬架上戰車,此際,事已起了頭,斷難再有收手之可能,弘晴自是沒必要多方掩飾,直截了當地便確認了其事。

  “你……,哎,為何莽撞若此,這,這叫阿瑪說你啥才好,而今事既鬧大,又該怎個收場才是,哎,你,你真要氣死阿瑪不成?”

  今兒個弘晴與李光地之爭發生在將近下班之際,動靜又鬧得如此之大,消息自是早就傳得個沸沸揚揚了的,以三爺的耳目眾多,自是早就已知曉了個中詳情,雖是如此,卻也還存著一絲的僥倖,可此際一聽弘晴直承其事,最後的一絲僥倖也就此化作了泡影,心一急,忍不住便唉聲歎氣地埋汰了起來。

  “父王息怒,此非孩兒意氣用事,實是形勢所然,不得不爾,今事雖鬧大,于我誠親王府來說,卻是一利好,若能趁此將李光地一舉扳倒,一者可震撼諸獠,二者,也可趁勢鞏固工部,三者也可報夫子被其陷害之死仇,此一舉而三得之美事也,有何不可為之說。”

  所有的行動步驟,弘晴早就與陳老夫子商議過多回了,心中早有成算,自是無懼三爺的怒火,也就只是心平氣和地解說了一番。

  “若得如此,固然大佳,可,唉,你怎地就不想想那安溪老兒向來是皇阿瑪最寵信之輩,曆彈劾無數,卻從不見有得勝者,倒是上彈章之人每每被貶,今,若是勝之不得,豈不危哉?”

  三爺說到底還是信心不足,哪怕弘晴將遠景描繪得極美,可三爺卻並不心動,反倒是埋怨弘晴的輕舉妄動,顯見對此役之前景並不甚看好。

  “父王放心,孩兒既是敢出手,便是有著絕對之勝算,您若是不信,孩兒此處有彈章一份,父王看過便知根底。”

  對於三爺的心態,弘晴自是清楚得很,左右不過是自忖已在奪嫡路上領先了一步,就想著固守優勢,渾然忘了這等優勢並非是勝勢,一旦弘晴要是真被李光地壓得在工部立不住腳的話,三爺又豈能獨善其身,到頭來,還不得被眾阿哥們聯手往死裡逼了去,毫無疑問,這等保守之姿態絕對是大忌無疑,這麼個道理雖是淺顯,可真能看得個通透的卻是不多,以三爺之格局,顯然不在此列,奈何這等道理實有些犯忌,弘晴卻是不好當面解說,若不然,還真就有了以下訓上之嫌疑,沒地招來三爺的猜忌之心,故此,弘晴索性不加解釋,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奏摺,恭謹地遞到了三爺的面前。

  “嗯?”

  這一見弘晴連彈章都已準備好了,三爺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沒多言,僅僅只是輕吭了一聲,伸手將奏摺取了過來,微皺著眉頭,細細地研讀了起來,不多會,面色陰晴不定地抬起了頭來,狐疑地看了弘晴一眼,沉吟著開口道:“個中所言諸般事宜可有實證否?”

  “回父王的話,個中諸事孩兒皆已查證過,證據確鑿,並無差池。”

  弘晴早在三個月前便已開始部署其事,自是早就將實證備妥了的,此際回答起三爺的問話來,自是乾脆俐落得很。

  “嗯……”

  三爺對弘晴的能耐與人品自是信得過,只是茲事體大,三爺儘自已是心動不已,可真要其就此下個決心,卻又不免有些個瞻前顧後了起來,這都已是沉吟了良久,也沒見其說出個所以然來。

  “父王明鑒,那李老兒不過一假道學而已,每每以虛言哄騙皇瑪法,雖略有小才,卻是欺世盜名之輩,在朝野名聲極差,只消我等出手,應者自會雲集,縱使八叔有心幫襯,也勢必難擋輿論之大勢,至於其他叔伯,大體看戲的多,哪一方落了後手,則必會出面落井下石無疑,再,以孩兒對李老兒的瞭解,當可料定其必已是準備好了彈章,明日早朝時,縱使我等不行動,其也必會挑起事端,真到那時,則恐有形勢逆轉之虞也,還請父王早做決斷。”

  眼瞅著三爺半晌沒個反應,弘晴心中當真是很有些個哭笑不得這刀兵都已要架到自家的脖子上了,三爺居然還在那兒優柔寡斷個沒完,無奈之下,也只好再次出言解說了一番,點明了“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之道理。

  “夫子,李先生,二位也都參詳一二,看晴兒這摺子可上否?”

