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545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3

第260章 急轉直下(三)

  “皇阿瑪明鑒,兒臣以為太子哥哥所言甚是,此案確是該好生查上一查,若不然,下回再有人借剿匪之名義妄動刀兵,那後果須不是耍的。”

  太子話音剛落,還沒定老爺子有所表示,十爺已是從旁閃了出來,大大咧咧地進言了一番,看似附和太子之言,實則麼,卻是將太子的原意扭曲得截然相反了去。

  “皇阿瑪在上,兒臣也以為此案須得徹查到底,看是何人在背後主使,安敢行此大逆不道之舉,須得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十爺這麼一開腔,一向焦不離孟的九爺自然也不會保持沉默,同樣從旁站了出來,一派義憤填膺狀地跟著進言了一番,毫不客氣地影射太子不說,更是居心叵測地將“大逆不道”的帽子強扣了過去,這可是擺明瞭架勢要將太子往死裡逼了去。

  “爾等,爾等……”

  太子先前之所以會站出來為托合齊緩頰,一者是承受不起托合齊被拿下的代價,二來麼,也是存了些僥倖的心理,期頤齊武鳴的推卸責任僅僅只是自身膽怯之故,指望著八爺等人還能遵守前議,然則卻萬萬沒想到九爺、十爺倒是先後站了出來,可不單不是幫著自己說話,反倒是玩起了落井下石的把戲,太子當即便被氣得個渾身哆嗦不已,有心想要將前番彼此取得默契的事兒當場道破,可話到了嘴邊,這才發現所謂的前議不過都是些口頭上的約定,還不是直接會面的結果,僅僅只是通過齊武鳴在其中運作而已,這會兒就算是擺上檯面,也無一絲一毫的說服力可言,氣急交加之下,竟自不知該說啥才是了。

  “皇阿瑪明鑒,兒臣也以為太子殿下所言實公忠體國之意也,此案自該徹查到底,萬不可讓宵小之輩逍遙法外!”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這一見九、十兩位爺紛紛跳出來曲解太子的進言,一向對太子最為不滿的大阿哥也自沉不住氣了,跟著也從旁站了出來,毫不客氣地狠踩了太子一腳。

  “哼,托合齊,爾還有甚要說的,嗯?”

  老爺子雖是對太子早有不滿,也想著除掉托合齊這個太子的最大依靠,不過麼,對於落井下石的一眾阿哥們也無甚太大的好感可言,並未對眾人的進言有甚表態,而是將怒氣盡皆發作到了托合齊的身上。

  “陛下,末將冤枉啊,末將冤枉啊,末將只是剿匪心切,一時糊塗,並非是有意私調軍兵啊,實是齊武鳴謊報軍情所致,末將該死,末將誤信讒言,實是失職,還請陛下恕罪……”

  托合齊本質就是一紈絝而已,這一見情形不對,心早已是慌了,顧不得許多,趕忙趴伏在地,磕頭連連地叫著屈,一口咬死是齊武鳴謊報軍情,這顯然是打算將八爺一方也拉下水來。

  “陛下,末將冤枉啊,末將只是奉命行事,實不知托大人為何要下此軍令啊,陛下……”

  托合齊這麼一嚷嚷,齊武鳴可就不想坐以待斃了,同樣磕頭連連地喊起了冤來,一時間大殿裡滿是這兩倒楣蛋的哭喊聲,刺耳得一眾朝臣們全都因之皺緊了眉頭,只是老爺子當面,卻也無人敢出頭喝止罷了。

  “齊武鳴,朕問你,那小串子胡同裡都有些甚人,嗯?”

  老爺子顯然也被這兩活寶鬧得煩心不已,這便不耐地一拍龍案,斷喝了一嗓子,這才算是將兩活寶的喊冤聲強壓了下去。

  “回、回陛下的話,末將、末將只見到十數名漢子與數百名孩童,另有老媽子十數,尚不曾細查,便已被十六阿哥所止,末將句句是實,實不敢虛言哄騙陛下啊。”

  一聽老爺子如此問法,齊武鳴立馬暗自鬆了口大氣,自不敢有絲毫的隱瞞,緊趕著將初步搜查的結果報了出來。

  “內裡可有作奸犯科者,嗯?”

  老爺子既是打定了主意要拿下托合齊,問起話來自然是一環扣著一環,卻並不給托合齊開口自辯的機會。

  “陛下明鑒,末將實不曾發現,只是,啊,只是搜查未畢,末將也不敢斷言,還請陛下聖察。”

  齊武鳴雖是武將,卻不是笨人,老爺子的意圖都已是如此明顯了,他自不會聽不出來,心中大喜之余,倒是有心一口咬死托合齊,不過麼,到底還是心虛,這便在話語裡留了個小尾巴。

  “皇阿瑪,兒臣為辦此孤兒院,前前後後可是投入了十三萬兩的銀子,為的便是能讓孤兒們不再受伶仃之苦,可眼下大軍突然掩殺而至,襲擾無算,敗壞兒臣名聲事小,孤兒受驚事大,兒臣懇請皇阿瑪為兒臣做主!”

  老十六讀書是不行,可膽子極大不說,眼色也好,自是早就看出了老爺子要借此事拿下托合齊之心思,待得齊武鳴話音一落,他立馬便從旁搶了出來,滿臉子委屈與義憤狀地告了托合齊一個刁狀。

  “皇阿瑪,難得十六弟如此仁心,卻慘遭小人構陷,實是大不該也,兒臣懇請皇阿瑪下詔徹查此案!”

  九爺往日裡跟老十六是半點交情都欠奉,不過麼,此際有了共同的目標,自是樂得作出一副義憤填膺狀地支持了老十六一把。

  “沒錯,是這麼個理兒,老十六能將賺的錢反哺百姓,實大功也,豈能被鬼祟小人就這麼敗壞了去,此案不查個水落石出,豈能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兒臣懇請皇阿瑪明斷!”

  十爺跟九爺是一個心思,打起落水狗來,自是毫不手軟,嚷嚷之聲比誰都響,宛若他老十就是正義的化身一般無二。

  “皇阿瑪,十六弟所言甚是,此案須得嚴查,不僅如此,重懲作祟之小人之餘,也須得深挖根底,看究竟是何人在背後主使!”

  大阿哥可不僅僅只是想著拿下托合齊,而是打算連太子一併拉下馬來,話自是說得極沖,就差沒指著太子的鼻子罵小人了。

  “太子可還有甚要說的麼?”

  老爺子是有心要拿下托合齊,可卻並不欣賞一眾阿哥們痛打落水狗的姿態,不僅是不欣賞,反倒頗為的厭煩,只是這等公開議事的場合下,卻也不能不讓眾阿哥們開口,所能做的也就只能是置之不理罷了,這便將問題又拋給了手足無措地呆立在當場的太子。

  “一切聽憑皇阿瑪聖裁,兒臣別無異議。”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太子又怎會不知托合齊已是斷然保不住了,自不敢再在此事上多加糾纏,而今,他只是想著如何才能撇清自身,又怎敢再多言的,也就只能是萬般不甘地應了一聲。

  “嗯,諸公可還有甚計較否?”

  這一見太子就這麼輕易地慫了,老爺子自不免在心中更看低了其幾分,也懶得再跟其多費唇舌,這便環視了一下眾朝臣,目光最終落在了沉默不語的三爺與四爺的身上,似乎在等著這兩位也發表些看法。

  三爺與四爺顯然都感受到了老爺子的目視,不過麼,這兩位主兒的選擇卻都驚人的一致,盡皆低垂著頭,一言不發,不為別的,只因他們倆都察覺到了此事背後別有蹊蹺,真要是盲目亂言,不單不能加分,反倒會給老爺子留下不好的印象,自是能不說就不說為上了的。

  “臣等別無異議,一切聽憑陛下聖裁!”

  眾朝臣們都是人精,自是都察覺到了老爺子此問的微妙處,目光麼,自也就都落在了三爺與四爺的身上,可等了好一陣子,也沒見這兩位爺冒出頭來,再一看老爺子的臉色已是微沉不已,自不敢再保持沉默,幾乎是異口同聲地答出了句無甚營養的廢話來。

  “來人,將托合齊摘去頂戴,押入大牢,三司會審後再行定議!”

  老爺子特意又等了片刻,見諸般臣工都安分地站著不動,這才一揚眉,下了最後的決斷。

  “陛下,末將冤枉啊,末將冤枉啊……”

  一聽老爺子要拿自個兒來作法,托合齊當即就嚇壞了,猛然跪直了身板,冷汗狂湧地嚷嚷著,可惜不等他將話說完,邊上侍候著的大內侍衛們已是一擁而上,毫不容情地摘去了托合齊的頂戴,拖拽著便拉下了堂去,唯剩其淒厲的呼喊聲在大殿裡來回飄蕩不已。

  “朕說過多回了,爾等辦差,須得善體公心,莫要私心作祟,若不然,天也容不得爾等,哼,都回去好生思量一下,看看自個兒所為對得起天地良心否?”

  托合齊是拿下了,可老爺子卻是怎麼也高興不起來,反倒是有著股濃濃的悲哀在心間縈繞不已,概因這幾年來,老爺子實在是過得極其不開心,窩裡鬥的事兒幾乎就是一樁連著一樁,都沒個消停的時候,老爺子是真的受夠了這等情形,雖明知難以調和眾口,可還是忍不住要語重心長地告誡諸子一番。

  “陛下聖明,臣等自當忠心體國,不敢稍忘。”

  老爺子既是開口教訓了,眾朝臣們自是得趕緊表忠一番,只是說是這麼說,內心裡究竟作何想法,那就只有上天才曉得了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3

第261章 不給面子

  “奏樂,快奏樂!”

  揚州城北郊的運河碼頭上,彩旗飄揚,萬眾聚集,為首一名身著正三品服飾的文官滿臉惶急地死盯著運河的下游,滿頭滿臉的汗水卻愣是顧不得去擦拭上一下,大老遠一見到龍舟的影子,便已是迫不及待地嘶吼了一嗓子,刹那間,早已等待多時的鼓樂班子立馬聞聲而動,鼓樂喧天中,整個碼頭又若沸騰了一般,數萬官民齊齊翹首遠眺著龍舟的緩緩靠近。

  “主子快看,碼頭上好熱鬧啊,嘿,主子一到,萬民遠迎,當真氣派萬千來著。”

  龍舟的船頭處,弘晴面色淡然地端坐在太師椅上,絲毫不因遠處的熱鬧場面而動,眉宇間隱隱有著層淡淡的憂慮之色,很顯然,心思並未放在那隆重無比的迎接儀式上,倒是侍立在其身邊的小書童觀雨煞是興奮,左瞧右盼地張望著,口中還沒忘奉承上弘晴幾句。

  “嗯。”

  弘晴壓根兒就沒理睬觀雨的小馬屁,僅僅只是不置可否地輕吭了一聲,心中卻依舊在牽掛著京師裡的局勢眾阿哥要對小串子胡同動手之事雖早在弘晴的預料之中,也早就做好了相關之安排,然則說到成功的把握麼,弘晴還真不敢下個斷言的,畢竟此事變數太多,最終會有何結果實在是不好說,要說不擔心自是不可能,概因此事干係實在是太大了些,一個不小心的話,便難免有傾巢之禍,而今,事情或許該已是過去了三天了,可京師那頭的消息還沒能傳來,弘晴的心又怎能安得下來,若是可能,弘晴真恨不得插上翅膀,趕緊奔回京師去,奈何想歸想,做卻是沒半點的可能,也就只寄希望於老十六能有個水準以上的發揮了的。

  “下官兩淮鹽禦史何明福率一眾同僚恭迎欽差大人!”

  “下官揚州知府車銘率本府官民叩見欽差大人!”

