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地獄門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25: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21763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42
一三零

  “麥無銘,你別得意太早,老夫還有寶物待出動呢。”

  麥無銘心中一動,不錯,還有一個,他見過對方的人,卻不知對方的名,因此說:“閣下的名號是……”

  “老夫賀法天。”

  除了洪家寨;因為洪家寨在嶺南名望較重。

  除了洪家基;因為洪家寨兄弟偶爾在江湖走動。

  而這些人呢?那大概是麥無銘孤陋寡聞,他全未聽說過,以故淡淡地說:“閣下養的又是什麼呢?”

  “你自己看吧!”

  “唬——唔哼……”

  聲如悶雷,又似咆哮,麥無銘一聽頓時驚心了。

  他暗中琢磨,細加思量:“這是獅吼?抑或虎嘯?”

  二者都極類似,二者皆有可能。

  陡然間,狂風呼號,林木蕭蕭,一隻龐然大物由右端撲了出來。

  啊!對,是老虎。

  有道是“雲從龍,風從虎。”那龐然大物不正是一隻吊晴白額虎麼?這倒好,麥無銘無心所說的話竟然應驗了。

  此處有龍潭,他首先遇到的就是龍——兩條蟒蛇,一般人稱之為龍。此處是虎穴,如今老虎也終於出來了。

  武松打虎景陽崗,這是一則家喻戶曉通人皆知的民間故事,武松英勇,麥無銘他未敢比擬。

  但是,有一件事卻是不爭的事實,那就是武松排行第二,人呼武二,麥無銘排行也屬第二,叫他麥二也未嘗不可。

  還有一點他不想比擬,不屑比擬,武松有一個窩囊的哥哥武大郎,有一個淫蕩的嫂嫂潘金蓮。

  而他呢?他的大哥麥小雲可英俊得很,瀟灑得很,他的大嫂沈如嫻也秀麗脫俗、冰清萬分。

  要比就再比吧!武松在打虎之前可沒有和別人動過手,武松在上景陽崗之時還喝酒壯膽壯行色。

  麥無銘呢?他是滴酒不沾,而且,還接二連三地經過了好幾場激烈鏖戰。

  這麼看起來,那武松可就要比他差得遠了。

  “唬——唬——”

  老虎不斷地發威,不住地作勢,張著嘴巴。露著牙齒。

  這是理所當然,否則呢?它怕被人家看做病貓哩!麥無銘悚然了、警惕了,小心翼翼,戰戰兢兢地面對著那既凶又猛的吊睛白額母大蟲。

  當然,他根本不知道對方是公的抑或是母的?不過,看體型它該是一隻母的,母的體型大,看氣勢它也該是一隻母的,母的比較凶,不然,古人為什麼要把凶蠻的女人比作母老虎呢?母老虎前足一掀,然後縱身而起,它所撲擊的目的物沒有其他,乃是麥無銘。

  麥無銘倒是謙虛多孔,他低著頭,他弓著身,一招“矮簷避露”再化“蝦跳過河”,從對方的腹肚逸了出來。

  母大蟲一撲不著,遂來一翦。

  它尾巴如鋼鞭,似鐵棍,又朝對方的腰間橫掃而去。

  翦著了,必會骨斷血崩,掃實了,亦將內臟碎裂。

  麥無銘飛了,麥無銘飄了。

  他飄身而起,他飛上虎背,然後回上一棵樹幹之上,枝葉之頂。

  面子多少錢一斤?在這性命交關的節骨眼上,怎麼忽然談起面子來了。問起價錢來了?不錯,就是因為在這性部交關的時候才要談,才要問,俾使量估代價,權衡利害以作決定呀!不知道。

  面子雖屬空洞,雖是虛榮,但它卻乃無價之寶。價值連城。

  以故麥無銘不能長停樹巔不下,或者就此返回江南。

  於是,他又翻了下去。

  為了面子,這也是人的尊嚴。

  母大蟲身巨腿粗,皮厚毛濃,寶劍在相形之下,猶如成了一根繡花針,既劈不開,也刺不透。

  何不以對付蟒蛇一般的步數和招式來對付這只母大蟲?不行呵!誠然,嘴巴和眼睛乃是任何生物的致命之處,但是,老虎不比蟒蛇,它前有虎躍,還有利鉤,實在使人難以近身,無法近身。

  就這樣,老虎一撲一翦,再撲再翦……就這樣,麥無銘一飄一飛,再飄再飛……程咬金上陣還有三斧頭,而大蟲獵食的唯一方法卻是撲,連翦也很少使用呢!因為,麋鹿、羚羊等食草動物見了它們只有拚命的跑,拚命的跑,拚命的逃,不像麥無銘會飛,也會飄。

  三次兩次下來,麥無銘已經著出了端倪。

  於是,他退了,不住地往崖邊退過去。

  大蟲那裡懂得這許多?它進了,一直朝著對方的身形跟進去。

  最後一個回合又接觸了,當然,麥無銘如今也低不過程咬金,他用的依舊是那二式老步婁,“矮簷避露”、“蝦跳過河”。

  但是,這一次母大蟲卻意外地使上了新招式,它也飛了,它也飄了,直向崖下衝去,直向崖下跌去……“還有什麼沒有?”

  在麥無銘的記憶中,對方的人數似乎已經盡了,那對方的玩意兒應該也已完了,可是,當人直腰抬頭的時侯,嘿!樹林邊竟然並排的站著十幾個人。

  人既然亮了出來,多了出來。那等於是無言的回答,也表示這場筵席方興未艾,至少尚要繼續下去。

  麥無銘凝目觀望,見多出來的共有五個人,其中除了洪三鈞和洪二鈞,還有則是三個不認識的青年人。

  這麼說他們該是洪三鈞和洪二鈞請來的幫手了。

  有道是“物以類聚”,假如這三個青年人帶來了一隻獅,或者是兩頭熊,那的確又是一件麻煩事。

  雖然,他不致氣餒,也不會畏懼,但激戰整夜已經耗去了不少精力。

  或說他身習神功,能瞬間調息,能保持原神,奈何兩個更次下來卻滴水未進,難免有所影響,在體能上。

  怎麼辦?打退堂鼓麼?全身而退那是決決沒有問題的。

  不能,絕對不能。

  撇開面子的價值不談,一個人的氣節總得顧呀!洪一鈞眉毛一揚說:“麥無銘,老夫說過,我們是不了不散!”

  “嗯!”麥無銘無可奈何地說:“那他們養的猛獸是……”

  “他們不飼猛獸!”

