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 錦衣王侯 作者:黃梁生 (已完成)

 
王烏鴉 2018-12-15 11:49:58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14 341359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0

第二百五十章 朝天闋(一)

  強尼並沒忙著帶郭勳去領人,而是在懷中摸索了一陣,拿出一個錦匣來。匣蓋掀處,十二顆滾圓的珍珠,散發著晶瑩的光澤,一看就知價值不菲。

  強尼笑道:“出門在外,身無長物,只有這十二顆珠子勉強拿的出手,從北地過來的,還值幾個錢,侯爺拿去給家裡人打彈珠玩吧。”

  “錢都督,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沒什麼意思,我只是想問問侯爺,天家見他幹什麼?這不過是個錦衣副千戶,似乎沒什麼資格見萬歲吧?救命恩人什麼的,這話咱們都是明白人,肯定不會信這種理由的,我只想求您給個底,他到底是走的誰的路子?”

  郭勳看了看他,將那珠子一推“不必了,本侯雖然不算富貴,不過好歹也世襲勳貴,這種小孩玩的琉璃珠,我還看不上眼,您還是自己收好吧,這牢房裡太黑,要是丟了怕不好找。楊承祖走的誰的關係,這我可就不知道了,我不過是個保駕的,比不得錢都督是親信。其實您也是想的太多,見到萬歲,不就全都明白了?”

  他來到楊承祖身邊端詳一陣,“這人似乎傷的不輕啊。”

  “是啊,侯爺您看看,是不是先讓他養幾天傷,然後再去見駕比較好?這副模樣,只怕衝撞了聖駕,是不是不太好?”

  “錢都督,您這可是為難我了,萬歲讓我把人帶去,這是我的差事,至於說這人是什麼樣,我就管不了了。養幾天傷,這事太大,我可承擔不起,還是由南鎮出幾個人,把人抬過去吧,也許萬歲要的,就是看他這副模樣,也說不好。”

  強尼越聽,心裡越不是滋味,皇命難違不假,可是任何差事都有個迴旋的餘地。以往的公務中,郭勳也不是沒配合過他,可是現在這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只能說明一個原因,那就是在郭勳看來,自己沒有了合作的價值。再結合這次萬歲到了滑縣,自己全然不知情的事,難道自己真的已經失寵了?

  就在這當口,一聲巨響,鐵制的牢門被人一腳踢開,一條大漢雙手叉腰站在門口。“強尼,強尼在這麼?”

  強尼的眼睛一眯,這個聲音簡直熟的不能再熟,當初自己帶這個人到了皇帝身邊,沒想到到了今天,他已經如此欺到自己頭上了麼?

  “江伯爺,錢某縱然官卑職小,也是朝廷命官。你如此放肆,似乎不大合體統吧。”

  江彬大剌剌的甩著膀子走進牢中,先是給郭勳施禮道:“千歲,您也在這呢?剛才沒看見,不好意思,老江給您這施禮了。”

  “不敢當,江千歲,你我同殿為官,彼此之間不必多禮了。”

  “也是啊,你說咱天天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要是見禮見個沒完,就顯的遠了。咱的交情不比其他人,好多俗禮,就不講究了。我說郭侯爺,您這差事怎麼這麼慢啊,萬歲讓您把楊千戶帶去相見,這麼半天,還沒帶走呢。一會萬歲要是問下來,可就不好辦了。”

  “江千歲說的極是,是本侯辦的差了。只是你看看,楊承祖現在是這副模樣,怎麼帶啊。”

  江彬來到楊承祖身邊轉了幾圈,又看了看楊承祖“模樣不錯啊,怪不得能招那麼多漂亮丫頭待見呢,難得難得。老錢,你這手段不含糊,就這麼會功夫,就把人收拾成這德行了。要不是底版好,估計這臉都打毀了吧。你瞅瞅這打的跟血葫蘆似的,要不還得說南鎮呢,收拾人就是有一套。我說耿千戶!”

  那名方才掄鞭子打楊承祖的千戶忙過來施禮道:“卑職在。”

  “那個什麼,你們南鎮的人我也認不全,尤其老錢身邊的,我更認識有限,大概也就認識你了。你這樣,帶幾個人,要身子骨好的,抬著這個楊承祖,跟著郭侯爺,送到萬歲身邊去。動作麻利點,另外人我可交給你了,要是路上出點意外,那可是你自己擔著。先給他灌點人參湯進去,別回頭再死在道上,這責任是誰的,可說不清楚。”

  他總督東廠、錦衣衛,強尼則是掌南鎮撫司事。兩人都有指揮這個耿千戶的權力,相對而言,還是強尼的指揮力更強一些。畢竟縣官不如現管,江彬與這千戶還隔著一層。可是耿千戶聽了江彬的言語,並不多說什麼,只磕頭道了聲“遵令。”

  回手點處,四條大漢已經搶步而出,將楊承祖從木樁上解下來,就這麼抬著來到郭勳身邊。江彬一笑“侯爺,人我可交給您了,您趕緊給萬歲送去吧。老錢這邊還有點事,我跟他聊幾句,您先走一步吧。”

  “如此就多謝江千歲了。”郭勳拱拱手,帶著楊承祖出了地牢。強尼也想跟過去,哪知江彬將胳膊一伸“慢著,老錢,你急個什麼。萬歲是要見楊承祖,不是要見你,你跟著湊什麼熱鬧,咱們哥兩好好聊聊。”

  等到出了地牢,楊承祖對身邊那名耿千戶小聲說了一句“謝了。”

  耿千戶並未說什麼,只是趁著有人送人參湯的當口,將一粒紅藥丸塞到楊承祖嘴裡“就著參湯喝了吧,雲南那邊有朋友送的,叫天王保命丹,當地人叫白藥。吃了它,保證你內臟沒事,這點傷要不了命。你也不必謝我,我這也是受人之托而已,將來大家都是一衛同袍,少不得還要你關照。”

  楊承祖心裡有數,方才那頓鞭子雖然打的狠,可是刻意避開了要害部位,雖然打的血肉模糊,實際上受傷並不重,而且對自己的身體沒有特別大的影響。如果細說起來,反倒是剛進地牢時那頓拳擊,讓自己受傷更重一些,直到現在還有點發暈。

  強尼多半不會想到,他身邊的親信千戶,其實是別人的棋子吧。這耿千戶如此操作,必然有他的想法,而這想法,多半就是朝著強尼去的。不知不覺之中,楊承祖已經成朝內某些勢力傾軋中的一把匕首,大概要一刀見血了……

  武定侯郭勳,對這幾個人的交談只當沒聽見,他帶的扈從,也都是眉目通挑的,知道什麼事該知道,什麼事不該知道。幾人一路來到那所宅院之前,楊承祖心內一驚:這天子,居然在自己安置月娥的那處別院裡?這到底是怎麼情況?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0

第二百五十一章 朝天闋(二)

  見到正德之時,楊承祖的身體其實並沒什麼大妨礙,但在情勢不明的時候,他還是不失時機的昏了過去。

  耳內只聽正德一聲怒喝道:“強尼好大的膽子!”果然,有人要對付強尼了麼,而所用的武器之一,就是自己。包括這頓皮鞭,顯然也是有心人的算計之內。

  “陛下息怒,讓他受點教訓,也是您的意思。”那位美婦人顯然是一位知道進退的,見正德動了真怒,就收起方才的胡鬧與撒嬌,反倒是溫柔的開解起來。

  “我是讓他受點皮肉之苦,要不然怎麼給你的恩人出氣,但是沒讓人把他打死。好歹他爹也是我救命恩人,我救命恩人的後代,被人打成這副模樣,我也沒面子麼,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是啊,這個強尼確實可惡,不過萬歲不必要為他氣壞了身體。您還要帶著大兵去打寧藩,若是被氣病了,可怎麼帶兵?好在您這次身邊帶了御醫,咱們宮中有的是好藥,還怕治不好他的傷麼?”

  “還是夫人你說話我愛聽,來人啊,傳御醫來,對了,再讓李家姐妹出來。讓二姐兒看看,這個負心漢被打成這樣,她的氣也該出了。”

  李大姐兒、二姐兒見到楊承祖人事不省,渾身血污的模樣時,兩人幾乎不分彼此的撲上來。不過比較起來,李玉娥哭的反倒不如李月蛾傷心,她看著楊承祖的目光中多了許多複雜的情感,倒是說不好是愛是恨。

  尤其看著姐姐幾乎撲到他身上,哭天搶地的模樣,她的神情就更為尷尬,眼神中也多了幾分淒涼與沒落。只是抓著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邊,一句話也不說。

  正德哈哈大笑道:“有點意思,這才有點意思麼。愛妃,我覺得這樣才好玩麼,剛才就是沒看到姐妹奪夫,這回應該看到了。你說,待會要不要叫御醫準備點紅傷藥?”

