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42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0

第二百一十章 局中局(十二)

  那一弓四矢來的又快且急,絕對算的上神射手這個級別,可是俺答也並非弱手。別看他年齡小,可其一身搏鬥本領,在族內也是出名的好手。抽弓在手來不及扣弦,就在馬上一個仰身,接著又一個蹬裡藏身,閃過兩隻箭,同時鐵弓一抽,將射向坐騎的那只箭打落在地。而第一隻射向他咽喉的狼牙箭,已經被他銜在了口中。

  這一連串的動作乾淨俐落,如同行雲流水,他甚至在翻身上馬之後反手向那朝他放箭的婆娘,還了一箭回去。這女人的一手射術不輸草原上的射雕兒,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配的起他俺答台吉。他甚至在那一刹那間動了個念頭,把她捉回去,做自己的女人。

  草原上的女人,都是這麼來,大家在意的是人口的繁衍,沒人在意貞潔。所以哪怕是幾嫁之女,也沒什麼關係。

  當年蒙古的那位英雄滿都海皇后,嫁給了自己的孫子達延,照樣成就了不世出的功業,將那些瓦剌人打的落花流水,建立了屬於韃靼人的光榮。

  這個名叫郝青青的女人,自己要定了。

  只是現在的情形,卻是不允許他如此行動,那些漢人顯然早有準備,在旗花火箭發出後,就有許多人拿了弓弩出來,朝他們這邊猛射,還有人俐落的架好了火銃。這支一百五十多人的商隊裡,居然有十幾杆火銃,那幾名驗貨的武士沒騎馬,身上也沒著甲胄,雖然靠著身手努力的回避,但還是在這種攻擊中,無奈飲恨。

  而後面的蒙古人都是他精挑細選出來的精兵,處變不驚,已經從馬上摘下弓箭來,亂箭流水般的射出去,將那些漢人的弓手壓的抬不起頭來。論弓矢之能,誰又及的上我蒙古健兒?

  只是此時他們才發現,這些漢人早有準備,牲口隊伍圍成個駝城形狀,牲口都栓在一起,現在正好當了掩體使用。因此蒙古人箭術雖然好,但也只是有效的壓制了漢人的火力,造成的殺傷並不太大。

  “台吉,沖上去,殺光這些漢人吧。”一個名叫赤列根的漢子大喊道,他們這隊伍裡,有二十幾名全身重甲的蒙古重騎兵。在眼下這個時候,這些人都是部族中的寶貝,如果俺答不是濟農的弟弟,也沒人捨得把這樣的精銳配給他用。

  這些人全身重甲,是突擊陷陣的好漢,衝擊這樣簡易的防禦工事,基本一個衝鋒就能搞定。他們此時確實應該是抓緊撤離,可是漢人手裡,還有大批未交易的貨物。

  那些箭是假的,可是那精鐵呢,生鐵呢。再說還有自己剛交易過去的牲口,如果消滅了他們,還是能搶回來的。

  蒙古終歸是個窮地方,見到了利益,就連台吉的吆喝,也有點控制不住。那些重甲兵披掛起來,就想過去沖陣。這一百多個漢人,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只要突破那道駝城,還怕吃不下他們?

  可就在這當口,一陣馬蹄聲與呼喝聲由遠及近,還有人已經開始朝著俺答這邊放箭。那無意義的呼喝聲,這些人聽的再熟悉不過,這是蒙古人慣用的辦法,邊跑馬邊發出這種聲音來震懾對手,打擊敵人的士氣。這支來襲的人馬不是漢人,而是草原的漢子。

  “兀良哈人,來的是兀良哈人!”俺答他們本來是放了遠探的,可是探子連資訊都沒報回來,就被對方幹掉了,可見來人並非等閒之輩。而方一交手,對方的路數就被認了出來,正是那些該死的兀良哈人。

  來的人馬看人數倒是不多,不過六十餘騎,論起個人的本領,也遠不如俺答這隊都是族中精挑細選的精銳,只要幾個衝鋒,就能把他們全部殺光。

  但問題是,就是這頓稀疏的箭雨,和這可笑的衝鋒,讓俺答汗徹底放棄了吃掉這支隊伍,搶走那個女人的念頭。這裡畢竟不是自己的地頭,而天知道這個漢人,為這次伏擊,預備了多少後手,埋伏了多少殺招。繼續待下去,就太不智了。

  另外自己的隊伍裡,有七千斤火藥,這些東西,必須要運回部落裡。只要保住這些火藥,將來就有報仇的機會……火藥。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急忙高喊道:“突圍!馬上突圍!”

  他一聲吆喝,身邊的親衛取了牛角號出來,吹出一個特殊的節奏,這些蒙古士兵知道,這是台吉下的撤退令。只好圈轉馬頭,驅趕著帶來的馬群,向外就走。這些人都是草原上放牧的好手,別看帶著大批的馬群,也保證能把這些馬帶出去。

  可是就在兀良哈人衝鋒的這個當口,楊承祖那邊已經命令道:“放火箭!”

  早有準備的商隊人馬帶了火盆出來,箭頭上的棉布帶著火苗呼嘯而出,向著蒙古人的隊伍落去。而與此同時,在道路兩旁,猛的響起了一連串爆炸聲,接著就是陣陣刺耳的尖嘯聲,無數火箭帶著這種尖嘯,旋轉著在空中做出各種不規則的運動,胡亂的飛出。

  大明火器,百虎齊奔!

  這種火器的軍陣作用並不大,每箱一百支火箭,雖然聽上去威力無窮,實際上那些火箭飛出去之後,沒人知道它們會射向哪裡。以至於後來戚繼光對其的評價為,我不知道它會射向哪裡,敵人也不知道它會射向哪裡,果然神妙非常。

  即使被這種箭射中,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其威力並不會對人造成多少傷害,所以一般時候,蒙古人對這種武器,都是當做煙花看的。可問題是今天,這種煙花,就足以致命,因為他們的隊伍裡,帶了整整七千斤黑火藥,而且這些火藥盛防的,並不如何嚴密。

  俺答縱然是一代人傑,可是他們之前沒接觸過火藥,也就想像不到,這東西的威力居然這麼大。在奔騰的馬隊中,猛然響起了一聲驚天巨響,接著就是一連串的爆炸聲。殘肢碎肉,飛上天空,巨大的氣浪,將人直接從馬上掀翻下來。

  俺答這時也明白過來:為什麼他們在箭上做文章,卻不在火藥上動手腳,因為這些火藥,就是為自己這些人準備的致命陷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0

第二百一十一章 局中局(十三)

  俺答倒在地上,周身的骨頭像散了架一樣,那匹特選出來的良馬,在整個草原上都是數的上的良駒。雖然沒被火藥炸傷,但是突然響起的巨大響聲,還是讓它受到了驚嚇,將自己的主人丟在了地上。如果不是俺答身手敏捷,此時的他,早已經喪生在瘋狂的馬蹄之下。

  那些火藥的爆炸,除了直接的殺傷外,最可怕的一點,就在於讓蒙古人的坐騎全受了驚。他們所騎的戰馬,以及驅趕來交易的牲口,全被這巨大的響聲嚇瘋了。瘋狂的奔馬到處亂沖亂撞,就算是冰冷的刀鋒,也不能阻止它們的步伐。

  那些平日裡號稱馬膏藥的大好男兒,一個個被掀下馬背,稍微躲不及的,就被馬蹄踩在身上,然後就是第二隻,第三只……

  事實上,因為戰馬受驚發瘋而損失的士兵,遠比被炸藥直接炸死的人多。他這時才明白過來,為什麼那些漢人要下馬。他們的牲口耳朵一定在事先塞了布條,又連成簡易堡壘。

  那些交易過去的軍馬,他們都栓在樹上,當時還被自己的隨從笑話。現在看來,這都是安排好的,這樣一來,就將爆炸帶來的影響減少到了最低水準。“這就是火藥的威力麼?”