  麥無銘聽了頗感意外,他刻意地再看看那三個青年。

  只見他們個個英姿勃發,人人氣度不凡,頓時改了口,也更改了對象,說:“哦,三位是……”

  “洪熙官。”

  “方世玉。”

  “胡惠乾。”

  三個人抱起了雙拳,依次地報上了姓名。

  麥無銘心中動了一下,因為洪熙官等這三個人在江湖上都擁有俠名,是以抱起雙拳回之以禮,並且也報了名姓。

  “喔!在下麥無銘。”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43
一三一

  “久仰了。”洪熙官一臉肅然地說:“麥大俠在江南聲名赫赫,但上門欺人,那似乎有些過分了。

  “這……這話從何說起?”麥無銘怔了一怔說:“在下前來嶺南乃是應洪家寨洪三寨主的邀約……”

  洪一鈞唯恐他所說的話漏了氣,以故趕忙接口掩飾地說:“熙官,這小子先在江南欺了三叔,他殺了我的‘小灰’和‘小黑’!”

  洪熙官說:“是嗎?”

  麥無銘說:“不錯,但那是為要救人。”

  洪一鈞又理直氣壯地說:“你又在山寨內殺了我的蛇眾,以及老四的蜂群。”

  麥無銘說:“也不錯,那是為了自衛。”

  洪一鈞強聲地說:“哼!說的好聽,熙官,你別聽他狡辯,必須要為洪家寨找回面子,也必須要為嶺南討回威嚴!”

  他一口一個“熙官”,而又自稱“三叔”,再加上洪家寨,又牽連著嶺南;喔!對了,洪一鈞弟兄姓洪,洪熙官他也姓洪,這麼說那他們該是堂房叔侄了。

  不錯,洪熙官正是洪三鈞他們堂兄弟的兒子,而方世玉和胡惠乾則是洪熙官的朋友和弟兄。

  洪熙官一聽果然繃起了面孔,他說:“是麼?”

  麥無銘苦笑一聲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要怎麼說都可以。”

  “且不管這檔子家誰是誰非。”洪熙官說:“閣下既然來到了嶺南,那在下豈能錯過機緣,這就領教領教……”

  “不必領教了。”

  樹林內忽然又步出了一個人來。

  麥無銘舉目一瞧,見了心甸頓時一沉。

  因為他認識對方,對方若再加入,那這場鬥爭,戰來可就艱苦萬分了。

  能教麥無銘滯頓的人還真不多,那這個人會是誰呢?在嶺南麥無銘認識的人絕無僅有,那這個人究竟是誰?這個人技冠大內,昔日侍衛營中的總領班,名震武林,現今嶺南地方的箕斗星,他,乃是“南天一劍”南浩天。

  “喔!師叔。”

  洪熙官一見立即射下身子,躇躊的喊了一聲。

  “南大俠……”

  洪三鈞他們也不例外,個個抱起了雙拳。

  “諸位好。”

  南浩天首先朝麥無銘覷了一眼,然後轉向洪熙官說:“熙官,你欲向麥大俠較量功力麼?”

  “是的。”

  洪熙官說得有些惶恐。

  “免了吧!”

  洪熙官亢聲地說:“可是他殺死了三叔的蛇眾,四叔的蜂群。”

  “那只是你三叔和四叔的個人因素。”

  “不也有損嶺南的威嚴?”

  “這與嶺南威嚴無關。”南浩天沉下聲音說:“再說為叔此舉也是為你好。”

  洪熙官抬起了腦袋,閃爍著眼睛,困惑不解地說:“這話如何說呢?”

  南浩天也盯著他說:“你的功力比師叔如何?”

  “師叔乃泰山北斗,弟於焉敢同師叔共論。”

  “那就是了。”南浩天吐出了一口氣,然後慎重地說:“你也不要再教師叔往下說了。”

  他臉色黯然,因為腦海中又泛起了自己當年在煤山上受制時的情景。

  洪熙官聰慧,他聽音調、看神色,就知道了事理的大概,不由回眼刻意凝視麥無銘好一會。才默然地垂下了腦袋。

  南浩天邁上兩步,拱起雙手,提後展開英臉說:“老朽南浩天,請麥大俠買老林一個面子,這件事就此作罷了吧!”

  他並不認識麥無銘,但與麥小雲相處得頗融洽。

  是以,一聽到對方來到了嶺南,且與洪家寨有了紛爭的消息,才急匆匆的趕了來。

  “南大使言重了。”麥無銘也拱起雙手,誠懇而恭肅地說:“晚輩麥無銘,曾經兩次荊識前輩的風儀……”

  南浩天一聽不由感到困惑,他立時接口說:“麥大俠何時見過老朽?”

  “一次在寧波的半邊街中。”

  南浩天釋然地說:“喔!那第二次呢?”

  麥無銘澀然的笑了一下,說:“第二次也是在寧波,寧波府台衙門的書房裡……”

  這次,南港天眸子精光景射了,他也凝視了對方好一會,才說:“當夜你在書房外面?”

  “是的,不止是我,那時還有家兄和‘雪山蛤蟆’。”

  南浩天喪氣了。

  他頓時廢然地嘆息了一聲,喃喃地說:“原來如此,怪不得如此隱秘之事竟會盛傳江湖,也怪不得我的行動你們會了若掌指,慚愧呀慚愧……”

  不過,他倒是感到慶幸,幸虧自己及時地回了頭,還我本來面目。

  麥無銘感到不安了,他說:“那是南大人身肩重任,心神專一之故耳。”

  “你這是在安慰我,抑或是在調笑我?”

  麥無銘由衷地說:“晚輩說的是真心話。”

  南浩天還是感到失意,他說:“不說了,我們就此別過,請代向令兄麥小雲處問一個好。”

  “晚輩會的。”

  “再見。”

  “再見。”

  一場干戈雖然不能完全化為玉帛,但它總算是平息了。

  這時,四更巳殘,五鼓初起,東邊已經透出了魚白色的晨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43
一三二

  第二十七回 三喜臨門同吉慶

  姚鳳婷自視甚高,一般的男人怎麼也進不了她的眼底,她的心田。

  所以,光陰虛度了,青春蹉跎了,如今的芳齡已經有兩個十二三。

  現在見到了沈逸川,眼波就不止一次地飄向對方,心坎裡竟然泛起一股微妙的感覺。

  沈逸川,他浪跡江湖,他行俠仗義,鋤強濟弱成了他的事業,維護正義成了他的職責,因此至今中饋猶虛。

  今日裡,這位魯男子似乎已感受到那綠衣姑娘脈脈的情意。

  因此,他拘束,他侷促。

  他身上有些燥熱,他胸中感到紛亂,但也有一份難言的喜悅。

  沈如婉見在眼裡,樂在心裡。

  她悄悄地挨到姚鳳婷身邊,湊在姚鳳婷耳邊,輕聲地調笑著說:“鳳姊,你看我三叔他怎麼樣?”

  姚鳳婷敏感得很,瞭解得很,可是她假裝胡羊,心不對口地說:“什麼怎麼樣?”

  “人才呀!”

  “喔!當然不錯。”

  “那你喜歡嘍?”

  姚鳳婷又迅速地抬眼瞟了沈逸川一下,然後螓首轉回,嗔啐交加,伸出玉筍探向沈如婉說:“咤!丫頭,你使壞,看我不撕你的嘴!”