  三爺到底還是缺了些果敢之勇氣,這純然就是性格使然,哪怕弘晴都已將形勢分析得如此透徹了,他還是沒敢當即拍板,而是將弘晴的摺子轉交給了陳、李二人。

  “可行!”

  這奏本的主體本就是陳老夫子草就了的,他自是無須去細看,也就只是隨手翻了翻,一如既往地給出了個簡潔無比的答案,便即將摺子交給了李敏銓。

  “王爺,屬下以為真按此行了去,我等勝算不小,該行!”

  李敏銓真正效忠的人是弘晴,而不是三爺,縱使真看出了甚不妥之處,他也斷然不會跟弘晴唱反調,更別說翻閱了摺子之後,已是斷定勝算極大,自是樂得幫襯上一把。

  “嗯,那好,子誠,傳令下去,明日早朝時,群起彈劾李光地,本王倒要看看皇阿瑪還會否再偏袒此獠!”

  三爺本就已是心動了的,只是擔心受挫,不敢遂決而已,此際一聽兩大謀士盡皆如此表態,自也就不再遲疑,這便霍然而起,面色堅毅地下了個決斷。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9

第298章 一劍封喉(二)

  “喲,九哥,十哥都到了,嘿嘿,小弟來遲了一步,八哥莫怪。”

  今兒個工部發生了如此大事,要聚議的,自然不止是三爺一方,八爺等人自然也得好生商議一下對策才成,這不,一下了班,八、九、十三位都在刑部公幹的阿哥們自是相攜著便到了八爺府上,唯有在兵部幫辦的老十四卻是到得晚了些,天都已是黑透了,老十四這才姍姍來遲,嬉皮笑臉地招呼了一聲,便即大大咧咧地擠在了老十的邊上,一撩衣袍的下擺,重重地坐了下來。

  “十四弟來得正好,我等先前正議著工部之事,且不知十四弟可有甚想法麼?”

  八爺等人先前方才用過膳,其實也剛開議沒多會,趕巧老十四就到了,八爺自是樂得先聽聽老十四那頭可有些甚新消息。

  “八哥,小弟哪有甚想法,嘿,左右不過就是弘晴那小子受壓不過,這是要鬧著反彈了,得,明兒個早朝一準有熱鬧看了,‘李不倒’對上了‘官場屠夫’,還真不知誰能笑到最後,小弟可是打算看回熱鬧的。”

  老十四鬼精鬼靈得很,儘管心中其實早有定見,卻絕不肯說將出來,而是嘻嘻哈哈地亂扯了一通。

  “十四弟休要胡謅,那小廝歪門邪道多得是,既敢挑在此時發作,那一準會有後手,倘若真將李安溪挑翻了去,卻不是耍的。”

  這一聽老十四如此說法,八爺立馬不悅地皺了下眉頭,但卻並未多言,倒是九爺看不下去了,沒好氣地埋汰了老十四一句道。

  “哈,九哥這話說得對,那小混球就一滾刀肉,這會兒指不定又在琢磨著啥陰招,依咱看來,‘李不倒’此番怕是要有難了,能不能再不倒,卻是難說得很。”

  十爺顯見是在弘晴手下吃虧吃得多了,已然學聰明了許多,一口便咬死弘晴此舉絕非突兀的莽撞,而是有預謀的行事。

  “李安溪不能倒,若不然,工部落入那小廝手中事小,無人能制衡其卻是事大,八哥,小弟以為我等此番須得力挺李安溪才是,還請八哥早做決斷。”

  九爺乃是精明人,一語便道破了麻煩之所在,強烈建議八爺插手其事。

  “不錯,九哥所言甚是,那小混球一旦無人能制,後患怕是不小,須得儘早將此獠打壓下去才好!”

