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史民國] 九龍奪嫡 作者:鳳鳴岐山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1-11 10:55:5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61 161594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2 08:40

第300章 一劍封喉(四)

  “李愛卿有甚要說的,且就直言好了,朕聽著呢。”

  老爺子對李光地向來有著種莫可名狀的信賴感,在老爺子的心目中,李光地乃是個識大體、顧大局的棟樑之才,正因為此,他才會將李光地調到了工部,便是希望李光地能好生調教弘晴這個天家子弟中難得的千里駒,這等希望無疑是美好的,奈何現實卻令老爺子分外的失望,與此同時,也有著濃濃的不解,搞不清這二者明明都是忠心耿耿又能幹至極的股肱之臣,為何會鬧到眼下這等水火不相融之地步,此際見到李光地出了頭,老爺子還真就想聽聽李光地的解說到底是怎麼個回事兒,這便溫言地撫慰了其一句道。

  “老臣叩謝陛下隆恩。”

  李光地規規矩矩地磕頭謝了恩,而後方才跪直了身子,滿臉誠惶誠恐之色地開口道:“陛下明鑒,昨日老臣與晴貝勒確是有所爭執,然,皆是為了公務,並無個人私怨在內,言語間或有激化,卻也都是真心要辦好差事之故,若有所差池,那也皆是老臣之過也,概與晴貝勒無涉,陛下若是要降罪,老臣當自擔之。”

  “嗡……”

  李光地這麼番攬罪上身的話說將下來,頓時便令旁聽的朝臣們再次騷動了起來,不為別的,只因李光地這等表現實在是太出人意料了些,本來麼,大傢伙都以為李光地必是會借著納蘭揆敘等人烘托起來的勢頭,狠狠地參弘晴一把,可卻萬萬沒想到李光地居然會如此誠懇地為弘晴開拓,這顯然有失常理,怎麼看都不像是“李不倒”往日的做派。

  果然如此,嘿,看樣子八爺身邊那位陸先生當真是高人麼,這一手緩兵之策當真耍得漂亮至極!

  旁的朝臣們看不懂這一幕的蹊蹺何在,可弘晴卻是早就已料到了的,說穿了,其實也無甚稀奇可言,左右不過是八爺那一方看出了李光地的處境不妙,這才會使出這麼一招,先以群臣彈劾攪亂視聽,再給李光地自承過失的表演機會,從而贏得老爺子的好感,順帶著堵住三爺一方可能的發難,這不,沒見人李光地都已是如此磊落地認了錯,再死揪住他不放,那就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罷,當然了,真要是讓李光地挺過了此番朝議,等待弘晴的一準是溫水煮青蛙的把戲,就算弘晴再能蹦躂,也只有被慢慢折騰至死這麼一個下場。

  “嗯,愛卿能有此認識,怕不是好的,既是一場誤會,朕看就此揭過也無不可,晴兒。”

  老爺子原本就不願見到弘晴與李光地當真鬧到不可收拾之局面,而今,有了李光地這麼番識大體的自承過失之表演,老爺子也就有了將此事輕輕揭過的臺階可下,自是樂得好生誇獎了李光地一把,末了,又招手將弘晴喚了出來,顯見是要弘晴與李光地當場來個將相和了的。

  開始了麼?那就戰罷!

  弘晴絕不想成為被溫水活活煮死的那只青蛙,正因為此,擺在他面前的其實就只有華山一條路,那便是一舉擊垮李光地,不給其留下絲毫翻盤的機會,而這,就需得冒險一搏,這等勇氣,弘晴素來不缺,不過麼,弘晴卻也沒急著發動,疾步行出了佇列之後,也就僅僅只是規規矩矩地行了個禮道:“孫兒在!”

  “嗯,先前李愛卿的話,爾可是都聽見了罷,朕便做個中人,且就將此事揭了過去,望爾二人能攜手用事,莫要失了朕望才好。”

  對於老爺子來說,弘晴與李光地都是他所看重的人,自是不希望其中一個會有損傷,能得個和解之結果,自是皆大歡喜的好事,也沒過問弘晴的意思如何,便已是自顧自地做起了調解的中人。

  “陛下聖明,老臣定當遵從陛下旨意,盡心輔佐晴貝勒,為我大清社稷再立新功。”

  李光地昨兒個與弘晴大吵一場之際便已隱約察覺到了情形的不對處,再經老十四的專程提點,自是更加清晰地意識到自身處境的危殆,只因他太清楚那一生之敵的陳夢雷有多厲害了的,說實在的,當年李光地之所以要貪功構陷陳夢雷,便是怕其之風頭蓋住了自己,這才會兵行險招,將陳夢雷徹底打入了萬劫難複之深淵,而今,面對著比陳夢雷當年更妖孽幾分的弘晴,李光地又怎敢掉以輕心,此際一聽老爺子已有了旨意,也不等弘晴有所表示,立馬便磕頭連連地表了態,要的便是一個先發制人的效果,打算以此來堵住弘晴的嘴。

  “皇瑪法的拳拳愛護之心,孫兒感佩涕零,然,和解一事請恕孫兒萬難從命!”

  若是換了個人,面對著老爺子這等淳淳教誨,就算心中有著再多的不甘,那也一準只能是捏著鼻子認了,可弘晴卻是不同,只因他很清楚的是過了這個村,便沒了那個店,真要是此事迫於壓力屈服了,那後果就是變成了被溫水煮熟的青蛙,而這,顯然不是弘晴樂見之結果,正因為此,哪怕會惹得老爺子不快,弘晴也沒得選擇,只能是華山一條路地死拼到底了。

  “嗡……”

  弘晴這話一出,剛安靜下來沒多久的朝臣們可就全都譁然了起來,此無他,只因弘晴這番話回得實在是太硬氣了些,難免有欺君之嫌疑,倘若不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那後果只怕不妙,就算老爺子不想治他的罪,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八爺等人卻斷然不會讓弘晴好過了去,即便不被一擼到底,脫上一層皮也該是題中應有之意。

  “放肆,有你這麼跟皇阿瑪說話的麼,還不退下!”

  一見弘晴擺出了魚死網破的架勢,八爺的心頭不由地便是一沉,一股子不妙的預感頓時便狂湧上了心來,只是這當口上,他自己卻是不方便出面,這便緊趕著給十爺遞了個眼神,旋即便見老十昂然而出,大刺刺地呵斥了弘晴一句道。

  “晴兒這話可就不對了,怎能如此無禮,三哥,您看這……”

  十爺這麼一出頭,素來焦不離孟的九爺自然也跟著站了出來,一派怒其不爭狀地搖了搖頭,順帶著便要逼三爺出面去教訓弘晴之無禮。

  “狂悖!哼,三弟平日裡是怎地教你的,竟敢無禮若此!”

  大阿哥一向自以為該是真命天子,自是看不慣三爺父子的得勢,這一見弘晴似乎已然落在了被動之局面下,立馬便起了痛打落水狗之心,這便也跟著站了出來,面色猙獰地呵斥了弘晴一通,那等大義凜然狀,宛若他就是正義之化身一般。

  一群瘋狗!

  弘晴心中早有定策,自是壓根兒就不在意眾阿哥們的指責,面色沉穩無比地跪直了身子,神情平靜無比地與既驚且怒的老爺子對視著,一派從容淡定之氣概。

  “皇阿瑪息怒,晴兒一向有為,既是如此說了,想必有著定見才是,還請皇阿瑪姑且聽之。”

  眼瞅著眾阿哥圍攻弘晴之勢已成,三爺卻依舊沉穩地站著不動,倒是五爺有些看不下去了,這便從旁站了出來,溫言為弘晴緩頰了一句道。

  “是啊,皇阿瑪明鑒,晴兒素來不做無的放矢之事,既言若此,必是別有內情,還請皇阿瑪暫息雷霆之怒,且容晴兒分說一二。”

  七爺如今已是跟了三爺,儘管對三爺一方的具體安排不甚了了,可大體上卻是知曉三爺一方今兒個是非要扳倒李光地不可的,自不願見弘晴話都沒說完便被老爺子責罰了去,這便也跟著出了列,同樣是言語款款地為弘晴開脫了一把。

  “哼!有甚可分說的,昨兒個已是如此這般地藐視朝規,這會兒又竟敢當庭頂撞皇阿瑪,這已是大逆不道之舉,罪當禁錮!”

  老十就是一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自是巴不得老爺子趕緊來個大爆發,這便冷哼了一聲,陰陽怪氣地打岔了一句道。

  “十弟休要胡言,如此入人以罪,爾到底是何居心!”

  這一見老十如此蠻橫,七爺當即就怒了,睜圓了雙眼,怒視了老十一眼,端出兄長的架勢,沒好氣地呵斥了起來。

  “七哥說的甚話,小弟不過實話實說罷了,有甚居心不居心的,倒是七哥死命為這混小子脫罪,才是居心叵測之舉!”

  老十就一渾人,除了八爺之外,他誰都不服,又怎肯平白被七爺教訓了去,這便毫不客氣地反瞪著七爺,陰測測地反詰道。

  “你……”

  一聽老十如此胡攪蠻纏,七爺登時便被氣得個眼冒金星,偏生口拙,儘自渾身哆嗦不已,卻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擊才好了。

  “夠了,都給朕住嘴!”

  眼瞅著一眾兒子們又拉開架勢玩起了窩裡鬥,老爺子當真是又氣又急,也顧不得甚帝王之風範了,猛地一拍龍案,氣咻咻地便斷喝了一嗓子。

  “皇阿瑪息怒,兒臣失禮了。”

  “皇阿瑪息怒。”

  ……

  老爺子這麼一發飆,眾阿哥們自是不敢再多囉唕,各自跪了下來,亂紛紛地致意不已。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39

第301章 一劍封喉(五)

  “朕需要個解釋,晴兒,你來說!”

  老爺子的心情很不好,但卻並未發作出來,也沒去理會那些個假裝惶恐的阿哥們,而是目露奇光地凝視著弘晴,語氣森然地發問道。

  “回皇瑪法的話,先前李大人說對了一句話,此番爭執確非私怨,而是公義,既如此,自無妥協之可能!”

  老爺子這話問得寒,倘若弘晴不能給出個令人信服的解釋,那後果斷好不到哪去,群臣們不禁為弘晴狠捏了把冷汗,可弘晴倒好,竟是絲毫不慌,神情篤定地亢聲應答道。

  “公義?說!”

  一聽弘晴如此說法,群臣們不禁再次轟然,老爺子也因之眉頭緊鎖,沉吟著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皇瑪法明鑒,自孫兒年初回了工部,一向兢兢業業,但凡職責所在,莫不用心經營,然,李大人卻對孫兒吹毛求疵,動輒得咎,昨日更是欲以窯冶處郎中武求全取孫兒而代之,倘若那武求全乃公忠體國之輩,孫兒亦自無話可說,可偏生那武求全既愚且貪,原就是孫兒將參之人,似此庸才,竟能入李大人法眼,孫兒又豈能服之,這便是孫兒與李大人昨日起爭執之根由所在。”

  弘晴並未急著上本彈劾李光地,而是先將昨兒個爭執的根由詳細地解說了一番。

  “武求全何在?”

  武求全不過區區一郎中罷了,雖有上朝之資格,可也就僅此而已,並無單獨面奏之權,老爺子對其自是無甚印象,此際聽弘晴所言不像有假,心裡頭當即就起了疙瘩,但並未偏聽偏信,而是環視了一下工部所在的方陣,沉身斷喝了一嗓子。

  “微、微臣在!”

  自昨兒個工部事發時起,武求全便已是自個兒怕是有難了,為此,可是專程跑去找了九爺,指望著九爺能施以援手,可惜九爺卻並未給其絲毫的承諾,這本就令武求全心膽俱寒了的,此際再被老爺子這麼一點明,當即就吃不住勁了,哆哆嗦嗦地搶出了佇列,一頭跪倒在地,語帶顫音地應了一聲。

  “爾有何話要說麼,嗯?”