  看著那一地的狼籍,這支蒙古精銳,現在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隊伍已經散亂,沒有陣型可言。一個個士兵掙扎著從地上站起來,東倒西歪,如同醉酒。

  大家張著大嘴,努力的喊著什麼,可惜所有人耳朵裡,都是一片蜂鳴,根本聽不到別人在說什麼。只需要騎兵一個衝鋒,他們就會死的一個不剩。

  好在那支兀良哈隊伍的狀態並不比他們好,他們顯然也不知道這些火藥的事,而這些人的控馬水準還遠不如俺答這邊。爆炸聲一響,沒一個人還能坐在馬上,大半人都被發瘋的坐騎踩的骨斷筋折,動彈不得,倒楣蛋就直接被踩成了肉泥。

  少數僥倖逃生的,也像面對世界末日一樣,滿無目的的亂跑亂撞。沒人知道他們要跑去哪,就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能去哪。

  如果漢人不趁機發動襲擊的話,大概還有救。俺答一邊想著,一邊努力用大汗彎刀撐著地,勉強站起身來。他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已經練就了一身好武藝,這點小傷,還影響不了他走路。

  以刀當拐,他一步一步,向附近的一處山壁爬去,越過這道山梁,或許就能安全了。幾個他的血盟兄弟湊過來,扶著他向上跋涉。可就在這時,號炮連天紅旗招展,一隊身穿鴛鴦戰襖的官軍,如同一團火雲從遠而近,向著這些蒙古人席捲而來。

  俺答只覺得眼前一黑“邊軍,邊軍居然敢來!”他忍不住朝天怒吼道:“馬昂,你算計我!”

  這筆生意是馬昂介紹的,邊軍這邊和蒙古人做交易的最大一路人馬的頭目,也是馬昂。現在自己一行人被人設計,邊軍出來收割人頭,這一切如果說不是馬昂設計的能信?

  他暗自發誓道:只要這次不死,他日必要點起兒郎,提兵血洗固原、西安,把馬昂砍成肉泥。

  可眼下,他手下這支人馬已經失去了戰鬥的力量,根本沒法交戰。只好帶著殘兵敗將,沒命的往山上奔。

  過了這道梁,自己就有救了。而那些邊軍好在都忙著砍殺動不了的蒙古人,大家為了爭一顆首級紅頭脹臉,甚至互相推搡打罵,根本沒人顧的上這些逃跑的蒙古兵。

  窮寇莫追,這個時候的蒙古人是最能拼命的,何必跟他們硬幹?俺答暗出一口氣,只要他們不追上來,一切就還有希望。

  可就在他的聽力剛剛恢復了一點時,耳內就聽到幾聲震天的信炮,他已經被黑火藥的事嚇破了膽,現在幾乎是一跤跌在地上。好在幾個親兵扶著他,總算沒讓他摔著,只見他們面前的山頂上,猛的出現了一面青緞大旗,上面寫著一個鬥大的馬字。

  他們的老熟人馬昂,金盔金甲,頭盔上的泡釘,在烈日下閃動著光芒。一手指著旗下,一面對俺答比畫著,說著什麼。

  可惜現在俺答的耳朵根本聽不到什麼聲音,任馬昂如何指點,他也不知道馬昂說的內容。他只知道,自己的大仇人就在眼前,就是他與別人聯手設局,把自己坑了。

  那些人裡有可惡的兀良哈人,可見大明奴是和兀良哈人勾結在了一起,聯手坑了自己,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他劈手摘下弓來,猛的扣上四支狼牙箭。雖然年紀不大,可是他天生神力,武藝高強。縱然渾身傷痛,可是看到這大仇人,所有的傷痛都顧不上了,弓開如滿月,箭走似流星,幾乎就在一刹那間,就完成了拉弓瞄準的動作。四支箭連環射出,直取大纛旗下的馬昂。

  原本馬昂帶了自己的家丁親兵二百餘人埋伏在這山上,是想等著雙方交易差不多時,殺下去抓個現行的。可是到了地方之後,他發現俺答帶的人似乎有點多,就自己這點人手,倉促下去很可能抓不到人,反而被蒙古人收拾了。

  他事先沒跟俺答打過招呼,這招呼也沒法打。你總不能告訴俺答,我打算陷害一個大明人,需要你們蒙古人配合一下,你連你大明人都能坑,為什麼不能坑蒙古人?到時候怕是俺答有多快跑多快,根本就不會和他有進一步的接觸。

  結果莫名其妙的,兩下居然打起來了,馬昂在山上還沒看明白怎麼回事,就見下面打成了一鍋亂粥,接著,就是那震動天地的爆炸聲。

  饒是他久經行伍,這一聲巨響以及隨後爆發的連環爆炸,也讓他的大腦在一瞬間陷入空白,半天之後才回過味來。接著就看見不知從哪殺出一隊邊軍,如虎蕩羊群一般去打便宜人,割首搶錢。

  他看到這一幕,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你們搶人頭也要先搞清是誰好不好?這是右翼三萬戶濟農的親兄弟,你搶了他的腦袋,後面的麻煩,誰又能解決的了?可是眼下人已經殺了,頭已經割了,控制是控制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俺答先保住再說。

  他立大旗,鳴號炮,就是想告訴俺答,往我這跑,我這安全。他用手指著纛旗,也是讓他跑到門旗下,誰也不敢到自己的門旗下殺人。

  可是俺答分不清兩支邊軍誰是誰,在他眼裡,你們沒有區別,都是自己的敵人。甚至於他對馬昂的仇恨還要多過對楊承祖的,一弓四箭,既快且准,饒是馬昂是將門出身,滿身武藝,格擋這幾枝箭也不容易。

  身邊衛士打落兩隻,他揮刀撥開一枝,另一枝箭徑直射中了他前胸,所幸有護心鏡護著,只冒了一溜火星子,沒傷到人。可是這一箭力氣太大,他一口氣橫在胸前,臉憋的通紅,下面的話就喊不出來。

  那名在西安負責監視楊承祖的親信家丁見將主中箭,眼珠通紅,舉起手中大弓朝著俺答射過去“敢傷我將主,小韃子,你給我去死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二章 局中局(十四)

  馬昂這次帶來的,並沒有正規的在籍邊軍,而都是他的家丁。他如今是國舅,有錢有地位,家丁養的就多。

  這個時候打戰往往是取決於誰的家丁多,誰在戰場上就能表現的出色一些。將主對於家丁格外優待,不光是飲食待遇錢糧物資遠勝普通士兵,就是所用的器械衣甲,也是軍中之冠。

  作為報答,家丁在戰場上會為將主捨生忘死的拼命,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都寄託在將主身上,一旦將主出了閃失,他們也沒有活下去的可能。因此一見俺答放箭射傷馬昂,這幹人全都紅了眼,二話不說,舉著兵器就沖了下去。

  他們與那些普通的大明邊軍不同,乃是邊軍中的精華,以一敵一,也不遜色於那些蒙古精兵。何況他們人數既多,而蒙古兵則是被那火藥爆炸搞的七葷八素,又沒了馬匹,一身本事大打折扣,兩下一對沖,蒙古兵就處在劣勢。

  一個接一個的蒙古兵被砍翻在地,俺答因為一身貴人服飾,成了眾矢之的。他年紀不過十二歲,可是力氣不小,也是武藝精強的好手,一口氣射倒了兩個家丁。接著揮舞著手中大汗彎刀,與一個家丁小校戰在一處。

  對面這個家丁也是武藝高明的豪傑,一條花槍舞動如飛,如同靈蛇一般。周圍盡是白刃鏗鏘,冷箭亂飛,大家全混戰在一處,即使俺答的血盟親衛也顧不上他。

  “殺!”一聲大吼,那名監視楊承祖的家丁,手中舉著一口麻劄刀加入戰團,俺答以一對一已經不占先手,以一對二,更是處於下風。

  “嗖!”一支冷箭不知從何處飛至,對著俺答射過來,他眼疾手快的將弓箭撥到一邊,反倒是射中了那名一開始與他交戰的持槍漢子。那條好漢被利箭射的後退幾步,左胳膊抬不起來。

  那些蒙古護衛向俺答身邊簇擁著,而另一邊的明軍也都圍過來,雙方圍繞著俺答又是一場激烈搏殺。

  那名使麻劄刀的漢子雙手握刀兜頭砍下,俺答無從閃避,勉強以刀招架。一聲巨響,俺答被震的膀臂發麻,大汗彎刀拿捏不住噹啷落地,人也坐在地上。那漢子正要結果了他,不想猛的一個蒙古大漢沖來,合身抱住他的腰。