  十爺素來痛恨弘晴,自是恨不得一把將弘晴徹底擊倒在地,此際一聽九爺如此說法,自不會有絲毫的含糊,猛地一拍幾子,面色猙獰地便吼了一嗓子。

  “八哥,小弟亦是此意,此子頭角崢嶸,斷不可令其再有出頭之日,我等出手勢在必行,只是還須得摸清其路數,方好有個萬全之把握,若是一不小心墜入其彀中,那……”

  老十四這些年來與弘晴打過的交道最多,也最清楚弘晴的能耐與手腕,儘管同樣贊同出手打壓,可心裡頭卻是不怎麼襯底,這便出言謹慎地提點了一句道。

  “嗯,諸位弟弟所言皆有理,我等確不能坐視李安溪平白受那小兒之侮辱,終歸須得襄助一二才是,只是說到朝議,卻須得謹慎,不知諸位弟弟對此可有甚良策否?”

  八爺對弘晴早已是恨之入骨了的,若是可能,當真恨不得一刀子將弘晴剁成兩截,方才能消解心中之恨意,當然了,想歸想,做卻又是另一回事兒,畢竟弘晴一向以來的強橫與勇悍可不是說笑的,縱使是八爺,對其也有著十分的忌憚之心,此際儘管已是同意了眾弟弟們的打壓之策,可對於該如何打壓,卻是無太多的底氣可言。

  “唉,這有甚難的,其既然敢當眾與李不倒爭吵,大失朝廷體面,光此一條,便足以參其一個大過,斷可令其吃不了兜著走!”

  老十性子糙,城府遠不及哥幾個來得深,壓根兒就不曾深想,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來。

  “十哥此議不妥,那廝既是敢跟‘李不倒’鬧,想必是有底氣在的,唔,九哥,您門下那姓武的奴才手腳可乾淨否,千萬別屁股底下一攤屎,若不然,我等這本章一上,鬧不好就落入那小混球的彀中去了。”

  老十四到底心,旁人都還在思忖之際,他已是點出了問題的關鍵之所在。

  “這……,應該還成罷,沒聽說那小子有甚不法之勾當的,要不這就將武求全叫了來,哥幾個細細問了去?”

  一聽老十四這般說法,九爺可就有些暈乎了,還真就不敢輕易替其門下奴才打包票的。

  “嗨,問個毬啊,武求全那小子在京兆府時就不怎麼地道,也就是會做人罷了,屬那等刀切豆腐兩面光的貨色,派不上甚大用場,此番‘李不倒’將其推了出來,明顯就是一大敗筆來著,得,這回好了,我等便是想幫都不好幫了。”

  老十跟武求全可是熟得很,自是清楚武求全是怎樣一個人,壓根兒就連問都懶得去問,一口便道破了武求全的根底,此言一出,哥幾個全都有些傻了眼,竟是半晌都無人再有開口的興致。

  “先生,您看此事該當如何應對方好?”

  八爺默默地盤算了片刻,始終找不到甚穩妥的法子,再一看諸位弟弟也盡皆成了啞巴,沒奈何,只好將問題拋給了沉默不語的陸純彥。

  “必須幫,李安溪不能倒!”

  面對著諸位阿哥炯然的目光之凝視,陸純彥沒半點的含糊,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

  “這……,計將安出?”

  一聽陸純彥說得如此肯定,八爺很明顯地猶豫了一下之後,這才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先發制人!不必管武求全如何,只須死揪住晴貝勒肆意挑起爭端,有失朝廷體面這一條,先將水攪渾了,至於後頭麼,還須得李安溪那頭之配合,若是……,或可化解此厄,然,尤未能言必勝,倘若真有意外,便須得八爺全力發動,死保李安溪,依聖上對李安溪之恩遇而言,或許不致有重處,但消能挺過此關,那便是晴貝勒走揹運之開始,此一戰實不容有失!”

  陸純彥雖是當世有數之智者,可要想瞧破弘晴的可能之埋伏卻也有些個心有餘而力不足,只能是就事論事地作出了些對應的安排,至於成功的把握性麼,他也不敢作出個明確的判斷。

  “好,那就這麼定了,十四弟,爾且去李安溪府上,將我等商議之結果告知於其,也好讓其有個準備,九弟、十弟,你們即刻去通知諸般人等,明日早朝時,一起上本彈劾弘晴之不法,這就都忙去罷。”

  八爺乃是果決之輩,既已下了決心,自不會拖泥帶水,緊趕著便連下了兩道命令。

  “好叻,小弟這就去辦!”