  這一見武求全那等畏縮的樣子,老爺子心中立馬便更厭煩了幾分,問話的聲線自也就寒得緊了些。

  “微臣,微臣冤枉啊,微臣實不曾有徇私舞弊之事,還請陛下明察啊,微臣冤枉啊。”

  此乃御前,真要是認了罪,那天王老子來了,怕都是死路一條,武求全儘自心中再慌,卻也絕不肯就此認了命,狂呼冤枉也就是題中應有之意了的。

  “冤枉?大膽武求全,死到臨頭還敢蒙蔽聖聽,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十二日,爾串通採買孫如全,以次充好,購進次窯三百件,混於四千官窯之中,得銀一千八百兩;康熙四十四年十一月十八日,又串通孫如全,購進疵瓷兩百八十件,得銀一千七百五十兩;康熙四十五年元月七日,串通採買額順,購進疵瓷四百五十件,混於五千官窯中,得銀三千兩,光此三次,貪墨已達六千兩之巨,已是死罪難逃,何來冤枉之說!”

  武求全呼冤之聲未落,弘晴已是毫不客氣地指出了其舞弊之處,言辭鑿鑿,實不容其虛言狡辯。

  “陛下,微臣冤啊,微臣未曾行此惡事啊,微臣冤枉啊,微臣冤啊……”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武求全原本就哆嗦不止的身子已是癱軟了半邊,可口中卻是不肯認罪,兀自狂亂地呼冤不已。

  “來人,將此獠摘去頂戴,打入天牢,著三司嚴審!”

  聽到此處,老爺子自是清楚武求全必是貪官無疑,也懶得再當庭追問,陰沉著臉便下了旨意。

  “喳!”

  老爺子金口一開,自有在周邊值守的大內侍衛們轟然應了諾,一擁而上,將武求全架將起來,拖拽著便外行了去。

  “陛下,老臣識人不明,實是有罪,不敢求聖上輕赦,老臣甘當此責。”

  李光地是個靈醒人,自是清楚武求全萬萬保不得,他也沒打算去保,並不推諉,磕頭連連地便自承其過,打的算盤還是想先熬過此難關,再跟弘晴慢慢計較了去。

  “嗯,愛卿能有此認識怕不是好的,偶爾有所失察卻也是人之常情,下回當心便好,朕就不治爾罪了,罰俸半年罷。”

  老爺子擺明瞭就是一心要袒護李光地,如此大過,居然只罰俸半年,簡直就跟搔癢一般無二。

  “老臣叩謝陛下隆恩,經此一事,老臣定當勤思己過,再不敢有疏忽處。”

  眼瞅著一場大難就將過去,李光地心中自是大喜,可臉上卻是作出了一副感激涕零狀地磕頭謝恩不已。

  “嗯,晴兒對朕之處置可還有甚不滿處麼?”

  老爺子顯然對李光地的表現相當之滿意,又自忖已是給了弘晴交待,這就打算將此事就此揭了過去。

  “回皇瑪法的話,若就事論事,皇瑪法之處置當可謂是恰如其分,孫兒並無異議,然,李大人之過並非僅此一條,孫兒此處有彈章一份,還請皇瑪法垂詢!”

  老爺子和稀泥的用心已是明擺著的,然則弘晴卻並不打算就範,一抖手,從寬大的衣袖中取出了份黃絹蒙面的摺子,高高地舉過了頭頂,言語誠懇地進言道。

  “嗯……,宣!”

  老爺子對弘晴這等不依不饒的架勢顯然相當之不滿,奈何這等大庭廣眾之下,卻也不能不讓弘晴開口言事,也就只能是不耐地一揮手,拖著長音地吐出了個字來。

  “孫兒謝皇瑪法隆恩!”

  儘管明知道此舉必定會令老爺子不爽,奈何弘晴卻已是毫無退路可言,也就只能是暗歎了口氣,先行謝了恩,而後方才跪直了身子,將手中的奏摺緩緩攤開,運足了中氣,亢聲宣讀道:“臣,愛新覺羅.弘晴有本上奏,欲彈劾文淵閣大學士兼工部尚書的李光地數不法事,其一,濫用私人,乒宗室,竟欲以貪鄙之輩取臣而代之;其二,舉薦不良,茲查,其所薦之文選司郎中陳汝弼專擅恣縱,貪贓情弊甚多,證據確鑿,當究李光地之罔顧聖恩大罪;其三,受帝命總編,本該兢業為之,然,李光地竟草率粗劣而為之,文中錯漏頗多,第四卷第十三冊,有文曰:此身本是固軀殼,內外無(非)陰陽之氣也,個中少一‘非’字,語意大異也,又有第十九卷第四冊,文曰:味道問損者,三樂曰惟宴,個中,損字竟勘成孫兒之孫,實大繆也,諸如此般者,不勝枚舉,更有甚者,第三十二卷第六冊之八月建酉,赫然勘為八月建囚,此何意哉?汙我大清先祖乎?是可忍孰不可忍!如上以聞,臣愛新覺羅.弘晴百拜叩首!”

  “陛下,臣以為此恐非筆誤,其心叵測,其行當誅!”

  “陛下,臣以為晴貝勒所奏極是,肯請聖上下詔徹查,以明是非!”

  “陛下,此大逆不道之舉也,當夷九族!”

  ……

  弘晴本章一畢,一眾三爺門下諸如陳觀照等盡皆出列聲援,人人喊打,個個喊殺,不依不饒地便是要將李光地往死裡逼了去,而原本氣勢洶洶的八爺一党卻是盡皆傻了眼,此無他,第一、二兩條還可以用識人不明來加以開脫,可第三條一出,那便是一劍封喉之勢,似這等大不韙之罪,實是沒誰敢為李光地辯白一二的,倒是那些早就看不慣李光地偽善的中立朝臣們卻是全都一湧而出,猛烈抨擊著李光地的罪行。

  此舉對耶?錯耶?弘晴自己都說不清楚,沒錯,此本章一上,縱使老爺子再如何偏袒李光地,都斷難護得其周全,不管是不是筆誤,也不管這等筆誤是不是李光地本人所為,身為總編,便須得為此等錯誤負全責,就算不死,那也斷難再在朝廷中立足,這等結果固然是弘晴之所願,可用“文字獄”這等手段勝出,顯然不是啥光彩之事,若是可能的話,弘晴其實真心不想用這等手段取勝,奈何除此之外,他也真找不出甚一擊制勝的辦法來,當然了,說到底這等辦法原也不是其本身之想法,他也沒那等從千萬言的大作中挑出毛病的本事,此乃陳老夫子的手筆,只是後世之人卻未必會這麼看,一個以文毀人的罪名怕是得結結實實地扣在他弘晴的頭上了,雖說弘晴並不是很在意所謂的後世之名聲,可因言罪人卻實實在在不是弘晴之所願,值此諸般臣工紛紛出面痛打落水狗之際,弘晴反倒是緘默了下來,不言不動地跪著,面色雖沉穩依舊,可心裡頭卻是心潮起伏不已。

  “張廷玉!”

  面對著群臣們的洶洶之聲討,老爺子的臉色已是陰沉得猶若結了病一般,眼神噴火地看了看面色平靜的弘晴,又掃了眼惶恐不安的李光地,沉默了良久,到了末了,也沒甚旁的言語,僅僅只是沉聲點了張廷玉的名。

  “微臣在!”

  這一聽老爺子點了自己的名,張廷玉心頭不禁為之一苦,不為別的,只因他已猜到了老爺子此舉的用心之所在,奈何老爺子都已開了口,他也不敢不應,也就只能是大步行將出來,高聲應了諾。

  “朕給爾旨意,好生徹查此案,不得有誤!”

  老爺子臉皮抽了抽,似有不忍狀,奈何形勢使然,最終也只能是順應民意,含糊地下了旨,而後,也沒等張廷玉叩謝天恩,便即起了身,疾步轉入了後宮去了,老爺子這麼一去,今兒個的朝議自也就這麼草草地收場了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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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0

第302章 分封的隱喻(一)

  案件審理得很快,在由弘晴出面提交的大量證據面前,武求全與陳汝弼盡皆無可抵賴地服了罪,至於李光地麼,也上了請罪摺子,承認了識人不明、審核不嚴之大過,僅僅只過了五天,案件之審理已畢,張廷玉上結案本章,建議判武求全、陳汝弼絞刑,抄滅三族,李光地流配烏蘇裡台軍前效力,帝閱後,以為過重,改判武、陳二人大辟,罰沒家產,李光地則免去本兼諸職,致仕留京候用,至於那數十個涉案的編撰們就沒那麼好命了,被處死三人,餘者或貶或免,不一而足。

  康熙四十五年六月初七,詔書正式下達,轟動一時的弘晴彈劾李光地一案便算是告了個終了,屢告不倒的“李不倒”終於還是倒了,儘管因著老爺子的偏袒,算是躲過了當頭一刀,可要想再恢復往日的權勢已是沒了可能,只是老爺子對其的寵信似乎並未因此案而稍減,竟親賜南城宅院一座,以供其養老之用,似乎預示著李光地尤有起複之可能。

  李光地是否會起複,弘晴壓根兒就不關心,只消這廝不來煩自己便成,若再敢來,崩管是明還是暗,照舊打了去便是了,卻也無甚大不了的,那等庸人自擾的事兒,弘晴卻是不會去幹的,實際上,他眼下也沒功夫去關心李光地的境遇究竟如何,不為別的,只因新任工部尚書馬齊就是一甩手大掌櫃,啥事兒都不管,偌大的工部全都丟給了弘晴,這可把弘晴給累慘了,每日裡忙得個暈頭轉向的,當真是起早摸黑,連軸轉著,沒個消停的時候。

  工部排位在六部之末,可論及事務,卻絕對是六部之首,旁人掌控工部,大體上都有心腹幫襯,偏生弘晴原本的根基已被挖得幾淨,這乍然一接手所有部務,著實是手忙腳亂不已,好在畢竟在工部呆了幾年了,對各項部務就算不熟也還能知道一二,忙碌歸忙碌,卻並未出現啥大差池,勉力支撐到了八月初,總算是又超拔出了幾名幹將,這才算是真正站穩了腳跟,掛著的雖是幫辦之頭銜,可已是管部之實。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一,十二艘大型漕船滿載著十二萬石糧,歷經一個半月之航行,順利抵達天津衛碼頭,這標誌著漕運改海運取得了階段性的突破,同月初八,兩廣總督郭世隆發來急件,言及澳門船廠再次交付大型漕船二十二艘,另有十二艘預計將於年底交付,累計涉及金額五十八萬五千兩白銀,兩廣總督府無力墊付,請求工、戶兩部協調,帝將此急件交予弘晴,著令北河總督衙門即刻撥銀給付。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初三,去江南公幹半年余的四爺率眾凱旋而歸,帝親召其至乾清宮覲見,恩寵有加,賞賜頗多,並著其依舊管理戶部事宜,同月十三日,帝下詔晉直郡王胤禔為直親王;多羅貝勒胤禛為雍郡王;多羅貝勒胤禩為廉郡王,五爺、七爺、九爺、十爺,十二爺皆晉多羅貝勒,十三爺、十四爺皆晉多羅貝子,餘下諸未成年阿哥也多有賞賜,並諭令中秋大宴百官,給假兩天,以示普天同慶。

  “皇阿瑪這是要作甚?”

  普天同慶麼?於旁人來說,或許是如此,然則三爺卻顯然不在其列,實際上,自打得知詔書內容的那一刻起,三爺的眉頭就不曾舒展過,思來想去了許久,都無法理解老爺子突然大肆分封的根由之所在,無奈之下,只好將問題擺到了桌面上,就等著陳、李二人能給出個合理的解釋了。

  “要變天了!”

  三爺這個問題顯然不好答,似李敏銓這等也勉強夠得上智者邊緣的人物,都茫然不知所謂,眉頭緊鎖成了個川字,而弘晴麼,雖說知道是怎麼回事,卻又有所忌憚,並不想表現得太過,自也就裝起了糊塗,唯有陳老夫子卻是沒這個顧慮,可也沒明說,僅僅只是言簡意賅地感慨了一聲。

  “變天?這……”

  三爺顯然沒聽懂內裡的蹊蹺,眼珠子轉了好一陣子,也還是茫然不知所以,沒奈何,只好試探著問出了半截子的話來。

  “聖上決心已下,太子危在旦夕矣。”

  陳老夫子掃了三爺一眼,微微地搖了搖頭,顯見對三爺的反應不甚滿意,但並未賣甚關子,僅僅只是簡單地解說了一句道。

  “啊……”

  一聽陳老夫子如此說法,三爺當即便被震得個目瞪口呆不已,嘴張得老大,半天都沒緩過勁來。

  “夫子,您是說聖上之所以大封諸子,為的便是固盤,以免因太子被廢而朝局動盪麼?”