  ……

  船緩緩行了一炷香的時間,終於是靠上了碼頭,沒等弘晴踏上踏板,兩淮鹽運使何明福已是率先迎上了前去,恭謹萬分地大禮參拜不迭,緊隨其後的揚州知府車銘自也不敢怠慢了去,緊跟著跪倒在地,同樣大禮問了安,這兩位主官這麼一跪下,後頭的諸多官員連同前來迎接的百姓又怎敢站著不動,自是盡皆跪在了地上。

  “有勞父老鄉親們前來迎候,本貝勒實是感激不盡,且都請起罷。”

  儘管心事極重,可這等場合下卻是不容輕忽,自不能冷了前來迎候的諸般人等之心,也只能是強自壓住了心中的煩躁,緩步行上了岸,虛抬了下手,很是客氣地叫了起。

  “謝欽差大人隆恩!”

  弘晴既已叫了起,一眾人等自是得按著規矩謝了恩,此皆題中應有之義,卻也無甚可言之處。

  “欽差大人,您遠來辛苦了,下官已令人在城中備好了一清靜院子,還請晴貝勒移駕。”

  方一起了身,何明福顧不得拍上一下官袍上沾著的泥灰,緊趕著湊到了弘晴身前,堆起了滿臉的笑容,小意地討好了一句道。

  “不必了,驛站就好,本貝勒此來是公務,並非遊山玩水,一切還是照著朝規來的好。”

  弘晴並未領何明福的情,擺了下手,毫不猶豫地便拒絕了其之提議。

  “這……”

  何明福乃是去歲剛去世的裕親王之家生奴才,也正是靠著裕親王的勢力,方才得以就任兩淮鹽運使這麼個肥差,自打裕親王過世之後,何明福已是徹底失去了靠山,每日裡總擔心著自家的職位會不保,尤其是聽聞有著“官場殺手”之稱的弘晴要來整頓鹽務,更是惶惶不可終日,半個月前就開始張羅著要搞好接待工作,怕的便是不能合了弘晴的心意,這已是小心再小心了的,卻沒想到方才剛一接觸呢,弘晴就如此不客氣地拒絕了自個兒的苦心安排,不禁又急又臊,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欽差大人,揚州驛站小而殘破,實不利休養生息,若是貝勒爺不嫌棄,下官願將官衙騰出,還請貝勒爺屈就一二。”

  車銘乃是八爺門下士,康熙三十九年中的進士,短短五年不到,便已攀升到了揚州知府的位置上,除了八爺的信重之外,其本人也極其善於鑽營,這一見素來與自己不睦的何明福吃了癟,心中暗笑之餘,也沒放過這等巴結弘晴的大好機會,緊趕著便從旁表態了一句道。

  “這位便是車大人罷,本貝勒離京前,八叔還說揚州知府車大人是個不錯的好官,今日一見,果然不凡,好,好啊。”

  這一見車銘湊了過來,弘晴猛然想起了一事,不過麼,卻沒急著道將出來,而是笑呵呵地誇獎了車銘一番。

  “貝勒爺過譽了,那都是主子往奴才臉上貼金,下官可不敢自當之,唯忠孝報國耳。”

  身為八爺門下,車銘儘管官職不高,可也知曉弘晴與八爺之間壓根兒就不是一路人,自不會因弘晴這等誇獎而沾沾自喜,不過麼,臉上還是堆滿了卑謙的笑容,連連自謙不已。

  “嗯,車大人能有這等心怕不是好的,也不枉八叔提攜你一場,罷了,此非敘話之所在,總讓父老鄉親們等著也不好,這樣罷,本貝勒先去驛站安頓下來,回頭再與爾等敘話好了,來人,備轎!”

  弘晴虛與委蛇的能耐雖強,可也沒必要在此過多表現,這一見船上的大轎子已然卸下,也就不欲再多言,這便笑著揮了下手,就此結束了這麼場迎接儀式,甚至連聖旨都沒宣,便即緩步行向了停靠在一旁的大轎子,一哈腰便鑽了進去,何、車二人見狀,面面相覷不已之下,也沒得奈何,只好各自招呼一眾人等前頭帶路,浩浩蕩蕩地簇擁著弘晴的大轎子,一路向不遠處的驛站趕了去……

  “晴貝勒,您能親來指導兩淮鹽務,下官等可是如久旱盼甘霖啊,呵呵,不止下官翹首以盼,那些鹽商們也是等得心焦了,這不,您一到,那幫鹽狗子們可都歡騰開了,片刻都不想耽擱,就想著能跟您多多親近則個,為此,特在‘天星樓’備下了酒筵,想請您賞臉一行,不知晴貝勒您意下如何?”

  揚州雖是大城,可畢竟只是一府,夠資格覲見弘晴的官員自是不多,就算加上鹽運使衙門的官員,攏共也就二十餘人罷了,這等接見的事兒也就只是幾句安撫話而已,自是不多會便完了事,待得覲見官吏們退下之後,何明福總算是逮著了個空子,緊趕著湊到弘晴身旁,卑躬屈膝地進言了一番。

  “難得鹽商們如此盛情,本貝勒原該欣然從命才是,奈何職責在身,須輕忽不得,這樣罷,宴請就不必了,至於見面麼,明日一早都到鹽運使衙門相見便是了。”

  何明福說的倒是殷勤無比,可惜弘晴卻並不打算給他面子,不為別的,只因此番弘晴可是來整頓的,自是不想在沒摸清情況之前便跟一眾鹽商們瞎廝混,倒不是怕了一眾鹽商們的糖衣炮彈,而是不想平白惹來言官的彈劾,雖說這等吃吃喝喝的事兒乃是官場常態,言官們即便是要就此事上本,也不見得能奈何得了弘晴,不過麼,多一事實在不如少一事來得好。

  “啊,這……”

  這已是弘晴第二回了,何明福當真是又氣又怕,奈何卻又沒膽子跟弘晴較真,只能是尷尬地吭哧了一聲,將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側坐在一旁的揚州知府車銘,那小樣子還真就應了“病急亂投醫”這麼句老話車銘跟何明福的恩怨由來已久,不落井下石都算是好的了,又怎可能在此時幫著何明福轉圜,自然是裝作沒瞅見何明福的求助之目光,依舊是老神在在地端坐著不動。

  “這事情就這麼定了,何大人就代本貝勒前去,向一眾鹽商們致個歉意,明日公堂上再行商議便是了,去罷。”

  弘晴壓根兒就沒打算給何明福再多囉唕的機會,一揮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令。

  “是,下官這就去,這就去。”

  弘晴都已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何明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也就只能是無奈地躬身行了個禮,灰溜溜地退出了會客廳堂,自去與等候在“天星樓”的眾鹽商們商議對策不提。

  “車大人,本貝勒有個私人的問題要問,不知車大人方便否?”

  弘晴沒理會何明福的請辭,而是將目光轉向了側坐在一旁的車銘,沉吟著問了一句道。

  “貝勒爺有甚吩咐只管直言,但凡下官能知的,自不敢相瞞。”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車銘不由地便是一愣,可很快便醒過了神來,忙不迭地一欠身,恭謹萬分地應答道。

  “嗯,如此最好,本貝勒聽聞三十六年帶頭大鬧金陵貢院的鄔思道與車大人有著多年的同窗之誼,不知可有此事?”

  弘晴也沒矯情,點了點頭,一派隨意狀地便開了口。

  “啊,這……”

  一聽弘晴問起此事,車銘的瞳孔不由地便是一縮,額頭上瞬間便見了汗,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如何應對方好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3

第262章 故人(一)

  “怎麼?車大人可是有甚難言之隱麼,嗯?”

  弘晴之所以將車銘單獨留下,並非是真對其青眼有加之故,而是想著探問一下鄔思道的下落,沒旁的,對於前世所見識的電視劇裡那位神算一般的人物,弘晴還是有著不小的忌憚之心的,自是想著能攬為己用,若是不成,那只好行人道毀滅之事了的,總好過被四爺攬了過去,實際上,前幾年弘晴便已讓“麒麟商號”金陵分號的人手留意鄔思道的行蹤,可惜卻從來不曾有所發現,此番來江南更是沒忘向曹寅以及巴錫私下打探此人的消息,奈何這兩位元江南地面的巨頭也不知鄔思道這個欽犯究竟藏在了哪兒,這會兒找車銘詢問,其實也就是存個萬一的想頭罷了,只是一見車銘這等心虛之狀,心中的疑竇頓時便大起了,這便面色一沉,滿是不悅狀地詐了車銘一句道。

  “啊,不,貝勒爺,您誤會了,下官確曾與鄔思道有過同窗之誼,只是自南閨案發時起,便與此人再無聯繫,下官所言句句是實,斷不敢虛言哄騙於您。”

  這一見弘晴變了臉,車銘當即就有些吃不住勁了,冷汗淋漓不已,卻顧不得去擦拭上一下,緊趕著一欠身,心慌意亂地解釋了一通。

  “嗯,那便好,本貝勒此番出京之前,皇瑪法可是有過交待,說是三十六年春閨之事雖說是事出有因,然,率眾衝擊貢院卻也不是舉子所應為之事,既是有辱斯文,更兼踐踏律法,實不可忍也,今,事已過了八年有餘,元兇卻兀自在逃,成何體統,著本貝勒來江南之際便宜行事,車大人若是有所發現,還請即刻報與本貝勒知,以免自誤。”

  自穿越來這個朝代起,已是四年半的時間了,弘晴自是清楚這朝代與前世記憶裡的有著不小的區別,儘管在大勢上大體相當,可細節上卻有著許許多多的差異,旁的不說,連乾隆帝都提早出生了,又有啥事是不可能的,正因為此,弘晴對前世那會兒所知的車銘與鄔思道之間有私怨一事也不敢十分的肯定,不過麼,詐唬其一下倒也無妨,這便將老爺子這面大旗扛出來揮舞了一下,就是想看看車銘會否玩上出“賣友求榮”的戲碼。

  “貝勒爺請放心,下官若是有了消息,自當緊著來報。”

  一聽弘晴這般說法,車銘的眼睛猛然便是一亮,可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並未多言,僅僅只是恭謙地敷衍了一句道。

  有問題,這廝一準是有消息瞞著不報,嘿,看樣子這回還真有可能找到鄔思道這條大魚來著!

  車銘的眼神變幻雖僅僅只是一閃而過,可卻又哪能瞞得過弘晴的觀察,心中一棟之下,已是有了些猜想,然則弘晴卻是並不打算就此說破,僅僅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道:“車大人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嘿,若是知情不報,可是與叛逆同坐之後果,想來車大人是分得清輕重的,本貝勒忙了一上午,有些疲了,爾這就道乏罷。”

  “是,下官告退。”

  車銘根子在京師,自是早就得知了弘晴要來揚州的事兒,只是八爺那頭並無特別的交待,車銘自是不知曉該以何等姿態來面對弘晴,加之先前被弘晴的詐唬弄得個心神不寧,自是更不願再跟弘晴獨處,此際一聽弘晴下了逐客令,當真是大鬆了口氣,忙不迭地便起了身,恭謹地行了個禮,便即逃也似地離去了。

  這老小子還真是滑不留手的主兒,得,走著瞧好了。

  眼瞅著車銘匆匆而去的背影,弘晴的眉頭不自覺地便是一皺,可也沒多言,僅僅只是不屑地撇了下嘴,趁著左右無人在,站起了身來,毫無形象可言地伸了個懶腰,好生舒展了下筋骨,剛想著讓觀雨去傳些膳食,卻見李敏行急匆匆地從外頭行了進來,剛到了口邊的話也就此咽回了肚子裡去了。

  “啟稟小王爺,京師來了密信,請您過目。”

  李敏行一行進了大廳,剛好瞅見弘晴張口欲言,腳步自不免為之一頓,可也沒多想,緊走數步,搶到了近前,一抖手,從懷中取出了根小銅管,雙手捧著,遞到了弘晴的面前。

  “哦?”