  “八哥放心,小弟這就去張羅!”

  ……

  八爺此令一下,諸位弟弟自不敢稍有耽擱,齊齊應了諾,徑直出了八貝勒府,就此各自忙乎去了……

  五月十九日,晴,天尚未亮,弘晴便已是起了,先是盤坐榻上行了回功,又到後花園跑了幾圈,耍了幾把石鎖,這才匆匆回房梳洗了一番,用過了白粥,便與三爺一道各乘轎子往皇城方向趕了去,待得到了天安門廣場處,文武百官們已是到了不老少,絕大多數沒資格進朝房的官員們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哄亂地議著,哪怕隔著老遠,也能隱約聽到眾人所熱議的正是昨兒個工部起爭端之事,毫無疑問,今兒個的早朝上,此事必然會成為朝議之焦點,哪一方能笑到最後,那就得看誰的手段更高了的。

  “三爺早!”

  “三哥,來啦。”

  “三哥,早啊!”

  ……

  三爺父子並未理會朝臣們的亂議,一路與相熟的朝臣們寒暄著便行進了朝房,方才轉過屏風,五爺、七爺等早到的阿哥大臣們大多笑呵呵地與三爺打著招呼,便是連一向與三爺是死敵的八爺等人也都站起來相迎,唯獨大阿哥卻是眼睛朝天,就宛若沒瞧見三爺父子的到來一般。

  “晴哥兒,來,坐,坐這!”

  這等場合下,弘晴通常都是默不作聲地跟在三爺身後,今兒個自也不例外,本想著跟三爺一併到內裡坐了去,卻不曾想老十四煞是親熱地跑了過來,拉著弘晴的胳膊便往一旁去了。

  “十四叔,早。”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又怎會不知老十四這會兒緊巴巴地跑了來,無非是來探底罷了,卻也懶得說破,僅僅只是笑著問了安。

  “得得得,少跟爺玩這麼些虛頭巴腦的禮數,走,一旁坐了去!”

  老十四皮實,在弘晴面前從來都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也不管旁人的目光如何,拽著弘晴便往無人的角落裡去了,嘴一伸,探到了弘晴的耳邊,壓低了聲音地問了一句道:“嘿,你小子行啊,聽說你昨日將‘李不倒’整得下不來台,可有此事?”

  “十四叔說哪的話,正常公務爭執罷了,較不得真。”

  弘晴口風緊得很,哪可能跟老十四說甚實話的,也就只是打了個哈哈,隨口胡謅了一把。

  “得,你小子不地道啊,都到這會兒了,還瞞著爺,嘿,爺可是聽說了,‘李不倒’今兒個要動本參你了,怎地,可有需要爺幫的麼?”

  儘管明知道很難從弘晴的口中探出甚有用的消息,可老十四卻並不放棄,故意提高了幾分聲調,假作好意狀地追問了起來。

  老十四這話說得雖不算響,可卻足夠令滿屋子的有心的極品大臣全都聽在了耳中,於是乎,所有人等的目光立馬齊刷刷地全都集中在了弘晴的身上,顯然都想聽聽弘晴對此又會有怎個說法。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9

第299章 一劍封喉(三)

  我勒個去的,這混蛋絕對是故意的,嗯,不對,有蹊蹺!

  這一見朝房中所有人等的目光齊刷刷地便都掃了過來,弘晴心中不禁暗罵不已,剛想著出言敷衍一把,一個念頭卻猛然打心底裡湧了出來,電光火石間,弘晴已是想到了一種可能性,背心不由地便是一涼,顧不得去理會眾人探究的目光,已是腦力全開,飛快地算計了起來。

  “十四叔說笑了,不過區區小衝突而已,以李大人之心胸,當不致如此狹隘罷?”