  這蒙古大漢是個精熟摔跤的好手,一個抱摔,將這家丁平摔出去。那大漢一招得手,接著就騎在了這個家丁身上,雙手如虎鉗,直扣上他的咽喉。可是不等這蒙古大漢雙手發力,他的身子就像觸電似的抽搐一下,直挺挺地摔在地上。在他的太陽穴上,已經貫了一支雕翎。

  “大明兒,我乃右翼三萬戶濟農的胞弟,堂堂俺答台吉!你們今天的行為,必然要付出血的代價。”俺答血貫瞳仁,抓起彎刀,向著那放箭的明軍沖去,可是那被摔倒在地的家丁已經揀了刀沖過來,又敵住他,一連幾刀,將俺答殺的腳步虛浮,眼前發花。

  “台吉,快走!”一名肚子被豁開的蒙古漢子,不顧自己腸穿肚爛,猛的一把抓住這名家丁的腿,接著就是用力一掀。這家丁不防這一手,一下被他緊緊抓著,再次倒在地上。

  “我結果了你。”俺答舉起彎刀,朝著這明軍撲了過去。可是就在他的彎刀即將砍到這名家丁的身上時,只覺得後心一陣巨痛,原來是被另一名家丁,用鐵鐧抽中了後心。

  這名家丁膂力過人,一鐧下去,將俺答抽的翻了個跟頭,趴在地上。

  “保護台吉!”

  “砍了韃酋!”

  兩下裡圍繞著俺答又是一場浴血搏鬥,眨眼之間,雙方就是幾條人命。這個時候就算是馬昂也難以約束自己的部下,這個大貴人的首級,得值多少錢啊。任是誰,也別想阻止他們拿錢。

  俺答眼前發黑,吐了兩口黑血,好不容易勉強站起,腿上就中了一箭,身子一晃單膝跪倒。

  見自己身邊的親兵已經死傷殆盡,而那些大明的家丁舉著兵器,不要命似的朝自己撲過來。那個使麻劄刀的前世冤家,舉著大刀一騎當先的殺過來,一口氣砍翻了兩個身邊的血盟親衛。

  看來自己即將回歸長生天的懷抱了。他一瞬間,想起了草原上的風,自己的額吉,以及自己的那些雄心壯志。蕩平兀良哈,驅逐博迪汗,一統蒙古,最終征服這個帝國的野望,終究只是一場夢啊。

  一個身影猛的撲來,將他按倒在地,那個手拿麻劄刀的漢子不知何時已經換了一口潑風單刀,周身浴血,臉上身上滿是傷口,也不知受了多少傷,眼神就像地府之中的兇神惡煞,潑風刀在日光下反射著寒光。

  自己堂堂的蒙古台吉,最後倒成全了這廝的功名富貴。這風裡,為什麼有家鄉的味道……好想再喝一口,家鄉的馬奶酒啊。在眼前出現的城池,這就是京師麼?那個縱馬京師,耀武揚威,要求大明皇帝同意自己的要求,一統草原,遠征青海的英雄是誰啊?為什麼他的臉,那麼像自己?那草原上建起的巍峨巨城,又是什麼地方?

  “手下留情!”

  馬昂見自己搖令旗搖的胳膊發酸也沒效果,就從山上猛衝下來,等跑下來時,正好看到自己的親兵頭目舉起單刀要砍俺答首級的情景。直嚇的魂飛魄散,扯開脖子高喊。

  “回秉將主,小人馬進忠已經斬了韃酋,請將主驗看首級。”這名家丁頭目雖然周身帶傷,可是整個人還沉浸在斬殺了敵將的興奮之中,就連傷口都不覺得疼。

  他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刀下去斬掉了一段何等了不得的因果,又對整個草原造成了何等巨大的影響。

  馬昂只覺得眼前一黑,差點摔了個跟頭,堂堂右翼三萬戶濟農的兄弟,被自己的家丁砍了?這讓自己可怎麼交代啊!

  他恨恨道:“爾等趕快整肅隊伍,跟隨本總兵下山,找楊承祖算帳!我饒不了他!”

  他現在沒心思計較傷亡,檢點戰利,只催促著士兵趕緊下山。那些家丁親兵見自己主將如此安排,也只好整頓隊伍,列陣下山。可是等他們剛一走下山頭,在死人堆裡,猛的跳起一條漢子,撒開兩條腿,不要命般的跑向山頂。兀良哈人、馬昂、大明,這筆債我記住了,俺答台吉的血不能白流,此仇必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三章 局中局(十五)

  到了馬昂的隊伍到了山下時,山下的蒙古人,不管是跟隨俺答來的武士,還是兀良哈的騎兵,都被那些邊軍斬殺了個乾淨。

  明軍帶隊的乃是一位指揮,見了馬昂之後,忙磕頭施禮道:“標下甘肅左衛指揮使充固原總兵麾下參將李雲聰拜見鎮台。這次卑職帶兵出擊,襲殺韃虜,斬首七十又四,請鎮台點驗!”

  這個時代,大明對北虜作戰中,斬首通常不會超過兩位數。如果有哪一戰能斬首百級以上,就可稱為大捷。加上方才在山頭上那場撕殺,大明軍隊前後收入首級已經超過百顆,內中還有俺答這麼一個狠角色,怎麼著,也能算個大勝,定個奇功。

  可是馬昂的臉上就像被誰抽了一巴掌一般難看,有心發作,可是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你總不能說人家殺蒙古人殺錯了吧,再說這些邊軍缺糧乏餉,都指望戰功吃飯。這麼多腦袋,要是自己說不算,或是說幾句重話,被這些丘八懷疑是要賴帳,搞不好嘩變給你看。

  他只好點點頭道:“知道了,這賞賜的事,本官會為你們爭取的。”

  他胡亂應了一句,邁步向那牲口隊一邊走去。在那座用牲口圍成的簡易城池裡,楊承祖與郝青青手拉著手,如同看西洋景一般,看著發生的一切。

  “李雲聰倒是個信的過的,老泰山的關係真不錯,一句話,他怕是把全部家當都帶出來幫咱了。他一個指揮使,手下額兵五千六百,現在看這意思,帶來的士兵有三百有餘,怕是連自己的家丁都動員上了吧。”

  “一顆北虜的頭五十兩呢,這麼多腦袋給他,他哪能不賣力氣?說實話,要不是當家的你用火箭引燃火藥,將蒙古人炸個血肉橫飛,李叔他們敢不敢過來,或者說來了能不能發揮作用,都還兩說。這些蒙古人確實悍勇,與他們一比兀良哈人簡直就是土雞瓦犬。”

  “這些是精兵麼,保護他們台吉的,自然就是精銳中的精銳,等閒人物哪有這個資格保駕?不過精兵沒有用啊,他們進了我的口袋裡,就得留下點什麼。就算沒有這些火藥,這些人是打老了仗的軍伍,自有手段收拾他們,就算不能把蒙古人都留下,也能讓他們掉層皮。”

  “七千斤火藥呢,秦王也真下本。”

  “現在這個場合,他留著火藥,難道等著被定成謀反麼?自然是想方設法的把這些禁物處理掉,這次算是個機會吧,他能處理掉這些燙手山芋,我也能立功。再說這些東西他也不是白出,能換牲口呢。你看這漫山遍野的牲口,除去折損和分成,咱們也能落上幾百匹好馬,還有其他的牲畜。這些東西運回西安,秦王也是一筆小財。”

  馬昂這當口已經帶著親兵沖了過來,蒙古兵既然被收拾了,這城池就沒必要保留下去,就有人驅散了牲口,放馬昂和他的親兵進來。

  本來馬昂下山時,是存著見面之後就給楊承祖一個好看的心思的,最少也要打他一頓老拳,讓他知道知道自己這國舅不好對付。可是他這人是當時膽大,事後心虛的性子,從山上走到山下,這股火頭已經自己落下去幾分。等與李雲聰對了話,那份火氣就更少了。

  等到見了楊承祖後,預想中的老拳,也變成了劈胸一把抓住前襟,有氣無力地質問道:“你……你到底想要幹什麼?為什麼設局陰我。”

  “設局陰您?這話從何而起,國舅爺這次打了個大勝仗,斬首百級以上,還斬了蒙古巨酋俺答。敘功的話,搞不好可以官升幾級,直接封個伯位呢。您難道不該感謝我,反倒要對我講打講殺,這是個什麼規矩?我怎麼越來越聽不懂了?”