  弘晴正自記掛著京師裡的局勢,這一見飛鴿傳信已至,立馬來了精神,也沒多言,伸手便將小銅管接了過來,熟稔地扭開其上的暗扣,從內裡取出了卷寫滿了密文的紙條,飛快地過了一番,大鬆了口氣之餘,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絲古怪的神色。

  “小王爺,京師那頭……”

  一見弘晴臉色怪異,李敏行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誤以為京中情形不妙,關心則亂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沒事,小串子胡同一切都安好,此番十六阿哥算是精彩演出了一回,只是卻平白便宜了佟家,隆科多那老小子算是苦盡甘來了,一傢伙便頂了托合齊的位置,還真是有趣得緊。”

  弘晴微微地搖了搖頭,簡單地解說了一番,看似神情淡然,實則內心裡卻並不平靜,此無它,托合齊被掀翻本就是弘晴預料中事,就算沒有八爺一方的反戈一擊,老爺子也斷然不會容忍跟太子廝混成一團的托合齊再這麼逍遙下去,就算沒弘晴今番這般部署,托合齊早晚也得下臺,然則隆科多的一飛沖天卻顯然大出弘晴的預料之外,這等局勢下,弘晴也不曉得老隆的突然躥起究竟會對接下來的朝局有多深遠的影響。

  “小王爺英明。”

  作為弘晴最貼身的侍衛統領,李敏行對弘晴大多數的部署自是都清楚得很,也知曉京師的局勢其實微妙得很,別看小串子胡同一案中己方準備得相當之充分,可面對著卻是諸多阿哥們的聯手,勝出的幾率其實當真不高,至少李敏行本人就始終是擔著心事的,此際一聽事情已然完美解決了,心中久懸的大石頭自也就此落了地。

  “罷了,不說這個了,忙乎了一晌午,爺可是餓得緊了,這就傳令備膳去罷。”

  京中的局勢也不是一早一夕能算個分明的,再說了,有陳老夫子在府中坐鎮,弘晴還真就不甚擔心三爺會吃啥虧的,一念及此,弘晴自是懶得再去分析朝局的變化趨勢,拍了拍手,聲線平淡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這一聽弘晴如此吩咐,李敏行自不敢怠慢了去,緊趕著應了一聲,匆匆便向房外行了去,只不過沒多久卻又轉了回來,朝著弘晴一躬身,緊趕著出言稟報道:“稟小王爺,董成斌等幾個小子在驛站外求見。”

  “嗯?唔……,宣罷。”

  一聽是董成斌等人來訪,弘晴的眉頭立馬便是一皺,此無它,只因弘晴已然猜出了這群公子哥的來意,無非是前來打探消息的罷了,卻也無甚稀奇可言,然則話又說回來了,從這幾個公子哥裡套些話出來或許能派上點用場也說不定,有鑑於此,弘晴也僅僅只是稍一思忖,便應允了眾公子哥的請見。

  “喳!”

  弘晴既已是如此說了,李敏行自不會有甚異議,這便應了一聲,疾步行出了會客廳,不旋踵,已是陪著董成斌等數名公子哥又從外頭行了進來。

  “草民董成斌(孫正濤、王存淼)叩見小王爺!”

  一行公子哥顯然是以董成斌為首,一見到高坐在廳堂正中的弘晴,立馬盡皆搶上了前去,恭恭敬敬地大禮參拜不迭。

  “諸位兄台不必如此,都且請起罷。”

  既是打算從這幾位元公子哥口中套些消息,弘晴自是不吝作出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不等眾人行禮到位,已是站起了身來,上前數步,虛虛一扶,很是客氣地叫了起。

  “謝小王爺隆恩!”

  幾位公子哥此番前來並非是真的來訪友的,而是受了各自父親的囑託,前來請弘晴去與宴的,來之前,還真擔心弘晴會不講情面,實際上,眾公子哥與弘晴之間也真談不上有甚交情可言的,當初之所以能得弘晴援手,更得以入住王府,那都是穆寧的面子,這一點,眾公子哥們自都心中有數,可此際一見弘晴如此和藹,緊繃著的心弦自也就松下了大半,但卻不敢有所失禮,依舊是堅持著行完了大禮,這才齊齊謝了恩,各自站將起來。

  “諸位兄台都請坐罷,來人,上茶!”

  弘晴很是客氣地一擺手,示意眾人落座,而後提高聲調斷喝了一聲,自有隨侍的王府侍衛們緊趕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而後各自退出了廳堂。

  “小王爺,去歲京師一事全有賴您援手,若不然,我等怕都難逃一劫,此恩此情,我等沒齒難忘,今兒個難得您來了揚州,我等特備了些薄酒,還請小王爺能賞臉一行。”

  這一見弘晴如此和煦,幾名公子哥心中尚存的緊張感也就此煙消雲淡了去,彼此對視了一番之後,由著董成斌率先開了口,套著近乎地發出了邀宴的請求。

  “唔……”

  董成斌這話一出,弘晴的臉上立馬露出了為難的神色,沉吟了良久,卻始終不發一言。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3

第263章 第二百六十三故人(二)

  “小王爺明鑒,在下別無旁的意思,只是想著略表寸心,家父等人也想借此感謝小王爺伸手之恩,若是小王爺肯移駕,實在下等三生之幸也。”

  這一見弘晴半晌沒個答覆,董成斌剛松下來的心弦立馬又緊繃了起來,要知道面前這位主兒可是有著“官場殺星”之稱,手段向來狠辣無比,此番更是挾聖旨而來,真要是又行霹靂手段的話,這揚州城內怕不知又得有多少人傾家蕩產了去的,正因為此,董成斌的心立馬就虛了,趕忙擠出幾絲強笑,忐忑不安地解釋了一番。

  “董兄言重了,前番之事不過舉手之勞也,實不足掛齒,本貝勒素來不好熱鬧,這酒筵麼,也就免了罷,倒是我等多日未見,卻須得好生敘敘才是,這樣好了,本貝勒也尚未用膳,不若便就一起在這驛站裡小酌一番,倒也能盡興上一場,不知諸位兄台意下如何?”

  “天星樓”的酒筵,弘晴是肯定不會去的,別說董成斌等人來請了,便是滿揚州官員們齊齊來請,弘晴也斷然不會赴宴,這不單是為了避嫌,更是一種姿態,要表現出來的便是高壓,如此一來,才有可能誘使眾鹽商們耍出昏招,不為別的,只因弘晴可沒打算在這揚州城裡長駐,想的便是能儘快破局,自然不會輕易跟鹽商們發生甚不必要的瓜葛,當然了,赴宴可以不去,可留董成斌等人一併飲宴卻是無妨,打的便是探聽虛實之主意。

  “這……”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不止是董成斌傻眼了,其餘幾位公子哥也全都呆愣住了,沒旁的,他們的父輩如今還都在“天星樓”裡坐等著,他們幾個做兒子的請不來人也就罷了,居然自己留在驛站吃吃喝喝,怎麼看也不像回事兒,問題是弘晴都已發出了邀請,不答應的話,那可就是不給弘晴面子了,那後果可不是眾公子哥們能承受得起的。

  “小王爺如此盛情相邀,我等自當欣然從命,只是來前倉促,恐須得告知家中一聲,還請小王爺通融則個。”

  一眾公子哥中顯然是孫正濤反應最快,緊趕著應承了弘晴的邀宴的同時,也找出了個去通風報信的理由。

  “這個自然,諸位兄台請自便也好,本貝勒這就叫人備膳,我等今日須得好生暢飲上一回。”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又怎會不知孫正濤所言的通知家中是虛,緊趕著去“天星樓”報信才是真,不過麼,卻也不想說破,而是笑著點頭應允了下來。

  “多謝小王爺美意,且容在下去去便回。”

  這一見弘晴沒有甚刁難之意,孫正濤忐忑的心自是安定了不少,緊趕著告了聲罪,匆匆退出了廳堂,自去派人通稟“天星樓”候著的一眾人等。

  “天星樓”,號稱揚州第一樓,歷史可追溯到元朝初年,儘管屢經戰火洗劫,數番重建,可揚州第一酒樓的招牌卻是始終不倒,往日裡便是揚州城中最繁華的所在,而今日就更是富貴滿樓,但凡揚州城裡有分量的鹽商都已在樓中端坐,不僅如此,揚州大小官員們也盡在其中,甚至連素來不睦的兩大巨頭兩淮鹽運使何明福與揚州知府車銘皆位列其中,整整三層的酒樓愣是被擠得個滿滿當當的,唯獨三樓的主席卻是空出了一位,而這空著的恰恰就是主位,等的麼,自然就是弘晴這位欽差貝勒,他不到,這酒筵自然也就開不得。

  主位兩旁乃是貴賓席,坐著的自然就是何、車兩大巨頭,至於另外四名陪客麼,除了四大總商之外更有何人,左手邊,坐何明福下首的是個黑壯的漢子,滿臉的橫肉,看不出一星半點的商賈氣息,倒是江湖匪氣十足,這人正是眼下總商裡拍第一位的劉八女,至於其下首那名有若笑彌佛般的中年胖子麼,卻是董家的家主董文濤,而對面坐在車銘下首的精瘦中年名叫王潘壽,正是王家之家主,其子王存淼娶了曹寅的三女兒,而其妹則許給了曹寅為二房,與曹家算是世交加姻親,至於坐在最末席的則是孫家的家主孫萬全,此六人雖都端坐著不動,氣質迥異,可神情卻都是一般無二的木然,誰都不肯開口言事,盡皆緘默而坐,他們不開口,酒樓裡諸般人等自也就沒誰敢放肆的,於是乎,原本該是喧囂的酒樓此刻卻宛若鬼蜮般死寂。

  “咚咚咚……”

  一派的死寂中,一陣腳步聲突然在樓道裡響了起來,三樓端坐著的所有人等立馬精神為之一振,目光齊刷刷地便向樓道口掃了過去,那等架勢頓時便令一名剛沖上了三樓的家丁傻愣在了當場,腿腳發軟之下,險些就此滾下了樓去。

  “何事,嗯?”

  這一見闖上了樓來的是自家府上的家丁,原本木然端坐著的王潘壽頓時便有些個氣不打一處來,再一見那家丁愣頭懵腦的樣子,自是更怒了幾分,這便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啊,各位老爺,我家少爺說了,欽差大人在驛站設了酒筵,說是要與諸位公子好生暢飲,就不來‘天星樓’了,請各位老爺看著辦便是了。”

  前來報信的家丁一見自家老爺動了氣,身子不由地便哆嗦了一下,哪敢再多耽擱,趕忙將王存淼交待的話語轉述了一番。

  “嗡……”

  一聽弘晴不來了,原本安靜的酒樓裡頓時炸開了鍋,大小鹽商與官員們全都哄亂了起來,一時間聲音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

  “哼!”