  沈如婉早有所備,她立即疾掠而出,口中又笑又辯地說:“哎喲!你冤枉了,怎麼將我的好心當作了驢肝肺?”

  “嗯!你是好心,那就讓我看看你的心有多好?”

  姚鳳婷為解羞澀,為避難堪,她隨後就追了上去。

  “嘻……”

  就這樣,一隻乳燕,一隻翠鸝,她們舌轉啁啾,她們掠波穿簾,在原野裡追逐,在樹林間迂迴……麥小雲不由微微一笑,他心中大致已經感覺到了,對方嚷的,對方鬧的該是怎麼一回事了。

  “三叔……”

  “唔,走!我們跟上去。”

  沈逸川笨麼?沈逸川呆麼?他不像梁山伯,但是,他不能說什麼,也不能讓麥小雲說什麼,因為這總是屬於尷尬事,就何妨來一個大智若愚!“好吧!”

  麥小雲也就不說了,不過,他還是朝著沈逸川含蓄地笑了一笑。

  他們到了黃石山莊,摯友相見,夫妻相對,兄弟相逢,叔侄相晤,又是一番熱烈的接待和歡敘。

  彼此之間,只有甄宗威、甄玉珍父女和沈逸川二人不認識,沈逸裕卻搶先地給雙方介紹了。

  因為,因為他和甄家威父女的交情,如今已經不是泛泛了。

  沈如嫻的目光由麥小雲的俊臉上轉向了沈如婉,她愉悅,她歡欣,說:“二妹,你們是怎麼和三放他們相遇的呢?”

  沈如婉興高采烈,滿面笑顏地說:“因為我和鳳姊同病相憐,二人都曾吃過毒指毒掌的虧,所以心有不甘,一早就出去探尋幽冥教的下落,你猜結果怎麼樣?”

  她從小嬌生慣養,事事任性,處處好勝,連這種不值一提的關子竟然也在沈如嫻面前賣起來了。

  “結果被你們二人給找到了。”

  “不錯,正是如此!”沈如婉笑意不滅地說:“當我們走過蓮玉峰山麓的時候,鳳姊突然發現樹林裡有一個熟悉的影子……”

  沈如嫻的興致來了。

  他不由接口說:“那影子是誰?莫非就是我們幾次都搜查不著的那個幽冥教主?”

  “也不錯,正是他!”沈如婉暢舒地說:“就這樣,鳳姊一躍而前,和那個幽冥教主打了起來……”

  “那你呢?你也出手了?”

  “是的,我正擬出手助陣的時候,臉上長毛的畜生竟然也出現了,因此,目標移轉,對象更換,我就討回上次那一指這根,奉還了他一劍。”

  沈如婉口述手比,得意之狀,溢於言表,欣喜這情,廣佈秀靨。

  沈如嫻略一沉吟,說:“這麼說幽冥教的人仍然是在黃山之內了……”

  “沒有錯,他們絕對隱藏在黃山之中。”

  沈如婉說得肯定,說得堅毅。

  麥小雲並不瞭解幽冥教的內情,因此,他也發問了。

  “如嫻,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呢?”

  “我也是遲來後到,對此事知之不詳。”沈如嫻轉朝姚鳳婷笑笑說:“鳳姊,還是勞煩你給細說一番吧。”

  “好的。”

  姚鳳婷略加思維,遂將幽冥教的前因後果說了一遍。

  正在這個時候,周東豪忽然從外面起了進來。

  他朝著老莊主黃九公躬下了身子,然後以雙手呈上了一份大紅拜帖,說:“師父,莊外有一夥人前來求見。”

  “哦!”

  黃九公立即接了過來。

  他一看之下,欣然地說:“會是余總舵主,萬里船幫永閩總舵的總舵主余永欽!”

  姜致遠聽了不由喜形於色,他說:“堂主他們可有同來?”

  黃九公側目睨視了他愛徒一眼,神態既威嚴,語聲卻慈祥地說:“你不聽你師弟說有一夥人麼?他們當然也都來了。”

  姜致遠的臉上雖感赧澀,他垂下了頭,但心中卻是喜不自勝呢。

  黃九公展著笑意朝眾人說:“各位,同老朽一起出去迎接如何?”

  “好啊!”

  甄宗威率先地回答著。

  萬里船幫永閩總舵來的人有餘永欽父女,有郭克民父女,還有內堂堂主程計生,和外堂堂主謝貫基。

  此外尚有兩個人,而這兩個人並不屬於萬里船幫的,他們是永嘉城隍杜衡,海口城隍紀國勳。

  乃是地獄門轄下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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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萬里船幫的人怎麼全都出來了呢?這一著正是麥無銘未雨綢繆,苦心安排的、敦請的。

  因為他嶺南約會的日期即將屆到,雖然幽冥教的人蹤跡不見,避之不出,但是,事情不怕一萬,就用萬一。

  萬一對方乘自己不在,出人意表地傾巢而出,唯恐黃石山莊的實力不夠,應付不了,是以早先一步遣海口城隍紀國勳去了永嘉。

  萬里船幫這麼大舉出動,那總舵中不已空虛了麼?話雖不錯,但是,永閩總航在余永欽恩威兼施,刻意經營之下,幫務蒸蒸日上,步臻規道。

  水閩總舵在眾堂主同心協力,分層管理之下,弟兄皆能自愛,很少出錯,是以短期之內該無問題。

  再說,余永欽這次出來也存有私心,他想趁此機順便說定姜致遠和郭筱文二人的親事。

  所以帶了余芬谷同來,又連袂了郭筱文同來。

  英雄會聚一堂,黃石山莊今日裡真是風雲際會了。

  筵開三桌,桌上擺的不拘形式,都是大杯的酒,大塊的肉和大碗的湯……人人談笑風生,個個痛飲不輟,他們忘卻了時間,竟然連中午、晚間並在一起,二餐相聯。

  畢竟一個人的肚子是有限量的。

  畢竟一個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

  在華燈高點下,在日上三竿時;喔!不對,在月照西樓時,興終於盡了,人終於散了……姑娘家可不像男人們,礙於禮貌,格在儀範,沒有中途退席,只是不時進內間整飾容顏。

  沒有大呼小叫,只是卿卿噥噥的輕聲妙語。

  她們矜持,她們節制,再說他們原本就秀秀氣氣呀!酒沾唇即停,肴淺嘗即止,既不使自己飢渴著,也不教自己燃燒著,因此仍然是精神奕奕不覺睏乏。

  沈如嫻姊妹一進入房中,沈如婉就已經急不及待的在開口了。

  “姊,這幾天真把我給憋死了,但我咬緊了牙就是未敢透露出來。”

  “當事的人未到,雙方意態不明,又怎可隨便亂說。”沈如嫻緩緩地說:“假如有一方不願呢?那我們豈不……”

  “不會的啦!”沈如婉接過了口,依舊急切切地說:“起先我只是冷眼旁觀,見雙方都有侷促感,都有窘迫感,這才忍耐不住挑逗鳳姊起來了……”

  沈如煙也接話接了過去說:“怎麼?你還不是說了?”