  “萬歲……”那位美婦人嬌嗔了一聲,見他不再發怒,也就安下心來。宮中用的藥物極好,敷到傷口上,只覺得那火燒火燎的傷口變的清涼,楊承祖慢慢睜開眼睛。見李月娥正小心的用一方手帕為自己擦著臉上的血漬,而玉娥則坐在一邊,似乎不知道該如何與他相處。

  她的臉色很奇怪,原本她是個膚白似雪的女子,可是這時她露在外面的肌膚,全都是一種奇怪的枯黃。這種顏色,更像是害了肝病的人,難道她在這段日子裡,染了什麼惡疾?李玉娥原本緊緊抓著楊承祖的手,見他睜眼看自己,忙放開了他的手,向後退了一步。

  “哈哈,醋海生波吧,我就說麼,女人多了,你搞不定的。這二姐兒懷了你的種,大姐兒也被你睡了,你說說,這可怎麼是好?”正德幸災樂禍的在上面看笑話,那位美婦人則也一本正經道:

  “你叫楊承祖是吧,我告訴你,你爹是萬歲的救命恩人,而李家二姐兒則是本宮的救命恩人,你如果敢欺負她的話,本宮保證你比現在慘幾百倍。”

  “微臣楊承祖,見過陛下、見過娘娘,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他一邊說著,一邊掙扎著就要去施禮。正德擺手道:

  “免了免了,你被人打成這個德行,看來河南第一好漢,也不過如此麼。當初你爹可比你威風多了,在宣府那一戰,他幫著朕衝鋒,一口氣挑了好幾個蒙古人,勇猛異常。如果不是韃子用箭,他未必就會死。就靠這個功勞,你也就不必跪了。何況你被人打成這樣,就免了參拜吧。來人,搬把椅子給他。”

  兩名太監搬了一張椅子過來,又扶著楊承祖坐下,這宅裡原來的女衛,已經不知道都到哪去了。現在伺候的,全都是宮裡的太監和宮女。那位美婦道:

  “楊承祖,李二姐兒對我有救命之恩,本宮要為她出氣。聽說當初你欺負了二姐兒,所以,就要教訓你一頓,也算是給二姐兒出口氣。你以後如果敢對二姐兒不好,小心本宮的手段。”

  “微臣不敢。”

  “夫人,你也不必嚇唬他,男人麼,在家裡,總得有點骨氣。如果以後二姐兒一瞪眼,他就沒了骨頭,那可怎麼辦。”正德似乎覺得同樣作為男人,應該為同胞說幾句話,可是美婦似乎有點不高興,鳳目一瞥,他忙又改口道:

  “不過麼,自古來,家有賢妻,男人不出橫禍。楊承祖,你今後要嚴守夫道,不可胡作非為,知道了麼?”

  李玉娥與李月娥姐妹見楊承祖已經沒了生命危險,又有御醫開了藥,也就跪下磕頭,表示先行告退。那美婦也打了個呵欠“本宮也有點乏了,正好你們兩個扶我到後面休息。待會這幫男人又要講打講殺,沒意思的,先回去了。”

  “夫人請自便,晚上好好試試我的手藝就好。”這位萬乘之尊,此時表現的與普通人家裡寵愛夫人的丈夫沒什麼區別。送著那美婦轉到後宅,自己又溜達回來,對楊承祖點點手,讓他把椅子向前拉了拉,然後一臉神秘道:

  “剛才,其實是我騙她的。對女人麼,就要用哄的和騙的,不然家裡葡萄架是要倒的。男人麼,不豐流就枉為少年了,不過你要學聰明一點,不要被人抓痛腳。尤其搞了妹妹,又去睡了姐姐這種事,一不留神是要出人命的,可是不好亂來。”

  楊承祖沒想到,正德居然會跟自己說這種事,急忙道:“多謝陛下教誨,臣定將萬歲寶訓銘刻於心,今後定當按聖諭行事,不敢有違。”

  “沒關係,不要拘謹。”正德表現的很是大度“你爹是我的救命恩人,你的女人又救了朕的劉美人,可見,咱們兩下是有緣分的,這又不是在京裡,就沒必要搞這麼多規矩了。我就是因為討厭那麼多規矩,所以才離開京師的,到了外面,你就拿我當個長輩看就可以了,不必總想著我是皇帝,那樣沒意思。”

  他說著話,站起身來,幾步踱到楊承祖身邊,這時楊承祖自然也站起身來侍奉,正德隨手拍拍他肩頭“坐下,沒必要站起來。你這個小夥子不錯,辦寧藩的案子,辦的很好。朕在那奏摺裡,已經看到了你的功勞,如果不是你,恐怕現在寧藩就更囂張了。所以朕要嘉獎你,這個嘉獎,首先從懲罰傷害你的兇手開始,強尼這次,死定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二章 朝天闋(三)

  正德對楊承祖的看法似乎還不錯,待兩人落座後,他笑呵呵地問道:“說說看,你對寧藩之亂的看法。我要聽真話,不要用那些套話敷衍我,什麼天兵赫赫之威,土雞瓦犬難擋一擊之類的話,就不必說了。那是廟堂上的官們說的官樣文章,朕是想從你這,聽一些真實想法。來人啊,給朕的救命恩人之後端碗參茶過來,補補身子。”

  楊承祖對正德的名聲,也是多少有點瞭解的,畢竟京劇裡是有不少正德皇帝有關的戲文,比如那段月兒彎彎照天涯。在另一個時空裡,他自己就在舞臺上扮演過正德。只是在今天,這位活在戲文中的人物,就那麼活生生的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這是大明的萬乘之尊,是整個帝國的最高首腦,雖然根據自己的記憶,這位偉大的統治者已經沒幾天好活了。但是不管怎麼說,只要他在這個位置上一天,都足以決定自己的生死榮辱。

  所以今天這次問對,不能等閒視之,但同樣,也不需要表現的太出色。一朝天子一朝臣,任何新君登基後,都會對前朝重用的寵臣要角進行清掃,這也是必然之舉。

  如果自己真的打上了正德愛將這個烙印,那麼短時間內肯定是有利的,但是從長遠角度看,就未必是好事了。這位天子的行事風格,並不難揣摩,他的年紀不大,也就三十上下,城府也不深。

  雖然能揣摩上意,向來為帝王所忌,但實際上,每個大臣都要該學會的技能,就是知道自己侍奉的君主,是什麼樣的為人。

  張容那種行事風格,想來也是從正德這來的,正因為有正德這樣的君主,才有張容那樣的大臣。反過來說,也正因為張容把自己鍛煉成那樣的大臣,他才能得到高升,乃至晉爵封伯。因此楊承祖表現的也不卑不亢,微笑道:

  “萬歲,臣不是將領,沒讀過兵書,沒學過兵法,于軍伍上的事,實際是不懂的。我只能從錦衣衛的角度說幾句,甯藩他成不了事。”

  正德是個重視武功的天子,想要得到他重用的人,一般都會和他大談一通兵書戰策,或是說一下該當如何調兵遣將。聽說楊承祖不懂兵法,心內的興趣也淡了幾分,不過寧藩不能成事這種話,總是順耳的。

  “哦?為什麼從錦衣衛的角度看,甯藩成不了事?”

  “因為他第一缺乏格局,第二缺乏根基。民風輿情上,百姓們都認定朝廷官軍會打勝仗,反賊必敗。這段時間臣采探民間,並沒有任何對朝廷不利的流言散出,可見民心皆歸於朝廷,這就是甯賊根基不足。他們開始的時候,靠著人多,或許可以打幾個勝仗,但是等遇到朝廷的經制正兵,這民心向背的結果就能顯示出來,他連兵都招不到,又怎麼會贏?”

  “而格局上,萬歲是親自帶兵出征,堂兵正陣的碾過去。而寧藩想的都是用一些陰謀詭計,散佈些不知所謂的謠言,這說明他的底氣不足。陛下是親到宣府,手格過蒙古人的蓋世英雄,甯藩所用的,只是街巷惡婦那般的下作手段,這就是第二條差距。有此兩點在,萬歲如何不勝?”