  劉八女向來就不是啥善男信女,自忖後臺硬紮,平日裡別說瞧不起一眾同濟,便是連何明福這個正管都看不在眼裡,此際一聽弘晴居然放了自己的鴿子,怒火立馬狂湧了起來,也不管旁人作何感想,怒哼了一聲,站將起來,二話不說地便下了樓,頭也不回地上了轎子,逕自打道回府去了。

  “唉,二位大人,您看這……”

  劉八女可以強勢,其餘鹽商們卻是沒那個膽子,彼此對視了一番之後,由著實力僅次於劉八女的董文濤率先開了口,試探地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哎呀,瞧下官這個記性,衙門裡還有一案子未曾審完,須臾耽擱不得,何大人海涵,下官就先行一步了。”

  車銘本就跟何明福尿不到一個壺裡去,此來本就是要迎奉弘晴的,這一聽弘晴不來了,他自是片刻都不想多留,這就起了身,打了個哈哈,隨便找了個藉口,也不管何明福答應還是不答應,一甩大袖子,自顧自地便下了樓,只留下一眾人等在那兒目瞪口呆不已。

  “何大人海涵,下官也有事要辦,就不多留了,告辭。”

  “何大人見諒,下官另有俗務在身,告辭,告辭。”

  ……

  車銘這麼一走,隸屬揚州府的大小官員們自也都有樣學樣,紛紛找了個藉口便即盡皆散了去,樓中除了一眾鹽商之外,就只剩下鹽運使衙門的官員們還勉強地呆在各自的座位上,可看神情,也都是想著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的。

  “唉,都散了罷。”

  眼瞅著好端端的接風洗塵宴弄成了這般模樣,何明福當真心灰意冷得很,自忖此番怕是過不得關去了,哪還有心再在此處多呆的,搖頭歎息了一聲,丟下句交待,便也跟著走了人,他這麼一走,鹽運使衙門的大小官員們自是都有樣學樣地走了個精光,剩下的鹽商們見狀,自也沒了宴飲的興致,也都亂哄哄地散了個乾淨,一場本該是隆重無比的酒筵就這麼還沒開始便宣告夭折了去……

  驛站廚師的手藝一般,又沒啥特別的準備,能端上席面的菜肴自是普通得很,也就是些家常飯菜而已,至於酒麼,倒是好酒,不過不是驛站提供的,而是弘晴隨船從京師裡帶來的御賜佳釀,只是一眾公子哥們的心思顯然都不在酒菜本身上,而是變著法子討弘晴的開心,話匣子一打開,自然就不怎麼收得住,大半個下午宴飲下來,氣氛倒也算是融洽得很。

  酒足飯飽之後,眾公子哥們自然是滿意而歸,而弘晴也同樣是大有所得,與從曹寅處得來的消息一一對應之下,對揚州鹽商的道道確是多了不少的瞭解,當然了,離著摸透情況卻是還差得遠了些,不過麼,弘晴卻並不著急,左右時間還有的是,慢慢再下些功夫也就該差不多了,心情放鬆之下,困意也就起了,送完了客,匆匆梳洗了一番,便即上了榻,舒舒服服地夢周公去了,這一睡便睡到了華燈初上,這才愜意地起了床,打算叫上份晚膳,先好生用了再計較其餘。

  “稟小王爺,王存淼與其父一道來了,已在外頭等候了多時,請小王爺明示。”

  弘晴的想法無疑很美好,可惜卻實現不了,這不,他才剛下了榻,一個懶腰都還沒伸完呢,就見李敏行已從門外探進了個頭來,一見弘晴已是起了,這便緊趕著搶到了近前,低聲稟報了一句道。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4章 第二百六十四密議(一)

  “嗯,讓他們在書房等著,本貝勒這就去。”

  一聽王家父子來了,弘晴立馬便猜知了對方的來意,心中一動,已是有了計較,但並未多言,僅僅只是簡單地吩咐了一句道。

  “喳!”

  弘晴既是已有了命令,李敏行自不敢稍有耽擱,緊趕著應了一聲,便即自去安排相關事宜不提。

  “觀雨,去,傳膳!”

  與王家父子的會面顯然不是短時間裡能結束得了的,弘晴可不想餓壞了自個兒,待得李敏行一離去,弘晴便即踱到了房門口,朝著侍候在房外的觀雨招呼了一聲。

  “好叻,主子,您等著,小的去去便來。”

  觀雨就一皮猴子,跟劉三兒簡直就一模子裡印出來的,嬉笑間便已跑得沒了影子,那等跳脫狀一出,弘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卻也懶得跟他計較,背著手又踱回了房中,一邊坐等著晚膳的到來,一邊細細地琢磨著與王家父子的交涉之道。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王家父子忐忑不安地在驛站書房裡呆坐著,卻說揚州城外最大的鎮子劉家鎮最豪華的一處大宅院中,光著膀子的劉八女在寬敞的廳堂來有若怒獅般來回踱著步,氣息急而又重,顯然心煩意燥得很,這等架勢一出,侍候在一旁的諸多下人們全都被嚇得大氣都不敢隨便喘上一口,個個噤若寒蟬,唯恐一不小心之下,家主的無名火就會發洩到自個兒的頭上。

  “報,老爺,消息到了!”

  就在這等難耐的死寂中,一陣匆匆的腳步聲驟然響起,卻見一名身材壯碩的家丁飛奔著跑上了堂來,顧不得喘上口大氣,緊趕著便沖到了劉八女的身前,一邊將手中拽著的枚小銅管高高舉過頭頂,一邊氣喘吁吁地稟報了一句道。

  “好!”

  劉八女顯然等的便是這個消息的到來,這一聽那名家丁如此說法,眉宇間立馬閃過了一絲激動之色,口中叫了聲好,手下也不慢,一把便將小銅管搶到了手中,熟稔地旋開了其上的暗扣,從內裡倒出了張寫滿了字的卷紙,攤將開來,一目十行地過了一遍,臉色瞬間便有些個不好相看了起來,手一拽,已是將小紙條揉成了團,低著頭,在大堂上急速地來回踱著步,臉色陰晴不定地變幻個不停,良久之後,猛地站住了腳,一揮手,陰冷地斷喝道:“爾等全都退下!”

  “是,老爺。”

  劉八女生性殘暴,下人們無有不怕其者,此際一聽劉八女喝退,自是誰都不敢稍有怠慢,齊齊應了諾,盡皆逃也似地都退出了廳堂,只剩下那名前來稟事的家丁還戰戰兢兢地恭候著劉八女的進一步指示。

  “去,給那邊遞個話,‘補天計畫’即刻開始,若是再失手,那就讓那老賊婆自己提頭來見,爺不養閒人!”

  待得廳中諸般人等盡皆退下之後,劉八女滿臉猙獰地咬了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了句陰森無比的話來。

  “是!”

  一聽此言,前來稟事的家丁忍不住便打了個寒顫,但卻不敢多言,緊趕著應了一聲,便要向廳外奔了去。

  “慢著,你去跟著,給爺好生盯住了,有甚消息即刻來報,去罷!”

  沒等那名家丁走到廳口,不甚放心的劉八女又從其身後加了一句道。

  “是,小的這就去!”

  一聽劉八女加了這麼一句,那名家丁面色不由地便是一苦,可卻不敢有甚怨言,緊趕著應了一聲,急匆匆地便跑進了夜色之中,瞬息間便已是沒了蹤影。

  “唉……”

  家丁去後,劉八女木訥訥地發了好一陣子的呆,而後仰頭長歎了一聲,滿臉疲憊之色地癱軟在了太師椅上,毫無疑問,先前所下的那個決斷對其來說,並不那麼輕鬆,甚至可以說是沉重得很,奈何事情卻不是其所能自決的,縱使萬般不願,卻也沒得選擇,而今命令已下,劉八女也就只能祈禱上蒼能有所保佑了的,至於上蒼會否答應,那就只有老天爺才曉得了的……

  就在劉八女唉聲歎氣的當口上,在驛站書房已是等待了多時的王家父子同樣心情忐忑得很,不為別的,只因弘晴的“惡名”可是遠揚啊,誰都知道弘晴心狠,所過之處,烏紗帽可是滾滾落地來著,此番初一到揚州,又是誰的面子都不給,甚至連官場慣例的接風洗塵宴都不出席,擺明瞭就是要下狠手的架勢,王家身為總商,屁股底下自然也乾淨不了,哪怕有著曹寅這麼層關係在,可能不能派上用場,還尚在未定之天,自由不得王家父子不憂心忡忡的。

  “草民王潘壽(王存淼)叩見小王爺!”

  一陣腳步聲響起中,弘晴已施施然地從屏風後頭轉了出來,正自忐忑不安的王家父子見狀,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如觸電般跳了起來,各自搶上前去,齊齊大禮參拜不迭。

  “王老伯客氣了,快快請起,本貝勒與存淼老弟是朋友,說起來,您可是長輩來著,行如此大禮,豈不折煞本貝勒了,來,坐下說,坐下說。”

  玩虛活那套把戲,弘晴本就是行家裡手,這會兒既是有用得著王潘壽之處,自是樂得表現一下禮賢下士,不等王潘壽將大禮行完,弘晴已是疾步搶了上去,很是客氣地伸手扶住了王潘壽的胳膊,好言撫慰了其一番。

  “謝小王爺隆恩,草民冒昧來訪,多有打攪,還請您多多擔待則個。”

  王潘壽常年混跡官場,對官場的眾生態自是清楚得很,哪怕弘晴如此這般地客氣相待,他也不敢掉以輕心,態度始終恭謙得很。

  “不妨事,本貝勒早知王老伯乃性情中人,本該早去拜訪才是,奈何俗務纏身,尚未得便,卻讓老伯移駕前來,倒是本貝勒的不是了,哦,對了,本貝勒離開金陵前,曹大人還托本貝勒向老伯問安來著。”

  弘晴一邊體貼地虛扶著王潘壽的胳膊,將其讓到了客座上,一邊笑呵呵地拉著家常,顯得格外的平易近人。

  “有勞小王爺了,啊,小王爺不說,草民還差點忘了,今兒個傍晚時分,曹大人倒是派人送來了封信,說是舍妹與小雙兒打算近幾日回鄉來看看,若是得便,還請小王爺多加照應一二。”

  一聽弘晴話裡提到了曹寅,王潘壽忐忑的心立馬稍安了些,這便順著弘晴的話頭,假作無意狀地點出了曹雙兒要來的事情。

  “該當的,該當的,來人,換茶!”

  對於曹雙兒這個精靈一般的小丫頭,弘晴有著種莫名的好感,至於這等好感起自何處麼,就連弘晴自己都說不清楚,此際一聽曹雙兒要來,弘晴的心立馬便是一蕩,臉色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發燒了起來,實不願在此際多談此事,這便趕忙敷衍了兩聲,旋即便提高聲調斷喝了一嗓子,頗有些心虛地規避了過去。

  “小王爺此番能來揚州指導鹽務,我等可是都期盼多時了,但消有您在,兩淮鹽務定能大有進展,此一條,草民可是認准了的。”

  雖說有了曹寅的來信說明,可王潘壽卻是不敢掉以輕心,在摸不清弘晴之意向前,自是謹慎得很,開口便是稱頌不已。

  “王老伯這話可就過嘍,本貝勒到此,也不知該有多少人食不下嚥了呢,嘿,不瞞王老伯,聖上對兩淮鹽務可是不滿得緊了,打三十年自今,舉國人口已是增了近一倍,可這兩淮鹽稅卻僅僅只多了不到三成,個中蹊蹺頗多啊,王老伯您說呢,嗯?”

  說到正事上頭,弘晴可就沒那麼好說話了,也沒打算隱瞞自己此行的根本目的,直截了當地便將兩淮鹽務的問題挑明瞭出來,頓時便令王潘壽冷汗狂淌不已。

  “小王爺說的是,只是,啊,只是個中卻是別有緣由來著,小王爺有所不知,這些年來,物價飛漲,用工成本也增得飛快,可鹽價卻是一成不變,我等也是勉力維持罷了,實非,呵呵,實非刻意壓低稅款,此一條,我等也是有苦難言啊,還請小王爺明鑒。”

  身為四大總商之一,王潘壽的屁股自然乾淨不到哪去,又不清楚弘晴到底打算如何對待自己,自不敢說將話說實了,也就只能是苦笑著拿些託辭出來敷衍,當然了,敷衍歸敷衍,內裡還隱藏著一層用心,那便是試探一下弘晴到底對鹽業之道懂得多少。

  “王老伯這話可就有些不甚實誠了,嘿,物價再如何漲與鹽稅又有何干耶?須知朝廷律法可是明文規定了稅額的,按票額納稅乃是鹽商的,一引(約合二百斤)四兩六錢銀子,比之前明的六兩四錢銀子,已是降低了近半,可世面所售之鹽價卻略高於前明,個中利潤怕是不少了罷,說及物價、用工之費用麼,怕不比前明多罷,這賬,想來王老伯算得比本貝勒更清楚,如此說來,王老伯的解釋該是有些說不通了罷,嗯?”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既是敢來揚州,自然不會打無把握的仗,該瞭解的道道自是早就去摸個透徹了,又怎會被王潘壽這麼番似是而非的話給糊弄了過去,但聽弘晴一聲冷笑,已是板著手指跟王潘壽細細地算起了經濟賬來,直算得王潘壽汗流浹背不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5章 第二百六十五密議(二)

  “小王爺英明,草民,草民……”

  王潘壽儘管沒少聽聞弘晴的厲害,也有著曹寅的提醒,可畢竟不曾親身經歷過,自不免有些托大,以為弘晴就算再能,也不過就是一十歲出頭的小兒罷了,不說旁的,光是見識就強不到哪去,正是有著這等心理,王潘壽才會起了試探弘晴的心思,可卻萬萬沒想到弘晴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一番分析下來,頓時便令王潘壽不知該如何應對才是了。

  “王老伯無須緊張,對您,本貝勒還是信得過的,曹大人可是沒少向本貝勒推薦您,若是此番差使能得王老伯鼎力相助,本貝勒也就可以輕鬆許多了的。”

  弘晴掌控局面的能力早就爐火純青了的,這一見已然壓服了王潘壽,自是不會過於己甚,這便笑著打了個哈哈,話鋒一轉,很是和煦地出言安撫了王潘壽一把。

  “能為小王爺效力,實草民三生之幸也,自不敢辭!”