  心分兩用對於弘晴來說,不過是小兒科罷了,這會兒心中雖是飛快地盤算應對之道,可口中卻是沒忘了胡謅上一把。

  “……”

  弘晴這話一出,一眾人等盡皆無語當場,一個個臉色都精彩得很,不為別的,只因李光地的心胸還真就是狹窄得很,說是睚眥必報也不為過,為人又虛偽得很,極善揣摩聖意,朝中文武百官雖對其大多是厭煩得緊,然則近年來,敢於彈劾其的已是絕少,沒旁的,只因老爺子的心太偏,沒十足的把握,卻是誰也不想跟李光地去硬碰,大體上對李光地都是採取敬而遠之之態度,似弘晴這等公然與李光地大鬧上一場的,當真就稀罕得緊了些,偏偏身為肇事者的弘晴居然還是這麼一派不以為然之架勢,真就令眾朝臣們都有些個不知該說啥才是了的。

  “嘿嘿,得,就當爺沒說好了,你小子,行啊!”

  明知道弘晴就是在胡謅,可老十四愣是被噎得沒了脾氣,他總不能當眾說李光地就是一心胸狹窄之輩罷,那也太得罪人了的,無奈之下,也只好將後頭所有醞釀好的試探話題全都生生咽回了肚子裡,氣極而笑地朝著弘晴一挑大拇指,褒貶難明地吭哧了一句道。

  “瞧十四叔這話說的,男人麼,當然得行了,要是不行,那後果可不是耍的,十四叔,您說呢?”

  雖只是幾句話的交談時間,可以弘晴那妖孽一般的智商,卻已是徹底洞悉了八爺一方的所有可能之安排,心念電轉間,已是有了定策,心中大安之下,也就起了拿老十四尋開心一把的心思,這便擠眉弄眼地做了個鬼臉,說了句曖昧的俏皮話兒。

  “噗嗤!”

  “哈哈哈……”

  “呵呵……”

  ……

  在場的雖都是位極人臣之輩,可說到底都是男人,又怎會聽不懂弘晴這話裡的曖昧意思,頓時就全都被逗得笑噴了,唯獨被調侃了一把的老十四卻是殺人的心都有了,氣惱萬分地橫了弘晴一眼,待要發作,卻又找不到理由,當即就被憋得個面紅耳赤不已。

  “喲,諸公笑得如此暢快,可是有甚開心事麼,也讓老朽跟著樂呵一下可好?”

  就在眾人哄笑不已之際,卻見一向總是踏點而來的李光地已是從屏風後頭踱了進來,滿面紅光地朝著眾人做了個團團揖,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李大人,早啊!”

  李光地在朝臣中,尤其是極品高官中的人緣極差,他這麼一露面,正笑得暢快的諸般人等立馬全都收了聲,也就只有八爺起了身,滿臉微笑地拱手招呼了一聲。

  “喲,八爺,早。”

  李光地之所以每回早朝時都到得較晚,說來也是有著自知之明,知曉自個兒在眾高官們當中並不討喜,也不想去瞧人白眼,總是差不多要上朝了,方才進朝房,今兒個到得略早了些,完全就是被弘晴給鬧的,哪怕有了十四爺那頭傳來的保證,李光地也不敢真安下心來,也就想著早些來探聽個風聲,這會兒見只有八爺與自己打招呼,李光地心下裡自不免有些個悻悻然,好在城府深,倒也不致帶到臉上來,也沒再繼續先前的話題,而是頗有深意地與八爺對了個眼神,笑著還了個禮。

  “上朝,上朝……”

  南朝房裡的眾極品大臣們顯然都對李光地這只笑面虎極為的忌憚,他這麼一到,大傢伙也就都失去了暢談的興致,全都默不作聲地端坐著,靜靜地等待著上朝時辰的到來,不多會,一陣緊似一陣的喊朝聲便已是從宮裡傳了出來,眾朝臣們自是不敢稍有怠慢,亂紛紛地起了身,魚貫行出了朝房,按品階高下排好了佇列,沿著敞開的宮門,疾步向乾清門方向趕了去。

  “皇上駕到!”

  朝臣們方才剛在乾清門前的廣場上列好隊,就聽門內一聲尖細的嗓音陡然而起中,一聲明黃朝服的老爺子已是健步從門裡行了出來,太子胤礽緊隨其後。

  “臣等叩見陛下!”

  老爺子這麼一露面,所有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齊刷刷地便全都跪倒在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眾愛卿平身罷。”

  老爺子大步走到門中的龍榻前,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面色平靜地環視了一下跪滿了一地的朝臣們,而後虛虛一抬手,聲線平和地叫了起。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既叫了起,眾朝臣們照著朝規謝恩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卻也無甚稀奇可言。

  “陛下,微臣有本要參!”