  “哈哈,說的好。”正德雖然沒從楊承祖這聽到什麼軍事方面的建議,可是這幾個原因說的很對他的心思,既誇獎了他個人的作用,又說的百姓全站在朝廷一邊,仿佛在百姓心中,正德就是堯舜再世的人物。不管是什麼樣的皇帝,對於這種評價,都是歡喜的。

  他點頭道:“你雖然不懂兵,不過能懂這些,也不容易了。畢竟年輕麼,將來還有的是機會,朕想過,將來要建個禦武學,由朕擔任教授。到了那時候,所有的武將,都要到武學裡受訓之後才能實授,到時候各處軍將,都是朕的門人子弟。你到時候來報個名,不懂兵沒關係,朕教你,再給個總兵來做。”

  “臣謝主隆恩。”

  “你小子很不錯,聽說你在陝西,砍了一個叫俺答的韃子。那人是小王子的兒子?”

  “確有此事,不過陣斬俺答的並非微臣,乃是馬國舅的戰功,臣不天膽也敢貪沒馬國舅的功勞。”

  楊承祖並不願意把這樣的功勞攬過來,雖然這功勞很大,如果拿到軍隊體系裡,說不定能換個參將。畢竟俺答怎麼說,也是可汗這一級,這得算是空前大捷。但問題是他不想當兵,只想享受腹裡地區的好日子,那要這個功勞有什麼用?

  正德搖搖頭“不必謙虛,馬昂是什麼貨色,我心裡有數。他如果有這個本事,早就把套虜殺光了。他跟朕是親戚,所以我要給他一世富貴,很多事就不追究了。但是斬殺掉俺答的功勞,主功在誰就是誰,而不是誰砍他的頭就是誰的。所以他該有的賞賜會有,你自己的也不要謙虛。斬殺蒙古巨酋,這樣的戰功,近年少有。便是前朝,其實也不多見。國朝有此棟樑,是大明的福氣,可惜有的人,卻不想朕有這個福氣,該殺。”

  他氣哼哼的歎了口氣“寧藩不好對付啊,聽那江西的官兒回報,叛軍裡很有一些厲害的器械,比官軍的火器都好用。這說明什麼?說明朝廷裡有內鬼,有人收了甯王的好處,把朕的軍械賣給寧藩,又要把朕的忠臣搞死。這種內鬼不揪出來,這天下就沒有公道,這仗也就不好打。”

  “器械精良,只是小道,兩軍作戰,最後還是要堂兵正陣,對壘交鋒。有萬歲在,我大明官健必能百戰百勝,摧枯拉朽。”楊承祖說著這種沒營養的奉承,充分展示著自己對軍事的無知。

  正德這個皇帝實在太不靠譜,他生怕自己表現的稍微有點出色,就被他拉著一起去前線。還是那話,他不想混軍伍,不想去邊關去做打北虜這種有前途的工作。同時他也不想打上正德嫡系的烙印,能離遠點,還是離遠點為好。

  恰好在這個時候,一名太監進來稟報了幾句,正德點頭道:“強尼來了?那好,讓他滾進來,朕正要找他講數呢。他兒子調系我老婆,他必須給朕一個清楚的解釋。”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三章 朝天闋(四)

  見正德又進入了江湖大哥模式,楊承祖暗出了一口氣,江湖大哥是不會對軍陣有興趣的,自己大概是得救了。他本想告退,正德卻道:“你是苦主,如果你走了,這官司就沒有原告了,所以你必須得留下。就在那坐著,我有很多話要問強尼呢。”

  時間不長,只聽外面一連串“強尼告進”的聲音流水價傳進來,居然是玩起了軍中報門而進的把戲。正德搖頭嘀咕了一聲“小聰明。”就不再說什麼。

  只見強尼打著赤膊,自己將自己五花大綁,背後插著亡命招牌,一邊自己喊著自己的名字大喊著“強尼告進”,一點一點走進房中。見到正德之後,雙膝一軟跪倒在地“義父,孩兒教子無方,衝撞了鳳駕,這是孩兒的罪孽,特來給爹爹請罪來了。”

  江彬先是拖住他,與他說了一陣廢話,等他死活要跟著郭勳前往拜見正德時,他才告訴強尼,他的乾兒子錢傑調系了正德的愛寵劉娘娘。現在人已經被捉住了,萬歲正要你去當面講數呢。

  之所以這話一開始不說,自然就是希望強尼去的越晚越好,這種事最重要的是個態度,去的越早,說明態度越端正,反之就是態度越不正確。江彬拉著強尼說了半天廢話,就是為了耽誤他見駕的時間。讓萬歲認定強尼跋扈,不把皇帝放在眼裡,那就達到了他的目的。

  劉娘娘乃是正德游山西時,收的一位女樂,其父名叫劉良,所以大家也就叫她劉良女,本名反倒不怎麼有名。她當時是代王府門下樂工楊騰之妻,自己本身還是個紀家。可是正德皇帝是個葷素不忌的,連馬氏那種懷孕的都能寵愛,何況一個紀女?根本不把這些過往當回事,相反倒把她帶回豹房,榮寵無二,成了無人可比的第一紅人。馬氏杜氏等等,反倒都不及她。

  豹房內的女人是沒有名分的,也就沒有任何冊封。可是這有什麼要緊?她有萬歲的寵愛,這才是最重要的因素,宮中太監都稱其為劉娘娘,即使是正牌皇后,權勢也大為不及,江彬更是直接稱其為母。

  調系了這樣的女人,強尼就算是長了幾個頭也不一定夠砍,所以他這樣打扮,也不奇怪。而在他身後,一臉得意的江彬從外面進來,磕了個頭道:“義父,孩兒幸不辱命,把這不長眼的強尼,給您帶來了。他的人,也全都控制起來了,保證不會出什麼閃失。”

  “做的不錯,起來自己找把椅子坐下。”正德對江彬的恩寵當世第一,在他面前,江彬也不像個臣子。聽皇帝這話,馬上就站起來,自己搬了把椅子,挨著正德坐下。“義父,您看好玩不好玩?我讓他自己把自己捆起來,然後來個報門而進,已經有年頭沒看過這好戲了吧。”

  “是啊,你這小子就是花頭多,弄的這個把戲不錯,算是個玩意吧。不過他好象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了?以為只是他兒子的事,似乎他自己沒事似的?”

  “他來的時候,我沒跟他說,這種事,還是義父直接跟他說明白比較好。清理門戶麼,都是大當家的直接說,這樣比較威風麼。”

  “恩,你說的有道理。”正德嘉許的點點頭,又朝強尼道:“強尼,你來請罪,這個很好。可是你真知道你自己錯在哪了麼?我怎麼聽你說到現在,都說的是你兒子的事?說實話,錢傑那種人,說砍就砍了,我壓根就不會通知你。我把你叫來,是要你把自己的事說明白的,你要是自己不肯說,那就讓朕幫你想想?”

  強尼此時不住的磕頭請罪,額頭已經磕的青腫可聽到正德這句話,卻是連磕頭的力氣都沒有,人癱在了地上。“義父聖明,孩兒雖然做了些錯事,但是對義父忠心耿耿,這一點天日可鑒,義父明查啊。”

  “明查,我確實是要明查,今天朕沒什麼事,就先客串一回父母官,審審這個案子。你先說說,楊承祖這身傷是怎麼回事?你帶著人馬到滑縣,又通知了誰,請示了誰?”

  “義父聖明,孩兒只是接到有人檢舉,楊承祖勾結寧藩,在滑縣準備起兵叛亂,回應江西寧賊。這麼大的事,孩兒不敢怠惰,連忙帶著人從京師趕到滑縣,想要把這案子偵辦明白。因為怕人逃脫,所以未及請示。孩兒拿下楊某之後,也是下令嚴格徹查,可沒說過要對楊承祖用刑,這用刑的事,是下面的人任意胡為,並非孩兒本心。”

  “你的意思是說,這一切是下面的人做的,你不知情?”

  “孩兒確實不知情,這是孩兒禦下不嚴,有失查之過,還請義父責罰。”

  “禦下不嚴麼?”正德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轉頭問江彬道:“江彬,你一年從外四家軍身上,貪墨多少軍餉?”