  “沒有啊!我只是不著邊際的問她三叔的人才怎麼樣?”

  “那鳳姊怎麼回答呢?”

  “她呀!她也溜得很,假痴假呆回答我說‘不錯’。”

  “你又怎麼表示?”

  “我說‘你可喜歡’?她就追著要撕我的嘴巴。”

  “然後呢?”

  “然後我逃了,一直來到了黃石山莊。”

  “小雲他可知道內中情由?”

  沈如嫻隨手拿起一杯茶啜了一口,即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下去。

  “姊夫睿智,他焉會看不出來?”

  沈如嫻略一沉吟,說:“那你先去把小雲給叫進來,我倒要探探他的口氣,聽聽他的意見。”

  “好。”

  沈如婉返身朝外走去,而那關閉著的房門正在這個時候,它卻自動地打了開來。

  啊!說什麼自動?原來是人為的,不見有一個身穿藍衫的人,展著可掬擁的笑容站在門外麼?“要探口氣,要聽意見,全憑你們,你們看我不是已經來了嗎?”

  他,他正是沈如嫻姊妹想請的人,麥小雲。

  麥小雲的臉上也找不了一絲睏乏之色。

  他瀟灑依舊,安詳恢舊。

  沈如婉美目回轉,白了對方一股,芬蘭輕吐,定舒錯愕的心神,然後櫻口綻開,貝齒微露,說:“真是一說曹模,曹操就到,我沒給嚇著,倒還免去多跑一趟路啦!”

  麥小雲刻意的彎一彎腰,說:“喔!如婉,我的弟媳婦,為伯的失禮了,賠不是了。”

  沈如婉啐了一口說:“去!沒誠意,不稀罕!”

  沈如嫻見之柳眉舒了,心花開了,她說:“你別再逗了,快進來吧!”

  麥小雲雙手一拱,口中還是輕俏地說:“小生謹領大人之命。”

  這就是他和乃弟不同之處,麥無銘儲蓄,循規蹈矩,而麥小雲風趣,不矜細行,不過,這也是閨房之樂呀!“不知羞!”沈如嫻橫眸瞥了她丈夫一眼說:“你不見有二妹在此麼?”

  麥小雲舉步走進了房中,他聳聳肩說:“這沒啥關係,二妹她也是過來人呀!”

  “油腔滑舌,嬉皮笑臉,你給我坐下。”

  沈如嫻的聲調雖感低沉,語氣雖含誶意,但怎麼也掩蓋不了那溫馨、親切之情誼。

  “是。”

  麥小雲乖得很,他就近在桌子另一邊坐了下來。

  一上一下,一起一落,他這一坐,沈如嫻卻站了起來,順柔地替她夫婿倒上一杯茶水。

  而這時,沈如婉也帶上了房門,又回到了她原先的座位。

  沈如嫻說:“小雲,以你的看法,三叔和那位姑娘二人如何?”

  “不錯啊!”麥小雲似真不假地說:“他們兩個人都很好。”

  “你給我放正經一點好不好?”沈如嫻神容一整說:“我是說他們彼此之間的形態與反應。”

  這次,麥小雲果然認真了。

  他清一清喉嚨說:“嗯!斯時我聽如婉言外之音,又看姚姑娘羞澀之情,難道不是其中另有什麼暗盤若者隱情,因此,回首正擬向三叔調笑的時候,而他……”

  “他怎麼樣?”

  “他拘束得很,顯然是也有默契在心。”

  “好呀!”沈如嫻喜盈於色地說:“這麼說來大事當告成了。”

  麥小雲聽了心頭一動,說:“莫非是要撮合他們?”

  “是的。”沈如嫻看了沈如婉一眼說:“我們姊妹只扮紅娘,那月下老人則是你二弟麥無銘哩!”

  “哦!怎麼說?”

  “無銘和姚鳳婷,還有甄玉珍相識在先,雙方並且又認了乾姊弟,兩位姑娘當時都給了你二弟一份見面禮。

  無銘本擬不收,後來不知怎的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絲靈光,那就是想作伐三叔和四叔他們兩對,以故暫且地留下了。

  他在留書出走的那一天下午,才把這件事交待了我們姊妹。”沈如嫻歡愉地說:“這真是千里姻緣。”

  她迅即地探手入懷,摸出了一塊玉珮和一枚古錢繼續地說:“喏!你看,見面禮在此,如今該移作文定的信物了。”

  麥小雲說:“那四叔和甄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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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沈如嫻又睨目白了她心上的人一眼說:“你難道沒看見四叔在宴席之間和甄老英雄談得起勁,以及兩相投機的模樣嗎?”

  麥小雲不由嗒然地說:“唉!二弟生性惇厚純樸,我這個做大哥的真是自嘆弗如。”

  “別自嘆弗如了,你就替我去請三叔、四叔他們來一趟吧!”

  “是。”麥小雲站了起來,他又躬身一禮說:“為丈夫的謹遵閫令。”

  沈如婉未敢說的就是這件事,她原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飯讓她少吃一頓還沒有什麼關係,話教他嵌在心中可真會要了她的命。

  奈何沈如嫻一再的交待,一再的告誡,事先決決不能洩露出一字半語,不然,萬一弄巧成拙,那就難以自處,難以善後了。

  須臾,沈逸川和沈逸裕二人雙雙地來到了沈如嫻姊妹的房中。

  落了座,奉上茶,沈逸川也就開口說話了。

  “如嫻,你找我們有事?”

  沈如嫻啥事不提,她劈口地說:“三叔、四敘,我們沈家莊的信物,那‘松陽’小劍你們可全帶在身上?”

  “當然,你問這個幹什麼?”

  沈如嫻依舊不予解釋,管自地說:“那就請把它給拿出來。”

  “你們姊妹不也各有一支麼?”

  沈逸川實在感到困惑,沈逸裕也是。

  “我們是我們的,而你們卻是你們的。”

  “二者不都一樣麼?”

  沈如嫻螓首輕搖說:“不一樣。”

  “怎麼個不一樣……”

  沈如嫻顯得有些不耐,她語氣堅定地說:“咳!你們拿出來就是了嘛!”

  沈逸川兄弟無可奈何地各個摸了出來。

  這支寶劍三寸見長,劍柄劍匣皆以純銀打造,精緻、古樸。

  沈如嫻伸手接了過來。

  她略略抽出內中的一支,其劍體竟然寒氣逼人,豪光四射。

  它非但是一個惹人喜愛的珍玩,也是一柄能傷人致命的暗器。

  “三叔、四叔,你們現在可以走了,我和如婉還有要事待辦呢!”