  儘管心驚於弘晴的見識,可王潘壽卻並未打算就此投效,不過麼,話卻是說得極為的動聽,若不是眼神裡微微閃過的幾絲精芒的話,指不定還真就能將弘晴給瞞了過去。

  “王老伯能有此心便好,本貝勒安心矣,唔,還是先前那個話題,本貝勒很是好奇這鹽稅為何不曾跟著人口增長,還請王老伯不吝賜教。”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拐察色的能耐絕對是滿天下頂兒尖的人物,儘管王潘壽眼神裡的精芒只是一閃而過,卻又哪能瞞得過弘晴的法眼,不過麼,弘晴卻也沒打算點破,而是笑呵呵地謝了一句,旋即便又將話題給轉了回來,死揪住核心問題不放,不給王潘壽留下絲毫躲閃的餘地。

  “這,這……”

  一聽弘晴又將話題給扭到了此處,王潘壽心裡頭頓時有若吃了黃連般直發苦,不為別的,只因他先前剛說了要幫襯著弘晴,這會兒自不好推說不知詳情,可待要說麼,他自個兒手腳也當真乾淨不到哪去,萬一要是被弘晴就此揪住不放,治起罪來,他王潘壽可就得吃不了兜著走了。

  “存淼,你來說,這其中究竟是怎麼回事?”

  王潘壽這等吞吞吐吐的樣子一出,弘晴原本笑盈盈的臉立馬便有若翻書般地沉了下來,但並未再催逼於其,而是側頭望向了侍立在其父身後側的王存淼,聲線微冷地問了一句道。

  “我……,好叫小王爺得知,鹽稅只所以不增,概因私鹽氾濫之故。”

  冷不丁聽得弘晴點了自個兒的名,王存淼立馬便是一陣心慌,掙扎了一下之後,還是咬著牙給出了答案。

  “嗯,接著說。”

  王存淼所言雖是實情,可不過只是泛泛之談罷了,壓根兒就不曾切入實際,這麼個答案自然不能讓弘晴感到滿意,不過麼,倒也沒就此發作王家父子,僅僅只是淡然地點了點頭,接著往下追問道。

  “回小王爺的話,私鹽者不外兩種運作之模式,一者為夾帶,也即是以少鹽引而多裝鹽,至於其二便是公然販運私鹽,無論哪種,都須得打通各方之關節,非尋常人可為之。”

  王存淼到底年輕,被弘晴這麼一逼,心已是微慌,忙不迭地偷眼看了看其父的臉色,待得見其父不動聲色地頷了下首,這才趕緊收斂了下心神,謹慎地應答了一句道。

  “嗯,如此說來,前番你王家運往京師的鹽船走的便是第一條道了,本貝勒沒說錯罷,嗯?”

  整頓鹽務乃是件極其艱巨的任務,這一點,早在離京之前,弘晴便已是心中有數了的,真要想辦得順利,非得有四大總商中人配合不可,這也正是弘晴先到曹府的根由之所在,為的便是能將王家引以為用,不過麼,若是以為有了曹寅的配合,王家就一準肯幫忙,那可就未免想得太過簡單了去,真要想拿下王家,還須得費上不少的心力,有鑑於此,弘晴並未因王存淼的配合態度而歡欣鼓舞,而是不甚客氣地揭開了王家前番夾帶私鹽一事。

  “小王爺明鑒,我王家還算是好的了,那劉……”

  王存淼畢竟是年輕氣盛,被弘晴這麼一說,臉上頓時便掛不住了,亢聲便要辯解上一番。

  “咳咳。”

  沒等王存淼將話說完,王潘壽已是重重地假咳了兩聲,頓時便令王存淼猛然驚醒了過來,尷尬萬分地收住了口,呐呐地低下了頭,再不敢去看弘晴的臉。

  “王老伯何必如此,嘿,真以為本貝勒對鹽道上的事兒一無所知麼?這麼說罷,那劉八女便是本貝勒此番要扳倒的首要目標,當然了,若是有人要以身相替,本貝勒也不會客氣,左右四大鹽商不聽使喚,全都更換了也沒甚了不得的。”

  王潘壽這麼一假咳,弘晴當即就變臉了,不僅毫無顧忌地點出了此行要打擊的目標,更是不留情面地狠訓了王潘壽一把,直訓得王潘壽面紅耳赤不已,卻愣是不敢頂上一句。

  “小王爺英明過人,草民是一早就知曉的,只是那劉八女,呵呵,非是草民妄測,其來頭怕是並不在小王爺之下,您若是真用強,那……”

  王潘壽雖是頗具城府之輩,可當著兒子的面,被弘晴如此訓斥,臉上也同樣有些掛不住了,沉默了片刻之後,語帶暗示地反詰了一把。

  呵,還真是個老滑頭,跟咱玩起激將法來了,有點意思了!

  弘晴可是談判的絕頂高手,只一聽,便已明瞭了王潘壽的用心何在,左右不過是激弘晴去砸劉八女的牌子,他也好能躲過一劫,這麼點小用心,在弘晴看來,著實是不堪得緊。

  “有甚了不得的,不就是本貝勒那素來廣交天下的八叔站在其後麼,那又如何,區區一鹽商耳,竟敢做下大逆不道之事,便是八叔在此,也不敢說三道四,更遑論其門下一條狗了,殺了就殺了,何足道哉。”

  儘管明知道王潘壽的用心何在,然則弘晴卻是一點都不在意,不屑地撇了下嘴,一口便道破了劉八女的來歷,不僅如此,煞氣不單不減,反倒是蒸騰而起了,直驚得王家父子盡皆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小王爺,您,您怕是有所不知啊,那劉八女勢力極大,不說官面上人人都給其幾分面子,就是江湖上,也無人敢跟其作對,若是不留神,恐難免遭其暗算,萬事還須得小心為妥。”

  一聽弘晴這話說得殺氣騰騰,王潘壽心驚之餘,還真就怕弘晴吃了大虧,萬一要是遷怒于他王家,那後果可不是區區一王家所能承受得了的,沒奈何,只好趕忙出言勸解了一番。

  “王老伯只管放心便是了,本貝勒心中有數,斷不會輕舉妄動的,不過呢,本貝勒卻是萬不會放過劉八女這等鼠輩,此一條還須得王老伯多多配合,方才有穩妥解決之可能,就不知王老伯可肯相助否?”

  該威脅的已是威脅過了,該透的口風也已是透完了,弘晴自是不想再多兜圈子,這便話鋒一轉,又回到了早前問過的問題上。

  “還請小王爺示下,但消草民能做到的,斷不敢辭。”

  一聽弘晴又轉回到了這麼個問題上,顯然是瞧破了自個兒先前的豪言不過是敷衍罷了,饒是王潘壽城府再深,也不禁為之老臉發紅不已,暗自長出了口大氣,強自平抑住了激蕩不已的心情,神情慎重地欠了下身,謹慎地表了態。

  “好,要的便是這話,王老伯放心好了,本貝勒斷非強人所難之輩,要王老伯辦的事也並不算難,說起來就三條,一麼,那便是請王老伯暗自收集些劉八女其人欺男霸女之惡跡,若能拿到實證,自是更佳,其二,王老伯常走鹽運,想來對道上的消息頗有門路,還請王老伯隨時留意劉八女那頭的舉動,若有販運私鹽之事,及早告知本貝勒,至於其三麼,王老伯前番運鹽京師時夾帶私鹽一事既已被戶部偵知,本貝勒必須有所處分,這一條還請王老伯海涵則個,就此三條,不知王老伯可能辦到否?”

  王潘壽這話明顯比先前那等豪言要保守了許多,不過麼,弘晴卻知曉此番回答才是王潘壽的真心話,這便嘴角一挑,露出了個欣慰的笑容,擊掌叫了聲好之後,將所要求的三條詳詳細細地道了出來。

  “就此三條麼?”

  王潘壽原本都已是等著弘晴獅子大開口了,卻萬萬沒想到弘晴提出的僅僅只是這麼不甚起眼的三個要求,心中疑竇大起之下,疑問之言不由地便脫口而出了,待得話一出口,猛然又察覺到不妥,老臉瞬間便漲得個通紅。

  “不錯,就此三條,王老伯可能辦到否?”

  弘晴自然不可能將破局的全部希望都寄託在王潘壽的身上,早就別有安排,不過麼,能得王潘壽這等地頭蛇的配合,對破局的好處自是不消說的多,當然了,具體破局計畫,弘晴卻是不會在此時說破的,也就只是笑著點頭應答了一句道。

  “好,草民便是拼得一死,也要為小王爺辦到此三條!”

  這一見弘晴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王潘壽忐忑的心也就此稍安了下來,沒再多猶豫,乾脆地便給出了承諾。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6章 嚴查令(一)

  天將六月,氣溫已是頗高了,這才巳時而已,日頭已是火辣辣地豔著,烘烤得人有若身處蒸籠一般,然則整齊排列在兩淮鹽運使衙門外的大小官員們卻是不敢稍動上一下,盡皆屏氣凝神地等待著弘晴的到來,哪怕汗水已是流得滿頭滿腦門都是了,卻也不敢去擦拭上一下,只因誰也不曉得弘晴幾時會到,自沒誰願冒給弘晴留下不好印象的危險,若是被當出頭鳥給打了,那後果須不是耍的,至於這麼點小難受麼,該忍也只能是先忍忍好了。

  “欽差駕到,回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著,轉眼間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終於一陣喝道聲由遠而近地響了起來,不多會,便見旌旗招展中,數百王府侍衛簇擁著頂八抬大轎從街角處轉了出來,早已等得心焦的眾官員們頓時盡皆為之精神一凜,目光齊刷刷地望向了迤邐而來的大隊人馬。

  “落轎!”

  隨著一聲斷喝,緩緩行到了衙門口的大轎子便已是落了地,便即有兩名侍衛搶上前去,一左一右地掀開了簾子,但見弘晴一哈腰,已是從轎子裡行了出來。

  “下官等叩見欽差大人!”

  一見弘晴已然露了面,何明福與車銘兩位主官自是不敢有絲毫的怠慢,先後搶到了近前,齊齊大禮參拜不迭,他倆這麼一跪下,等候在衙門口處的官吏們自也都跟著跪滿了一地。

  “都免了罷。”

  面對著眾人的大禮參拜,弘晴的臉上卻是半點笑意全無,僅僅只是虛抬了下手,神情淡然地叫了起。

  “謝欽差大人隆恩。”

  能混官場的都不是傻子,這一見弘晴淡然的神情裡隱隱有著股煞氣在流轉,原本就忐忑的心自不免更不安了幾分,再一聯想到弘晴素來的心狠手辣,就沒誰不怕弘晴的第一把火會燒到自家頭上的,於是乎,整齊謝恩的聲音也就很明顯帶上了幾絲的顫音。

  “晴貝勒,您請!”