  “回義父的話,孩兒是個膽小的人,哪敢對軍餉伸手?每年也不過弄上十幾萬兩銀子,搞點小錢使使。您也是知道的,我的幾個女人要吃喝要穿戴,首飾一買,就得一人一套,少買了誰的,誰就要抓破兒子的臉,沒辦法的。不搞點軍餉,又怎麼吃飯。”

  “混蛋東西,連軍餉都敢動,下次記的,從別的地方下手。”正德笑駡了一句,任誰也看的出來,他這話根本不是發自內心,只能算個玩笑,而不是警告。他又對楊承祖道:“你在滑縣當這錦衣官,一共掙了多少家業?”

  “這個不好說,微臣不善於計算,家裡的帳目也是交給女人們打理,沒仔細看過,所以具體數字說不清。想來幾萬兩總是有的。”

  “你的膽子比他還大。”正德故意把臉一板“若是在洪武朝,你現在早就被剝皮蒙鼓了。不過把帳目交給女人打理,這個不錯,以後記得留私房錢,男人要是沒錢用,很慘的。”

  他又看著強尼道:“你聽到了吧,這兩個傢伙,一個貪墨軍餉,一個刮地皮,可是朕不會罰他們。為什麼呢?因為他們跟朕說實話,做我的部下,我不怕你們貪髒枉法,也不怕你們搜刮地皮,這些有我在,都不是問題。但是誰要是不說實話,那就是問題了,你再說一遍,這收拾楊承祖,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張?我提醒你一句,焦榕那個雜碎,現在就在朕手裡,你還這麼嘴硬?”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四章 朝天闋(五)

  錢傑進去之後全無消息,焦榕開始是感覺十分得意,總算送了楊承祖一頂綠帽子,自己也算小贏了一局。自己的兒子被那一黑磚打的不人不鬼,現在整日躺在床上有出氣沒進氣,不死也只剩半條命。幾個名醫來看過,都表示人沒的救了,最多就是維持不死而已,想要復原已經沒可能了。

  既然自己的兒子得不到,那就讓這位錢公子得到她好了,只要能讓楊小狗帶上綠帽子,再結交下這麼一個強援,那自然是什麼都值得。只是時間一長,他也感覺情形不對,不等他開溜,幾個大漢已經從前後堵上來,將他捆起來扔到了倉房裡。

  強尼並不清楚這一切的過往,甚至連焦榕這個名字,他也是費了半天氣力才回憶起來到底是誰。見連這樣的小角色都被皇帝挖掘到了,就連一點僥倖心理都沒了。

  “義父,這事是兒子不對,我不該貪圖焦家送的那點禮物,就想冤枉一個無辜的好人,孩兒知錯了。請義父責罰,至於阿傑的事,那是他的問題,我不管了,全由義父發落。”

  “貪圖禮物,那不是問題,你們是我的部下,收點禮物,也是情理之中。”正德語氣平淡,“你們這些人跟著我,無非圖的就是榮華富貴,封妻蔭子麼,這些我懂的。如果我給不了你們富貴,又有什麼資格要求你們對我忠誠。所以貪點銀錢,這不是問題,哪怕害點人也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罪過。但是害錯了人,這就是問題了,你惹錯人了。”

  他用手一指楊承祖“他爹在宣府救過我,這事當時你是在場的,朕的救命恩人之後,在你眼裡,就是可以隨便害的?”

  強尼的臉色連變幾變,越發覺得這一關難過了。正德既然認了楊承祖這個救命恩人之後的身份,自己這一把可真做錯了。

  楊承祖現在精神不錯,可是那一身的傷,無論如何也是蓋不住的。就這一身血痕,就是自己活的罪證,正德每看他一次,就對自己的怨恨增加一分,這人坐在那,就是自己的罪證。

  按說到了南鎮撫司,基本就沒了活路,即便沒問題的錦衣,到最後也會變成有問題的。可是他挨了這麼多鞭子,打的皮開肉綻,怎麼精神還那麼足?如果這個人真的死在南鎮裡,這事其實倒好辦了,可是眼下這人不死,自己倒是不大好脫身了。

  他只好道:“義父,孩兒知錯了,請您用軍法處置孩兒吧。”

  “急什麼,要處置你用什麼法,現在說為時過早,你先聽著,然後自己想想該用什麼法對待你。聽你說,你懷疑他勾結寧藩?這話有什麼證據麼?”

  “這……只是一點懷疑,畢竟他一個錦衣小官,每月才有多少薪俸?可是他的家業,怕不有幾萬兩身家。這一點太可疑了,而且滑縣地處漕運要衝,不可不防。”

  強尼總算是撈到了一根救命稻草,這是他唯一翻身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如果能搞到一點證據,他現在就可立於不敗之地。問題是現在他沒有過硬的證據,就只好從其他地方想辦法。

  謀反這種紅線,往往不需要什麼過硬的證據,只要大概差不多,就可以定罪。楊承祖現在是個座上客,想要定罪不大可能,他只求把自己從陷害忠良這種事裡摘出去就去好。那麼一個好心辦壞事的評價,比一個壞心辦壞事,總是要好的。

  “一點懷疑,就可以把人打成這樣,怪不得南鎮撫司厲害呢,不過用這手段,最後要是他不是勾結寧藩的,又該怎麼辦呢?”

  “義父,這還是老郭去的早,要是去晚了,怕是這人就算救出來,也打廢了。不過老錢做事很是把細,想來最後肯定能把楊承祖的罪過定死。咱要是明天再救人,這當口怕是連口供都有了。”江彬一句話,就把強尼擠兌到了死路上。

  正德笑駡道:“就你的廢話多。強尼,你兒子胡作非為,其實不能怪你,畢竟他那麼大了,在外面說些什麼,你也不會知道,如果我為這個怪你,就不算明君了。至於楊承祖的事,其實也不算什麼,你貪圖別人家的銀子,老婆,所以要把他弄死,這也是常有的事。不過有種的,應該是去找人單挑,而不是玩這種手段,懂了麼?所以這些事,都不是什麼要緊的罪過。”

  一聽這話,強尼暗出一口氣,只要這次能過關,那就什麼都好。忙不迭叩頭道:“多謝義父恩典,多謝義父手下留情。”

  “不,我的話還沒說完呢,這些事不算什麼,可是勾結寧藩,吃裡爬外,那就是罪無可赦了。朕不恨搞錢的,也不恨搞人的,只恨吃裡扒外的。誰如果犯了這條忌諱,就別怪朕對他不客氣!”

  強尼的額頭佈滿了汗珠,說話也不大連貫,“義……義父說的極是,吃裡爬外的小人,人皆曰可殺。孩兒執掌南鎮,如果發現有人勾連反賊,必以王法處置,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這話說的對我心意,那朕問你,如果有人身為錦衣衛,卻勾結藩王,內通反叛,為其掩蓋罪行,傳遞消息,説明其與朝臣勾結。後又助其購置軍械,乃至於陰謀與其內外聯合,弑君犯上,該當何罪?”

  “該……該殺。”強尼的聲音已經變的有些絕望,眼神中透出窮途末路的悲涼。似乎一切,都到結束的時候了。

  “那你有什麼想說的麼,還是等把臧賢找來,你們兩個當面對質一下?”

  “義父不必如此了,孩兒若是這麼不開竅的,也不配在您身邊,侍奉那麼多年。一切都是孩兒的錯,只是當我想回頭的時候,發現已經回不去了。只是請義父信我一句,我從沒想過,要弑君犯上。”

  “哼,你這麼說,以為就能讓朕心軟麼?”正德忽然站起身來,走到強尼身邊,猛的飛起一腳,將他踢翻在地。“你本事啊,吃我的飯,砸我的鍋。你這樣的小人,就該三刀六洞。江彬,你給他解開繩子,朕要跟他單挑,讓他死個心服口服!”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五章 朝天闋(六)

  正德的這個要求當然沒得到執行,江彬只說著“這樣的廢物,有什麼資格跟您動手,要是單挑,也要等到咱們把甯王抓回來,當著他的面,由孩兒跟強尼單挑。您只在旁邊看著就好,如果孩兒不是他動手,您再出手也不晚。”

  他顯然是摸清了正德的脾氣,這麼一說,正德果然不再堅持,而是用手指著強尼的鼻子道:

  “便宜你了。要不然,朕非要打死你不可。你收甯王的錢,這沒什麼關係,滿朝文武,大家都在收他的錢啊。所有人都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一直都很清楚。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們出來做事,不就是為了收錢的麼?如果不讓你們收錢,你們又為什麼跟著我幹?”