  眾朝臣們方才剛站定,還沒等老爺子有所表示,卻見都察院佇列裡一名身著正四品服飾的官員大步流星地排眾而出,疾步搶到了御前,一頭跪倒在地,高聲稟報了一句,赫然竟是新任左僉都禦史納蘭揆敘。

  “嗡……”

  這一見是納蘭揆敘這麼個八爺一方的重將冒出了頭來,一眾朝臣們頓時便騷亂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消息靈通的朝臣們早就都已知曉了昨兒個弘晴與李光地之間的矛盾大爆發,也都明白李光地與八爺之間一向友善,這當口上納蘭揆敘猴急如此地跳將出來,十有八九便是沖著弘晴去的,毫無疑問,三爺與八爺這回怕是又要在朝議上狠殺上一場了。

  “講!”

  群臣們都能看得出來的端倪,老爺子又豈會心中無數,實際上,早在昨日工部大鬧之際,老爺子便已得了密報,只是當時老爺子恰好有旁的事被牽扯住了,也就沒急著調停弘晴與李光地之爭,原本是打算今兒個早朝之後,再將二人喚到養心殿,好生調解上一番,這等用心不可謂不良苦,可惜顯然已是不可能了,老爺子的心情自是好不到哪去,望向納蘭揆敘的眼神也就頗顯淩厲,奈何礙于納蘭揆敘的言官身份,老爺子也不能不讓其開口言事,也就只能是不耐至極地吐出了個字來。

  “謝陛下隆恩,微臣有本要參多羅貝勒弘晴,身為天家宗室,不為百官表率,藐視朝綱,公然大鬧工部,大失朝廷體面,又,行事乖張,每多差池,不思自查,卻怨疚他人之指正,此跋扈不法也,論律當革,微臣叩請陛下明察,以正視聽!”

  果然不出朝臣們的意料之外,納蘭揆敘一上來便連參了弘晴幾條大罪,擺明瞭要將弘晴往死裡逼了去之架勢。

  “陛下明鑒,臣以為納蘭大人所言甚是,似此害群之馬,當革!”

  “陛下,臣附議!”

  “陛下,臣亦附議!”

  ……

  有了納蘭揆敘這麼個當頭炮,八爺一方的親信大臣呼啦啦地便站出了二十餘位,眾口一詞地要彈劾弘晴之不法事,只不過站將出來的大體上都已中級官員為主,八爺等幾個阿哥們都並未出列,甚至其手下最主要的幾名高級官員,諸如新任禮部尚書赫申等也都站著沒動,大體上算來,出列參與彈劾的朝臣之總數僅僅只占了八爺一系的一半而已,顯見八爺一方還有著別樣的後手未動,該當是為防備三爺一方的反撲而留下周旋的餘地。

  死寂,一派的死寂!納蘭揆敘等人嚷嚷完之後,便是一派詭異的死寂,朝臣們所期待的三爺之反擊壓根兒就不曾出現,而高坐在臺階上的老爺子似乎也沒急著表態,滿廣場便這麼詭異地安靜了下來,絕大多數朝臣們全都茫然無已,愣是搞不懂三爺一方究竟在玩甚把戲來著。

  反擊?那是必然之事,然則弘晴卻並不著急,概因早在朝會前老十四那番故作姿態的表演一齣,弘晴便已猜到了八爺與李光地聯手所布出來的局,自是不肯就這麼傻乎乎地往套子裡鑽了去,而他這麼按兵不動,早已得了其暗示的三爺一方人等自也就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乎,場面自也就這麼詭異地冷了下來。

  “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就在朝臣們還在猜測著三爺一方的可能之反擊之際,卻見李光地已是從工部佇列裡閃了出來,疾步搶到了御前,一頭跪倒在地,語帶顫音地出言請求道。

  “嗡……”

  這一見三爺一方沒動靜,反倒是李光地跳了出來,朝臣們頓時又是好一通子的騷亂,顯見都對弘晴的下場有些個不甚看好,不為別的,李不倒睚眥必報的名聲實在是太臭了些,偏偏這老兒還極得聖眷,不單參其的都沒啥好下場,被他參了的則更是全都潦倒萬分,這等赫赫之凶名當真不是好相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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