  哈!下逐客令了,得便宜賣乖,真是有些過分。

  沈逸川剛剛放下的屁股又抬了起來,他感到莫名其妙,滿頭霧水,不由轉頭看看他四弟沈逸裕。

  而沈逸裕又何嘗不是一樣?也正瞪著眼睛在望著他哩。

  不過,事情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啟步走了,放心地走了。

  因為,沈如嫻為人小心謹慎,又是沈家莊中的女諸葛,她既然這麼說,這麼做,必然有其道理在、用意在,絕不會錯。

  是以,二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他們一走,沈如嫻也站了起來,她把桌子上的東西全給收拾妥當,然後說:“二妹,我們也走吧!”

  第二天,黃石山莊非但依舊是大排筵席,而且還張燈結綵起來了。

  有的人喜氣洋洋,有的人則是滿腹狐疑,不知所以。

  喜氣洋洋的人當然是了於胸中,滿腹狐疑的人必也能猜測得出莊內該有喜事來臨,只是不知對象是誰罷了。

  果然,在筵席尚未開始之前,黃九公笑容時掬地發表說:“各位女俠,各位英雄。

  老朽現在宣佈一樁消息,那就是小徒姜致遠和郭克民郭大俠的令嬡筱文姑娘選今天為文定之日……”

  “哦!這麼大的喜事,怎沒聽莊主事先提起呢?”

  “事情是臨時所決定的。”黃九公笑笑說:“昨晚‘黑白雙嬌’姊妹夤夜找上老朽,請託老朽,老朽焉能推辭,遂應承了下來,因為這乃是一件好事。”

  他停歇一下,又繼續地說:“由於這件事也點上了老朽的心頭,於是,就同樣地走馬去造訪余總舵主,郭外堂主。

  承他們看得起,不嫌黃山派名微門寒,慨然答允,因此擇日不如撞日,大家都同意今天為喜日。““可是我們的賀禮……”

  說話的人是甄宗威,他環首看了眾人一眼,見大家也都有這個意思。

  “咳!”黃九公說:“彼此皆屬江湖同道,世交摯友,還談什麼賀禮不賀禮?有諸位在敝在一起歡聚,老朽已經是衷心感激和高興萬分了。”

  “二姓珠聯、桃李迪吉。”

  “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恭喜莊主……”

  “也賀喜余總舵主和的郭外堂主……”

  一片的慶賀聲,一片的祝頌聲。

  “謝謝,謝謝……”

  這是余永欽的答辭。

  “謝謝,謝謝……”

  這是郭克民的回禮。

  “謝謝各位。”黃九公清了一下喉嚨又說:“列位可還記得‘黑白雙嬌’姊妹曾經找上老朽,請託老朽麼?”

  “不錯。”

  答話的人依舊是甄宗威,因為他的年歲在眾人之間比較大,而且這段時日和黃兒公相處已經是交稱莫逆。

  “那列位可欲知道她們姊妹找老朽、托老朽是什麼事麼?”

  “當然。”

  如今卻是大家異口同聲的說著。

  黃九公笑意不減,他探手入懷,一陣掏摸,首先拿出一塊玉珮,繼之是一枚古制錢,最後才是兩枝小銀劍來。

  在場的人有的依舊是不明所以,有的則驚異連連了。

  那是沈逸川兄弟,那是甄宗威父女,還有一個姚鳳婷。

  他們都不知道自己的東西怎會輾轉到了黃九公的手裡。

  黃九公略一思維,略一細瞧,然後把那塊晶瑩的玉珮交給沈逸川說:“沈三俠,請你將這塊玉珮收下。”

  沈逸川迷惑了,遲疑了,他說:“這……”

  “你收下了再說。”

  沈逸川聽了不得不將那塊玉珮接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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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姚鳳婷本來只是驚疑,如今震動了,不由也探手入懷,摸摸玉珮的另一塊。

  這玉珮原是一對,她一時興起,把一塊鑲龍的給了麥無銘,如今麥無銘人影不見,而物品卻再三地轉換對象。

  口裡未敢說,心內卻不安,這究竟是怎麼的一回事?這時,黃九公又拿起古制錢遞給了沈逸裕,沈逸裕有乃兄前例先生,他就不再發問,隨手也將那枚制錢收了下來。

  如今輪到了甄宗威父女在深慮了。

  他們目不轉睛地凝視著那一枚古制錢,與自己所保存的一模一樣,可真是無獨有偶了。

  不過,古制錢雖稀,但卻難保別人沒有,是以也只有疑在心中,悶在心中了。

  接著,黃九公撿起其中一柄鑲有“川”字的小銀劍,然後轉朝姚鳳婷說:“鳳姑娘,這把小銀劍乃是沈逸川沈三俠的東西,如今請你保管,信你收藏……”

  姚鳳婷系是一位心智靈巧的姑娘,她一聽就知道答案所屬了,既喜又羞還恐慌。

  不過,她畢竟是有修養、有見地的,沉穩、莊重,因此美目圓睜地說:“前輩,你這是……”

  黃九公虛心地說:“鳳姑娘,你要謝,別謝我,你要怪,可也別怪我,這乃是沈姑娘姊妹二人的意思,老朽只是代為轉達罷了。”

  “那麥無銘他……”

  沈如嫻立即接口說:“他還沒有回來。”

  姚鳳婷回首轉眸,說:“那塊玉珮……”

  “那塊玉珮以及這樁事情乃是他在臨走以前交待我們的。”

  “你們……”姚鳳婷故作生氣地說:“你們彼此串通著來戲弄我、消遣我,我……”

  當然,她不得不發威,遮羞嘛!“鳳姊……”如嫻隨即靠了過去,並且伸手接過了那支銀劍塞入姚鳳婷的腰帶內,低下聲音說:“喔!如今我改口稱你為鳳姨吧!鳳姨,請你原諒,這乃是無銘的意思。“姚鳳婷螓首低垂了,粉頸通紅了,她原本也只是裝裝樣子,因此不再說話,表示已經同意了。

  最後,黃九公朝甄宗威父婦二人說:“這一把乃是沈四俠的東西,也請甄姑娘收受了吧!”

  任你是巾幗英雄,任你是女中豪傑,姑娘家終究是姑娘家。

  甄玉珍平時大方,平時話多,如今明白了事情的意思,她哪裡還敢去接?一樣的低頭,一樣的臉紅了。

  甄宗威卻激動地說:“姚姑娘和沈三俠正是門當戶對,老朽恭喜他們,而我父女,和沈家莊豈不差之天壤?”

  “甄老英雄說得言重了。”沈如嫻又把話頭摟了過去說:“我沈家莊一未營金屋,二沒量斛珠,武林兒女憑的是江湖正義,講的是兩情相悅。”

  “好一個江湖正義,好一個兩情相悅。”余永欽欣然地說:“甄老英雄,你只要問問你閨女可願意?若是,那就把小銀劍給收起來吧!”

  “不用問,知女莫若父,再說,以沈家莊的聲譽,以沈四俠的人品,就算是打起百把盞燈籠也無處覓呀!”甄宗威竟然涕泗交流,他說:“那老朽高攀了。”

  “哈哈……”余永欽朗聲地笑了起來,然後說,“三喜臨門,一堂吉慶,哈哈……”

  杜衡好酒,他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教金樽空對月。”

  “哈哈哈哈……”黃九公也笑了幾聲說:“對!喝酒去,今日裡我們更是不醉不休,不醉不休呵!”