  “少廢話,那俺答是什麼身份,你難道敢說你不知道?你設局誅除韃酋,為什麼不上報本地錦衣衛所,你個外地錦衣,誰給你的權柄,誰允許你在我們陝西三邊胡作非為,想幹什麼幹什麼了?”

  “國舅這話說的,我就更聽不懂了。像這誘殺韃酋的事,本來就得保密,以免被人知道,走漏了風聲,這計策就行不通。再說這事,卑職可不是胡作非為,實際上,這個計畫,咱們陝西鄭老軍門以及于公公于得用,全都同意了。怎麼,這個計畫,他們沒跟國舅說過?我以為他們說完了呢。”

  鄭陽、於得用?馬昂覺得自己的頭越發疼了,這兩人隨便一個,也不是自己能得罪的起的。楊承祖的行動如果得到這兩人的背書,自己還能找他的茬麼?只是為什麼這樣重要的事,對方居然不通知自己一聲?難道說在他們心裡,已經對自己有所懷疑,重大的軍事活動,居然不知會自己了?

  若真是如此,那可是要他命的事,一個總兵失去了巡撫和鎮守太監的信任,那跟判了死罪也沒多大差別。他一口火氣又消了幾分,就連抓楊承祖前前襟的手,都漸漸鬆開了。

  “你……你到底玩的什麼鬼把戲,這俺答是蒙古右翼三萬戶濟農的親胞弟,你設局殺了他,滾必裡克怎能善罷甘休?他到時候提兵來攻打固原,攻打城池殺戮無辜,你拍拍P股走人,這邊的事,你倒是不必費心。可是這些百姓何辜?他們就活該被殺?”

  “國舅,您可是固原總兵,這種丟人沒火種的話,就不該從您嘴裡說出來啊。袞必裡克若是發兵來報復,你該領兵去砍回去才對,你是總兵麼,吃的就是這碗飯。再說這事既然巡撫已經點頭了,自然是有退敵之策,這裡不是講話之地,咱們有話還是等到了個說話的地方再說。我倒是要請您見個熟人。”

  “熟人?誰?”

  “陝西行都司都指揮畢春,您二位曾經是親戚,我想不用我多介紹了吧。”

  “這事畢春也有份?他人在哪,我有話問他。”

  “問?怕是不大方便吧,畢都司為國出力,奮勇殺賊,已經已身殉國了,死屍就在那放著,您過去認認人,看看死的是不是畢春。”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了局(一)

  馬昂聽說畢春死了,忙幾步邁過去,見畢春的死屍被放在一邊,在哽嗓處一個巨大的創口。兩隻環眼怒睜,顯然死前還不相信,自己居然會死在箭下。

  楊承祖在旁一臉悲傷的模樣,用手指著死屍說道:“畢都司是我大明的棟樑之臣啊,為國效力,奮不顧身。奈何刀槍無眼,他一時不慎,中了一支流箭,為國捐軀了。”

  馬昂初時見畢春喪命,倒也沒什麼想法,只覺得這個討厭鬼死了,也不是一件壞事。可是他畢竟出身將門,眼力是有的。仔細打量之下,就覺得這個傷口很不尋常。他低下身去仔細勘察起來,很快發現,這畢春的死因不是箭傷,而是被人以重手法擊碎了喉結,至於這箭傷,是有人拿著狼牙箭直接捅進了嗓子裡偽造的傷口。

  這是暗算,殺死畢春的,根本就不是蒙古人,而是畢春身邊的人。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一下跳到一邊,手按住了刀柄。只差大喊一聲來人,就待喊來家丁將楊承祖一行人拿下。

  可是楊承祖面上依舊是那副悲傷模樣,絲毫沒有緊張之相,“國舅,你可曾驗看仔細了?這畢都司陣亡了,人死了死了,很多事隨著他的死,也就過去了。其實這不是一件壞事,畢竟他活著,對於國舅來說,未必是什麼好事,不是麼?”

  “你說的什麼意思,本官聽不懂!你最好給我一個解釋,否則的話,這裡是老虎口,還是我馬昂的地盤,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國舅請看這個。”楊承祖伸手拿了幾張紙遞過去,馬昂接過去只一看,面色就一變。二話不說,就將這紙撕個稀爛,隨手一丟,紙片化做片片蝴蝶,隨風飛舞。

  “撕吧,隨便撕,我手裡有很多,這只是其中不怎麼要緊的東西而已。我一個外來人,哪裡能有這些,若不是畢都司這等人物,又有誰能搜集到總兵這麼多的行蹤?您要是想把我殺了,就讓這一切都成為秘密,也沒什麼問題。你可以動手試試,畢竟我只是個外地來的錦衣,殺了也就殺了,不會有什麼後患的,您現在就可以命令動手。”

  沒後患?沒後患才怪。馬昂心知,楊承祖眼下在陝西的地位,怕是比陶勝麟這個正牌千戶還高。畢竟他兩次挫敗寧藩叛亂的陰謀,又得秦王的賞識,自己真要是砍了他,怕是難免落一個通寧藩的罪過。

  他的性子本來就是色厲膽薄,看楊承祖這副有恃無恐的模樣,料定對方必有極厲害的後招。說不定有什麼要緊的證據,就藏在某個地方,自己只要敢動他,那些證據就會出現在河南那位張伯爺手裡,接下來就會送進宮去。

  如今天家專寵劉良女,自己的妹子和那個愛妾杜氏,都不大受寵。連帶著自己這個國舅的地位,也岌岌可危。這份證據若是捅到皇帝那,自己縱然腦袋保的住,這前程就算徹底完了。

  他咬了咬牙,心裡暗自問候了畢春的祖宗十八代,“楊百戶,你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有些話想和國舅聊聊,不知道國舅肯不肯撥冗賞光,跟我聊一聊?”

  “既然如此,那就請到我的總兵衙門吧,我正好可以款待款待閣下。”

  那邊郝青青催馬上前,與李雲聰嘮起了家常,這次作戰,李雲聰的人馬沒受什麼損失,保住了元氣。那些駿馬和牲口雖然因為受驚的原因損失了一部分,不過還能保留六到七成。這些牲口裡,他能分走三成,于邊軍而言,就是筆不小的收入,再加上斬首的賞賜,這筆買賣也算發了大財。

  他對郝青青的態度,也十分親切“大侄女,要說這事,就是得用親戚。你看這次叔對你多夠意思,一句話,就拉了全部家當出來給你撐場子,你可得分的清裡外。馬昂那個孫子能做的事,我也一樣能做,他在固原也就是個掛名總兵,沒幾個人怕他,你放心,有叔在,保證不讓你和你男人吃了虧。”

  “多謝李叔了,您說那事,我也知道了。秦王府那邊,我一個婦道人家,是說不上話的,不過我當家的還是能跟千歲面前說幾句,您想謀個升遷的事,讓他幫著說說就好。”

  從老虎口到固原,這一路上也是一段不短的距離,馬昂初時想著,到了固原之後就招呼兵馬將這一行人拿下,再輔以大刑,他們須不是銅筋鐵骨,不信審不出那些剩餘證據的下落。再把這些人送給袞必裡克濟農,用他們的腦袋,去平息蒙古人的怒火,免得他們真把火燒到固原頭上。

  等到了中途,他的念頭已經轉為: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魚情看水情,不論如何,也得看在張容的面子和秦王的面子上。還是小小嚇唬一下,只要他們能交出證據,蒙古人那邊,隨便找幾個人頂缸吧。

  等大隊人馬進了固原時,他已經與楊承祖好象一對兄弟一樣,二人把臂而行,拉著他直接到了自己的總兵衙門,邊走邊道:“不要客氣,到了這裡就像到了家一樣,有什麼需求只管說,這裡是我的地盤,保證讓大家滿意就是,買什麼算我的,我請客。”

  馬昂雖然平時很少坐鎮固原,可是在這個總兵衙門裡,一樣養了幾個等著他的女人。其中有漢人有蒙古人甚至還有波斯人,想是走絲綢之路的商人孝敬總兵的買路錢。

  那些女人在馬昂指揮下,陪著郝青青到後宅用茶談天,走夫人外交的路線。馬昂則把楊承祖帶到自己的會客密室,進屋落座之後,只見這位國舅爺的臉垮成個苦瓜一樣,拉著楊承祖的胳膊道:

  “楊兄弟,咱們一見如故,你可不能看著老哥走上死路啊。這回的事,你無論如何也得救我一救,只要你肯幫我,你想要什麼好處都行。畢春不過是送了你七百兩金葉子,我送你一千四百兩,他送你一個女人,我可以把我的女人都送給你。”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五章 了局(二)

  人一旦習慣了某件事,過去不能接受的,後來想想也就沒什麼了。比如馬昂,當初為了個杜氏,甚至拒絕過皇帝,後來越想越怕,主動把杜氏送上去,再後來,他就習慣了。

  對面的人雖然是個小小百戶,可是他現在是能夠直接把密折送到張容面前,也能直接和秦王對上話的狠角色。

  自己不管是倒賣軍糧,還是與蒙古人的軍械貿易,哪個捅到皇帝那,搞不好都是抄家滅族的罪過。即使看在妹子和愛妾面上,自己的家族能保全,可自己的腦袋,無論如何也留不住了。

  如果是太平年月,他還可以搏上一搏,現在有甯王這檔子事。不管是從殺雞儆猴的角度,還是從穩定九邊將士軍心的角度看,正德都很有可能借自己人頭一用。說不定直接來個傳首九邊,讓所有的總兵官心裡都有點畏懼。

  再說他從蒙古人手裡交易來的馬,都是發賣往南方,南方……該不會買家就是甯王吧?若是叛賊的騎兵證明是來自自己這提供的,那就算是妹子,也都危險了。謀反大案啊,沾邊一溜皮啊,他現在越想越怕,在這錦衣官面前,哪還保持的了總兵官的架子,國舅的威風。

  楊承祖笑了笑“國舅,您這樣說話,可是折煞下官了。您趕緊坐下,咱們有話慢慢說。我不過是個小百戶,人微言輕,要是您都過不去的坎,我就更過不去了,您說是這個理吧?再說了,我現在在您的地盤上,身家性命都掌握在您的手裡,您怎麼說,我就得怎麼聽,就算是您想把我獻給蒙古人,我也沒辦法啊。也許您現在大喊一聲,您的家丁親兵們就能進來,把我拿下,您說是不是?”

  “絕無此事,絕無此事。”馬昂連連擺手“你是我的朋友,我怎麼會對你做那樣的事?我馬昂拿你當朋友,是絕對不會對朋友下黑手的,你只管放心。”

  “當朋友?當朋友您就把俺答介紹到我那,我想如果不是我多個心眼,今天我們交易到太陽落山時,您和您的家丁就能殺出來,把我們拿下。然後呢,俺答帶著他的牲口以及我的貨物安然離開,只需要留下一封指認我和他們做交易的文書就行。而我呢,有這個把柄在國舅爺手裡,還不是任您拿捏?”

  見他把事說的如同親見,馬昂更加不好意思“這……這都是下面的人瞎搞,我也是被他們給蠱惑了。不過楊兄弟料事如神,早有準備,這事也沒造成什麼後果,你就別再追究了可好?”

  “可以啊,不追究就不追究,追究對我也沒好處的。我只是希望國舅明白,我不是個蠢人,咱們之間要想做交易,前提就是開誠佈公。如果存著誰拿誰當傻子的心,那就沒什麼可聊的。”

  “一定,那是一定的。”馬昂擦擦額頭上的汗,這小小的錦衣官,總是給他一種莫名的壓力,讓他時刻也不能放鬆。他斟酌了一下道:

  “過去的事,咱們就讓他過去,咱還是更該關注眼下。畢春那狗頭,與我本來還是親戚,可是他居然要謀我,簡直是豬狗不如。本來他這個都指揮,我不是不能做,只是我念在親戚一場,不想和他搶,誰知道,他反倒恩將仇報。老天有眼啊,這樣的小人被收了去,是蒼天對他的懲罰,只是那東西……”

  “畢春是我殺的,跟老天沒什麼關係。”楊承祖倒不隱瞞“國舅驗屍的時候,我想已經發現問題了。不單是畢春,還有他帶的二十幾名親隨,也都被我的手下收拾了。一個沒剩,沒留下活口。現在這個世上,掌握那些帳本的只有我。國舅不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付畢春麼?”

  馬昂看著他,談話在不知不覺中,已經被楊承祖掌握了節奏,佔據本土優勢的馬昂,反倒成了配角。

  “因為總得需要有個人出來背鍋,不是麼?軍糧案那麼大,想壓是壓不住的,總要有人出來,為這事承擔責任,我覺得畢春就很合適。國舅應該沒有更好的人選吧?”

  “楊兄弟,你的意思是說……”

  “畢春盜賣軍糧於蒙古人,後與蒙古韃虜因交易首尾發生衝突,而被蒙古人殺死。等我回到西安後,會對畢春的家進行一次搜查,我想總是能找到一些,他與蒙古人有來往的證據。”

  “證據?這個我有,等你離開固原的時候,我讓人拿給你,保證都是鐵證如山,能把他牢牢釘死。”聽楊承祖的意思,是想把自己從這軍糧案裡摘出去,馬昂心頭大喜,態度上越發的親切。

  “九邊上不容易,大家日子過的都很苦,這個我能理解。乃至於大家都要想點發財的門路,這個也不是什麼問題。可是把事做的這麼大,捅一個天大的簍子出來,是不是就不容易兜住了?這次我算計俺答,其實是為國舅著想,甯藩於江西叛亂,你們陝西三邊這裡,又因為出了軍糧盜賣的事,導致發不出行糧,想要調邊軍平叛都不可能,你覺得天家會高興麼?咱們做大臣的,惹了天家不高興,還能有好果子吃?”

  馬昂只好賠笑道:“這真是我一時糊塗,前者蒙古鬧白災,無糧過冬,他們那邊買糧的價給的高。我想是趁著價高賣掉一部分軍糧,等什麼時候價落下來,再把糧食買回來。接著又是河南那邊有人說是好機會,可以賺大錢,我就又投了一筆,誰能想到,還不等我把糧食買回來,就出了寧藩倡亂的事。這實在是……”

  “想不到麼?我想大家不是神仙,確實想不到這些。可是天家不會考慮你的想不到,他只知道,你確實是把糧食賣了。就算是有畢春幫著大家扛一扛,可是天家的雷霆火,是那麼好扛的?所以,你需要的是立功,立一個大功。一次斬首胡虜百騎,並陣斬北虜巨酋俺答台吉,我想不管到哪,都得算是一個大功勞,萬歲面前,絕對是能換個笑臉回來的,您說對吧。”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六章 了局(三)

  “楊兄弟你不知道啊,這俺答,你真的是殺錯了。”馬昂一說到俺答的問題,臉上氣色又差了下去“他是蒙古小王子的兒子,現任蒙古右翼三萬戶濟農袞必裡克的親兄弟,殺了他,那蒙古人怎可善罷甘休,八成就要提起兒郎,與咱們動起刀兵了。”

  “那又怎麼樣呢?”楊承祖對這個問題表現的有些不屑一顧“和平這種東西,最終是要靠拳頭做保障的,而不是靠講道理說好話可以實現的。他爹蒙古小王子當初領兵犯境,在宣府被天家給了一頓狠的,從此不敢進犯中原,沒多長時間,就連人都死了。順帶說一句,我爹就是在那一戰裡,救駕陣亡的。所以從我這說,我就沒把他們當成一回事。”

  他頓了頓又道:“我知道,邊關的情形不大一樣,我也不是那些迂腐文人,只會紙上談兵,不理邊軍困苦的。可是俺答帶著商隊進來,看清了咱們的山河形勢,將來領兵入寇時,就是個天然的嚮導,我自然不能放了他。這麼個蒙古大貴人,到了咱的地頭,哪能放走?何況這人別看年紀小,鷹視狼顧,不似凡夫,我估計等他長大成人,必為我大明心腹之患。既然如此,就趁著他還沒長成丁,先除了他的性命就是。”

  “話是這麼說,可是袞必裡克點起人馬來,又該如何應付啊。實不相瞞,我固原雖然是軍鎮,可是兵力也不充足,就算是守城也都勉強。到時候蒙古人攻破我們的屯堡,拆牆南下,百姓受塗炭,誰的日子都不好過。等到蒙古人走了以後,他們就會指和我的脊樑骨罵,說我是無用之輩。有辦法的人,還會到京裡去告我,萬一天家動怒,我一樣是要倒楣的。”

  “可問題是,袞必裡克到底會不會點起人馬,又或者,他會點起多少人馬。這才是問題的關鍵所在。國舅爺,今天我與俺答火拼時,有一隊蒙古騎兵過來幫我,你不想問問,這些人是哪來的麼?”