  “他有錢喜歡送,你們就收啊,這個沒什麼關係的。可是軍械,那也是能賣的?連邊軍都沒的用,卻反要給甯王用,這他娘的就太黑心眼了吧?就算你肯賣他軍械,可是他已經造反了,你想的不是怎麼幫朕,相反是要把幫朕的人幹掉。你個勾結甯王的,反倒要說別人勾結甯王,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你們每個人都把朕當傻瓜,可是最大的傻瓜,恰好是你們自己!”

  強尼這時已經不再求饒,反倒是認命般的閉上了眼睛“萬歲,臣確實收了甯王的錢,也確實賣了軍械給他。可是臣真的沒想過,讓他奪得這個天下,也從沒認為他能得天下。做了那些生意,只是想賺點錢,真的沒想過,讓他壞了您的天下。收拾楊承祖,確實是因為他擋了我的路,另外也是因為他查的案子太多了,我總怕他查到我頭上,只是沒想到……”

  “沒想到你的一舉一動,都在朕的掌握之中吧。”正德得意的一聲冷笑“強尼,你也不用做出這種可憐樣子,你說你不想出賣朕,可是你卻要對劉娘娘下毒手!你敢做局要殺朕的女人,就該預料到會有今天。來人啊。”

  一聲大喝,幾名大漢從外面進入“把他押回京師,關到詔獄裡,再把他全家也都押進去。等朕擒了甯王回來,再把他們一併處斬。”

  幾個漢子拖拽著強尼向外走去,強尼卻忽然掙扎起來,大聲喊著“義父……義父你聽我說一句,我從沒想過害劉娘娘,真的……我從沒想過。您誤會了!您身邊的小人不止我一個……”

  一條漢子立起掌來在他腦後一切,強尼的頭就軟塌塌的垂了下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正德哼了一聲“敢害朕的女人,卻沒膽子認帳,真是個軟骨頭。江彬,你下去張落一下,今天晚上,朕要在這裡設宴,款待我的救命恩人之後,也要款待一下劉娘娘的救命恩人。對了,給楊家的女人送個信,讓她們別害怕了,她們的男人在朕這裡。只是李家姐妹在,她們就不要來了,見面不方便。”

  “臣遵旨。”等到江彬出去,正德看看楊承祖“其實你被強尼帶走的事,朕是知道的,如果想把你救出來,也不費什麼力氣。只是你欺負李二姐兒,而李二姐兒又是劉美人的救命恩人,所以美人有話,要給你點教訓,於是你就挨了這頓打。其實啊,這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這頓打,也在朕的掌握之中,你有沒有什麼不滿?”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不敢有絲毫怨言。”

  “行,算你會說話。不過啊,也不是朕說你,你勾搭李大姐兒也就算了,李二姐兒那個模樣,你不怕她有病啊。居然連那樣的女人你也敢碰,這簡直是……饑不擇食麼。算了,回頭等朕滅了甯王,賞幾個甯王府的宮女給你,不要繼續給朕丟人了。”

  “臣遵旨。”

  到了傍晚時分,酒席已經準備妥當,就在這處宅院的院子裡放好桌子,將各色珍饈一一擺了上來。滑縣是小地方,即使用得意樓的菜色,也滿足不了皇宮的要求。正德隨身帶有禦廚,只要備辦妥當原料,燒制的事,就由這些廚師來操持。

  正德這個人於口腹上,並不怎麼講究,他的飲食更接近軍漢作風,大碗喝酒大塊吃肉,更對他的胃口。只是有劉娘娘在,這菜色就得講究一些。說起來,京師中的禦宴,不管吹的多好,吃的時候每個菜只能吃三口,其實並不過癮。而這種場合,隨便吃喝,才真正能算做吃飯。

  楊承祖等人的身份,是沒資格和正德同桌飲宴的,可是正德直接表示“今天是家宴,答謝的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我老婆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不上桌,那還有什麼可吃的?”

  再看江彬直接拉椅子坐下,舉起筷子就吃,甚至敢和正德搶菜吃,其他人也就沒了那份拘謹。楊承祖、李家姐妹全都坐在席上,劉美人也不客氣的坐在正德身邊,時不時的夾起些吃食放到正德碗裡,而正德則直接夾起自己認為好吃的東西,送到劉美人嘴邊:

  “老婆,張嘴,我喂你。江彬,那塊肉是我看上的,你有種就夾一下試試看!老婆,你看我厲害不厲害,只一句話,他就不敢動了。”

  這種酒席的氣氛倒是融洽,也沒了那些規矩束縛,對於楊承祖來說,這種酒席,更適合他的胃口。吃了幾口菜,正德道:“楊承祖啊,你這房子不錯,最關鍵的是,朕的劉美人很喜歡,所以這房子,你別要了吧。”

  “臣遵旨。”

  劉美人笑道:“相公,你真是的,別人感激救命恩人,都是要重金答謝的。結果你倒好,不但不出錢,反倒要占救命恩人的一套房子,這說出去,可是不夠光棍。”

  “恩,還是娘子說的有道理,這確實不怎麼像話。可是你也知道,朕很窮啊,這次大軍下江西打甯藩,連犒賞都沒湊出來呢,要買房子,確實有點困難啊。雖然這不是在京師,房價沒這麼高,可是也不便宜,我說江彬,你一年貪那麼多軍餉,這房子錢,你出了吧。不要多給,拿五百兩出來,沒問題吧。”

  這所別院算上地價,總價也不會超過一百兩。江彬邊吃邊道:“義父放心,這事交給兒臣辦就好。”

  “別,你這種說法我見的多了,最後你經常是用刀付帳。不過說起來,楊家也不是沒刀,當年楊大興一口刀,很是要得呢。如果你想用刀付帳,說不定會被砍死,所以記得給錢。對了,說到刀,朕手裡也有一把刀,來人啊,把那口刀取來,給楊承祖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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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六章 贈刀

  一名小火者捧來一個紅漆託盤,上面覆蓋著明黃緞子,掀開緞子,裡面是一口狹鋒長刀。外罩綠鯊魚皮鞘,在刀柄和刀鞘上,鑲嵌著十余枚寶石,刀柄上還纏繞著金絲。

  就靠刀上鑲嵌的寶石、珍珠,其價值就遠非五百兩。正德朝江彬使個眼色,江彬起身來到火者身前,雙手舉起單刀,用手一點吞口,只聽一聲龍吟虎嘯般的輕鳴,他手中就多了一泓秋水。這刀長三尺有餘,月光之下,閃爍著幽暗的光芒。

  江彬又從另一名火者手中接過一根鐵釺子,用這刀猛剁下去,那鐵釺子應聲而斷,如同砍瓜切菜,並不廢力。這確實是一口削鐵如泥的寶刃,比起楊承祖那口夾鋼繡春刀,可是強出不止一籌。

  正德得意的一指“這刀是當初西域一個小國進貢來的貢物,標價是三千兩。雖然怎麼看都不值那麼多,不過這刀確實不錯吧?”

  “萬歲這口刀,確實是口吹毛寶刃,萬金難求。”

  “愛妃,你聽到了吧,他也說了,這刀萬金難求。那就可以當一萬兩銀子用了對吧,用一萬兩銀子報答救命之恩,也算說的過去了吧。楊承祖,你就把刀帶起來吧,從今開始,這刀就歸你了。”

  楊承祖聞聽大驚,這宮中之物,不是什麼人都能用的。雖然這東西不是尚方寶劍,可是不管怎麼說,一口萬歲親賜的寶刀,其也是身份的象徵。如果真拿這刀殺個地方小吏或是佐雜散官,雖然不可能名正言順,但是只要運做得當,也不至於按什麼殺官就是謀反的罪名論處。

  他一個錦衣官,本來就有訪查不法,糾察文武的職責。如果再配上這麼一口寶刀,那些大員見到他,怕是真要兩腿發顫了。搞不好會拿他當成包青天一般的人物,實行防火防盜防承祖的方針。

  他忙道:“臣不敢。這處茅舍簡陋,若是娘娘喜歡,臣情願雙手獻上。家父當年宣府救駕,乃是人臣本分,且事後也有朝廷典恤。此刀乃萬歲心愛之物,臣萬不敢受。”

