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 局中局(二)
蒙古人每到秋天,就得為冬季做好儲備,對於遊牧民族來說,每個冬天都是一個生死考驗。白災黑災狼災旱災,都直接會導致一個部落消失,或是一個大汗失去地位。為了保證順利過冬,每到秋天,蒙古人都會組織部眾拆牆寇關,擄掠人口物資,以充儲備之用。
大明如今和蒙古人幾乎就形成了定例,一個秋防擺邊,集中邊軍精銳,等待蒙古人的到來。一個組織人馬,趁著秋高馬肥,直接跨過邊牆,到內地去謀個富貴,為過冬積累物資。
由於邊防線太長,大明軍隊也無法預知蒙軍從哪裡入侵,往往這種防禦作戰更像是一種賭博,把自己的主力佈置在自己預判的敵人進攻路線上。至於堵的對堵不對,以及堵對了是否頂的住,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眼下陝西三邊兵備廢弛,實有官兵只有額兵的一半,而且戰鬥力堪憂,難以完成作戰任務。在這種情況下,鄭陽與馬昂這幹人,就去蒙古人做起了交易。
在茶馬交易外,允許他們跨過邊牆,到西安等地進行貿易,甚至願意向他們支付一部分贖城費。只求蒙古人到了正式動兵時,不要對西安等大城下手就好。
其中尤其以馬昂為甚,他是總兵官,一旦蒙古入寇,他的責任最大,所以他與蒙古人接觸的也最多。蒙古這幾年從他手裡採購了不少軍械,換來的就是兩下相安無事,即使入寇,也不去攻打馬昂的防區。換句話說,他是靠出賣大明的利益,換取自己的安全。
“現在這一帶北虜做生意,基本是都認馬昂那個孫子,他把錢都賺去了,別人怎麼活?只要放倒了他,再為我和俺答他們搭上線,我保證你財源滾滾,坐地生財。你老哥我跟本地鎮守太監覃公公那是好朋友,有他給你撐腰,你也不用怕了馬昂那個匹夫。”
“好說了,這些證據我先收下,至於如何放倒馬昂,我們還得從長計議,不管怎麼說,他也有個國舅名號,如果操之過急,不但除不了他,怕是你我都死無葬身之地。”
他說這話於是道理,即使畢春也清楚,馬昂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如果馬昂好剷除,他又何必破出黃金美人,來走楊承祖的關係?他點頭道:
“不錯,咱們有的是時間,不過不能讓他察覺了消息,否則,怕是對楊老弟不利啊。來來,喝酒。阿月,讓你那侄女機靈點,除了會往男人的腿上坐,難道別的就什麼都不會了?要不然你們兩個換換?”
楊承祖擺手道:“那倒不必,就這樣挺好,她大概是頭一回陪人,沒關係,以後慢慢來就好了。”他一邊說一邊對懷中那女子道:“別緊張,一回生兩回熟,今後你會習慣的。”
這頓酒一直吃到二更裡才算結束,畢春對楊承祖道:“天晚了,你就住在這吧,讓這小蹄子陪你。如果她伺候的不好,你跟我說,我有的是辦法收拾她。”
楊承祖面露難色道:“這恐怕不成,畢老哥不知道,家中婆娘厲害,可不敢在外頭留宿。不管多晚,我也得趕回去,不過這小姑娘和這金子,我就收下了。至於辦馬昂,和俺答那邊的事,您只管聽我消息就好。”
畢春挽留了一番沒有留住,就點頭道:“既然如此,我讓人送你回去。”他那些隨從以及馬車就停在外頭,他吩咐幾句,就有跟班的趕了車過來,楊承祖拉著那年輕女人的手上了馬車,將那包有金葉子的褡褳往腰間一圍,然後就閉上了眼睛。
那名年輕的女子在整頓酒席之中,都表現的青澀且緊張,隨便一個舉動,都能將她嚇的魂飛魄散。現在馬車裡只剩了兩個人,馬匹在寂靜的夜裡,踏在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車輪滾動,聲聲入耳。
那女子與楊承祖本來是對面坐著,借著透進來的月光,打量著這個男人,過了良久,她咬了咬牙,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悄悄的起來,坐到了男人的身邊。
“你……你喝多了麼?要不要我去給你找點水?”她小聲問著。
“沒事,我喝酒的時候悠著呢,沒喝醉。你住哪,我讓馬車先把你送回去。”
“別……我今晚要是回家,畢都司是不會饒了我的,也不會饒了我姑姑。”那女子低聲哀告著:
“我爹病了,需要銀子,可是我家拿不出三兩五的藥錢。我兩個弟弟需要活下去,我家裡沒人能當兵,也就沒人能賺回來軍餉。姑姑說,我是第一回,一定能換來五兩銀子。”她小心的看了看這個男人,生怕對方一生氣,甩一記耳光下來。
像這種有本事有門路的男人,他們睡一個女人,高興了或許會給一筆錢,但如果生氣了,也可能分文不給,到時候就是白賠自己。這種事在西安也不是沒發生過,最倒楣的女人,是被恩客活活打死的。之後就是扔到亂葬崗喂野狗,男人依舊逍遙,有辦法的人,總是能夠享受優待。她沒做過這種營生,對於後果完全沒有辦法預判。
楊承祖沒睜眼,只是從褡褳裡抽了兩片金葉子甩了過去。“你今天跟我回府,我明天派人送你回家。”
兩片金葉子,總重量大概有十兩,換成白銀,那就是四十兩銀子。對於這女子來說,這是這輩子都沒見過的鉅款。這兩片金葉子意味著,自己爹的癆病可能真能治好,如果那樣,他就又能去當兵,兩個弟弟就不至於餓死了。
她不由想到了那個今天晚上一直縈繞在自己心頭的影子,自己鄰家那位大哥,他多半是討自己做老婆的。他忠厚老實,對自己也好,可是他絕對拿不出十兩金葉子,然後像扔十文錢似的,丟到自己手裡,連眼都不睜。
她等了等,終於又大著膽子問道:“楊掌櫃,聽說你和秦王千歲能說上話?那你能不能……能不能幫我爹請個太醫,只是看看,開個方子就好。哪怕……哪怕只一次……”
她自己說著都沒了信心,身子蜷縮在角落裡,只等著下一刻男人的怒斥或是巴掌。不過這一切都沒來,來的只是男人的一聲歎息:
“真麻煩,我連你叫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那麼多要求,我長的很像土地爺麼?要有求必應。請太醫這種事,有錢就好了,哪用的上關係,我明天送你回家時,幫去請一個吧。”他一邊說又丟了兩片金葉子過來“有這個,比討人情好用多了。”
說完這話的男人,又閉上了嘴,只剩下這個年輕的姑娘,在寂靜的夜裡,瞪大了眼睛,手裡緊攥著這幾片金葉子。又過了良久,她小心的把金葉子貼身放好,顫抖著聲音道:
“我們邊軍子弟,沒有那麼多好聽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知了,因為我們的命賤,就像知了一樣,只能活過一季。你……你記得我叫知了就好了。”
她一邊說,一邊用冰涼的小手抓住了楊承祖的手,哆嗦著,將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脯上。她的整個身子都發硬,發僵,但還是咬牙堅持著,把這一切做完。
“我收了你的金子,就會伺候你,如果你家大娘兇狠,你就在馬車裡……或是現在讓他們停下,找個沒人的地方,怎麼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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