  三爺不明所以,可李敏銓卻是聽出了道道來,雖也被這等消息震撼得不輕,可反應卻是不慢,只是並不敢確定,這便從旁試探了一句道。

  “嗯。”

  陳老夫子沒再多解釋,僅僅只是面色平靜地輕吭了一聲。

  “若如此,那,那……”

  三爺愣了半晌,總算是回過了神來,精神一振之下,面色瞬間漲得個通紅,心情激蕩之下,張口便欲問個究竟,只是話到了嘴邊,突然又覺得有所不妥,舌頭頓時便打了結,“那”了半天,也沒那出個所以然來。

  得,老爹還是那般猴急,嘿,這就想著進東宮了?也不怕被噎死!

  陳老夫子推斷出隱秘,靠的是真本事,至於弘晴麼,近半是占了熟知大勢的光,可真要說到知曉未來的可能發展麼,卻是比陳老夫子還要看得更遠一些,自是清楚此番廢太子還有著無窮的波折,別看三爺眼下已在奪嫡路上領先了一步,可真要想進東宮卻還是沒有可能,倘若不知檢點的話,鬧不好魚沒吃著,反倒惹上一身的騷,只是個中隱秘太過曲折,弘晴卻是不打算在此時說破,也就只是靜靜地聽著罷了。

  “王爺若是存著必進東宮之心,則必敗亡無地!”

  儘管三爺沒將問題真問將出來,可陳老夫子卻是一眼便看破了三爺的用心之所在,這便毫不客氣地給了三爺一記當頭棒喝。

  “啊,小王,這個,小王……”

  三爺確實正做著進東宮的美夢,只是不好意思說出口罷了,這冷不丁被陳老夫子這麼一棒喝,頓時有若被一大盆涼水當頭澆下一般,忍不住便打了個哆嗦,苦笑著說不出話來。

  “王爺,夫子之意是說您只消平穩行了去,一切皆可盡在掌握,實無操之過急之必要,今上乃聖明之君也,王爺無須去爭,且待聖上安排便好。”

  這一見三爺被陳老夫子說得個面紅耳赤不已,李敏銓唯恐三爺臉上下不來,這便緊趕著從旁解釋了一番,所言雖不中,卻也不遠了。

  “嗯,也好,且就再看看也罷。”

  三爺本就不是個魄力十足之輩,恰恰相反,性格上還偏優柔寡斷了些,此際見陳、李二人都不主張他去竭力爭取,心也就算是定了下來,只是決斷雖下,言語間還是透著股不甘之意味……

  “八哥,大喜啊,您這回可算是風光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不說三爺那頭正就分封一事議論著,卻說八爺府上也自熱鬧非凡,不止其門下眾多奴才紛紛來賀,更有無數親近八爺的在京大臣們也全都聞風而動,生生將八爺府塞得個滿滿當當的,鬧得八爺一下午都在應酬不已,一直鬧到天已黑透,這才得了閑,拖著腳,滿臉倦意地剛走進後園的花廳,就見老十四滿臉笑容地迎了上來,嘻嘻哈哈地調侃了八爺一句道。

  “同喜,同喜,坐,都坐罷。”

  八爺人雖疲,可心情卻是極佳,這一見諸位弟弟盡皆起身相迎,心中自是更爽快了幾分,可也沒多言,僅僅只是一壓手,煞是和氣地吩咐道。

  “八哥這回封了王,老三那廝可就難再專美了,想必此時正躲家裡嚎喪著呢,哈,一想到老三那嘴臉,小弟可是喝涼水都舒心來著,哈哈哈……”

  老十這回也從貝子晉為了貝勒,心情自也是爽利得很,興奮勁一起,這便大嘴一咧,得意洋洋地拿三爺來尋開心了。

  “哈,十哥這話說得倒是,老三這回可就沒啥王爺的架子可端了,爽利!”

  老十四原本前年開府建牙時就該封貝子,只是老爺子一直沒下旨意,拖了兩年有餘,這會兒總算是有了個頭銜,雖說爵位不甚高,可好歹算是有了,自也開心不已,這便跟著湊趣了一把。

  “二位弟弟言過了,都是自家兄弟,哪有甚架子不架子的,不說這個,不說這個了。”

  八爺這會兒正自興奮不已,自是樂得表現一下大度,笑呵呵地一擺手,止住了諸位弟弟的笑鬧。

  “要變天了!”

  眼瞅著八爺等人光顧著樂呵,卻渾然沒發現此番分封背後的隱喻之所在,陸純彥自不免頗為的感慨,這便幽然地歎息了一聲。

  “嗯?”

  “咦?”

  “這……”

  ……

  陸純彥這等感慨一出,八爺等人頓時全都愣在了當場,一時間都有些個茫然不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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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0

第303章 分封的隱喻(二)

  “先生何出此言?”

  八爺到底反應快,雖茫然依舊,卻並未愣神多久,緊趕著便出言追問了一句道。

  “八爺以為陛下突然大封諸子之用意何在?”

  陸純彥並未直接回答八爺的疑問,而是面色淡然地反問道。

  “這……,莫非有甚不妥麼?”

  八爺今兒個光顧著高興,還真就沒想過老爺子為何在此際大肆分封,聞言不由地又是一愣,皺著眉頭想了想,還是不知蹊蹺何在,不得不又將問題推回給了陸純彥。

  “八爺可曾想過太子?嘿,陛下此際大封諸子,將來若是太子繼位,又該拿甚去安撫一眾兄弟們?”

  陸純彥凜然地一笑,點出了問題的關鍵之所在。

  “嘶……”

  一聽陸純彥這般說法,八爺頓時便倒吸了口涼氣,顯然已是猜到了蹊蹺之所在,面色瞬間便凝重了起來。

  “陸先生,您是說皇阿瑪要換太子了?這……”

  九爺的反應也不慢,當即便驚呼了起來。

  “哈,如此最好,我等兄弟一起使力,怎麼著,也得將八哥拱上去!”

  老十倒是沒意識到個中的曲折與蹊蹺,只是一味地瞎起哄,摩拳擦掌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陸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個中怕沒那麼簡單罷?”

  老十四到底心思縝密,雖說對陸純彥所言並不懷疑,可並不以為換太子一事會這般簡單。

  “嗯,十四爺倒是說中了根本,陛下乃聖明之君也,雖已是起意要換馬,卻也絕不會無罪貶謫,終歸須得有個由頭,而今萬事已備,只欠東風耳。”

  陸純彥深深地看了老十四一眼,對老十四原本就有的猜忌之心又更盛了幾分,不過麼,倒是沒否認老十四的看法。

  “東風?嘿,那有何難,老二那廝就管不住自己的老二,爺還真就知道……”

  老十一聽可就樂了,陰笑著一擊掌,大嘴一咧,厥詞可就此噴薄而出了。

  “十弟休要胡言,聽先生的。”

  眼瞅著老十嘴上沒把鎖,九爺當即就不樂意了,一揮手,毫不客氣地打斷了老十的話頭。

  “先生,此事當如何應對方好。”

  八爺並未理會幾位弟弟的瞎扯淡,皺著眉頭想了良久,卻始終想不出個穩妥之道,只能是無奈地搖了搖頭頭,朝著陸純彥一拱手,神情凝重地發問道。

  “時也,勢也,而今三爺雖是先行了一步,卻也未見得便能上得青雲,個中變數還多,八爺及時發力,迎頭趕上並非難事,東風雖有,卻也不必急於一時,真到要用時,一擊必殺好了。”

  陸純彥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一派胸有成竹狀地回答道。

  “請先生指點迷津。”

  陸純彥這麼一說,八爺顯然已是摸到了些頭緒,只是心中尚自存疑,並不敢確定,這便沉吟著往下問了一句道。

  “所謂的勢,不外聲勢耳,個中又有虛實之分,八爺只消在刑部破上幾個大案,便已是有了實,至於虛勢麼,卻也簡單,無外乎人望耳,此一條,八爺原就擁有,又何須發愁哉。”

  陸純彥對局勢早就有了全盤之考慮,這會兒說將起來,自是信手拈來,神情淡定而又從容。

  “原來如此,小王受教了!”

  八爺將陸純彥的話細細地咀嚼了一番之後,原本迷茫的眼神已是漸漸亮了起來,顯見心情已是激蕩不已,只是八爺城府深,倒也沒甚失態的表現,僅僅只是慎重地朝著陸純彥拱了拱手,滿心誠懇地謝了一聲。

  “嘿,不就是破幾個大案麼,好辦,八哥,您就下令好了,哥幾個隨便整整,手拿把拽便有!”

  老十性子糙,心裡頭也不怎麼藏得住話,搖晃著大腦袋,滿不在乎地便表了態。

  “不錯,十弟這話要得,八哥,您只管放寬心好了,些許小事而已,我等兄弟看著辦了去也就是了。”

  老九同樣被陸純彥那一番話所感染,渾然失去了往日裡的沉穩,一拍幾子,也興沖沖地跟著出言附和了一把。

  “嗯,好,那就有勞諸位弟弟了!”

  八爺先前還能穩得住架子,可被兩位弟弟這麼一鼓噪,心情已是激蕩得幾難以自持,這便用力一擊掌,霍然而起,信心百倍地吹響了戰鬥的號角……

  同樣是封王,相較于八爺府上的熱鬧,四爺府上就只能說是寒酸無比了,雖不到門可羅雀那般淒慘,可上門慶賀的人卻是著實不多,除了他自己門下不多的幾個奴才之外,也就只有戶部尚書施世倫、侍郎范時捷等一小撮戶部官員,至於其他朝廷大員們麼,卻是基本沒到場,了不得就是讓下人送了些不起眼的賀禮便算了了事,不過麼,這等門前冷落車馬稀的狀況卻並不影響四爺的好心情,匆匆應酬完畢之後,四爺也沒再在前院多耽擱,施施然地便徑直往後院書房行了去。

  四爺生性簡樸,儘管貴為阿哥,可卻從來不喜奢華,其內院書房寬敞倒是寬敞了,卻與奢華搭不上半點的邊,無論桌椅還是屏風,大體上都是舊物,偌大的書房裡也就只有中堂處懸掛著的一張御賜橫幅尚算能拿得出手,而此時,正有一中年文士盤坐在蒲團上,默默地凝視著那張御賜橫幅中年文士約摸四十不到的年歲,面白,五綹長須,豐神如玉,只是眼角邊皺紋頗多,微見憔悴,顯見是受過苦之輩,然則那一雙眼卻深邃得有若暗夜一般,壓根兒就看不到底。

  “先生。”

  緩步走進了書房的四爺並不敢輕易打攪了那中年文士的雅興,默默地立於一旁,直到中年文士捋動長須的手放了下來,這才輕喚了一聲。

  “王爺回來了,鄔某腿腳不便,不能全禮了。”

  聽得響動,中年文士緩緩地側了下頭,見來者是四爺,立馬恭謙地彎了下腰,但並未起立相迎。

  “鄔先生客氣了,小王略略應酬了一下,來得遲了,累及先生久候,實是小王之過也。”

  四爺雖是貴極之輩,卻渾然不敢在這中年文士面前端架子,不為別的,只因此人正是其費盡心力方才找到的智囊之士金陵鄔思道!