  若論心中的不安,何明福絕對排在頭一個,概因身為鹽運使衙門的負責人,自是須得為鹽務上的岔子負首要責任,弘晴若是要新官上任先放火的話,那一準是先燒到他何明福的頭上,念及弘晴過往的手段,要說不怕,又怎生可能,只是在這當口上,何明福卻又不願示弱,也就只能是強壓住心頭的不安,強行擠出幾絲比哭好看不到哪去的笑容,上前兩步,朝著弘晴一欠身,恭謹地道了聲請。

  “嗯,諸公也都請了罷。”

  弘晴漠然地點了點頭,也沒多廢話,聲線淡然地吩咐了一句,而後,也沒管一眾人等是甚反應,抬腳便行進了衙門中,徑直走到了大堂正中的文案後頭,一撩衣袍的下擺,就此端坐了下來。

  這一見弘晴如此做派,一眾官員們的心頓時便更抽緊了幾分,卻也無人敢在此時有甚言語,也就只能是默默地跟著進了大堂,分成兩列,按品階高低落了位鹽運使衙門的官員品階較高,佔據了左側,而車銘所率的揚州地方官們則站在了右手邊。

  “聖上有旨!”

  弘晴面無表情地環視了一下滿堂官員們,而後霍然而起,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聖旨,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此舉一出,方才剛站定的眾官員們趕忙全都跪在了地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鹽務乃稅賦重地,實不容有失,今鹽務糜爛,朕心甚憂,……,著多羅貝勒弘晴巡撫兩淮,以重整鹽務事宜,所行之事皆代朕而為,諸方不得推諉,若有違者,必重懲不怠,欽此!”

  待得一眾官員們跪好之後,弘晴不緊不慢地將聖旨攤將開來,略一清了下嗓子,悠揚頓挫地宣了起來。

  “臣等謹遵陛下旨意,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聖旨所言並不出眾官員們的意料之外,儘管這還是第一次聽宣,可眾官員們卻早就已從不同的管道知曉了個中內容,自是並不以為奇,齊齊謝了恩之後,也就這麼起了身,視線齊齊地聚焦在了弘晴的身上,很顯然,在眾官員們看來,聖旨如何無關緊要,要緊的是弘晴打算如何整頓。

  “諸公,聖旨已宣,陛下之意已明,對鹽務糜爛一事,諸公可有甚要說的麼,嗯?”

  宣完了聖旨之後,弘晴並未坐下,而是躬身將卷將起來的聖旨輕輕擱在了文案上,而後一挺腰板,站直了身子,環視了一下滿堂官員們,面色肅然地問了一句道。

  “……”

  死寂,一派的死寂,以車銘為首的揚州官員們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不肯在鹽務上多嘴,以免惹來弘晴的不快,而鹽運使衙門的一眾官員們則是不敢多嘴,生恐惹禍上身,於是乎,人頭擠擠的大堂上就這麼詭異地安靜了下來。

  “怎麼?諸公都無話可說麼,那好啊,本貝勒倒是要好生跟諸公說叨說叨了,我朝鹽稅每引只有四兩六錢銀子,較之前明的六兩四錢銀子,降幅幾近一半,可世面鹽價卻相差仿佛,個中之巨利不可謂少罷,更別說我朝人口已是倍於前明,然,自康熙三十年至今,鹽稅僅增不到三成,個中究竟有何蹊蹺,嗯?何大人,你來給本貝勒一個解釋。”

  弘晴大場面早就見多了去了,自是不會因眾官員們的沉默而有甚慌張之感,面色肅然地等了片刻,見還是無人肯出頭,也就不再客氣了,直截了當地點了何明福的名,要其給鹽務糜爛之局面作出個解釋來。

  “下官,下官……”

  身為兩淮鹽運使,何明福自是清楚自個兒怕是躲不過弘晴的頭一棒打殺,可真到了弘晴點了名,何明福依舊是老臉發燒不已,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鹽務出岔子,板子自然該打在他何明福的屁股上,問題是鹽務的糜爛乃是長久以來的事情,可憐何明福不過才剛任了一任鹽運使,這才五年不到的時間而已,要他負全責,顯然有些不甚公平,只是這等不公平卻又不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口來,畢竟明知有問題而不能解決,同樣是失職,一樣難逃挨板子的下場,總而言之,此時此刻,無論何明福說啥都難逃一劫,正因為此,哪怕是會當眾丟面子,何明福也顧不得那麼許多了,吞吞吐吐了半晌,就是不肯說出個所以然來。

  “怎麼?何大人是不願說,還是不能說,嗯?”

  弘晴壓根兒就沒給何明福留甚情面,不依不饒地緊逼了一句道。

  “回欽差大人的話,下官,這個下官也就僅知一二,實不敢妄言。”

  被弘晴這麼一逼,何明福自是不好再保持沉默,無奈之下,也只能是胡亂地敷衍了一番。

  “無妨,何大人有甚想法皆可說將出來,本貝勒聽著便是了。”

  弘晴要的便是讓何明福自曝鹽務一事上的汙爛勾當,又豈會被其隨便糊弄了過去,一揮手,煞是豪氣地吩咐道。

  “好叫欽差大人得知,下官也僅僅只是道聼塗説罷了,實不曾有甚真憑實據,也就只能是姑且一說,唔,據市井流傳,說是那些鹽狗子們每每在鹽船上動手腳,一引本該是兩百斤,可有些卑賤小人卻在鹽袋上動手腳,多裝上了一些,前番王家與孫家便是如此,偏生不少鹽船大而密實,我鹽運使兵丁不足,實難以徹查分明,這才會給那幫鹽狗子鑽了空子去,若是能多編些丁員,或許能解決此事,奈何下官人微言輕,卻是沒這麼能耐,今,幸得晴貝勒您來主持大局,此事或將有望也。”

  何明福雖是漢軍旗人,走的是筆帖式的路子,並不曾經過科舉,靠著裕親王的提攜,方才得以混到了兩淮鹽運使的高位上,可其人卻並非呆傻之輩,恰恰相反,論及為官之道,還真有兩手的,這一開口之下,倒是說得個滔滔不絕,不過麼,卻全是避重就輕之語,顯然還是想著蒙混過關。

  “嗯,何大人倒是說到了點子上,我鹽運使衙門丁員不足還真是個大問題啊,本貝勒倒是有心多請些丁額,奈何朝廷自有規矩,這丁額怕是過不了朝議這一關,只是本貝勒又不能坐視鹽務糜爛而不理,這樣好了,本貝勒這就下個手令,通曉各省,著各省督撫協查鹽運,若有發現夾帶者,一律亢充為各省之銀庫,另,沿線未曾發現夾帶之各鹽道皆須為此負責,該免的免,該殺的殺,想來有此一條在,這鹽務一事還真就能徹底解決了去,何大人以為此策如何啊?”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只一聽便知何明福打的是甚主意,不過麼,卻並未出言點破,反倒是順著何明福的答案往下延伸了開去,末了,給出了個令所有官員們盡皆目瞪口呆不已的答案。

  “嗡……”

  弘晴所建議的策略著實是太過匪夷所思了些,一眾官員們先是傻愣在了當場,緊接著便全都炸開了鍋,滿大堂裡頓時噪雜得有若菜市場一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7章 嚴查令(二)

  按大清律法,鹽務乃是由鹽運使衙門專營,一引售價四兩六錢,但並非全都收入國庫,實際上,收入國庫的只有三兩銀子而已,剩下的一兩六錢則在鹽運使衙門與各省之間分配,大體上鹽運使衙門得一兩銀子,以維持龐大的官僚機構,至於剩下的六錢銀子則是各省按本省的進貨量抽取,別看各省只得了六錢銀子的小頭,可對於一省歲入來說,卻並不算上,大體上能占到總歲入的一、二成,無論哪個省對鹽運這塊大肥肉可都是虎視眈眈的,真要是按弘晴所說的法子辦了去,各省還不拼了老命去稽查私鹽才是怪事了,而這,顯然不是鹽運使衙門眾官員們所樂見之局面,若非弘晴的“凶名”早著,眾官員們怕是早就反了起來了,縱使如此,私議之聲也已是沸反盈天了去。

  “欽差大人,這怕是不妥罷,朝廷自有明文規定,鹽運一事乃是我鹽運使衙門專管,地方各有司皆不得擅自插手其中,若是讓各省都來稽查鹽運,後患恐將無窮盡也,還請欽差大人三思則個。”

  何明福到底是老官痞了,油滑歸油滑,真涉及到其切身利益之際,卻也不乏跟弘晴叫板一下的勇氣,尤其是此際自認抓到了弘晴話語裡的把柄,自是膽氣頓起,亢聲便抗議了一句道。

  “還請欽差大人三思!”

  “欽差大人,三思啊!”

  “鹽務亂不得啊,還請欽差大人三思!”

  ……

  有了何明福的帶頭,一干鹽運使衙門的道台們可就全都來了精神,一個叫得比一個歡快,反對之聲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然則弘晴卻是並不為之所動,默默地站著,靜靜地聽著一眾官員們的鬧騰,眼神一掃,便已將鹽運使衙門諸多官吏的反應盡收在了眼底,待得見到一名道員默默無語地獨站一旁之際,弘晴的眼神裡立馬閃過了一絲精芒,腦筋一轉,已是將此人的來歷全都回憶了起來。

  姬懷瑾,山西太原人氏,康熙元年生人,十四歲中秀才,十七歲中舉,康熙二十四年中進士,旋即便被外派河南蘭儀任知縣,五年一任滿,考績甲等,晉山東琅琊知州,五年任滿,考績又是甲等,康熙三十四年又晉河南鹽道道台,一路官運算是亨通,可自打到了鹽道上任之後,卻是就此打住了,任完了河南道台又轉任江西鹽道道台,去歲又平調到了兩淮鹽運使衙門,還是道台級別的運司,為官素有清廉之名,可惜朝中沒有後臺,向上無力,蹉跎了整整十年,卻是還是止步不前。

  “啪!”

  弘晴靜靜地等了片刻,見一眾官員們兀自鬧騰個沒完,可就沒耐性再任由眾官員們胡鬧個沒完了,這便拿起驚堂木,重重地往文案上一拍,巨大的聲響頓時便令眾官員們全都啞然無聲地消停了下來。

  “這位道員可是姬懷瑾、姬大人麼?”

  眾官員雖已是安靜了下來,可望向弘晴的眼神裡卻都滿是不屈之色,然則弘晴卻絲毫不加理會,視線落在了先前保持沉默的那名道員身上,聲線平和地問了一句道。

  “下官姬懷瑾叩見欽差大人。”

  姬懷瑾素來與弘晴並無瓜葛,也就僅僅只是昨日接駕時在驛站見過一次面,還是與眾道台一併覲見的,話都不曾談過幾句,自是渾然沒想到弘晴居然還能記得自己,這冷不丁地聽弘晴點了自己的名,姬懷瑾自不免大吃了一驚,可卻不敢有甚失禮之處,忙不迭地收斂了下心神,從旁閃了出來,恭謹地大禮參拜不迭。

  “姬大人且請平身,本貝勒曾聽曹織造多次提起過姬大人之能幹,說姬大人既懂鹽道,又精通地方吏治,算是這鹽運使衙門裡難得之幹才,本貝勒可是久仰了。”

  弘晴煞是客氣地誇獎了姬懷瑾一番,言語中又點出了曹寅的推薦,幾乎就是明擺在告知姬懷瑾肯效力的話,必有重用。

  “欽差大人過譽了,下官實不敢當。”

  姬懷瑾剛入鹽道之際,曾在曹寅手中任過職,是時,還是挺受曹寅的重用的,可惜好景不長,曹寅不多久就又調回了江甯織造府,姬懷瑾在鹽運使衙門也就失去了依靠,加之當初春風得意時,沒少得罪人,自不免備受同僚的排擠,鹽運使衙門都已換了三任鹽運使了,他還是在道台這一級別上打著轉轉,早對晉升已是斷了念想的,此際猛然一聽弘晴這等幾乎就是白話的暗示,心中自不免起了大波瀾,只是多年的宦海生涯歷練下來,姬懷瑾卻是不敢全信弘晴的好意,自也就不敢有甚過分的言語,僅僅只是謙遜了一句,便即閉緊了嘴。

  “嗯,依姬大人看來,本貝勒先前所言的各省稽查一事是否可行?”