  馬昂自然不會去問楊承祖的路子,對這個問題也就沒回答。楊承祖道:“這些人都是兀良哈部落的蒙古人,蒙古不是鐵板一塊,他們自己的爭鬥,比跟我們的爭鬥,還要兇殘。你一向是與俺答做慣交易的,而我的前任,西安的霍五,他的交易對象,是兀良哈人。所以我根據他留下的帳本,很容易的就聯絡到了城內一支兀良哈人的商隊,而商隊的帶頭人,也是他們一個小部落的頭人。”

  馬昂知道,在陝西這地方,無數人都在和蒙古人做交易,與其說有人恨與蒙古人做交易,不如說大家都恨自己想和蒙古人做交易而沒門路。這些人人傻錢多,是個很不錯的肥羊。秦王府派人與蒙古人貿易,早就不是什麼秘辛。

  “這些蒙古人啊喜歡喝酒,喜歡女人,我就帶他到咱們西安最好的清樓,叫幾個姑娘陪他。再請他喝酒,喝好酒。他自然有什麼說什麼了。俺答的爹,就是那個和咱們較過勁的小王子。原本在他們那,是個曹操般的人物,想要脅酋長而令諸部落,可是等到當初的孩童酋長長大後,又靠著其他的幾個叔叔,把這個小王子叔叔給驅逐了。所以他就只好繼續做右翼三萬戶濟農,而不能做汗了。”

  馬昂雖然與蒙古人做交易,可是對於這些蒙古秘聞並不感興趣。瞭解這些,也不能多收費,那他還有什麼必要去掌握這些資訊?這些情形於他而言,也是第一次瞭解,居然蒙古那邊,也是這麼一堆破事?

  楊承祖則不客氣的從眼前的乾果盤裡抓了一把瓜子,在桌子上擺了起來。“現在的蒙古大汗,是當年小王子的侄子,就是差點被篡位的那個倒楣蛋。不過他現在長大了,也就輪到他叔叔那邊成倒楣蛋了。”

  “按他的想法,怕是把他叔叔一家子全斬盡殺絕,塞到麻袋裡填河,才對的起自己,可是不能這麼做啊。大家都是親戚麼,你這麼做,其他親戚怎麼想。再說小王子手上也有實力,搞不好,兩下就是要火拼的,偏生這個大汗膽子也不夠大,不敢明著去火並,就只好搞點小動作了。”

  “從關係上講,兀良哈萬戶也是蒙古右翼三萬戶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也是現任的袞必裡克汗的部下。可是在博迪摻沙子的影響下,兀良哈人根本不服從袞必裡克的命令,還想要把他吃掉。”

  “上次袞必裡克兵犯三邊,從我們河南抽丁那次,國舅應該知道的吧。朝廷打了敗仗,可是北虜也撤的很快,沒怎麼來得及寇掠就收兵了。原因就在於,兀良哈人趁著袞必裡克與咱們打仗時,帶兵去抄了他的老家。掠去了許多人口牛羊,就連俺答的老媽,都差點被抓走,如果真是那樣,他就要多幾個便宜兄弟了。”

  馬昂漸漸聽明白了,原來袞必裡克現在後院都不穩當,至少有三分之一的實力,是不聽他調遣的。他以兩個萬戶對一個萬戶自然是他占優,可是如果他同時對大明和兀良哈用武,那就是同時對抗一個萬戶加一個大明,那人力上,就不大夠用了。

  “他似乎可以先集中力量,對付一股力量,然後再來對付另外一股。”馬昂皺著眉頭說道,他不在意兀良哈人死多少,他在意的是,袞必裡克如果不理會兀良哈,專門跟自己作對,又該這麼辦。

  “確實,他們本來就是這麼想的,集中力量,先解決掉一個敵人,然後再來對付另一個。所以他們才要從你手裡購買軍械,而兀良哈人,也積極的在西安找門路,買傢伙。你該知道,他們要對付的是誰了吧?”

  “兀良哈人?”

  “沒錯。我們只是他們的外敵,而且這些年說實話,國舅你比我清楚,咱們邊軍一般除了燒荒以外,不會主動去襲擊他們的部落,搶奪他們的牛羊。可是兀良哈人就不一樣了,大家都是老鄉麼,彼此都清楚對方的戰術和特點。一群蒙古人對另一群蒙古人的戰鬥,就是充滿了殘忍與血腥。”

  “兀良哈人一天不除,袞必裡克就一天不得安寧。所以這次我一說俺答他們要買火藥和精鐵,鎧甲與弓箭,這批兀良哈人就願意幫我,因為他們知道,如果自己的部落戰敗了,像他們這些人,一個也活不成。從這方面看,他們似乎比我們要聰明。”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了局(四)

  馬昂沒理會楊承祖的冷嘲熱諷,他只關心一個問題“你是說,那些兀良哈人會替我們絆住袞必裡克的手腳?可是今天跑了一個蒙古人,袞必裡克很快就會知道,是我們殺了他弟弟。他怕是很快就會集合大軍,殺上門來,兀良哈人靠的住麼?”

  “今天跑的不止一個蒙古人,那支兀良哈人的領頭人,早就先一步跑回部落,向他們的萬戶稟報,袞必裡克買這麼多傢伙幹什麼,肯定是要來火拼掉兀良哈了。兀良哈人不想死,肯定就要進行動員和準備,如果袞必裡克攻打我們,只要咱們的烽燧堡壘,能堅持住三到五天,他的老家一定被兀良哈人搞的不成樣子。到時候他就算想不收兵,他的部下也會收兵,即使他是濟農,也控制不住形勢。”

  馬昂盤算一下,自己的家底如果說只收三到五天,那還是能堅持的。他又問道:“那如果蒙古人不來攻打我們,而是先攻打兀良哈,又該如何?他們頂的住麼?”

  “頂肯定是頂不住的,今天那支商隊的表現我也看到了,一群軟腳蝦。跟袞必裡克的人馬,根本沒法比的。所以如果袞必裡克對準兀良哈人打,兀良哈人一定頂不住,而他們能想的辦法,就是向我們求援。”

  “最好的結果,就是內附。如果國舅能促成兀良哈內附,說不定還能封個侯爺呢。就算到不了這一步,我們也可以賣兵器給兀良哈人,他們人雖然差一點,可是靠著兵器鎧甲,大概能扳回一些局面。而且蒙古人自己也不是只分兩個陣營,等打亂了以後,整個草原就都亂了。”

  他一邊說,一邊將那些瓜子胡亂的放在一起“你看,在咱們有力量把所有的韃子都打翻之前。草原最好就是這樣,雜亂無章,各自為政,一個充滿了殺戮與死亡,戰爭與災難,沒有一個大汗的草原,才是符合我們利益的草原。等什麼時候我們自己的力量夠了,再把他們,一口吞下去。”說話間,一個瓜子被他擠開,瓜子皮掉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馬昂長出了一口氣,面上的笑容有點尷尬“說真的,不怕你笑話,我這固原名義上邊鎮,可是這些年逃丁太多,如果打硬仗,我真的是沒把握。我手下有數萬額兵,可是實際的戰兵加起來也就一萬出頭,我真正放心的,也就是我的三千正兵營外加自己的家丁。如果袞必裡克跟我死鬥的話,我是真的打不過他。”

  “打不過也要打了,畢竟砍死俺答的,是你的家丁而不是我。這一點,那個逃跑的蒙古人一定會說的非常詳細的,所以誰都可以退,只要國舅你不能退。因為別人退了,或許還有活路,你如果落到蒙古人手裡,是一定會死的。而且死的一定很慘,你有那麼多美妾,怎麼捨得死?為了她們不成為別人的美妾,你也得想法活下去,把蒙古人頂住再說。”

  楊承祖循循善誘“這個時候,就像兩波潑皮談判一樣,如果誰先軟了,那誰一定就是理虧的一方。就算待會大家掀桌子對砍,聲音小的那邊,也先天輸了陣,沒砍就輸一半。”

  “所以蒙古人如果派使者來,你就把使者砍死,頭掛在牆上。擺出一副老子就是不要談,就是要戰的態度出來,袞必裡克搞不清你的虛實,反倒不敢動手。再說你是國舅麼,天知道天家會不會御駕親臨固原?上次天家親征,把蒙古人打的只剩半條人命,他袞必裡克的老爹都被打的大敗虧輸,他又哪來的膽子,主動來惹你?”