  “王爺請安坐。”

  鄔思道並未在禮數上多做糾纏,也就只是面色淡然地伸手讓了讓。

  “先生,小王能有今日,皆有賴先生在江南襄助之功也,還請先生受小王一拜。”

  面對著沉穩如山的鄔思道,四爺心中有著不小的慷慨,不為別的,只因當初在江南為了督辦漕運改海運一事,四爺可是沒少吃大苦,那些個將被裁撤的官吏船丁們可是險些鬧翻了天去,也就是依仗著鄔思道的種種奇思妙想,這才算是將事情有驚無險地擺平了過去,一念及此,四爺自是頗為的感慨。

  “王爺若是以為此番得以封王是酬您江南之功的話,那您離敗亡也就不遠了。”

  鄔思道並未因四爺的禮賢下士而感動,反倒是聲線陰冷地譏諷了其一句道。

  “嗯?先生之意是……”

  一聽鄔思道說得如此蹊蹺,四爺當即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鄔思道,見鄔思道不像是在說笑的樣子,心神不由地便是一凜,趕忙出言追問了起來。

  “要變天了,陛下容忍太子已久,今已是不想再忍了,大封諸子之舉不過是在固本罷了,防的便是東宮易主所引發的朝局大亂,王爺還須得早做準備才是。”

  鄔思道面色平靜地看了四爺一眼,也無甚掩飾,直截了當地點出了老爺子此番分封諸子背後所隱藏著的用心。

  “嘶……”

  四爺壓根兒就沒想到這一層,冷不丁聽得鄔思道如此說法,當即便倒吸了口涼氣,瞠目結舌了良久之後,方才慎重其事地朝著鄔思道拱了拱手道:“請先生指點迷津。”

  “四爺莫急,此事聖上心意雖決,可真要行之,卻恐不是三兩日之事,時間尚夠,王爺只消在戶部穩穩行了去,未嘗沒有機會,然,光此一條,卻不足以成事,概因三爺已是領先了兩大步,縱使四爺您做得再好,也難有追平之可能,而今唯有兵行險招,方能有一線之勝機。”

  鄔思道抵京已有十日,除了偶爾與四爺閒談外,大體上只做了一件事,那便是將近五年來的朝廷邸報盡皆過了一番,心中對朝局已是有了深刻的認識,此際分析起成敗來,自也就顯得信心十足。

  “一線之勝機?唔,還請先生明言,小王無有不從者。”

  四爺一直就有心大位,也沒少私下推演過朝局的可能之變化,然則不管其如何推演,最後得到的結果都不甚樂觀,此無他,三爺所握有的領先之優勢實在是太大了些,至於他自己麼,別說跟三爺比了,便是跟八爺比,也還差了老大的一截,儘管不甘心,可四爺還是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奪嫡道路上處在了末座,此際一聽鄔思道言及還有勝算,自不免為之怦然心動不已,趕忙出言表態了一把。

  “此事還須得著落在弘曆世子身上。”

  鄔思道並未賣甚關子,直截了當地給出了答案。

  “弘曆?他……”

  一聽鄔思道給出的答案竟然是自己的次子,四爺不由地便愣在了當場,怎麼也搞不明白鄔思道此言的真實用意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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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1

第304章 第一次碰撞(一)

  康熙四十五年八月十五,中秋佳節已至,偌大的皇城處處張燈結綵,洋溢著股喜慶的氣氛,這才末時正牌而已,有資格參與皇宮夜宴的朝臣們已是陸陸續續進了宮,文華殿前的小廣場上,到處可見三五成群的朝臣們在笑談著,至於從一品以上的極品大臣們則聚集在了大殿之中,同樣也是說說笑笑不已,氣氛和和融融,唯有弘晴卻是有些個倦倦地貓在了角落裡,任由老十五哥倆在一旁瞎扯著,心思卻早已不知跑到哪去了。

  沒旁的,累啊,工部諸般事務纏身,弘晴已是數月不曾好生休整過了,難得一個休息的日子,卻又早早便被三爺拽進了宮,幫著禮部官員們準備今晚夜宴的各項事宜,這都忙乎了一大早了,到了此際,當真又困又乏,只想著找個地兒,好生大睡上一場,又哪有心思去理會旁人都在扯些甚。

  “咦,晴哥兒快看,老四怎地把他家老二帶來了?”

  就在弘晴昏昏欲睡之際,冷不丁卻聽老十六在一邊驚呼了一聲,弘晴的精神不由地便是一凜,抬頭望了過去,入眼便見四爺領著弘曆正緩步行進殿來。

  嗯哼,四爺這是想作甚?莫非……

  雖說歲數相差不大,可弘晴其實與弘曆並無甚太多的交集,這麼些年下來,也就只有每逢新春以及清明祭祖大典時,方會與其照個面,話也沒說過幾句,畢竟兩人的身份地位相差得實在太大了些,然則弘晴卻是從來不敢小覷了這位“乾隆帝”,這會兒冷不丁見素來不帶子息參與宮廷大宴的四爺居然將弘曆帶了來,弘晴的心裡頭立馬便犯起了嘀咕,腦筋飛快地一轉,隱隱然已是猜到了四爺此舉的用心之所在,臉色不由地便有些個精彩了起來。

  “唉,有啥好猜的,嘿,聽說老四家的二小子寫得一手好詩,今兒個皇阿瑪不是說要比文比詩麼,這不就是獻寶來了?”

  弘晴雖是猜到了根底,但並未多言,倒是老十五卻是嘴快,滿臉鄙夷之色地便道破了四爺的用心之所在。

  “毬的獻寶,依爺看,獻醜還差不多,就他,得,跟咱晴哥兒比起來,那可是差遠了,有甚寶可獻的。”

  老十六就一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小子,平生也就只佩服弘晴一人,對四爺此舉自是不爽得緊,口無遮攔地便咋呼了起來。

  “十六叔慎言。”

  儘管對四爺父子有著不小的忌憚之心,然則弘晴卻並不願在背後議人短長,這一聽老十六越說越離譜,不得不出聲提點了一句道。

  “得,爺不說了還不成麼,嘿,晴哥兒,待會可得瞧你的了,莫讓老四那廝真得意了去。”

  弘晴既已開了口,老十六自不敢再多胡謅,可話鋒一轉,卻是就此慫恿起弘晴來了。

  “嗯。”

  弘晴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視線卻是落在了正與各方人等見禮的弘曆身上,面色雖平靜如常,可心底裡卻是波瀾起伏不已,此無他,四爺選在此際將弘曆推出,只意味著一件事,那便是四爺已然看破了老爺子即將換太子的心思,這是要弘曆出來攪局了的,這一手顯然不是四爺那麼點智商能想得出的,毫無疑問,其背後必有高人在運籌。

  會是誰呢?戴鐸麼?那廝雖說小有本事,可顯然沒這麼個能耐,難不成是鄔思道?有可能,極有可能!

  一想到站在四爺身後的人可能是自個兒久尋不見的鄔思道,弘晴的心不由地便是一抽,眼神瞬間便銳利了起來。

  “小侄見過十五叔,見過十六叔,見過晴貝勒。”

  或許是感應之故,弘晴的眼神方才一凜,弘曆已是有所察覺,但見其詫異地側臉往向了殿角,入眼便見弘晴三人正聚集在一處,視線立馬便是一凝,旋即便回身向四爺請示了一番,而後緩步走到了弘晴等人面前,恭謹地行了個禮。

  “哈,免了,免了。”

  老十六的臉皮厚,儘管先前剛非議過弘曆,可轉過頭來麼,卻又是笑容可掬得很,大大咧咧地擺了下手,煞是親熱地招呼了一聲。

  “曆弟客氣了,許久不見,這一向可好?”

  老十五不怎麼愛說話,加之與弘曆並不熟,對於其的見禮,也就僅僅只是含笑點了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了,倒是弘晴禮數周全,很是客氣地還了個禮,笑呵呵地寒暄了一句道。

  “有勞兄長掛念了,小弟一向都好。”

  弘曆這一向以來,始終以弘晴為追趕之目標,今兒個來此參與夜宴,可是憋足了勁要壓過弘晴一頭的,只不過弘曆城府深,倒也沒在言語間有甚表露,僅僅只是客客氣氣地應酬著,一派謙謙君子之風度。

  “如此便好,為兄可是久聞賢弟才情過人,今兒個文比一事,就看賢弟努力了,望賢弟莫要失了四叔以及鄔先生的厚望才好。”

  望著弘曆那張自信從容的小臉,弘晴突然起了些戲弄其一把之心思,這便擺出一派長兄的架勢,溫言地撫慰了其一番。

  “兄長說笑了,有您珠玉在前,小弟豈敢自矜。”

  這一聽弘晴一口道破了自個兒此來的用心,弘曆的心不由地便是一顫,趕忙掩飾地低下了頭,略帶一絲慌亂地謙遜了一句道。

  果然是鄔思道,該死!

  弘晴如此做派,本就是為了刺探一下虛實,這一見弘曆的表現,又怎會看不出蹊蹺,心中最後的一絲不確定也就是消散了去,暗罵了一聲,還待要再刺激弘曆一番,卻見三爺已是領著十數名小宦官從後殿裡轉了出來,這便就此住了口,視線飛快地轉到了三爺的身上。

  “諸公,皇阿瑪有口諭。”

  三爺一行進了大殿,所有人等其實都已是停下了閒聊,然則三爺卻還是端著架子地宣佈了一聲,這一宣不打緊,滿殿人等可就全都齊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皇阿瑪口諭:此番文比分宗室與朝臣兩處,所有文墨皆遮名,由翰林院士陳廷敬、東閣大學士王士禎為主審,專責品評,各選三份最佳,交由御覽,另,皇阿瑪亦有條幅一張,以為參賽之用,著任意懸掛,不得妄揣,欽此。”

  三爺顯然很享受這等滿殿皆跪之感覺,很明顯地拖延了一下之後,這才拖腔拖調地將老爺子的口諭宣了出來。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口諭宣畢,照朝例便須得三呼萬歲,此乃題中應有之意,卻也無甚可多言處。

  “諸公,本王已著人在殿外備好了文案筆墨,有欲參賽者,且都請了罷。”

  待得眾人禮畢,三爺瀟灑地一擺手,道了聲請。

  “三爺,您先請。”

  “三哥,還您先來!”

  ……

  三爺素有文名,乃是阿哥中最有才華者,便是放諸滿朝文武中,也算是數得上的好手,加之位份又尊,他不先行,其他人等自是不好動彈,也就只能是紛紛謙讓著要三爺先走一步。

  “也罷,那就請恕本王孟浪了,一起來吧。”

  對於眾人的禮遇,三爺自是受用得很,可也沒急著走,而是假意謙讓了好一陣子之後,這才作出一副推脫不得的樣子,爽利地一揮手,領先一步向殿外行了去,一眾極品大臣們見狀,自是不好落後,也就亂紛紛地全都跟著湧出了文華殿,唯有弘晴等幾個小的卻是站著沒動。

  “好字,好詩,好,三爺不愧當今文壇巨擎,好!”

  “漂亮!”

  “沒說的,這筆字絕了!”

  ……

  值此左擁右簇之際,三爺心中自有豪情萬丈,原本十分的本事愣是發揮到了十二分,揮筆間,筆走龍蛇,潑墨揮灑不已,不多會,一首七言絕句已是躍然紙上,頓時便激起了眾朝臣們的一致讚頌之聲。

  “諸公見笑了,小王只是抛磚引玉耳,獻醜了,獻醜了,諸公請自便,小王還須得去主持會場,就不多奉陪了。”

  被眾人這麼一捧,饒是三爺也算是頗有城府之輩,卻也不免有些個飄飄然,好在心裡頭還算是警醒,倒也沒忘了正事,但見其瀟灑地作了個團團揖,交待了句場面話,便在眾人的相送之聲中去得遠了,餘下諸般臣工彼此謙讓不休中,總有不少對自家墨寶有自信者行上了前去,在一溜排開的數張文案上揮筆速書著。

  “十五叔,十六叔,晴兄,外頭諸般臣工也該差不多收手了,我等不妨也一併去瞅瞅可好?”

  大殿早已空落,弘晴卻是不急著出殿,也就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拉著弘曆瞎扯,這一扯,還真就沒個完了,生生弄得弘曆心急火燎不已,好不容易逮住了個空子,趕忙打了個岔,提出了邀請弘晴一併去參賽之建議。

  “為兄字醜,就藏拙好了,曆弟可自去也罷。”

  弘晴早就看穿了弘曆湊到自個兒身邊遷延不去的用心之所在,無非是打算當眾壓自個兒一頭罷了,心中雖無懼,不過麼,卻不打算就這麼輕易地遂了其之意,這便笑呵呵地自謙了一句道。

  “兄長過謙了,所謂參賽,不過娛樂而已,湊個熱鬧又何妨?二位叔叔,晴兄,請!”