  “朕說送你,就是送你的,趕緊帶上吧。”正德擺了擺手,“朕不喜歡在京裡,就是不喜歡那些規矩。結果出了京,你若是還講那些規矩,就沒意思了。這刀是朕給你的,你就帶上,如果不帶,就是嫌刀不好。朕雖然窮,可是一口刀,還是出的起的。反正承運庫裡這種東西有的是,不算什麼珍貴東西,只管拿著,別跟我這客氣。”

  劉美人也道:“是啊,這是萬歲賜的,楊壯士你怎麼敢不收?你欺負了本宮的救命恩人,這個事還沒了,如果敢不接,萬歲的賞賜,信不信本宮現在就讓太監們把你扯下去再打一次?”說到這裡,她又一陣掩口微笑,正德也道:“不錯,不接刀,就給我拖下去打,選哪個,自己挑一樣。”

  等到酒席宴散,已經是二更時候,正德道:“楊承祖,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留在這裡。大姐兒,二姐兒,你們想要收拾這個負心漢,只管放手施為。如果他敢還手,朕就打斷他的手腳。要是想棒打薄情郎,朕這裡有的是棍棒,你們說句話,讓宮人為你拿。”

  這話自然是玩笑話,等回了房,李大姐主動為他寬了衣服,又取了藥瓶,小心的上藥,口內不住的埋怨二姐兒道:“玉娥,你這……你這是鬧的哪一出麼。看看,把承祖打成這樣,你這回滿意了?”

  玉娥面色一紅,也想要拿藥瓶過去,可是看大姐那副小心翼翼的模樣,只歎了口氣,並沒動彈。她搖頭道:

  “姐,這怎麼是我的意思?我不過是跟娘娘說了我和他之間的事,其他都是娘娘做主,你真以為我能左右娘娘的決策?若是他這頓打挨的重,心裡不痛快,就只管來打我一頓出氣就是。”

  “二姐兒,我沒怪你,當初的事,是我不對。你和大姐兒,都是我欺負了你們,你們就算現在取了條鞭子來打我,我也沒什麼可說。”

  “算了吧,你也不必如此說辭,我也不會真的動手。我實話告訴你,我腹中已經有了你楊家的骨血,等到這個孩子出生之後,我就找個庵堂落髮,從此青燈古佛,度此一生。你好好對待我大姐就是,如果你對我大姐不好,我不會放過你的。”

  “二姐兒,我不會放你走的。”楊承祖掙扎著從床上想坐起來,可是卻被大姐兒按住,李月娥又一把拉住玉娥“二妹,你這樣說,是要擠兌的姐姐去出家麼?咱們……咱們都是他的人了,你難道還容不下姐姐?”她說到這裡,竟是哭了起來。

  她如此一說,算是把這個過節接到了自己身上,玉娥無論如何也不能對大姐發怒。她更不能說出,自己心裡最戀的人是張孝先這一條。大姐這一哭,她就什麼都不好再說,否則就成了吃姐姐的醋。

  只好強忍怒火和委屈,過來安慰大姐,最後更是與大姐一樣,躺在楊承祖懷裡。三人就這麼抱在一起,雖然什麼都不能做,但是說些知心話還是沒問題的。

  楊承祖那副小心與溫存模樣,讓李玉娥的怒火也消減了幾分,只好勉強笑道:“這孩子還沒成型,你聽這麼早幹什麼。咱們兩家本事通家之好,結果現在我們兩姐妹都成了你的女人,你就高興了,可是李家的臉面,從此就只能被人踩在腳下了。”

  “二妹!”不用楊承祖說什麼,月娥先自一嗔,玉娥所有的聲討就都被她堵了回去。月蛾又將自己當初險些被焦榕的兒子所汙的事說了,只是說到後來,楊承祖代替焦榕兒子完成了那工作這事,也是隱瞞不住。

  玉娥搖頭道:“就算是我們李家上輩子欠了你們楊家的,就由我們兩姐妹兩還債吧。”

  她說到這裡眼眶一紅“我聽姐姐說,繼蔭他……他可能出事了?”

  “玉娥,繼蔭他……也許沒發生什麼,你別自己嚇自己,你現在最重要的是保重身體,其他的事,千萬不要多想。”

  “明天你去跟萬歲說一句,這個官司,你要接下來。你既然已經得了我們的人,就要為我們李家出頭,繼蔭如果活著,你要把人找出來。如果繼蔭不在了,這個仇,你也一定要報。”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七章 找場子(一)

  楊承祖又問了她如何救駕以及她如何變成這副模樣的事,才知她當初被錢靖糾纏,怕中了對方的暗算,就逃出家裡,一路逃到了鄉下。

  至於為什麼不逃到楊家,雖然說是不想牽連楊承祖,但細說起來,在她心中,楊承祖的形象,未必就比錢靖好到哪去。只不過是一個沒得手,一個成功的區別而已。

  而鄉下有以李雄昔日的舊相識,那位舊相識也算個武人,只是人已不在,只剩下個遺孀尚存。那位遺孀年輕時也跑過江湖,算是個有手段的女人,李玉娥身上這顏色,就是她給的顏料。這是為了女人闖蕩江湖時準備的藥物,偽裝成病人,能讓男人失了興趣。

  而她後來在山裡拾柴時,遇到了被人追殺,從懸崖上摔下來的劉美人。她把人帶回了自己住的地方,又把人救了過來,就這麼莫名其妙的就救了鳳駕。而追她的錢靖在山裡轉了幾個圈,後來人就沒了消息,似乎也是壞在了那群追殺劉美人的人手裡。

  從這個角度上看,錢靖也算是替劉美人擋了刀,不過這種事,劉美人沒打算對正德說,李玉娥自然也不會提。就在她準備帶著劉美人東躲西藏時,就遇到了正德帶著一批宮內好手前來拯救自己的美人,而作為報答,劉美人帶著正德,來到滑縣,就是要為二姐主持公道的。

  按著正德原本的意思,也不過是為二姐要個正妻身份,其他的也就沒什麼可做。在他看來,能對這麼一個病鬼般的女人下手,楊承祖的品味也堪憂的很。不過劉美人主動提了楊承祖這個救駕功臣的身份,正德就也想起來似乎是有這麼一個姓楊的當初救了自己。

  接著就是有人想起來,前段時間張容稟報的功臣裡,也有這麼個楊承祖,正德的興趣就大了一些。按他的想法,這麼一個屢破寧藩的大功臣,自己怎麼也該見上一見,然後如果合適,就可以提拔到軍中,帶在身邊做個親兵。

  他剛進滑縣,就聽到了回報,楊承祖被強尼捉了。隨後這一切,就是這麼回事,錢傑不知死活的對李月娥動手,結果踢上了鐵板,被正德收拾了。再後來就連強尼,也一起倒了台。

  強尼這次對楊承祖的出手,甚至也在有心人的算計範圍內,從他出京到最後敗亡,可以說每走的一步,都被人算計的死死的。走到這一步,也不算奇怪。

  楊承祖知道原來二姐沒病,只是故意染成這樣子,長出一口氣“你沒病就好了,我還以為你得了什麼病,嚇了我一跳。”

  “沒病也沒用啊,幫我那位嬸子怕被錢靖捉到,已經離了村子,現在躲到哪去,我也不知道。這個洗去顏色的藥,只有她手裡有,如果找不到人,說不定我一輩子就是這副鬼樣子了。”

  “那樣又怎麼樣?只要你沒病就好了。”

  “天家在百姓的議論中,都說他很……很那個。可是他看我的時候,眼睛裡只有厭惡,要不是太醫說這個病不傳染,他都不許我出現在劉美人身邊。可見你們男人對我多討厭,等我生了孩子,身材也走了樣,你也就不會再來看我了。”

  她說到這裡,心裡忽然一動:如今大姐和張家已經不可能了,如果自己生了孩子之後,他真的把自己趕出去。自己會不會有機會,再去見一見張公子?