  “人逢喜事精神爽。”

  但是,精神太好了也是一件麻煩事。

  因為男人都是酒囊,都是飯袋,他們高談闊論,他們行拳猜令,不會約束,不知節制,是以這一喝又忘記了時間。

  又是兩餐相連在一起,直待玉兔高昇,真待星光滿天,才各自地扶醉入房安寢,連女客也被拖累了,也波感染了,喜事嘛!果真是不醉不休呵!微風在徐徐吹拂,樹梢在輕輕搖動。

  山獸在徜徉覓食,夏蟲在振翅高鳴。

  還有那經年亙月的瀑布、溪水,忽喇忽喇地在下瀉,咽咽嗚嗚地在奔流……谷坳之景,怡人胸襟,谷坳之幽,也糜人雄心。

  月亮在徘徊,星宿在跳躍,大地在沉睡,黃石山莊內的人們,全都在打著呼嚕,夢著周公。

  值夜者當然除外。

  而這時,山谷外卻有兩條黑影趁虛逸了進來。

  由於值夜者渾沌迷惘,由於侵入者藝業高絕,是以,霎眼之間,他們秋毫無驚地馳到了堂屋之外面。

  那兩條黑影一個高,一個矮,一個胖,一個瘦,猶如舞台上的王哥柳哥,猶如廟宇內的七爺八爺,兩相對照,蔚然成趣。

  未見他們作勢,來見他們使力,高的一個像竹竿上拔,矮的一個似皮球急彈,就這樣,兩個人巳經輕飄飄地越上了屋脊。

  一陣觀望,一陣巡行,而這兩個人的足下還有意無意地發出聲響。

  可是,屋舍內的人們依舊高臥隆中,了無警覺。

  高的一個說:“姓麥的娃兒莫非是沽名釣譽,言過其實?”

  “不會吧?”矮的一個遲疑片刻說:“我們都曾經會過他們,卻是功力悉敵。”

  “那他們怎皆作縮頭烏龜,不見出來?”

  “恐怕是不在山莊之內吧?”

  “既然如此,我們又該怎麼辦?”

  “給個時間,給個地點,期約他們出來也就是了。”

  “好吧!”

  兩個人又雙雙地縱下了地面,又雙雙地掠出了谷口。

  谷口旁豎有一方黃石山莊的石碑,石碑上頭凸出一片平滑的峭壁,高的一個朝上望了一望,看了一看。

  這次,他運氣了,他作勢了,身形上衝,雙臂箕張猶如大鵬鳥,手腳並用,巨體附壁猶如黑猩猩。

  然後,勻出右手,然後,凝直食指,就在峭壁上面書寫了起來,刻畫了起來。

  兩個姓麥的娃兒日正當中天都峰頂候見字樣雖然只有二分深淺,但卻是難能可貴的了。

  因為,由於軀體懸空,因為,由於著力不易。

  接著,他緩緩地吐出一口濁氣,繼之,再輕輕地吸入一口真氣,又開始在字的右旁劃上一個大圓圈,大圓圈中間兩個小圓圈,小圓圈下面再加一個中圓圈。

  那是什麼?哈!那是一個和尚頭!最後,散拳松指,與和尚頭並排地印上一個手拿印。

  啊!好大的手掌,這簡直是蒲扇嘛!過量的酒會麻痺人的神經,過量的酒會矇蔽人的心智。

  因為這是喜酒,所以開懷暢飲,就這樣,大家失聰了,大家遲鈍了……麥小雲也不例外,平時他很少喝酒,但今日卻不能不喝,不得不喝,不為如嫻和如婉,也得為三叔和四叔。

  恍恍惚惚,他聞悉屋瓦上有異聲。

  迷迷離離,他聽見廣場中有人聲。

  那是意識,那是直覺,那是修為,那也是功能所使然。

  麥小雲開始振作,開始奮起,但是當他掠出室外的時候,對方已經鴻飛冥冥,鶴去杳杳了。

  懊惱、自遣、躑躅、徘徊……只見月亮在天空中笑,只聞風兒在樹梢間嘯……他漫無主見地踱出了谷口,忽然,看見地面上散佈著一層白光光的粉末,和不少亮晶晶的石屑。

  麥小雲心頭不由動了一下,再次的凝視,再次的搜尋,當他的眼波瞟到了峭壁上字句和記號的時候,頓時大大地震撼了起來。

  字句簡單明了,任何人看了都會悉於心胸。

  至於記號呢?別人或許不知道,麥小雲兄弟當瞧得出來,當看得懂它,不然的話,對方也就不會以記號來代替姓名了。

  宿酒醒了,汗毛豎了,眸子中的神光不由也本能地閃爍起來了。

  那記號究竟代表著什麼人?它怎會使麥小雲見了震驚不已?它,和尚頭乃是“矮和尚”潘松秋。

  它,手掌印乃是“催魂手”廖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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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潘松秋和廖不一乃是當今武林數一數二和絕無僅有的大怪傑,大魔頭。

  他們行事不論是非,只憑好惡。

  因此正邪不分。

  他們曾經進入過地獄門。

  他門曾經為石鏡濤所羅致。

  因此,他們也曾經替石鏡濤出力與麥小雲兄弟鏖戰過一場,事為一支翡翠玉如意,地在太湖桑頭渚的大路上。

  最後,麥小雲兄弟請出了地獄門中的閻羅才阻嚇了他們,驅離了他們。

  如今,這兩個魔頭怎麼又出來了?怎麼又找上自己兄弟?是友麼?似乎不像,是敵麼?大致不差。

  麥小雲怔住了,對方約了自己兄弟,可是麥無銘不在。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乃是孫子兵法中的精闢之論,中肯之詞。

  他衡量著情勢可以不找人家,如上次撇開石家莊而先去萬里船幫就是一個例子,但是,對方約他,他又焉能不前去赴約。

  聲譽何在?顏面何在?自尊又何在呢?“咚、咚、咚、咚……”