  弘曆可是鐵了心要壓弘晴一頭的,自不肯讓弘晴就這麼逃了過去,這便身子一側,煞是殷勤地讓了讓,擺出了強邀之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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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1

第305章 第一次碰撞(二)

  “哼!”

  弘曆這等貌似恭謙,實則帶著濃濃的強迫意味的姿態一出,老十五倒也就罷了,左右他的字不算出眾,卻也說得過去,參不參賽都無所謂,反正輪不到他出風頭,卻也不致有貽笑方家之虞,可老十六就不爽了,不為別的,只因老十六的字著實是拿不出手,真要去參賽的話,那一準是自取其辱,沒地又得被老爺子好生收拾上一回,自是看不過弘曆這等強拉之做派,儘管礙於場合,不好發飆,可也沒給弘曆啥面子,黑沉著臉便怒哼了一聲。

  “也好,既是曆弟有此雅興,那為兄便奉陪好了,曆弟,請!”

  這一見弘曆如此心急地要壓倒自己,弘晴的眼睛不由地便是一眯,心情當真不爽得很,不過麼,卻也無懼,笑呵呵地一擺手,道了聲請之後,也沒管老十五哥倆個是啥反應,抬腳便緩步行出了文華殿。

  老爺子自稱儒家子弟,素好舞文弄墨,朝中大臣們自也大多投其所好,文風當真鼎盛得很,儘管只是娛樂一般的文比,可為了能有機會近天顏,踴躍參賽者不知凡幾,不說大殿外側走廊上七八張文案前人頭簇動,便是下方廣場一字排開的二十張文案前也是人滿為患,一個個奮勇爭先,潑墨揮灑間,喝彩聲一陣響似一陣,著實是熱鬧得很。

  “喲,晴兒來了,來來來,都讓讓,都讓讓。”

  弘晴等人方才一行出大殿,似乎剛巧回首的四爺立馬便煞是親熱地招呼了一聲。

  嘿,這老小子還真是有心了!

  四爺那回首的動作看似隨意,可卻又哪能蒙得了早有所知的弘晴,此無他,四爺處心積慮地做作如此,不外乎是想著讓弘曆在大庭廣眾之下作出驚人一鳴,要的便是拿他弘晴來當墊腳石罷了,這等用心未免太不堪了些,當真令弘晴牙根不免有些發癢,只是在這等場合下,卻也不好隨意了去,也就只能是淡淡地一笑,躬身行了個禮道:“有勞四叔費心了。”

  “無妨,來來來,再讓幾張文案出來,讓這些個少年俊傑們都好生比上一比。”

  弘晴這麼句致謝之言明顯就是句雙關之語,四爺顯然是聽出來了,不過麼,卻並未加以理會,依舊是熱情無比地張羅著,愣是騰空了四張文案。

  “二位叔叔,晴兄,請!”

  弘曆乃是有備而來,自是信心十足得很,這一見其父已是騰空了四張文案,緊趕著便從後頭行上了前來,配合著發出了邀請。

  “曆弟,請!”

  面對著弘曆的邀請,老十六的臉色已是難看到了極點,可弘晴卻是無所謂,風輕雲淡地一擺手,客套了一句之後,也沒管旁人是怎個表情,緩步便走到了正中的文案前,但並未急著去拿擱在筆架上的狼毫筆,而是默默地醞釀著。

  退縮自然是不可能之事,只是該寫些啥卻令弘晴頗為的傷腦筋,倒不是弘晴的字不好,實際上恰恰相反,在陳老夫子如此多年的強壓下,弘晴早就練出了一筆好字,也能寫出不錯的策論、八股之類的玩意兒,問題是這會兒比的是書法,總不能洋洋灑灑地作上篇大文章罷,至於說到詩詞麼,弘晴背是背了不老少,即便要當場賦詩,倒也能胡謅上幾句,只是顯然不會是啥流傳千古之作,頂多也就是三爺那等“打油詩”的水準,此無他,弘晴專注的是實務,對詩詞這一類附庸風雅的玩意兒,實在是興致缺缺,向來就不曾真兒個地下過苦功,大體上是應付陳老夫子的核查罷了,水準自是高不到哪去,在這等場合下拿出來,顯然有些不夠看,尤其是在弘曆處心積慮要出彩的情形下,弘晴自不願真被其給蓋住了,若不然,豈不是平白為人做了踏腳石了?

  “好詩,夜報塞天同起雲,淩晨玉葉遂翩紛,不錯,有意境!”

  “嗯,是不錯,詩好字也佳,好,四哥還真就生了個好兒子啊!”

  “好詩好字,了不得,此等幼沖之齡便能為此,當真了不得,四爺後繼有人了!”

  ……

  一字排開的四張文案前,弘晴還在默默地沉思著,老十五也在猶豫著,至於老十六則是在撓頭抓腮地苦惱著,唯獨弘曆卻是動手飛快,筆走龍蛇間,一首七言詩已是寫就了出來,一筆瘦金體至瘦而不失其肉,轉折處可明顯見到藏鋒,頗得神韻,至於詩本身,也頗有客觀處,至少不在當今名家之下,這等佳作一出,自是贏得了滿堂的喝彩聲,登時便令弘曆的小臉蛋都因之漲得個通紅,自覺不自覺地瞟向弘晴的目光裡也就透著股自得意滿之意味。

  受這等喝彩聲之影響,老十五倉促之間便下了筆,只是心境不甯,完全就沒能發揮出應有的水準,一手字寫得拖泥帶水,毫無亮點,至於老十六麼,更是鬼畫符,一副中堂寫得個七歪八斜的,別說旁人了,他自己都看不下去,一張小臉生生憋得黑裡透亮,望向四爺父子的目光自也就不善得緊了些,唯有弘晴卻是不為所動,依舊面色如常地靜立著,似乎並無即刻下筆之意。

  “乾隆”酷愛寫詩,這一點,弘晴自是早就知曉了的,也清楚其所謂的詩其實不過爾爾罷了,問題是弘晴自己的詩更差,這當口上自是不能以己之短去擊人之長,若欲取勝,還須得另闢蹊徑才成!

  嗯,有了!

  弘晴沒理會身邊的噪雜,靜靜地思索了片刻,心中已是有了主張,但見弘晴仰天深吸了口氣,一把抄起筆架上的中號狼毫,揮灑間,兩張條幅已是狂草而就。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福禍趨避之!好,好字!”

  “好,晴貝勒這字直抒胸臆,當真無愧也!”

  “字如其人啊,妙哉,妙哉!”

  ……

  弘晴這一手狂草個性張揚,豪氣沖霄,可謂是盡得草聖張旭之神韻,在場諸公都是識貨之輩,只一見,當即便贊聲四起,那聲勢之大,比其先前讚揚弘曆之情形有過之而無不及。

  “諸位叔伯見笑了。”

  面對著如潮的讚譽,弘晴並未似弘曆那般失態,面色依舊如常,微笑著作了個團團揖,風度翩翩地謙遜了一句道。

  “晴兄果然了得,小弟嘆服。”

  為了今日這一場文比,弘曆可是精心準備了多時,卻沒想到還是沒能占到弘晴的上風,眼神不禁微微一黯,可很快便恢復了常態,含笑地行上前去,朝著弘晴一拱手,滿臉誠懇狀地恭維了一句道。

  “曆弟過譽了,為兄無甚才情,做不得詩賦,也就只是取巧而已,當不得真。”

  儘管風評似乎占了上風,可弘晴心裡頭卻是並無半點獲勝的喜悅,不為別的,只因他很清楚四爺此番推弘曆出來的效果雖不如預計,卻遠談不上失敗,畢竟弘曆的表現也屬可圈可點,一旦傳到老爺子的耳中,想必還會有不小的變化,而這,顯然不是弘晴所樂見之局面,奈何事情卻不是弘晴所能控制得了的,他又怎會高興得起來,不過麼,不管心中到底作何想法,應有的禮儀,弘晴卻是不會有所閃失的,儘自不願跟弘曆多囉唕,可還是耐著性子地客氣了一番。

  “晴兄過謙了,光憑此等書法,已是當今國手之水準,想來此番文比晴兄必可名列三甲,小弟自當先為之賀。”

  弘曆顯然沒打算就此放任弘晴離去,笑談中,已是不經意地又為弘晴挖了個坑。

  這小子好生不識趣,這麼點小把戲也敢拿出來耍!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又怎會看不透弘曆這等恭維話裡所設下的埋伏,左右不過是想玩捧殺的把戲罷了,心下裡自不免有些火大。

  “曆弟說笑了,為兄並不做此想,一切聽憑王大學士等人裁決好了,倒是曆弟詩文俱佳,當真一鳴驚人啊,果不負四叔與鄔先生之期望,甚好,甚好。”

  弘晴心火雖起,可卻並未帶到臉上來,而是笑呵呵地嘉許了弘曆一番,只是這話怎麼聽怎麼都顯得古怪,夾槍帶棒地,就差沒明指著弘曆的鼻子罵他們一家子居心叵測了的。

  “晴兄言重了,小弟實不敢當,阿瑪處還有事,小弟便不多耽擱晴兄了。”

  弘晴這句話一出,弘曆的小臉頓時起了變化,眼中陰霾一閃而過,但卻沒膽子跟弘晴較真,又唯恐弘晴再說出些甚更不好聽的話來,趕忙遜謝了一句,便即退回到四爺身邊去了。

  “呸,什麼玩意兒,奶奶個熊的,真是個欠抽的混球!”

  老十六今兒個平白出了回醜,心中早就不爽得緊了,先前弘曆在跟前,他也不好不顧體面地便罵娘,這會兒一見弘曆“落荒而去”了,忍不住便低聲罵了一嗓子。

  “嘿,這小子看著實誠,肚子裡卻是彎繞極多,還真是啥人生啥種來著。”

  老十五同樣不爽弘曆的表演,只是老十五到底是斯文人,罵娘的話不好說出口,可拐著彎子罵人卻是一絕,當真就把四爺父子比成了一丘之貉。

  “罷了,且去下頭轉轉,回頭再說好了。”

  弘晴心中的怒氣並不比老十五哥倆少,只不過弘晴心性堅韌,自不會在此際有甚不妥的言行,也就只是一擺手,止住了老十五兄弟的牢騷,緩步走下了臺階,向熱鬧非凡的廣場行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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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1

第306章 老爺子的點評

  三爺的辦事效率極高,在一眾禮部郎官以及內務府宦官們的配合下,申時一刻便已將由王士禎等人遴選出來的兩組各三十張入圍作品一一懸掛在了文華殿中,接下來就該到了諸般臣工們一致推評的環節了,當然了有幸參與夜宴的朝臣以及天家宗室子弟多達五百餘眾,自是不可能一擁而入,照著老例,自是該由從一品以上的大員們先行推評,餘者則按品階高下依次入殿中品評。

  “諸公,初步入圍之兩組各三十幅已定,聖上手筆也在其中,所有字幅盡皆裱住名諱,還請諸公以公心評定之,莫失了公允之意。”

  身為主持大局者,三爺自是當仁不讓地站著了群臣之首,滿臉笑容地朝著眾人作了個團團揖,笑呵呵地宣佈了規則,只不過眼神有意無意地卻是總望向掛在左側的一副中堂橫幅,不禁如此,其揖手禮的末了也指向了那張橫幅,顯見就是在暗示那幅中堂橫幅便是老爺子的御筆之所在。

  “三爺放心,我等曉得。”

  “三哥放心好了,我等心中有數。”

  “三哥說的是。”

  ……

  這會兒能站在殿中的不是宗室子弟便是極貴朝臣,對老爺子的御筆自是都熟悉得很,哪怕老爺子此番為了參賽,別出心裁地玩了一手往日裡不常寫的顏體楷書,可一眾人等都是見慣了老爺子墨寶之輩,就算不用三爺提點,大傢伙也能認得出來,此際一見三爺如此暗示,自是全都哄笑了起來。

  “那好,閒話少敘,這就開始罷。”

  該暗示的既已是暗示過了,三爺也就不再多廢話,一揮手,煞是豪氣地宣佈了推評的開始,哄笑聲中,一眾極品朝臣們也就三三兩兩地各自分散了開去,圍著一幅幅作品煞有其事地品頭論足了起來。

  眾朝臣們大多往老爺子的中堂橫幅附近湊,可弘晴卻是不急著去湊那個熱鬧,也就隨意地向一旁走了去,他這麼一走,老十五哥倆個自然也跟著走,三人自然而然地就形成了個小團體,在一眾成年人的世界裡,自不免顯得有些礙眼,不過麼,這會兒眾朝臣們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御筆上,倒也無人去關心弘晴等人的動向。

  “嘿,晴哥兒,這不是你那兩張條幅麼,得,那混帳小子的狗屁詩居然也入了圍,王士禎是咋整的,這麼個破玩意兒看著就礙眼。”

  老爺子的橫幅懸掛在了朝臣一方,宗室組所在的位置自然也就人少,視線開闊之下,眼尖的老十六第一個發現了弘晴的作品,再一看,弘曆的作品居然就掛在了弘晴的邊上,不由地又罵了起來。

  “十六叔莫這麼說,這幅字倒是還算不錯,儘管稚嫩了些,可風骨卻是過得去,嗯,詩也有可觀處,入圍前三十倒也名至實歸。”

  先前弘晴並不曾去細看過弘曆的詩作,此際聽得老十六說起,視線立馬便順著其的手指望了過去,略一品味之下,卻並不覺得弘曆的作品似老十六說的那般不堪,反倒是別具一格,當真有些亮點在內,以弘晴之心胸,自不屑去做睜著眼睛說瞎話的事兒,這便點了點頭,給出了個中肯的評價。

  “哼,爺就看不出好在哪?純屬鬼畫符,跟爺就一檔次的貨色。”

  老十六就屬鴨子熟了嘴還硬的貨色,一撇嘴,毫不客氣地將弘曆的大作拉到了跟他自己一個檔次上。

  “噗嗤!”