  馬昂頻頻點頭道:“楊兄弟說的是。”

  他現在心裡那點不痛快已經煙消雲散,看來自己是真的誤會了楊承祖,這是個拿自己當朋友的人啊。恐懼與憤怒,已經漸漸被大功的喜悅所取代。

  正如楊承祖所說,獻胡首百級,這絕對得算奇功。而且這裡面,還有一位胡人巨酋的首級,說不好他不但不會受到懲罰,相反還能得到提升。

  而只要他得到提升,將來就算軍糧案發,他也不用擔心受到牽連,相反還會有人主動出來保他。同意升他官的是皇帝,如果轉過頭來,說這位大明的大功臣,是盜賣軍糧的碩鼠,這是打誰的臉呢?

  所以這個功勞他必須立,這不僅僅是個提升的問題,也是個護身符的作用,冷靜下來想想,這姓楊的是自己的大貴人啊。

  他拍拍楊承祖肩膀“兄弟,這次老哥我若是能過了這一關,我就交了你這個朋友。我這個人,最講義氣二字了,你幫我,我就肯定幫你,你的官職我保了。回頭我就幫你去疏通疏通關係,放到我們陝西來做個千戶,你我聯手,這陝西就是咱的天下了。”

  “類似的話,畢春也說過,不過我真沒什麼興趣。國舅是條好漢,我佩服你,所以呢就幫你,什麼報答之類,就不必了。不過你要真想幫我,我確實有點事要驚動國舅。您看,我這次為了對付俺答,用了幾千斤火藥,很多都是我賒購的,是不是可以幫著我,想想辦法?還有,我身邊那個女人,她其實是個占山的,山寨麼,周圍不太平,想買幾支火銃打獵,不知道國舅能否幫幫忙。”

  當天晚上,酒足飯飽的楊承祖與郝青青纏在一處,做個金龍絞尾的形狀。直將這張胡床弄的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響。等到聲響漸停,郝青青道:“這馬昂真有錢,一千五百兩金子,說拿就拿,連眼睛都不帶眨的。還有火銃和火藥,這一次買到的,足夠山寨支用三年了。”

  “那是,他身為固原總兵,手下額兵數萬,實兵不到兩萬。光吃空餉就得吃多少,再加上三軍的伙食費、軍餉、馬料錢、盔甲錢。這個錢他就不知道賺了多少,還有和蒙古人貿易,這也是個來錢的買賣。他又卡著絲綢之路,走這條路的番商,誰要是少了給他的孝敬,還想活著回去?那幾個波斯姬,多半就是這麼來的。”

  “當家的就知道波斯姬,方才吃酒的時候,眼睛就看那幾個波斯女。馬昂說送你幾個,你怎麼不要?”

  “我怕讓你剁了。波斯人麼,沒見過,多看幾眼,是很正常的,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主要是我們這次把生意做的差不多,該坑的人坑了,該害的人害了,該賺的錢也賺到了,這才是重點。”

  “當家的不是還送了馬昂一件大功勞麼?不管是促成兀良哈內附也好,還是斬首百級也好,都是大功勞,說不定馬昂這個廢物,真能因此封侯呢。”

  “傻婆姨,我說你就信啊。我悄悄跟你說一句,不要告訴別人,那些話,實際都是我騙他的。”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1

第二百一十八章 了局(五)

  “你騙他的?”郝青青瞪大了眼睛“不會吧,我聽你說的頭頭是道,怎麼可能是騙人的?你一定是在騙我對不對?我一聽就聽的出來,你其實是在哄我。是不是他答應送你幾個波斯姬,你就幫他封侯?”

  知道這事過去之後,楊承祖即將回轉河南,兩人也就該分別了,這段日子的郝青青也逐漸變的有些不講道理。

  她現在很希望楊承祖生氣的將她按倒打一頓,這樣至少可以在他離開後,自己可以驕傲的說,自己是他的婆姨,他愛過自己,也打過自己,你看,山裡的夫妻不是都這樣麼。

  可是楊承祖並沒有生氣,更沒有打人,而是耐心的講解道:“能自圓其說就不是騙人了?這樣的要求未免太低了一些吧。其實若是封侯這麼容易,現在九邊就成猴山了,不管是兀良哈還是套虜,都是個大問題,沒這麼容易解決的。或者說,要想解決他們,得是有一個人放在這,用幾年或是十幾年的時間運籌,才有可能做成這一切。俺答死了以後,可能會對這個局面造成一部分影響,但是若說一錘定音,那就言過其實了。”

  “你看啊,雖然兀良哈打不過袞必裡克,但是他們內附,又有什麼用呢?當年朵顏三衛幫著成祖靖難,現在不還是被吞併了,朝廷連個表示都沒有。那些兀良哈人如果內附,也是這個結果,他們又不傻,當然不會了。誰讓天家好武功,而文官們又和天家不對付,自然希望仗打的越少越好,就算自己的地盤受點損失都沒關係,何況兀良哈人,誰管他們去死啊。”

  “至於說袞必裡克的報復,說實話,我也吃不准他會不會來。也許像我說的,由於有兀良哈人的牽制,他不敢大舉來犯。但是這個世界從來不缺乏瘋子,也不缺乏弟控。萬一他被這個大仇搞昏了頭,直接帶著大兵殺上門來,也不是不可能。至於說堅持三五天敵人就能撤退,那我就是隨口一說,我要說得堅持一個月,馬昂萬一急了拿刀砍我怎麼辦?”

  “當家的好奸詐。”郝青青吃吃笑著“那如果蒙古人來了,馬昂發現不是那麼回事,又該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三五天都打了,他難道到時候說,已經五天了,下面不打了?打了開頭,就得打結束,就得一直堅持下去。反正失城是要論死的,他自己心裡也有數,只要給他信心,其他的就隨他去好了。反正就算蒙古人真來,到時候我們也跑了,怕他個鬼。”

  “李叔他們呢?”

  “他們啊,那就顧不過來了。終歸是吃了邊軍這碗飯,就得做好掉腦袋的準備。他們做的就是賣命換錢糧的營生,沒辦法的,我讓馬昂給他們發了犒賞,再向陝西巡撫鄭筷子那裡給他們申請點糧食,就算仁至義盡。至於真打起來他的死活,那只有老天能知道,我能保住你就好了。反正要是馬昂這次立了功,今後你們在固原就多了個靠的住的關係,如果他這次沒打好,他就更得維持好關係,咱們怎麼也不虧就是。”

  “當家的怎麼知道,兀良哈人一定會來的?”