  山莊內的護鼓已經敲出了四下,是四更天了。

  麥小雲略一攝神,心中也就作了決定。

  那就是去,去、去,他非去不可。

  如今,首先須要做的,必須刮去峭壁上的留字。

  於是,他也運氣,他也作勢,不像大鵬鳥,而像一條龍:“雲天青龍”衝天而起。

  不像黑猩猩,而像一隻虎:碩大的壁虎附吸在山岩上面。

  照樣地勻出右手,先削去上面的字句和記號。

  照樣地凝指成力,刻上了“黃石山莊”四個大字。

  麥小雲文才鬱鬱,是以字體蒼古。

  麥小雲武藝赫赫,是以鑿石三分。

  他又回到了莊內,他又進入了房中,然後,覓紙找筆,寫下了一張書箋。

  天都峰就在左近,但他不願讓別人知道而擔驚受怕,尤其是他的嬌妻如嫻,以故儘早地走了。

  就這樣,麥小雲一同乃弟麥無銘,留書出走了。

  天都峰,又是天都峰。

  天都峰該是黃山群峰之最最嵯峨的峰巒了。

  午時,午時初起。

  午時初起的時分,麥小雲就已經來到了天都峰。

  在他由山腳下經過半山寺的中間一段路,似乎發現時有眼睛在偷覷著他,注意著他。

  麥小雲立即得高了警覺,作成了防範。

  這次行程,說不定就是一生行程的盡頭。

  這次的會,也可以稱之為死亡的約會。

  可是,麥小雲還是毅然地來了。

  有時候,在某種場面之下,人皆抱有“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豪氣和想法,要不然,“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或者是“風蕭蕭兮水易寒”的詩句也就不會相繼地出現了。

  “催魂手”和“矮和尚”,其中任何的一個,自已都無必勝的把握,何況二第麥無銘尚未返回,他即單刀赴會。

  更何況此處是幽冥教的地盤和窠穴,可能兩面受敵。

  是以他心頭慼慼,而且還有一個思慮未經澄清,那就是潘松秋和廖不一二人是否也加人了幽冥教?但如是的話,這次的拚鬥,這次的鏖戰將會更加棘手,更加艱辛。

  照理說,像這種武林魔頭應該不致被人支使,受人指揮,但是,事情也有萬一,萬一他們聽了人家閒言,萬一幽冥教倣傚著石家莊故技把對方奉為太上,那可又另當別論了。

  天都峰陡峭,它處處有懸崖,天都峰危岌,它在在是峭壁。

  攀登峰巔,只有一條細狹如羊腸,嶙峋如角錐而又欲斷卻還續的石級或岩塊聊可通行。

  這何如蜀道?一般膽小的人,一般氣餒的人,他門都會望而生畏。

  既達峰巔,使人有出世之感。

  頭頂碧空朗朗,足踏白雲綿綿,心清、神怡、意舒、氣爽,霎時之間天人合一。

  還談什麼聲名?還管什麼利祿?所以,列朝的聖者賢者,仁者智者,他們不都掛冠的掛冠,謝客的謝客,捨棄紅塵,退隱山林了麼?是誰?是誰?有張良,有范蠡。有“煙波釣徒”張志和,有“山穀道人”黃庭堅……咳!多得不勝枚舉!太陽還沒有爬到正中,廖不一和潘松秋也已經匆匆的掠上了天都峰的頂頭。

  這兩個人年在古稀,但精神矍鑠,體態健旺一如五十來歲的人。

  麥小雲見了就抱著雙拳說:“前輩,久違了。”

  這話雖說寒暄問候,但出自他的口中,卻帶有一些高傲的感覺。

  “唔——我們果真有幾年不見了。”

  潘松秋回答的也有點冷然。

  廖不一環目聊作觀望,然後疑慮地說:“咦!怎麼只你一人,還有一個娃兒呢?”

  “還有一個尚未趕回來……”

  “怪不得呢!”廖不一舒出了一口氣說:“怪不得我們昨夜前去黃石山莊探候,卻不見你們出來朝相,你們果真度都不在莊內呀!”

  他吐這口氣無非是釋然的表示,但實際上乃上山腳奔急了,在調息,在勻氣。

  麥小雲不禁暗叫“慚愧”,他不願說明,也不予否認,口中含含糊糊地錯過話鋒說:“前輩找我們兄弟有事?”

  潘松秋沉聲地說:“不錯!”

  “請道其詳?”

  “欲取爾等兄弟的性命!”

  “哦!是我們兄弟冒犯了你們?”

  麥小雲的心中早有所覺,所以聽了並不感到意外和驚奇,只是不明其中原由,因此加以深究。

  “不曾。”

  “那我們兄弟得罪了你們?”

  “也不曾。”

  “這就奇了……”

  “這並不奇怪。”潘松秋接過話頭說:“如今輪到我老人家來問問你……”

  麥小雲正擬得知就裡,是以飛快地說:“請問。”

  “地獄門是否已經毀了?”

  “不錯。”

  “老菩薩也已經遭到了毒手?”

  麥小雲略一遲疑說:“可以這麼說。”

  潘松秋臉色一凝,聲音一沉說:“我們兄弟……”

  “哎!慢來……”廖不一立即打岔地說:“和尚,這小娃兒雖然生就一副傲骨,但看起來卻不像陰險之人呢!”

  “你知道什麼?”潘松秋肉眼一翻說:“諺語中可有‘書龍書虎難書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說詞?”

  “喔!有,有。”

  廖不一澀然的回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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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七

  潘松秋又轉朝麥小雲說:“你們兄弟心也忒狠,地獄門為善,曾經幫過你們,老菩薩慈悲,也曾經助過你們,而你們,竟然夥同人焚燬地獄門,慫恿人毒害老菩薩,真是禽獸不如啊!”

  麥小雲一聽不由苦笑了起來,果然是不出所料,這兩位魔頭聽信了閒言諂語,乾坤倒轉,反咬一口。

  “你們說這話可有憑據?”

  “當把有。”潘松秋說:“就因為有人這麼告訴我們,我們遂前來制裁你們!”

  “哦!那個人的話實在麼?能聽麼?”

  “當然實在,應該能聽,因為說這話的人有身份,有地位,也有權威。”

  “那就請前輩說出來聽聽?”麥小雲耐心地詢問下去,他說:“這個人是誰?”

  潘松秋圓睜著眼睛說:“你真想知道麼?”

  “當然。”

  麥小雲一臉堅毅。

  “好,我老人家這就告訴你……”

  武夷山。

  武夷山位在福建省的境內。

  其實,細算起來應該是三省的交界之處。

  它的起頭在浙江,它的西邊是江西,只因為在福建的境內比率較大較廣而已。

  武、夷,原是結廬在這座山內一對兄弟的名字。

  這對兄弟除了在此躬耕隴畝之外,還潛心修煉丹道服氣之術,以此之故,他們年逾百齡,才雙雙羽化升天。

  附近居民,爭相走告,遂將該山名之為武夷。

  春山縹緲白雲低,萬壑爭流下九溪;欲溯落花尋曲徑,桃源無路草萋萋。

  武夷山風光秀麗,有“三三曲水六六奇峰”的景觀。

  三三曲水乃是溪流九曲繞山而轉,因此水波蕩漾,因此蜿蜒迷離,處處有處處的景象,地地有地地的風情。

  六六奇峰則有大小峰巒三十六座,是以怪石鳴泉。是以松柏搖曳;峰峰有峰峰的巍峨,巒巒有巒巒的壯麗。

  廖不一和潘鬆軟自石家莊引身而退,他們就來到了此地,學武,學夷,照樣的結廬修煉了。

  可是,躬耕隴畝似乎不適合他們二人的個性,那這一對武林怪異又何以為生呢?這一點也正是一般寫小說的漏洞,實屬一件難以交待的事情,因此,此地必須要刻意的表白一番。

  第一,雖然廖不一和潘松秋二人並未辟離五穀,隔絕煙火,但是卻吃的不多,而且又簡陋隨便,什麼松子野果,什麼兔鼠鳥禽,在在俱是珍肴,作佯皆屬佳味,取之不盡,哪懼匱乏?第二,他們養尊在石家莊福壽堂中的時候,石鏡濤急劇的巴結、攏絡,就一同曹操之款待關雲長。