  老十六這等言語一出,始終不曾開口的老十五實在是憋得難受,忍不住便笑出了聲來,至於弘晴麼,雖未出聲,可也是搖頭苦笑不已……

  “皇上駕到!”

  推評一事並不繁瑣,只是耗時卻是不少,十數輪下來,時間都已是到了申時末牌,日頭早已西斜,結果方出未就,聚集在大殿中的極品朝臣們還在就最終圈定的兩組各三幅作品爭論不休之際,卻聽後殿處響起了一聲尖細的喝道聲,所有人等趕忙各自歸位,盡皆屏氣凝神地等待著老爺子的到來。

  “臣等叩見陛下!”

  一陣腳步聲響起中,老爺子在一群宦官宮女們的簇擁下,緩步從後殿轉了出來,太子緊隨其後,一眾人等見狀,自不敢稍有怠慢,齊齊跪倒在地,各自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都平身罷。”

  老爺子的心情顯然很好,叫起的聲音也就分外的和煦。

  “臣等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老爺子心情好,眾人自是也都跟著開心,只是開心歸開心,謝恩卻是萬萬少不得的。

  “老三啊,朕聽說兩組之前三甲已定,這就呈上來好了,讓朕瞧瞧都是些甚奢遮人物。”

  群臣禮數一畢,老爺子也沒甚廢話,直截了當地便直奔了主題。

  “回皇阿瑪的話,經諸般臣工一致公推,兩組三甲已是皆有定數,只是尚未揭開名諱裱糊,還請皇瑪法明示行止。”

  三爺今兒個大局一直控制得不錯,心情自是甚好,此際聽得老爺子點了名,興沖沖地便從旁閃了出來,高聲回稟了一句道。

  “嗯,那就呈上來好了。”

  老爺子不單本身書法造詣不凡,鑒賞能力更是出眾,這會兒一聽三爺如此說法,自是不會有甚旁的想法,一揮手,已是興致勃勃地開了金口。

  “喳!”

  老爺子的旨意既下,三爺自不敢稍有怠慢,恭謹地應了諾,一擺手,自有侍候在側的數名小宦官用銀盤子托著六幅作品疾步行上了前墀,將六幅作品盡皆擺在了龍案上,又手腳麻利地將裱糊名諱的小紙條撕下,而後全都躬身退到了一旁。

  “嗯,老三的字又長進了,這個宗室組第一當之無愧,老四的字也不錯,可惜過剛了些,有欠柔和,輾轉處用力過猛,雖是得力,卻惜乎圓潤有缺,只能屈居第二,倒是老八的字大有長進,這手顏體楷書確有可觀之處,嗯,好,甚好。”

  老爺子興致勃勃地端詳了下宗室組的作品,又逐一對三幅作品進行了點評,只是這話怎麼聽怎麼像是在點評奪嫡路上的先後次序,或許老爺子只是言者無心,可下頭諸般朝臣們卻顯然聽者有意,一時間眾人的臉色都不禁有些詭異了起來。

  “皇阿瑪過譽了,兒臣這手鬼畫符比起皇阿瑪來,卻尚差得甚遠。”

  身為主持大局者,三爺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名列宗室組第一的事兒,不過麼,還真就沒認出其後兩幅作品的主人是誰,此際一聽居然是四爺與八爺,心下裡自是美得很,但卻不敢在老爺子面前表現得太過,也就只是躬身自謙了一番。

  “罷了,討巧話就不必說了,朕再看看朝臣組好了。”

  老爺子對於三爺的謙遜態度自是頗為的滿意,不過麼,也沒再多囉唕,笑著擺了下手,便將此話題揭了過去,臉一側,望向了左手邊的三個銀託盤,只一掃,不由地便笑著搖了搖頭道:“爾等盡會討朕歡心,嘿,何焯的行書乃是當今一絕,此文更是佳作,比之汪士鋐這幅隸書確是要勝過一籌,至於朕的這幅中堂麼,雖也有點成就,可跟二人一比,卻是差遠了,真要名列第一,太過了,太過了。”

  “皇阿瑪明鑒,兒臣自從乾清宮得了您的墨寶,始終不曾示之於人,一直是按規矩裱名混入三百餘佳作之中,先是王大人等三名主審一致推薦,後又有諸般臣工一致推崇,您名列第一乃名至實歸也。”

  老爺子謙虛歸謙虛,可未見得便自認字不如人,哪怕何、汪二人乃是公認的今世書法四大家之二,以三爺的智商,自是看得出其中的奧妙之所在,這便趕忙出言解說了一番。

  “哦?哈哈哈……,罷了,罷了,朕就不參與此番大考了,嗯,就定何焯第一,汪士鋐第二,至於第三麼,朕且自挑了去。”

  一聽三爺如此說法,哪怕明知道這裡頭別有道道,可老爺子還是高興得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過麼,倒是沒好意思真認為他自己的字是天下第一,笑過之後,也就輕巧地將自個兒從賽事裡摘了出來,先是定了第一、第二的人選,接著便起了身,緩步行下了前墀,繞著殿周,興致勃勃地欣賞起剩下的入圍作品,時不時地還對看得順眼的作品作出一番點評,諸般臣工緊隨老爺子身後,自是老爺子說啥,大傢伙都可著勁地捧哏不已,大殿裡自也就歡聲笑語不斷,可謂是其樂融融不已。

  “咦?”

  老爺子轉完了朝臣組的作品之後,意猶未盡地又轉到了宗室組那一邊,依舊是邊欣賞邊點評著,待得來到了弘晴與弘曆二人並列而掛著的作品面前之際,老爺子突然眼睛一亮,輕咦了一聲,但並未急著點評,而是手指著弘晴的草書,回首問了三爺一句道:“此系何人所作?”

  “回皇阿瑪的話,有裱糊在,兒臣也不知是何人之佳作。”

  三爺雖不曾親眼見到弘晴潑墨揮毫,可身為主持大局者,消息自是靈通得很,早就知曉此條幅乃是弘晴的手筆,不過麼,他卻是不打算說破,而是作出一副為難狀地應答道。

  “嗯,取下來,還有這一幅也一併取下。”

  一聽三爺如此說法,老爺子也沒再追問,點了點頭,揮手下了旨意,自有侍候在側的小宦官們忙著取來竿子,將兩幅作品一併取了下來,送交到了老爺子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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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2

第307章 宿命之敵

  “嗯,這幅狂草寫得不錯,神韻氣度皆頗有可觀處,唯筆力尚顯不足,看樣子,該是我宗室後起之秀所為,是何人啊?且站出來讓朕瞧瞧。”

  一名小宦官將取下來的兩幅作品用銀盤子盛著,遞到了御前,邊上一名小宦官剛想著撕開裱糊的紙條,卻見老爺子一揮手,止住了那名小宦官的舉動,伸手先拿起了弘晴的狂草條幅,饒有興致地品評了一番,末了,也沒急著去動裱糊紙條,而是笑呵呵地發問道。

  “回皇瑪法的話,是孫兒所作。”

  殿中諸般極品朝臣們早先就見識過弘晴與弘曆的當場比拼,自是清楚這幅狂草正是弘晴之手筆,老爺子話音方才一落,一眾人等的目光已是齊刷刷地投到了弘晴的身上,個中之意味複雜得很,嫉妒者有之,羡慕者有之,陰冷不屑者也有之,然則弘晴卻是渾然不以為意,神情淡然地上前數步,一躬身,恭謹地應了一句道。

  “嗯,好,晴兒這筆字寫得不錯,朕很是喜歡。”

  老爺子可是沒少看弘晴的奏本,自是清楚弘晴的字大體上還算過得去,可也不算頂尖一流,卻沒想到此番寫起草書來,竟如此了得,更為難得的是這幅字很明顯地反應了弘晴的本心之所在,自是令老爺子滿意得緊。

  “皇瑪法過譽了,孫兒塗鴉之作耳,尚難登大雅之堂,還須得跟皇瑪法好生學學,將來或能有成。”

  弘晴在朝日久,說起官話套話來,自是倍兒順溜,不經意間,已是一個馬屁巧妙地拍了上去,當即便令老爺子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幾分。

  “嗯,好,那朕便將今日所作賜於爾了,能學多少,都算是你的能耐。”

  老爺子顯然對弘晴的小馬屁受用得很,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笑呵呵地給出了賞賜。

  “謝皇瑪法隆恩,孫兒定當好生學著,斷不敢有負皇瑪法之厚愛。”

  老爺子的中堂寫得倒是不錯,可真要說有多好麼,卻也不見得,比之何、汪這兩位公認的書法大家來說,其實差了不老少,要說能派上多大用場麼,也真談不上,可架不住老爺子乃是帝王,他所賜的得意之作自然是個了不得的好彩頭,這不,沒見邊上一眾極貴們的眼珠子都紅了麼?弘晴自不會推辭,趕忙跪倒在地,一派興奮狀地便謝了恩。

  “嗯,朕再瞧瞧這首詩,唔,夜報塞天同起雲,淩晨玉葉遂翩紛。無林不作銀花影,有嶂皆成冰綺紋。酒店旗飄近方見,僧房鐘響遠猶聞。入關廿裡原秋雨,南北寒暄一嶺分。意境倒是不錯,只是韻味卻是有缺,也少了些歷練,花團錦簇倒是不假,卻略顯空乏了些,然,從大體上來說,還是頗有可觀的,至於字麼,就稚嫩了些,比之晴兒的狂草,少了些豪放與心胸,可也屬難得的佳作了,此作又是何人所為哉?”

  老爺子沒再與弘晴多言,笑著點了點頭,示意弘晴自行退下,而後拿起了弘曆的詩作,細細地點評了一番。

  “孫兒弘曆叩見皇瑪法。”

  早在老爺子吩咐將自個兒的詩作取下之時,弘曆便已在盼著此刻,這一見老爺子有問,自不敢有絲毫的耽擱,忙從四爺身旁閃了出來,疾走數步,搶到老爺子的面前,一頭跪倒在地,高聲見了禮。

  “弘曆?唔,你是老四的次子?”

  老爺子多子多孫,自不可能個個都兼顧到,別說孫兒輩了,便是那些個未成年的小阿哥們,老爺子都甚少有時間去關注,一時間還真就沒認出弘曆的來歷,好生回想了一下,這才算是稍稍有了些印象,只是並不敢太過確定,這便遲疑地問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正是如此。”

  眼瞅著老爺子沒能認出自己,弘曆心中自不免有些失落,可又哪敢表現出來,也就只能是跪直了身子,一臉誠懇狀地應答道。

  “嗯,朕記得爾比晴兒小了半歲,可是如此?”