  可是她剛想到這,就覺得腰一緊,已經被楊承祖緊緊抱住“二姐兒,你是我的人,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你都是我的女人,我不會放開你的。如果能恢復你本來的模樣,當然是好事,這主要是對你好,不是為我考慮。如果不能恢復,那也沒什麼關係,我不會對你有絲毫冷落。當初你本來就是我強佔的,是我有負於你,所以今後我會好好待你來回報,不會讓你受絲毫委屈。”

  他這一通好話說出來,玉娥還沒有說什麼,月娥已經忍不住趴在楊承祖懷裡哭了起來“楊郎,我也是你強佔來的,你對我會不會也這麼好?二妹,你如果非走不可的話,那姐姐只好死給你看了。”

  次日天明,正德仔細端詳了楊承祖半天,並沒找到想像中的爪痕之類的傷口,不由大為掃興。“我還以為兩姐妹能把你撓個滿臉開花呢,沒想到卻這麼容易把你放了,沒意思。”

  可等到沒人時,他卻一扯楊承祖“你小子這方面本事不錯啊,有時間教教朕,朕給你個官做。”

  “萬歲人中龍鳳,哪用的著臣這些手段,天下女子,都心慕聖駕。臣這點把戲,實在上不了檯面。”

  “你說的輕巧,劉美人那脾氣你是不知道,反正過兩天你自己親身感受一下就知道了。”

  劉美人身體嬌弱,經不得鞍馬顛簸。她原本隨大軍出發,參與南下征討甯王的戰鬥。可是即使是坐在馬車裡,跟上大軍的行動也讓她很是辛苦,時不時還要鬧些災病。

  正德于她甚是在意,可是同樣對這次出征十分在意。自從小王子死後,正德已經很久找不到合適的敵人來練手了。

  這次為了出京打甯王,他把百多位大員全不下獄,可說的上是破釜沉舟。這一戰如果沒打好,那他真沒臉回京去。

  所以這軍伍他是放不下的,劉美人他也放不下,只好讓劉美人留在後軍,自己跑到前軍去。而後軍的行動要照顧劉美人,與前面大部隊的距離越來越大,上次出事,也是與這有關。

  上次墜崖之後,劉美人的身體還沒大好,跟隨大軍行動也不方便。這次乾脆讓劉美人在滑縣先養病,等到前線行動的差不多時,再把她接過去。而在滑縣養病這段時間的安危,就要由楊承祖承擔。

  直到此刻,楊承祖才明白為什麼張容始終待在滑縣沒走,想必是從張永那裡得到了什麼消息,在等著這個差事。

  “劉美人的安危,朕就交給你了。”軍情緊急,正德不能在滑縣待太長時間,過了昨天晚上,今天就要離開了。他拍著楊承祖的肩膀道:

  “做好這個差事,朕保你一個伯位。如果劉美人出了什麼閃失,你就自己了斷了吧。不過給朕辦事,我是不會讓你吃虧的,焦榕我留下了,李繼蔭這個案子,就由你主審,你丟的場子,自己找回來,殺多少人,都由朕給你撐腰。”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1

第二百五十八章 找場子(二)

  現在滑縣的新任縣令還沒來,按照正德的安排,估計在李繼蔭案以及李月娥毆傷母親案處理完之前,這位新任縣令是不會來了。雖然只待了一晚,但是有些手眼通天的主,已經知道,天子離了大隊人馬,來到了滑縣。等到臨走的時候,趕來接駕的馬軍就超過了三千人,黑壓壓的大軍陣勢森嚴,軍兵身穿玄黃罩甲,頭插天鵝翎,殺氣沖天。

  帶隊的主將生的虎體熊腰,相貌堂堂,江彬在楊承祖身邊介紹道:“這帶兵的名叫許泰,乃是咱大明的武狀元,今後說不定,你還能在他手下混飯吃呢。聽說你小子借著我的名頭,在滑縣吃拿卡要,很是發了筆財啊。”

  “卑職有罪,伯爺恩典。”

  “你現在挎著萬歲的寶刀,本伯爺長了幾個腦袋,敢怪罪你?”江彬拍拍他的肩膀“劉娘娘那是本伯的乾娘,你把這差事辦好了,就是保護了本伯爺的娘,也就是本伯的大恩人。你知道為什麼你進了南鎮撫司,挨了一頓鞭子,現在還能生龍活虎的在這送行,而不是在家裡等著咽氣麼?”

  “卑職想來,這一來是萬歲的保佑,二來是伯爺的虎威,三來,就是錢賊失道寡助,在他身邊,有朝廷的人。這些忠良之臣暗中保護,才保全了卑職的小命。”

  “算你聰明。耿虎是我的人,一直都是,他在強尼身邊,只是替我監督強尼而已。你的身邊,也有我的人,所以注意自己的行動,別胡作非為,否則的話,不管你爹有多大功勞,也保不住你。”

  江彬還想說些什麼,那邊正德已經在喊著“江彬!江彬!趕緊過來,大隊開拔了,誤了時辰,仔細你的腦袋。”

  “末將在此,大隊人馬隨時可以開拔!”江彬扯開脖子應了一聲,又對楊承祖小聲道:“記住本伯的話,學著低頭做人,千萬別給自己找不痛快。我希望能在京裡看到你,而不是在墳地裡看到你,自己保重吧。”

  說完話之後,兩腿一夾馬腹,跨下駿馬飛速奔出,匯合大軍,蕩起漫天的煙塵,消失在大道之上。

  劉美人也窩在馬車裡送別聖駕,等到大隊人馬走的見不到影子,劉美人才吩咐那名很可愛的宮女放下馬車上的珠簾,然後由那宮女傳令道:“娘娘有令,回城。張容、楊承祖,你們來一下。”

  楊家那處別院,現在已經是娘娘的行宮,張容雖然是堂堂伯爵,超品大員,可是在劉良女面前,與當初那些錦衣百戶並無區別。跪在地上一動不動,連頭都不敢抬。而劉美人端坐在內廳裡,與跪在外面的楊承祖與張容之間隔了一道簾子,使人看不見她的模樣。

  “張容,你兄弟在宮裡當差很是得力,這次征討寧藩,他是先鋒官。希望他旗開得勝,馬到成功,你們一家人都能有好處。”

  “借娘娘吉言,聖天子洪福齊天,甯藩之輩無非跳樑小丑不堪一擊,朝廷大軍此去,必能犁庭掃穴,馬到成功。愚弟不過是借天子的福澤,才能打幾個勝仗,小人不敢居功。”

  真難想像,這個仿佛天生就是為軍伍而生的老者,居然也有這一面。楊承祖悄悄的為這老人伸了個大指,大英雄能屈能伸,當如是也。知道自己的家裡,全靠他得以保全,不管這種行為是出於本心,還是出於其他人的授意,這份人情自己都得記下,回頭得備一份厚禮給他老送過去。

  劉娘娘又道:“楊千戶剛剛受了鞭刑,身上還不大方便,來人,搬兩把椅子給兩人坐下。”

  雖然一般都有座位,可是張容也聽的出來,自己能混上一把椅子,還是借了楊承祖的光。

  他的權勢大,威風足,這全都來自于張永的地位。可是張永再如何,也不過是個權閹而已,在這位寵妃面前那不過是個奴僕般的人物,根本提不起來。所以對這種待遇,張容也不敢說什麼。

  劉娘娘問道:“張容,本宮在滑縣,你的人手準備的如何了?上次就有匪徒意圖架我的票,以此來要脅天子,而那些匪人就在滑縣附近的山裡,似乎到現在,人還沒抓到呢。”

  “娘娘放心,微臣已經將河南各衛所的精兵強將全部調來,都埋伏在滑縣城裡。保證不會出任何紕漏,如果娘娘受到任何驚嚇,老臣情願提頭來見。那些匪人,老臣也已經安排人手緝拿,想來用不了多久,就能將這一干人犯捉拿到案。”

  “好,你這話我記下了,如果還出了什麼閃失,我就找你說話。對了,本宮問了問,現在滑縣的錦衣總旗,是個叫秦有祿的?他似乎有點本事,我已經跟天家說了,將他借調到東廠使用,滑縣的總旗,就由楊承祖兼任吧。”

  一個錦衣實職百戶兼一個錦衣實職總旗,這既與規定不合,更沒法開展工作。可是她說的話,不管怎麼樣,張容都只能聽從,更別說還有正德背書。想來那位秦有祿到了東廠,日子一定好過的很。

  張容顧不上為秦有祿的未來惋惜,他現在得為自己想想了。娘娘這樣直接插手錦衣地方行政的事可不多,看來那位李二姐兒的救命之恩,娘娘是打算報答了。自己當初坑楊承祖的事如果暴露了,她又會怎麼對待自己?