  弘晴原也沒指望幾句輕巧話便能令姬懷瑾誓死效忠,對於其之謹慎,自也就不是太在意,僅僅只是和煦地點了下頭,便即轉入了正題。

  “回欽差大人的話,下官以為嚴查確是必須,然,鹽務一事事涉專營,確不宜多方管理,否則後患無窮,依下官看來,整頓各鹽巡營,加強稽查各處要津便足以應對夾帶乃是私鹽氾濫一事,個中尤以揚州為重,此下官之淺見也,還請欽差大人明斷。”

  儘管因弘晴的暗示而心動不已,可姬懷瑾卻不想因此而以原則來做交易,並未就此同意弘晴的提議,而是給出了更為穩妥的解決辦法。

  “嗯,說得好,此策既是姬大人所提議,那便由姬大人專責辦理好了,本貝勒給你整頓鹽巡營之權力,有敢不服者,一律撤職法辦,爾可敢為否?”

  一聽姬懷瑾如此說法,弘晴不由地便樂了,不為別的,只因姬懷瑾所獻之策本就是弘晴預想的控制辦法,先前之所以提出各省協助稽查,本就是為了引出後頭的嚴格控制,卻沒想到自己都還沒來得說呢,便被姬懷瑾道了出來,儘管因此少了個趁機教訓鹽運使衙門眾官員的機會,可也省了弘晴一大通的口舌,自不會有甚不允之說,這便嘉許地點了點頭,和煦地問了一句道。

  “下官願擔此責。”

  只要不違背自個兒的做人為官之原則,姬懷瑾自是沒理由不接受弘晴重用的好意,這便緊趕著一欠身,斬釘截鐵地表了態。

  “晴貝勒且慢,各地鹽巡營互不隸屬,皆獨立稽查,為的便是確保鹽務之獨立,如今若是按您之想法辦了去,萬一出了差錯,卻不是耍的。”

  鹽巡營各省都有,可歸口管理卻是兩淮鹽運使專管,說起來可是鹽運使近乎一半的權力,若是沒了這麼條有利的胳膊,何明福這個兩淮鹽運使對鹽道上的事情可就沒了大半的發言權,自然是不能容忍弘晴如此行了去的,不待弘晴再次開口,何明福已是從旁跳了出來,高聲反對道。

  “放肆,本貝勒奉旨督辦鹽務,負有全責,何時輪到爾區區一鹽運使說三道四,但凡有所差錯,本貝勒自當之,哼,別怪本貝勒醜話說在前頭,再有敢在鹽巡營整頓一事上胡亂作為者,一律以抗旨不尊拿辦,爾還不退下!”

  弘晴壓根兒就沒打算跟何明福這等老官僚當庭辯論不休,這便面色一沉,雙手捧起聖旨,聲色俱厲地呵斥了何明福一番。

  “下官不敢,下官不敢。”

  一見弘晴抬出了聖旨,何明福儘管心中不服得緊,卻也不敢再強自出頭,也就只能是訕訕地退到了一旁,可心底裡卻是琢磨起該如何聯名眾鹽運使衙門的官員們參弘晴一本。

  “姬大人只管放手做了去,無論要人還是要物,本貝勒無有不允者,若是各鹽巡營有將領不聽使喚,只管說來與本貝勒知,一切自有本貝勒為你做主,然,有一條本貝勒須得說在前頭,給你兩個月時間整頓,若是過後還有私鹽氾濫一事,那就休怪本貝勒翻臉無情了,爾可敢應否?”

  弘晴沒理會何明福的退下,也並不在意其究竟作何感想,目光炯然地注視著姬懷瑾,面色肅然地追問了一句道。

  “下官甘當軍令狀!”

  姬懷瑾乃是個敢擔當之輩,並未被弘晴的嚴厲措辭所嚇倒,反倒是豪氣大起,乾脆俐落地便給出了答案。

  “好,那就這麼定了,此乃御賜龍佩,本貝勒就交由爾來掌握,但凡有敢不從者,可先擒後報,望姬大人好自為之,莫要辜負了本貝勒的厚望。”

  這一聽姬懷瑾如此表態,弘晴也沒再多言,更不曾詢問過鹽運使衙門其餘官員的意見,當即便拍板定了案,一抖手,已將腰間系著的龍佩取了下來,持在手上,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讓所有在場的官員們都過目了一番,而後方才朝著姬懷瑾虛虛一遞。

  “下官謹遵欽差大人令諭!”

  姬懷瑾這些年來在官場上可謂是飽受白眼,早想著能有揚眉吐氣的一天,而今,這個願望的實現就在眼下,自不免激動得有些個難以自持,眼角也為之濕潤不已,以致於應答之聲竟已是哽咽了起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8章 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鹽務整頓絕對是件浩大而又繁瑣的工程,壓根兒就不可能一蹴而就,這一條,弘晴心中自是有數得很,故此,哪怕其實很想早些歸京,可弘晴卻還是耐下了性子,一步一步從頭做起,除了鹽巡營一事交由姬懷瑾去處理之外,弘晴並未急著再出甚狠招,接連數日下來,就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將鹽務衙門的帳冊以及各種檔案調了出來,不僅讓隨其一並前來的三十餘工、戶兩部的賬花子徹底盤帳,他自己也親身參與到了其中。

  天下鹽運使衙門共設七處兩淮、兩浙、長蘆、河東、山東、福建,直隸,可論及鹽商之分佈麼,卻是以兩淮為首,不僅四大總商都在揚州,稍有實力的鹽商也有七成在兩淮轄區內,實際上,朝廷每年所發出去的鹽引,除了少部分是由山東、福建的鹽商所得之外,多達八成二的鹽引是從兩淮鹽運使衙門裡批放出去的,這就使得兩淮鹽運使衙門裡的帳冊、檔案堆積如山,哪怕弘晴僅僅是只調用了康熙三十年以來的部分,卻也有著小半屋子之巨量,縱使人手足,要想徹查清楚,也不是三、兩天能搞得定的,然則弘晴卻並不嫌其煩,每日裡樂此不疲地在故紙堆地扒拉著,每每都是一早便到,遲至華燈初上時分,方才盡興而歸,那等執著當真跟淘金的狂熱有得一比了,這不,今兒個又是折騰到了天都已是黑透了方才回到了驛站,這才剛一下轎子,入眼便見數人正站在驛站大門外,借助著門上懸掛著的燈籠之亮光一看,弘晴不由地便愣在了當場。

  她怎麼來了?

  一望見曹雙兒那嬌小的身形正俏生生地立在燈火闌珊處,弘晴的心弦不由自主地便是一顫,可與此同時,一股子莫名其妙的煩躁也跟著湧了起來,沒旁的,要知道弘晴這少年的身軀裡裝著的可是成年人的思維,前世那會兒也沒啥特別的“性趣”,美女雖是喜歡得緊,卻並無摧殘花骨朵兒的愛好,按理來說,就算會對美女動心,那也不該是曹雙兒這等小不點罷,問題是心弦的顫動卻是做不得假,這可就令弘晴大為不解之餘,也不禁為之惱火暗生了的,當然了,惱的只是自身的莫名情緒罷了,卻並非是沖著曹雙兒去的。

  “草民叩見小王爺!”

  沒等弘晴回過神來,就見原本站在曹雙兒身旁的王存淼已是大步搶到了弘晴身前,一個規規矩矩的大禮便已是行了出來。

  “王兄不必多禮,且請平身好了。”

  儘管心緒浮亂,可到底城府深,弘晴卻也不致在這當口上有甚失態的表現,面對著王存淼的大禮,弘晴自是坦然受之,待得其禮畢之後,這才虛抬了下手,和煦地叫了起。

  “謝小王爺隆恩。”

  自打前幾天陪其父見識過弘晴的狠辣之後,王存淼已是不敢再以友人自居,規規矩矩地謝了恩之後,方才站了起來,可也不敢站直,微微地躬著身,以示上下尊卑之分。

  “小女子曹雙兒見過小王爺!”

  王存淼行過了禮之後,曹雙兒微微地咬了咬唇,很是明顯地猶豫了一下,這才款款地行上了前去,朝著弘晴一福,脆生生地見了禮。

  “雙兒姑娘不必如此,本貝勒不知雙兒姑娘到了,讓你久等了,皆本貝勒之過也。”

  這一見曹雙兒婷婷嫋嫋地行將過來,弘晴的心又不爭氣地跳快了幾分,待得見曹雙兒給自己行了禮,弘晴的心跳已是有若撞鹿了一般,一時間竟有些子手足無措了起來,回答的話語麼,自也就顯得有些個語無倫次了的。

  “呵,咯咯……”

  儘管天黑著,邊上的燈籠之光也不甚亮,可弘晴這等窘態卻未免太過明顯了些,旁人是憋著不敢笑,可曹雙兒顯然沒這個顧忌,忍不住便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登時便令弘晴的臉都漲得個通紅,至於旁邊站著的眾人麼,卻是憋笑憋得臉都快綠了。

  “王兄,雙兒姑娘,此處多有不便,且到內裡敘話可好?”

  怎麼說都是活了兩世人了,居然被個小丫頭給弄得如此狼狽,還真就叫弘晴無奈得緊,可偏生這事兒純屬自己失態所至,便是想發作都找不到理由,再說了,就算有理由,只怕也沒好意思朝人小姑娘發作去罷,沒法子,弘晴也只能是自失地一笑,一擺手,略帶一絲尷尬之色地發出了邀請。

  “小王爺,您先請。”

  儘管很想放聲大笑上一番,奈何王存淼卻是沒那個勇氣,愣是被憋得一張俊臉都扭曲得略顯猙獰,這一聽弘晴道了請,趕忙掩飾地一欠身,恭謙地客氣了一句道。

  “嗯,雙兒姑娘請。”

  有了這麼個緩衝,弘晴也算是緩過了氣來,這便輕吭了一聲,朝著兀自笑盈盈的曹雙兒一擺手,溫和地邀請道。

  “嗯。”

  與弘晴的眼神只一碰,正笑著的曹雙兒突然面色一紅,忙不迭地低下了頭,羞答答地輕吭了一聲。

  暈,這小丫頭才幾歲,勾魂之氣息就如此了得,將來可怎生得了。

  這一見曹雙兒那未語先羞的樣子,弘晴的心弦不由地又是一顫,當然了,惱火之心立馬也跟著就起了,沒好氣地在心裡頭嘀咕了一聲,也不敢再去看曹雙兒那張誘人心脾的臉龐,有些個落荒而逃似地便抬腳向驛站裡行了去。

  “好叫小王爺得知,再過兩日便是我家二姑的生辰,家父也就想著略略操辦一下,若能得小王爺賞臉光臨,實是草民一家之大幸也。”

  一行人等進行了會客廳堂之後,各自分賓主落了座,自有隨侍在旁的王府侍衛們緊趕著奉上了新沏好的香茶,一番無甚營養的客套話之後,王存淼從寬大的衣袖裡取出了份燙金的請柬,雙手捧著,高高地舉過了頭頂,恭謙地發出了邀請。

  二姑?哦,是了,便是曹雙兒的親生母親罷。

  一聽王存淼如此說法,弘晴先是一愣,可很快便回想起了在曹家所見到的那位豔麗二夫人,心中一動,已是明白了王潘壽此舉的用心之所在,說穿了不過是扯虎皮當大旗罷了,之所以派了曹雙兒一併前來,無非是怕弘晴不肯賞這麼個臉而已。

  “嗯,既是曹夫人大壽,那本貝勒自該前去隨喜一番,就這麼定了也罷。”

  儘管看穿了王潘壽的小算計,不過麼,弘晴卻並不怎麼在意,左右後頭的事兒還有不少須得用到王家的,該給其的體面,還是得給的,自也就不多猶豫,很是爽快地便應承了下來。

  “多謝小王爺成全,草民感激不盡。”

  王存淼此番奉了父命前來邀請,還真就怕弘晴不給臉面,此無它,雙方之間的身份相差得實在是太大了些,就王家這麼個商賈的身份,縱使有著曹寅這麼層關係在,也未見便能讓弘晴這等天潢貴胄之輩看在眼中,心中自也就不免忐忑得緊,此際一聽弘晴如此爽快地便應允了下來,當即便興奮得頗有些個難以自持,趕忙躬身道了聲謝。

  “王兄客氣了,此小事耳,何足道哉。”

  忙乎了一整天下來,弘晴此際已是疲了,實是不願閒扯個沒完,加之有著曹雙兒在場,弘晴渾身的不自在,自也就懶得多囉唕,客氣了一句之後,便即閉上了嘴。

  “小王爺連日操勞,辛苦了,草民不敢多有打攪,這就先告辭了。”

  王存淼乃是王家繼承人的身份,打小了起便沒少在官場走動,拐察色的能力自是不差,這一見弘晴已是微露了逐客之意,自是不敢再多逗留,這便緊趕著出言請辭道。

  “那好,王兄且回去轉告王老伯,就說後日傍晚本貝勒一準會到。”

  這一見王存淼如此識趣,弘晴自是高看了其一分,也沒出言挽留,只是作出了個保證,便即端起了茶碗,擺出了送客的架勢。

  “小王爺留步,草民告辭了。”

  王存淼躬身行了個禮之後,領著曹雙兒便向外行了去。

  暈,這丫頭……

  曹雙兒乖巧地跟在王存淼的身後,一路行到了廳堂口的屏風處,在臨轉過屏風前,卻是霍然回了下首,眉眼帶笑地看了下弘晴,旋即便緊走著轉過了屏風,她這一回首不打緊,卻令弘晴心弦再次一顫,端在手中的茶碗險些就此打翻在了地上。

  我勒個去的,這他奶奶的算啥事啊!