  老爺子看了看弘曆,見其生得甚是周正,心中倒是頗為喜愛,這便點了點頭,很是慈和地接著往下問道。

  “皇瑪法明鑒,孫兒確比晴貝勒小了五個月。”

  這一見老爺子面色慈和,弘曆心中立馬有股暖流蕩起,面色瞬間為之一紅,回答的話語裡自也就帶了一絲的顫音。

  “嗯,不錯,似爾這等年歲,能有這般才情,怕不是好的,朕甚是期許,打後日起,你也到上書房來進學好了。”

  老爺子似乎對弘曆的才學頗為的讚賞,沉吟了一下之後,便即給出了旨意。

  “謝皇瑪法隆恩,孫兒定當好生用心,斷不敢有負皇瑪法之期望。”

  弘曆一向以弘晴為追趕的目標,此際一聽自己也能有進上書房的機會,心情之激動立馬便溢於言表,磕頭謝恩之聲自也就顫音陣陣。

  “恭喜陛下又有佳孫,此我天朝當興之兆也,臣不敢不賀!”

  “陛下聖明,鴻福無雙,代代有人才,此千古佳話也!”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

  ……

  這一見老爺子開心,眾朝臣們自是樂得跟著湊趣上一番,於是乎,滿殿阿諛之聲大作,直逗得老爺子開懷大笑不已……

  皇宮夜宴講究的是氣派,歌舞雜耍、煙火表演,文武戲碼之類的可謂是應有盡有,至於酒菜麼,其實也就只是吃個樣子而已,要的便是那等鬧騰之氣氛,所謂醉不醉人人自醉便是這麼個理兒,這不,儘管沒飲上多少的酒,可三爺卻是酣暢得緊了些,一回了府,丟下句交待便晃蕩著回了主院,自去休息了,然則弘晴卻是半點睡意全無,一路無語地便徑直去了“仙客居”。

  “參見小王爺。”

  戌時將盡,夜已是有些深了,值守在“仙客居”外的兩名欠連連,可一見到觀雨打著燈籠陪著弘晴行了過來,立馬皆是精神一振,趕忙搶上前去,齊齊行禮問安不迭。

  “嗯,夫子可睡下了?”

  弘晴心思重,自是無心去理會那兩名書童的殷勤,也就只是點了下頭,無甚表情地吭了一聲。

  “回小王爺的話,夫子還在內院書房,並不曾回轉。”

  弘晴這些年在府中威嚴日盛,他有問,那兩名書童自是不敢有所怠慢,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回答道。

  “嗯。”

  一聽陳老夫子這等時分居然還在內院書房,弘晴不由地便是一愣,可也沒再多言,也就只是不置可否地吭了一聲,轉身便向內院書房趕了去。

  “徒兒見過師尊。”

  方才轉過書房門口的屏風,入眼便見端坐著的老夫子視線已是掃了過來,弘晴自不敢有所失禮,忙疾走數步,搶到了近前,一躬身,恭謹地見了禮。

  “小王爺的心思很重麼。”

  老夫子默默地看了弘晴好一陣子之後,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長須,一揚眉,直指核心地開了口。

  “是,好叫師尊得知,今兒個夜宴,四叔將其子弘曆也一併帶了去,……,皇瑪法已是許了其進上書房進學,此倒也罷,論文論能,徒兒自不怯其,然,隱于四叔府上的鄔思道卻非等閒之輩,四叔鷹顧狼視之徒也,得此陰冷狡詐者相助,後患恐多,徒兒實有些個放心不下,還請夫子指點迷津。”

  在陳老夫子面前,弘晴自是不會有太多的隱瞞,這便將今兒個夜宴前後的事情詳細地述說了一番,末了,卻是將話題轉到了鄔思道的身上。

  “鄔思道?康熙三十六年大鬧南閨的那位麼?嗯,為師倒是有所耳聞,小王爺打算如何行了去?”

  陳老夫子並未直接為弘晴作出謀劃,而是慢條斯理地反問了一句道。

  “好叫師尊得知,徒兒在江南時,便沒少聽聞此人之名聲,也曾拜讀過其之述作,更曾三番五次地尋訪於其,惜乎緣淺,卻是始終未能得一見,今,其既投入四叔幕中,已是大患矣,竊以為不可久留,不知師尊以為如何?”

  弘晴並未隱瞞自個兒對鄔思道的忌憚之濃,言語雖平和,可內裡的殺氣卻是怎麼也掩飾不住的。

  “小王爺是對自己沒信心呢嗎,還是對老朽沒信心?”

  陳老夫子冷冷地瞥了弘晴一眼,問出了句誅心的話語。

  “這……”

  一聽老夫子這般說法,弘晴登時便愣在了當場,嘴角抽了抽,似有所欲言,可到了末了,卻是啥都沒說將出來。

  “天下之大,奇人異士無數,靠殺,能殺得完麼?若如此,小王爺是否須得連八爺府上的陸純彥也一併殺了去?再有個王思道,馬思道的,是不是小王爺也打算一併除了去,嗯?”

  陳老夫子沒給弘晴留絲毫的面子,毫不容情地便譏諷了弘晴一通。

  “呼……,師尊息怒,徒兒知錯了,但消自身行得正,又何須懼怕鬼魅之術哉,縱使是宿命之敵,也必將是徒兒之踏腳石耳,要戰,那便戰好了!”

  陳老夫子這麼一席話當真有若一盆涼水般將弘晴徹底澆醒了過來,心神一凜之下,豪氣頓時便大起了,昂然站直了身子,發出了最強之戰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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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2

第308章 忽悠老爺子

  中秋一過,天也就漸漸地涼了下來,可朝中卻是鬧騰上了,只不過此番並非眾阿哥們內鬥不休,而是各顯其能,先是三爺上本奏稱分散大江南北十數省的海外糧種育種成功,產量相當驚人,以河南所種之番薯為例,畝產竟高達九千余斤,其餘諸省之產量雖稍遜,卻也相差無幾,實為良種無疑,懇請老爺子下詔推廣,帝閱之,大悅,准了三爺所請,詔令三爺專責此事。

  三爺方才唱罷,八爺又跟著粉墨登場,言稱刑部上下一體用心,擒拿積年盜匪十數,更有數十樁積年巨案告破,老爺子聞報,亦是欣然,下詔嘉獎刑部上下人等,並賜八爺皇莊一座,賞九爺、十爺金銀若干。

  三爺才剛演完,四爺又跳了出來,上本言稱歷時兩年餘的清欠已到尾聲,除了寥寥數省以及江南織造曹家外,所有清欠事宜已告終了,累計追回白銀三千八百萬餘兩,帝悅之,召四爺及戶部尚書施世倫等進宮賜宴,並各有賞賜,但並未明言曹家尚欠之銀兩四十三萬該做何處理,數日後,帝召弘晴養心殿覲見,是時,弘晴真在上書房進學,得了秦無庸的傳召,緊趕著便到了養心殿中。

  “孫兒叩見皇瑪法。”

  弘晴一行進養心殿中,入眼便見老爺子正高坐龍榻之上,而左右竟別無旁人,顯見便是私相奏對之格局,當即便令弘晴不由地為之一愣,可很快便回過了神來,疾步搶到了御前,規規矩矩地大禮參拜不迭。

  “免了。”

  望著弘晴那張日見剛毅英挺的臉龐,老爺子臉上的笑容立馬便更和煦了幾分,聲線柔和地叫了起。

  “謝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儘管是單獨奏對之格局,可該行的禮數卻依舊是少不得的,弘晴照著老例謝了恩之後,這才起了身,但並未站直,而是微微地躬身而立,作出一副恭聽訓示之模樣。

  “晴兒這段時日做得不錯,工部事宜井井有條,朕心甚慰。”

  老爺子並未急著說明召弘晴前來的用意何在,而是先表揚了弘晴一番。

  “皇瑪法謬獎了,孫兒只是行本分事耳。”

  這大半年來,掛名的尚書馬齊同志完全就一甩手大掌櫃,除了簽字之外,啥事都不管,任由弘晴在部裡大展手腳,一開始固然是令弘晴手忙腳亂不已,可隨著時間的推移,經驗一足,弘晴管起工部來,自也就遊刃有餘得很,諸般事宜都處置得極其到位,無論是修繕皇宮、建造皇陵又或是採買各種材料,都做得極為的到位,只不過弘晴並未似眾阿哥們那般窮表功罷了,此際聽得老爺子如此嘉獎,弘晴心中自不免有些個小得意,不過麼,卻不敢表現出來,而是恭謹地謙遜了一句道。

  “嗯,晴兒能知本分便是好的,今兒個朕召你來,卻不是為了工部之事,這麼說罷,你四叔前幾日上了個本章,言及戶部清欠事宜已基本告終,唯曹家卻尚欠著四十三萬兩之巨,不知晴兒對此可有甚想法麼?”

  老爺子點了點頭,也沒再就工部一事多談,而是將話題轉到了四爺的上本一事上,雖無明言責備,然則那等意思卻是明擺著的,畢竟當初可是弘晴為曹家做的保,而今六十萬兩的虧空僅僅只還上了三分之一不到,可時間卻僅僅只剩下一年零兩個月,按原先的還款進度而論,顯然是難有按期還清之可能,萬一要是有人借此生事,不止是弘晴本人要倒楣,曹家恐也難逃一劫,而這,顯然不是老爺子所樂見之局面。

  “回皇瑪法的話,孫兒對此已有所安排,曹家之虧欠定可按期還清,若有所差,身為保人,孫兒自當為之填補,斷不致有失。”

  對於老爺子的擔心之處,弘晴自是能看得分明,不過麼,卻並不甚在意,只因他對此早就已有了,此際應答起來,自也就信心十足得很。

  “哦?朕倒是好奇得很,爾且細細說來。”

  弘晴有錢,這一點老爺子自是心中有數,不過麼,他卻並不想看到弘晴自掏腰包去填補曹家的虧空,倒不是為了幫弘晴省錢,而是擔心朝中有人會借此大作文章,一旦如此,老爺子不得不擔心弘晴好不容易才樹立起來的正面形象或將就此垮塌了去,可此際見弘晴說得如此自信,老爺子的好奇心立馬就大起了,這便一揚眉,饒有興致地追問了一句道。

  “好叫皇瑪法得知,曹家之所以能還上十八萬三千兩之欠款,全是因孫兒委託其採購絲綢、瓷器等大宗貨物所致,然,此不過方才開始而已,不瞞皇瑪法,澳門船廠去歲共造大型漕船十六艘,其中十二艘撥給了戶部,用以試航海運,而另四艘則是孫兒自用,去歲十一月走了趟南洋,今年夏末歸來,歷時半年餘,扣除各項成本,累計所得約摸四十五萬之巨,而今,戶部所需之漕船六十六艘都已建成,陸續撥給了戶部,船廠眼下正造之船便是孫兒自用之商船,共計一十六艘,其中十艘已下水,正在向杭州城駛去,以備今秋之海運,另,明年還將有此數目之巨艦陸續下水,所需之大宗貨物原不止去歲那麼一點,以此估算,曹家明年年底前所欠之四十萬兩白銀必可還清無虞。”

  正所謂心中有底便不慌,面對著老爺子疑惑的目光,弘晴不慌不忙地扳著手指頭,細細地給老爺子算了筆經濟賬,順便上了堂外貿課。

  “哦?四艘船之貨物竟能有如此之巨利?”

  老爺子雖是知曉海外貿易利潤非小,只不過卻從來沒去細究過,還真就不清楚個中利益究竟有多大,此際一聽弘晴如此說法,當即便大吃了一驚。

  “回皇瑪法的話,孫兒句句是實,斷不敢虛言哄騙於您。”

  弘晴之所以將獲利情況坦然相告,自是有著別樣的主張在,只不過時機尚不成熟,他並不打算急著說破罷了。

  “嗯……”

  老爺子一向以儒家子弟自居,對商之道,本心裡是不怎麼瞧得起的,早幾年之所以同意弘晴搞商號,也不過是想看看弘晴究竟能玩出甚花活來,抱著的不過是玩耍之態度罷了,而今,弘晴的商號已是有著向龐然大物發展之趨勢,老爺子的心中可就不免有些個犯嘀咕了,只是這話又不好說將出口,畢竟當初可是他自己同意了弘晴行商之要求的。

  “皇瑪法明鑒,聖人有雲:商者,小道也,雖有可觀,致遠恐泥,孫兒實不敢或忘焉,然,若是以之為正道故,卻也頗能有所建樹,孫兒有一想法,也不知當講不當講?”