  “因為我透露給他們,俺答買的物資裡有幾千石糧食,還有上千副鐵甲,然後讓他們認為,這些東西都是在這次交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些人沒搞清楚俺答的實力,又眼紅這些東西,自然上趕著來替咱們擋刀子。活該,都死光了才好,他們跟俺答比,也沒好到哪去,大家都是一樣爛,無非是他們比俺答弱一些,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影響。”

  “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咱們的客戶。這次草原上如果打起來,記得一定要保證兀良哈人的軍械供應,前提是他們肯付錢。咱們在草原上投入一文錢,蒙古人就得用一百文錢來彌補這個損失,至於流的鮮血就沒辦法統計,這才是我要的勝利方式。”

  次日天一亮,楊承祖的部下開始了在固原的採購,他們這次也是為青龍山購買物資來的,到了這裡,自然要交易一番。

  大明九邊上這種名字後面帶鎮的城市,都是軍鎮,也就是一個大號的兵營。由於臨近戰時,大家忙著防秋,空氣裡彌漫著緊張的味道。時不時就有探馬騎著快馬沖進城門,到總兵衙門報信。

  往來的行人行色匆匆,路邊還能看到有人打磨著兵器,或是有婦人拿著東西來看自己的丈夫是否還活著。環甲持兵的漢子隨處可見,這座巨大的戰爭機器,已經開始了緩慢但是有條不紊的運做。

  至於一些較為偏僻的巷子裡,那些面有菜色,身體單薄的女人,紅著臉,袒著上半身,嚮往來的男人招著手。如果有人停下腳步,她會低下頭說一下價錢,如果有意,就可以隨她進巷子裡。

  “這是男人死了或病了,家裡揭不開鍋的。當然,也有是家裡男人知道,但是掙的月糧實在不夠養家,就只好讓婆姨來賣。”郝青青對這種事早就看的多了,也沒什麼反應,只是對身邊的人道:“你們不管誰看上了,都得給錢啊,誰要是吃霸王餐,一律打斷一條腿”。

  由於有了馬昂的介紹,他們採購進行的異常順利,除了那些軍械外,山上需要的鹽、糧食,包括一些甲胄、馬具,很快就湊足了。

  一行人向馬昂告辭,上路回轉西安,馬昂又調撥了自己手下一百名家丁護送,出城時更是囑咐道:“楊兄弟下次有空,一定要到固原來啊,老哥帶你嘗嘗那些胡女的滋味。”

  等到大隊人馬回了西安,楊承祖向鄭陽那邊稟報了情形,這位筷子巡撫的臉色也變的難看起來“什麼,你們……你們怎麼敢擅啟邊釁,斬殺了濟農的兄弟。這要是引得蒙古人入寇,這可如何是好?簡直是太不像話了,你們的眼裡,簡直就沒有王法,沒有朝廷。”

  “軍門息怒,問題這事也不是下官自己能做的了主的,是畢春畢都司的意思,我不過是被他拖下水的,軍門可要明查啊。”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19 00:32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了局(六)

  從一開始,楊承祖這個計畫就屬於獨走,既沒請示過陝西巡撫,也沒請示過本地錦衣千戶。即使是秦王,也只是知道有這個交易,而不知道他是要借交易佈局,把那些蒙古人一網打盡。

  楊承祖知道,不管請示誰,結果都是被無情的駁回,大家任誰也不會同意這麼一個會為本地帶來後患的計畫。

  可是他同時也知道一點,那就是這陝西的局面很微妙,幾股勢力表面上目標一致,實際各懷鬼胎,各有立場,彼此互不溝通,這就給他以足夠的施展空間。

  一聽到畢春這個名字,鄭陽的眉頭也一皺。他倒不是很在意畢春,可是畢春的關係是鎮守太監于得用,如果這兩人秘密定了什麼計謀,而又把自己甩開,是不是他們要對自己有所不利?

  鎮守太監身為皇帝耳目,與巡撫的職能多有重合,如果兩人合作不好,太監告一告巡撫的黑狀,也不算什麼新鮮事。

  畢春自己肯定是不敢做這麼大事的,其背後必然是於得用撐腰,而於得用這麼做的目的,多半就是想要撈軍功。

  就像大明那些督師的文官總想要建功立業名垂青史,甚至不惜為此瞎指揮,以外行領導內行一樣。大明的邊地的鎮守太監、監軍太監,也有不少都存著立個大功,名存後世的念頭。

  陣斬虜首百級,再加上砍死蒙古大貴人,這確實是一件了不起的功勞了。天子前兩年剛和小王子打了一仗,現在自己這邊又砍死了小王子的兒子,想來萬歲那邊也會高興吧。如果自己這時候對這次行動表示出什麼抵觸,那於得用會不會趁機說自己養寇自重?

  在甯王叛亂期間,所有的舉動都得小心小心再小心,鄭陽思忖一陣,臉上的神色漸漸好轉。

  “其實這也是一件好事,斬殺了胡虜巨酋,這是個大功勞,值得誇獎,值得誇獎。楊百戶身入虎穴以身犯險,也算是國朝武臣的表率。只是咱們眼下有軍糧案這要緊的差使,其他事,是不是應該放一放?”

  “回軍門,憑藉天子洪福,軍門的虎威,那軍糧案如今已經基本告破。盜賣軍糧的碩鼠畢春,私自盜賣軍糧於北虜,後又與北虜發生衝突,於火拼中被殺。其勾結北虜的證據,已經搜集完畢,請軍門過目。”

  他將從馬昂那裡得來的證據,恭敬的放到鄭陽面前“軍門,畢都司已經死了,人死了死了,很多事,就不必太過深究,這樣結案,或許對所有人,都是好事。”

  鄭陽何等乖覺的人物,一聽之下,也明白這其中的意思,只是猶豫道:“于公公那邊……你要知道,畢都司與于公公,私交甚厚啊。”

  “我想于公公既然是咱們陝西的鎮守,自當以國事為重,知道私交不能妨礙公事。再者,老軍門您請看這證據的中間部分,就知分曉。”楊承祖說完這話,巡撫身邊的一名長隨,已經貼心的為巡撫找出了那份證據:一張面額三千兩的莊票。

  這是一家本地錢莊開出的莊票,這麼大的手面,還是在本地開出,顯然不是這個錦衣衛能辦到的事。他最多是個出來辦事的白手套,背後一定有別人。是秦王,還是鎮守太監,還是其他人?

  鄭陽的大腦在高速的運轉,雖然上了幾歲年紀,但是他絕對不糊塗。不管是誰站在這個錦衣衛身後,既然他不希望露面,那自己就沒必要窮追根本,那樣反倒是要把臉抓破了。

  三千兩這個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如果說用來了結軍糧案,那確實小了一點。不過如果說買他一個裝聾做啞,那就絕對得算良心價了,畢竟他平時一分錢不拿,一樣是裝聾作啞。

  如果對付的是一個活人,那可能還要想的多一點,對付的是一個死人,那就沒關係了。反正死人不會說話,把什麼髒水都一股腦潑過去,肯定不會有問題。

  他點點頭道:“這份證據……很有效力,畢春的罪過確實可以做實,只是眼下怎麼確定軍糧損失的數目,這個……得拿一個準確的數字出來。”

  陝西三邊軍儲,這次捅出來的實際窟窿大概已經有二十幾萬石,如果繼續查下去,這個數字還會擴大。其中有一部分是在市場上運轉,如果強行收回來,倒也是能運回庫裡,最多是損失一部分銀兩。

  那些庫大使平時賺的多了,現在也該是往外吐的時候。可是還有一部分糧食,那是已經發賣出去,無論如何也追不回來了。

  即使把這個鍋甩到畢春頭上,一個失察怠惰的罪名,無論如何也是逃不掉的。鄭陽身為巡撫,也一樣難辭其咎。

  “下官以為,這糧食部分,可以分兩步解決。一是徵集銀兩購糧充庫,畢春的家私可以查抄,而畢春的同夥,也得退賠贓款,做不到的,一律就砍了。我想在鋼刀面前,他們應該懂得取捨。另一部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解釋,這個說辭,確實是有的。”

  他說到這看了看那名長隨,鄭陽道:“沒關係,自己家生奴,信的過。”

  楊承祖心道:我更信的過他接了我兩百兩銀子的門包。不過這事說起來,對這僕人也沒害處,他想來不至於壞事。因此也不多說什麼,只是笑道:“老軍門,您覺得陰兵借糧,這個說法如何?”

  “陰兵借糧?這……子不語怪力論神,此等事體牽扯重大,一個搞不好,可要受害。”

  “軍門,這事若是一二人言,自不足信。可若是陝西文武,皆做此言,又容得人不信麼?再者說,這軍糧的事,不是老軍門一人的事,是陝西文武所有人的事。難道他們還能脫的了干係?唯有如此,所以這份奏報需要所有人聯名附署,到時候大家共進同退,至於誰不可附署麼,那自然就是大家的公敵。”

  軍糧問題跟天災無關,完全就是人禍。這種人禍既包括偷賣糧食的蛀蟲,也包括出賣自己團體的內鬼。這種聯名附署的方式,與其說是讓大家共進同退,不如說是類似山賊的投名狀。只要在這上聯過名,就回不了頭了,只能把自己綁定在這乘戰車上,從此堅定陰兵借糧這個說法。

  鄭陽在極短時間內,就想明白了其中厲害,抬頭看看楊承祖道:“此計大善,但不知,楊百戶你是否也在附署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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