  弘晴沒好氣地將茶碗往幾子上一擱,焦躁地起了身,在空曠的廳堂裡來回踱了幾步,旋即猛然頓住了腳,仰頭哈哈一笑,心情瞬間已是開朗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他已是想通透了的這或許就是穿越的後遺症罷,畢竟身體是旁人的,有些事兒既然解釋不清,那就順其自然也沒啥大不了的,總而言之,心是不會騙人的,既然心動了,那就跟著心意走也未為不可,左右娶一個是娶,娶幾個也是娶,大不了遇到心動的,都一股腦娶回家好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34

第269章 夜黑殺人夜(一)

  康熙四十四年五月十九日申時末牌,日頭儘管已是西斜,可陽光卻依舊毒辣得很,連著近半月無雨的天著實是熱得令人心慌,這等天氣只適合躲在暗處納涼,揚州城內自也就行人稀疏,然則城外三裡處的王家園子卻是熱鬧非凡,車水馬龍,冠蓋雲集,但凡揚州城裡的數得上的大商賈盡皆到了場,而揚州地面七品以上的官員也都一個不缺,甚至連一向與王家不甚親近的兩淮鹽運使何明福也早早便到了王家園子。

  偌大的王家園子裡擠滿了人,非富即貴,大體上將揚州地面上所有上得了檯面的人物盡皆一網打盡,當然了,為曹家二夫人祝壽只是官面上的話頭罷了,實際上麼,就曹家二夫人這麼個身份,還不值得揚州城權貴們如此巴結,大傢伙之所以出現在此處,完全是聽聞弘晴這個欽差貝勒也要出席之故,想要的便是能跟弘晴拉近些關係,即便不能,倘若能探聽到些鹽務整頓的風向,那也是好的,這不,該到的人雖是基本都已到齊了,可卻無人肯去後花園裡就席,寧可挨熱,也要擠在前廳附近候著弘晴的到來。

  “老爺,老爺,欽差大人已到前溪橋了!”

  王家園子的前廳裡,王潘壽正自紅光滿面地陪著何明福、車銘以及劉八女等揚州頭面人物閒扯著,消瘦的臉上堆滿了發自內心的笑容,正自樂呵間,猛然見一名家丁如旋風般沖上了堂來,口中還一迭聲地嚷嚷著,顯然頗有失禮之處,然則王潘壽卻是無心去計較,霍然便跳了起來,急衝衝地便要向外頭迎了去,何明福等人見狀,自也都坐不住了,緊跟著便往園門方向一湧而出,人潮湧動得當真有若洪水大發一般。

  “落轎!”

  前溪橋離著王家園子其實還有一裡多的路程,園中眾人列隊等了近一炷香的時間,方才見一隊王府侍衛簇擁著一頂八抬大轎從園子前的一片林地裡轉了出來,緩緩地行到了近前,隨著一聲斷喝的響起,大轎子沉穩地落了地,旋即便有兩名王府侍衛一左一右地搶到了轎子旁,齊齊伸手將轎簾子卷將起來。

  “下官等(草民等)叩見欽差大人。”

  待得見到弘晴從轎子裡行了出來,早已列好了隊的一眾人等自不敢稍有怠慢,齊齊跪倒在地,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罷,諸公都請平身好了。”

  弘晴今兒個可是給王家撐場面來的,自然不會將辦差時的嚴肅帶到這等場合裡,臉上的笑容也就格外的和煦,叫起的聲音也自柔和無比,怎麼聽都透著股親民的勁兒。

  “下官等(草民等)謝欽差大人隆恩。”

  弘晴的身份擺在那兒,他可以盡情地展示和煦親民之姿態,然則一眾人等卻是不敢有丁點的失禮之處,齊齊謝了恩之後,方才敢起了身。

  “晴貝勒,您能來,草民一家蓬蓽生輝,三生有幸焉。”

  弘晴的到來,身為主人的王潘壽自是倍覺臉上有光,忙不迭湊上了前去,小意地討好著,以顯示自家與弘晴的關係之密切。

  “王老伯客氣了,本貝勒與存淼乃是朋友,又與曹家交情匪淺,今兒個既是曹夫人大壽之時,本貝勒自當前來叨嘮,有打擾處,還望王老伯多多包涵才是。”

  弘晴如此精明的個人,又怎會不明白王潘壽這麼點小用心,不過麼,卻並不在意,反倒是樂意宣示一下彼此間關係的融洽。

  “不敢,不敢,晴貝勒,您裡面請。”

  這一見弘晴如此給面子,王潘壽臉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幾分,可也不敢在這大門口處閒扯個沒完,趕忙側身一讓,躬著身子,比了個“請”的手勢,將弘晴往內裡讓了去。

  “嗯,好,諸公也都請罷。”

  弘晴溫和地一笑,也沒再多囉唕,一擺手,僅僅只是語氣淡然地吩咐了一聲,便即抬腳行進了園門,其餘人等見狀,忙不迭地全都跟在了後頭……

  七裡庵,揚州城北七裡外的一座小山村,因著村外有座名為觀文的尼姑庵,故而得名七裡庵,村子並不甚大,也就幾十戶人家而已,地處偏僻,庵中的香火自是不旺,除了逢年過節之外,大體上都是門前冷落車馬稀,唯有老少二尼在其中吃齋誦經,又因佛門之地講求清淨,村中人等也甚少去庵中攪擾,倒也稱得上佛門靜地,不過麼,這只是表像而已,內裡卻是別有乾坤,這不,滿後院裡擠滿了勁裝大漢,粗粗一算,就有三十人上下,一個個滿臉橫肉,怎麼看都不像是善類,更別說人人手持兵刃,雖無甚喧嘩之聲,可煞氣卻是濃得驚人。

  “咯吱!”

  院子裡的窖井蓋突然一動,發出了聲刺耳的響動,原本鬆鬆垮垮地或站或坐著的一眾勁裝大漢們立馬全都警覺地望了過去,煞氣迸發之下,頓時便令一名剛從地窖裡探出頭來的漢子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是我,是我劉大安啊,爺幾個千萬別誤會。”

  從地窖裡鑽出來的漢子赫然就是劉八女身邊最聽用的家丁頭目劉大安,這一見一眾勁裝漢子殺氣盡皆沖著自己而來,心虛得緊,趕忙陪著笑臉地解釋了一番。

  “呵呵,爺幾個請了,小的這就去見過聖母。”

  一眾勁裝漢子們認清了來人之後,雖都不曾開口,可煞氣卻是收斂了許多,劉大安見狀,心遂稍安,趕忙從地窖地鑽了出來,點頭哈腰地作了個團團揖,多此一舉地解釋了幾句,而後方才逃也似地快步行進了邊上的主持靜齋中,入眼便見一身白衣白裙的中年美婦正端坐在蒲團上,背後還侍立著一男一女,赫然正是當初在八裡灣鎮襲擊弘晴的陸寡婦母子三人。

  “小的給聖母娘娘請安了。”

  作為劉八女身邊最聽用之輩,劉大安自是清楚那看似一臉和氣的陸寡婦是何等凶戾之人,自不敢有絲毫的怠慢,緊走幾步,搶到了近前,恭恭敬敬地行了個大禮。

  “嗯,劉管家來了,坐罷。”

  陸寡婦很是和氣地點了點頭,一擺手中的拂塵,客氣了一句道。

  “不敢,不敢,小的此來也就是傳個話罷了,據查,目標已到了王家園子,隨行的只有百余侍衛,我家老爺讓聖母自己看著辦。”

  陸寡婦說是讓座,可這靜齋裡就只有一個蒲團,還被她自己給坐著了,至於椅子麼,卻是一張都沒有,讓座一說也就是句不著邊際的客套話罷了,當然了,就算有得坐,劉大安也不敢大刺刺地跟這幾位殺人不眨眼的主兒平起平坐,也就只能是在自家肚子裡狠狠地腹誹了陸寡婦一把,可臉上卻是堆滿了卑謙的笑容,緊趕著將帶來的消息稟報了出來。

  “嗯,還請劉管家去回個話,就說此事本聖母知道了,自會有所安排的。”

  陸寡婦並未給出個明確的答案,僅僅只是含糊地吭了一聲,顯然並不怎麼將劉八女的命令放在眼中。

  “可是……”

  一聽陸寡婦如此應答,劉大安可就不免有些急了,張嘴便要問罪,只是話才剛說個開頭,立馬就見站在陸寡婦身後的陸鼎盛已是眉頭倒豎,一股子濃烈得驚人的煞氣已是勃然而起,頓時便被嚇得閉緊了嘴。

  “劉管家請回罷,本聖母自有主張。”

  陸寡婦壓根兒就沒打算跟劉大安這等小人物多囉唕,也不給其再多言的機會,不甚客氣地便下了逐客令。

  “啊,是是是,小的告辭,小的告辭。”

  劉大安雖是有些再進言上一番,可到底是沒那個膽子,也就只能是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灰溜溜地便退出了靜齋,自行走密道去回稟劉八女不提。

  “娘,孩兒以為這可是個大好機會,當……”

  陸鼎盛可是個脾氣暴躁的主兒,先前劉大安在時,他不好發言,待得劉大安一去,陸鼎盛可就再也忍不住了,沒等其母有所表示,便已從後頭轉了出來,一躬身,緊趕著便要進言上一番。

  “嗯。”

  陸寡婦顯然另有計較,不等其子將話說完,已是不甚客氣地一擺手,打斷了其子的進言,臉色陰晴不定地沉思著,眼中的精芒連閃不已。

  “娘親,依孩兒看來,今夜確已是動手的最好機會了,倘若錯過了,卻又不知須得等到何時,若是主上怪罪下來,那……”

  陸鼎盛可是一心要報七裡灣鎮的一箭之仇,這會兒見其母半晌都無一言,自是心急得很,可又不敢再多言,這便朝著其妹陸嫣然使了個眼神,旋即便見陸嫣然款款地走到了陸寡婦的身前,微微一福,細聲細語地進諫了一番。

  “嗯……,罷了,那就去準備罷!”

  一聽陸嫣然提到了主上,陸寡婦的臉色不由地便是一白,苦澀地閉上了眼,搖頭歎息了一聲,有些個不甚情願地下了令。

  “是,孩兒遵命!”

  陸家兄妹都在弘晴手下吃過大虧,早就盤算著要找回場子,這一聽其母終於下了決心,自是都來了精神,齊齊應了諾,昂然地退出了靜齋,不多會,觀文庵原本死寂的後院頓時便喧鬧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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