  弘晴多精明的個人,老爺子那等沉吟的表情一出,他便已猜到了老爺子的忌諱之所在,左右不過是擔心弘晴財雄勢大之餘,會有尾大不掉之虞罷了,而這,早就在弘晴的預料之中,也早就有了應對之道,不過麼,弘晴卻並未直接明言,而是恭謹地請示了一句道。

  “說罷,朕聽著呢。”

  這一聽弘晴此言蹊蹺,老爺子的眉頭不由地便是微微一皺,略一沉吟之下,還是給了弘晴開口說叨的機會。

  “皇瑪法明鑒,我八旗人丁漸多,而兵額卻又有限,以致于不少旗丁潦倒不堪,雞鳴狗盜之事日多,屢禁不絕,此等情形實令人扼腕,孫兒每思及此,心皆難安,前年清欠之際,孫兒便曾提過組八旗商號一事,奈何是時商機未顯,孫兒也不敢妄言過甚,而今,海外貿易之巨利已明,八旗商號已有了可行之基石,孫兒願將陸續所購之大型海船盡皆獻出,以為組建八旗商號之用,但有所得,盡皆為八旗公有,或能對旗務有所助益焉。”

  面對著老爺子疑惑的目光,弘晴言語誠懇地拋出了個天大的誘餌。

  “唔,晴兒能有此心怕不是好的,只是茲事體大,容朕再詳加斟酌一二好了,爾且先道乏罷。”

  老爺子定定地看了看弘晴,見弘晴面色平靜,並無一絲一毫的異狀,自是信了弘晴的真心,心下裡自是頗為的感動,要知道弘晴這一獻可不是幾十萬兩銀子,而是每年數百萬之巨,更為關鍵的是若能憑此整頓好一塌糊塗的旗務,那可就挽救了日漸沉淪的朝廷之基石,自由不得老爺子不為之動心不已的,只不過動心歸動心,決心卻不是那麼好下的,老爺子不得不顧忌到朝臣們的反應,自不可能就這麼隨意地應允了弘晴之所請,沉吟了片刻之後,還是沒就此表態,僅僅只是嘉許了弘晴一句,便即下了逐客令。

  “是,孫兒告退。”

  旗務乃是大事,自然不是三言兩語便能定將下來的,哪怕老爺子身為帝王,在旗務上也一樣不敢盲動,若不然,前些年那天安門事變的一幕怕不得又要再上演上一回,這一點,弘晴自是心中有數得很,左右該說的話都已是說破了,該表的態也已是表過了,剩下的事麼,自有老爺子去操心好了,弘晴可沒打算再多囉唕,恭謹地行了個禮之後,便即自行退出了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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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1-13 07:43

第309章 老爺子的慎重(一)

  時光荏苒,轉眼又是月餘的時間過去了,可老爺子那頭卻是殊無動靜,甚至不曾聽聞老爺子與人提起過八旗商號之事,似乎真對此提議漠不關心一般,然則弘晴卻是不這麼認為,只因他很清楚自個兒拋出來的誘餌有多肥美,還真就不信老爺子會不為之怦然心動的,眼下之所以沒響動,只不過是老爺子在猶豫罷了。

  道理很簡單,旗務始終都是老爺子的一塊心病,別看朝廷如今國庫充足,可隨著旗民人口的日漸增多,每年所需之費用也是逐年升高,眼下還能應對有餘,可終有一日會成為朝廷的大患,倘若再遇到些天災人禍之類的事兒,那後果須不是耍的,而弘晴所提議的計畫,卻能成為八旗旗餉之穩定來源,顯見對穩固旗務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老爺子又怎可能會不動心,之所以還在猶豫,不過是兩條心思在作祟罷了,一是顧忌到朝野的議論,畢竟眼下的主流思想是儒家,在儒家子弟眼中,重農重商乃是君子小人之分際,當初弘晴自己搞個商號都弄出了偌大的波折,倘若以朝廷的名義去整商號的話,天曉得到底會起何等之狂瀾,這一點,怕是老爺子自個兒心裡頭都沒多少的底氣;再有一條便是對弘晴此提議的居心還有些個拿捏不定,沒旁的,要知道這可是每年數以百萬計的銀子,偌大的鉅款,縱使老爺子都為之怦然心動不已的,而弘晴居然肯捐獻出來,這裡頭若說沒蹊蹺的話,老爺子又如何肯信,至少在沒真兒個地明瞭弘晴此心何在的情況下,老爺子是斷然不會輕易做出個決斷來的。

  蹊蹺麼,自然是有的,銀子可是好東西來著,就沒誰會不愛的,弘晴雖不缺銀子,卻也不會嫌自家銀子多罷,之所以肯如此慷慨解囊,自然是有著弘晴的圖謀之所在,此無他,便是要將大清綁架上弘晴所預設好的戰車,以避免因閉關鎖國而導致未來註定會發生的悲劇好不容易穿越了一回,弘晴可不想將來的中華之地上有著上演八國聯軍侵華之類的慘劇發生,為此,哪怕是付出再多,弘晴也斷然不會吝嗇。

  海外貿易有巨利,可與此同時也有著不小的風險,畢竟海上天氣多變,誰也不敢保證每回都能順風順水,不過了,相較于尋常海商來說,弘晴所搗鼓出來的船隊卻有著先天上的優勢,那便是船大,還不是一般的大,而是這個時代最為龐然之貨船,抗風浪的能力之強自是不消說了的,從這個意義來說,自然天候的風險其實算不得甚大礙,真正的風險來自于佔據了海洋利益的西方諸國無論是老牌殖民者的西班牙還是新興起的巨無霸英國,都不會坐視巨額利益被大清侵吞了去,摩擦乃至戰爭都是可想而知之事,而這,正是弘晴推出八旗商號的根本目的之所在,唯有戰,方可得海洋之利益,唯有戰,方可避免落後於時代,唯有戰,方能避免將來無數的悲劇之出現!

  按說,八旗商號一事大可等到弘晴自己上了位再辦了去似乎更為穩妥,奈何時間卻是不等人,眼下正值大清國力最鼎盛時期,武備上雖較西方稍差,可差距相對有限,有戴梓這麼位頂尖的火器大師在,要迎頭趕上並不算太難之事,一旦遷延時日,那可就不好說了的,畢竟再怎麼算,真輪到弘晴上位也須還得再過上三十年左右的時間,真到了那時,黃花菜怕都得涼了去了;再者,八旗商號只消一成立,對外貿易勢必將成為不可阻擋之趨勢,誰敢反對,那就是跟全體八旗過不去,無論誰當政,都絕對沒膽子幹出鎖國閉關的事兒來,老爺子不行,將來的三爺也斷然沒那個魄力,大勢一成,可供弘晴操作之處自也就海了去了,對此,弘晴早就有了全盤之計畫,而今所欠缺的僅僅只是老爺子的決心罷了。

  決心,說起來就兩個字而已,上下嘴皮只消一碰,也就可以完事了的,可實際上卻沒那麼簡單,這不,老爺子愣是憋了一個多月都沒敢就此有所決斷,卻是又將弘晴召到了養心殿中,所不同的是此番殿裡多了幾人,六位大學士赫然都在!

  “孫兒叩見皇瑪法!”

  一行進大殿,弘晴便覺得氣氛有些個不對味,只是這當口上,卻也不容多想,緊趕著疾走上前,規規矩矩地便是一個大禮參拜不迭。

  “平身罷。”

  老爺子虛抬了下手,聲線平和地叫了起,面色寧靜,看不出有絲毫的波瀾。

  “謝皇瑪法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儘管心下裡有些個犯嘀咕,可該行的禮數卻是萬萬少不得的,也就只能是收斂住心神,照著朝規恭謹地謝過了恩,一挺腰,站了起來,垂手而立,作出一派恭聽訓示之模樣。

  “朕今兒個叫你來,是想聽聽爾曾言及的八旗商號一事,且就細細說來好了。”

  老爺子並未讓弘晴費思量,直截了當地便將宣召的目的道了出來。

  “是,孫兒遵旨。”

  這一見老爺子如此開宗明義,弘晴的精神立馬便是一振,緊趕著應了一聲,在腦子裡飛快地組織了下言語,聲線平和地開口道:“好叫皇瑪法得知,此事行之並不甚難,孫兒可在兩年內提供大型海船三十艘,以為商號之基石,另輔以白銀二十萬兩為周轉資金,如此,尚不足以支撐商號之高速發展,還須得周轉金四十萬兩左右,此恐須得另行設法,或以募資為宜,待得商號成立,所得之紅利便可為八旗旗務之用也。”

  “嗯,說具體點,紅利之分配該當如何?爾可有周全之考慮否?”

  老爺子並未就弘晴所言加以點評,而是不動聲色地往下追問了一句道。

  “回皇瑪法的話,商號之資產雖大部為孫兒所出,然,孫兒並不打算據為己有,其既名曰八旗商號,自是該歸八旗所共有,皇瑪法乃八旗共主,此商號自是該由皇瑪法掌控,紅利之分配也屬皇瑪法專管,孫兒實不敢妄言。”

  老爺子所問的這個問題實在是太過敏感了些,弘晴可不想去碰那個雷區,沒旁的,一個不小心之下,一頂“刁買人心”的大帽子可就得扣在弘晴的小腦瓜上了,那樂子當真小不到哪去,這便恭謙地將紅利分配的權力交到了老爺子的手上。

  “哦?哈哈哈……,你這滑頭小子,甭跟朕油嘴滑舌,說罷,爾心裡到底有個甚章程來著。”

  這一聽弘晴如此說法,老爺子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來,手指了下弘晴,親熱地笑駡了一聲。

  “皇瑪法明鑒,孫兒所言句句皆是真心,實無半分虛言。”

  老爺子可以笑著逗趣,可弘晴卻不敢持寵而嬌,更不敢真當著眾大學士的面隨意胡謅,哪怕心中其實早有定見,也不打算即刻便說將出來,而是滿臉惶恐狀地進言道。

  “罷了,爾只管說,無論對錯,朕都不罪於爾。”

  老爺子顯然是看出了弘晴的顧忌之處,這便略一沉吟,給出了個承諾。

  “皇瑪法既是如此說了,那孫兒便斗膽放肆了。”

  弘晴要的便是老爺子這麼句話,為的便是要避免麻煩,畢竟在場的大學士們可都是儒家子弟來著,真要是被這麼極貴之輩參上一本,那樂子可小不到哪去,這等麻煩能避免,弘晴可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而今,老爺子既已有言在先,弘晴自也就不會再有甚顧忌可言,不過麼,還是沒急著說出個道道來,而是先恭謹地致意了一下,而後方才謹慎地開口道:“皇瑪法明鑒,聖人有雲曰:不患寡而患不均,其意在於公允二字,若不能得其精髓,再好的心,怕也會辦出錯事來,故此,孫兒以為八旗商號之紅利分配當以八旗公議為准,孫兒處也就僅有一草案而已,竊以為可將商號所有權拆分為股份若干,按等級高下劃分,全八旗子弟人人皆有,然,所有人等只能拿紅利,卻無承續之權,也不可轉賣,且商號每年經營所得之紅利並非全部分配,而是預留兩大塊,一者以為商號可持續發展之用,二者則作為機動獎勵之資材,但凡演武表現出眾者,或是立有功勳者,皆可從中撥出資材以為獎勵,若如此,或可保得公允不失,此孫兒之淺見也,還請皇瑪法聖斷。”

  “唔,爾等且都議議看,此策究竟可行與否?”

  老爺子早前之所以沒直接准了弘晴的提議,除了諸多顧忌之外,也有著種種的擔心,最大的一條便是怕弘晴尾大不掉,而今,弘晴都已是表態不插手商號之事,又提出了紅利分配的新穎方式,老爺子自無不滿意之處,只不過茲事體大,老爺子顯然不想獨斷專行,而是將問題丟給了在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眾大學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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