  “一切都依娘娘吩咐,微臣不敢有任何違拗。”

  “那就好。楊承祖,李玉娥是本宮的恩人,可是她的弟弟現在下落不明,她的大姐身上還擔著案子,你這差事是怎麼幹的?本宮給你三天時間,把這一起做個了結,如果做不到的話,別怪本宮對你不客氣。至於這三天裡你用什麼手段,本宮不問,我只要一個結果,你明白了。”

  “微臣明白。”

  “明白就好,還不趕緊去辦?”

  “臣遵旨。”

  李家宅內,一片愁雲慘霧,倚為長城的錢都督來了不久,李亞奴著襲職的事剛有個眉目,強尼父子就都下了監,連帶焦榕也沒了消息。現在家裡躺著兩個重傷病人,再有就是一干下人,焦氏雖然表面上強做歡笑,但心裡卻總有一種樹倒猢猻散的感覺。

  她正抱著亞奴,盤算著自己下一步該找誰幫忙,忽然一名婆子從外面撒腿跑了進來,臉上已經嚇的沒了顏色,驚叫道:“奶奶,大事不好了,楊家小子帶著一干軍漢打上門來了。”
王烏鴉 發表於 2018-12-20 07:22

第二百五十九章 找場子(三)

  這個時候西遊記還沒寫出來,否則的話,這個說辭代換一下,楊承祖就成了毛臉雷公嘴的和尚。焦氏一聽到這個名字,就覺得心房一震,忙把亞奴向這婆子手裡一塞,強做鎮定道:

  “你們慌什麼,他不過是我的晚輩,到了咱家,不敢亂來的。我出去看看,他要幹什麼。”

  黑漆大門被外力強行撞開,門閂斷折,門板齊刷刷地向後倒去,砸起一大片煙塵。十幾個粗壯大漢,手裡抱著一根巨大撞木,站在外頭,只差在頭上貼個罪魁禍首的標籤。

  楊承祖手按刀柄,面色如鐵,就在這煙塵剛剛消散之後,踩著那倒塌的門板,緩步走入李家大院。

  這地方他來的熟了,一草一木,都裝在自己的心裡,今天也算是故地重遊。前者吃了南鎮撫司的刑罰,不管如何有人幫忙,一些眼前虧還是吃了的。臉上淤青未消,一雙眼睛還青腫著,頂著一對熊貓眼,幾處傷口還都抹著藥膏,看上去很有點滑稽。

  可是對那些趕過來的李家下人而言,這副模樣絲毫沒有讓人感到好笑,反倒覺得莫名的恐怖。

  楊承祖眼神中帶著一股寒意,看誰一眼,就讓誰忍不住將頭側到一邊。他帶來的那些如狼似虎的軍余、校尉並沒沖上來,只他一人,就帶動了所有家丁的腳步和節奏。

  他進一步,那些家丁就退一步,他一連進了幾步,那些家丁就要退幾步,生生讓他走到了院落正中,焦氏就是在這個時候,從房間內闖了出來。

  她是個很在意個人儀容的人,饒是如今情形不妙,她也將自己拾掇的明豔照人。衣服整齊,一頭烏雲高高卷起,梳一個美人髻,一頭珠翠,裝點的很是齊全。一身水紅大袖衫,配著一件比甲,依舊是個貴婦模樣。

  眼看楊承祖進來,再看倒在地上的門板,她就知道情形不妙。但依舊賠笑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侄子,你說說你來就來吧,何必要搞這種動靜?你要是直接進來,誰還能攔你不是?想是哪個下人怠慢了你,你指出是誰來,嬸娘替你打斷他的腿,怎麼樣?”

  “不勞嬸娘動手了。”楊承祖並未施禮,而是冷著臉說了這一句話,手按繃簧一聲輕響,一道光華在院中亮起。眾人只覺得眼前一花,接著一聲悶響,一名家丁已經倒在地上,大家開始都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只是過了片刻,就聽一個婆子尖叫了一聲“血……好多血啊。”

  那名家丁倒下的地方,鮮血已經漸漸彌漫開來,在院子裡蔓延,流的到處都是。家丁大瞪著眼睛,仿佛到死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雙手緊緊抓著自己的喉嚨,身子還偶爾的抽搐一下。

  光天化日,出手殺人,這種事在話本裡說說可以,可是在生活中,當這種事真的發生在身邊時,大家都會覺得,這種事,一定也不好玩。

  “你……你怎麼敢……”焦氏明知道楊承祖上門是來算帳的,但是也想不到,他居然見面之後就敢殺人。這裡畢竟是滑縣,是有王法的地方,他難道就不怕麼?

  “嬸娘,那天晚上捉我的人裡,有他吧?或許沒有,不過沒關係了,有殺錯無放過,一向是錦衣衛的風格,我這也算保持傳統。您過來看看,我這刀不錯吧,人常說寶刀可以切金斷玉,可以殺人不見血。不過那都是話本上的故事,今天這可是實打實的,來來,您看看這刀,上面可有一個血珠?”

  他二次把刀抽將出來,朝著焦氏面前只一遞。這刀隨著他腕力催動而向前伸出,在日光照耀下,如同一條張牙舞爪的白龍,隨時要將焦氏吞進肚去。

  焦氏只一見這刀,就覺得心內狂跳,再看他刀往前遞,仿佛下一刻,這刀就要捅進自己的心窩裡,將自己穿個透心涼。忍不住叫了一聲,一下子坐倒在院子裡。

  一名婆子忍不住,在旁喝道:“這滑縣是有王法的地方,我們家又不是朝廷反賊,也不曾勾結白蓮魔教,你們錦衣衛再怎麼樣,也不能到別人家裡撒野吧。你難道是這裡的衙門,有什麼資格闖到別人家裡?”

  楊承祖點頭道:“說的好,果然是個忠僕,不過,這並沒有什麼用。”他手腕動處,光華再閃,那婆子如那名家丁一樣,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過了片刻之後,血才從喉嚨處流出來。

  “我忘了告訴你們了。”連殺兩人的楊承祖,如同什麼都沒做過,語氣還是那麼平緩“這刀呢,是昨天天家賜的,乃是萬歲爺爺的佩刀來著。我爹在宣府有救駕之功,你家的二小姐,就是玉娥,她又救了劉娘娘。所以萬歲將這刀贈給我,你們說,用這把刀殺你們,是不是你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能死在萬歲的刀下,一般人可沒這個待遇啊。”

  他邊說邊向焦氏走去,那些家丁婆子見他眨眼間已經殺了兩個,誰還敢攔?紛紛向左右退避,就由著他舉刀朝焦氏而去,焦氏驚叫著手足並用向後疾爬,連站的力氣都沒有。

  可是楊承祖步下不緊不慢,就那麼隨著她倒退的速度向前逼近,直逼到她身前。就在焦氏用大袖遮面等死的時候,就覺得胳膊一緊,原來已經被楊承祖抓住,然後一把將她拉了起來。

  “嬸娘,你看看你,這是做什麼。地上冷,不知道麼?都入了秋了,可不能再貪涼了。”

  他一手提著刀,一邊說著家常,這氣氛讓人覺得異常違和。“嬸娘啊,我告訴你啊,你告大姐兒那個案子呢,已經有我接管了。這是劉娘娘的口諭,大家都同意的。再說你們本來就是錦衣軍籍,有什麼案子,都該由南鎮撫司處置的。南鎮撫司你們知道吧,就是強尼負責的那地方,你們應該很熟才對。”

  “只是很可惜啊,強尼已經被抓起來了,還有他的兒子,他的黨羽全都抓了。現在南鎮沒人說了算,就只好讓我全權負責此案,勞碌命,沒辦法的。咱們大家自己人麼,有什麼說什麼,嬸娘,你說你開心不開心?”

  他又將頭湊到焦氏耳邊小聲道:“嬸娘,我再告訴你個秘密啊,這次啊是娘娘特意許我來出氣的,她有吩咐,殺多少人,都由我自己定,她來幫我善後。嬸娘你說,我現在這府裡的人都殺光,能有誰阻止我?”

  他將頭收回來,忽然四下張望幾眼,然後問道:“亞奴在哪啊?怎麼不見他的面啊。他是我兄弟麼,把他抱出來,讓我看看。”

  焦氏已經嚇的魂不附體,身子一軟,又跪倒在地,一把抱住楊承祖的腰道:“是我錯了……是我錯了好不好,別怪我兒子,都是我的錯,跟亞奴沒關係。他還那麼小,他什麼都不懂的,你別怪他,你要殺,就殺我好了,你放過我兒子,你要什麼,我都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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