  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金,下馬銀,而他們在臨走之時卻並未曾學著關雲長桂印封金。

  是以兩個人都腰纏萬貫,吃穿不愁。

  再說,武夷山原來就是他們兩人的老巢、舊地。

  就在麥無銘到達嶺南洪家寨的同時,武夷山也來了一個人。

  這個人身材修長,膚色白皙,年紀約在五十出頭。

  你猜他會是誰?他乃是昔日地獄門中的第九殿殿主“平等王”,如今該恢復江湖人的身份了,那就是“子母金環”姚天送。

  姚天送不是在地獄門尚未瓦解之前,在麥小雲兄弟新婚之時去了沈家莊嗎?可是在沈家莊未見他的人影,怎麼卻突然的會在此地現了身?這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自己的肚子裡明白了。

  看姚天送的步伐。瞧姚天送的神情,十分快捷,十分輕鬆,一點也不見猶豫或遲疑,原來他是老馬識途。

  憶當年,度化瘳不一和潘松秋二人進入地獄門,正是他和第十殿殿主“轉輪王”所作成的功德。

  既曾來過,那自然是輕車熟路了。

  廖不一和潘松秋既是介於正邪之間,憑著好惡,或有犯行,但亦當罪衍不彰,又怎會引起地獄門的注意和不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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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第二十八回 初見真容度城隍

  事情是這樣的。

  有一次,他們兩人喝醉了酒,因小故意而殺死了一個懷胎的孕婦,那就犯了武林之大忌。

  不然,江湖中真是好惡難辨,是非難分,為了一時的衝動和氣憤,就臉紅脖子粗,彼此相爭,彼此相鬥,又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一旦經過調停,誤會冰釋,兩造諒解,雙方成為朋友的也不乏其人,這就所謂“不打不相識”成語的來外。

  蒼鷹谷內喬木參天,蒼鷹成群。

  山坳里長喬木是理所當然。

  山坳裡有蒼鷹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此處的喬木特別的高,特別的密。

  但是,此處的蒼鷹分外的多,分外的大。

  於是,到處是“呼廬廬,颯喇喇。”

  於是,滿耳是:“啁溜溜、湫咧咧。”

  “呼廬廬、颯喇喇”是風吹樹葉枝梢聲。

  “啁溜溜、啾咧咧”則乃蒼鷹招朋呼伴聲。

  姚天送一馳到谷口,他就停步不前了。

  這是禮貌,這也是心懷謹慎,萬一對方在裡面安有暗卡,非但會招致到傷害,而且還背上了擅闖私宅的罪名。

  瞧!那邊不是立有一方石碑麼?石碑上刻的是:“蒼鷹谷乃人居私地,藥樵遊獵,非請莫入,故違忠言,有進無出。”

  因此,姚天送出聲招呼了。

  “有——人——在——麼——”

  音似海螺,低沉嘹喨,它下剌入耳,卻遠傳三里。

  這就是人的修為,人的功能,若沒有純青爐火,又焉能臻此?“什麼人大呼小叫……”

  山谷內適時地掠出兩個人來,這兩個人正是廖不一和潘松秋。

  姚天送一見立即抱拳當胸,臉含笑容,說:“老朽姚天送。”

  “啊!會是殿主……”廖不一見了也是笑逐顏開地說:“今天刮的是什麼風?竟把殿主給吹了來。”

  “今天刮的是西北風。”姚天送笑容一斂說:“老朽不得不來。”

  “快請,快請,裡面請。”

  “打擾了。”

  山谷內有屋舍三椽,從簡就陋,上面蓋的是茅草,四周圍的是木條,竹椅竹桌,瓦罐瓦筒。

  窗是紙糊的,扉是柴編的,卻也迎合著他們這副德性。

  雙方落了座,潘松秋順手倒上一杯清泉,說:“殿主遠道光臨,未知有何公幹?”

  姚天送憂然地說:“地獄門遭人焚燬……”

  潘松秋聽了霍然一驚,他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是以不等對方話落,急切地追探說:“你說什麼?”

  姚天送吐出一口氣說:“我是說地獄門遭人焚燬了。”

  “老菩薩呢?”

  潘松秋的意思是老菩薩功擬天人,這件事怎麼可能?“老菩薩被人毒害了。”

  姚天送雖然誤會對方在關心老菩薩的安危,但他這樣回答,也算是文對題了,不曾離譜。

  “那眾家殿主他們……”

  姚天送接口說:“眾家殿主他們死的死,散的散……”

  廖不一陡地站了起來,他圓瞪著環眼說:“會是誰?會是誰這麼殘忍,這麼歹毒?”

  姚天送不由惶然地垂下了腦袋,口中不安地說:“老朽當時因事公出在外,返回後聽說是麥小雲兄弟。”

  “呀呀呸!”廖不一咬牙切齒,以拳擊掌地說:“會是那兩個小小子?”

  “老朽聽了也並不相信,但漏網之人言之鑿鑿。”

  “那殿主沒有興師聲討?”

  姚天送黯然地說:“我雖然招集了一些敗兵殘將,但又焉是麥小雲兄弟的敵手?”

  “只他們兄弟兩個人麼?”

  這話卻出自潘松秋之口。

  “不,還夥同一些奸……”姚天送抬眼看了潘松秋二人一下又接下去說:“同一些奸詐之徒。”

  “好呀!麥小雲。”潘松秋也站起來了,說:“他們仍在地獄門?”

  “他們在黃山紫雲峰下的黃石山莊。”

  “殿主你呢?”

  “我和一些忠義之士暫歇在天都峰山腰的半山寺內。”

  “走!我們這就前去討公道,懲頑凶。”

  潘松秋接著又說:“麥小雲,如今你還有何話說?”

  麥小雲原本是天生傲骨,既然有人顛倒黑白,既然廖不一二人先入為主,他也不願再多加解釋,只有無可奈何地說:“那二位的意思呢?”

  廖不一悍然地說:“把你們全都埋葬在此地!”

  “二位一起上?”

  麥小雲心頭雖然感到沉重,但口中卻仍說得輕鬆。

  “不必!”廖不一冷哼一聲說:“我老人家一人就足夠料理你了。”

  他鐵棍般的雙臂左右一擺,腳動,身動,手掌也分別的在動。

  “且慢!”

  意外的,潘松秋這時卻又出聲阻止了。

  “什麼事呀?”

  廖不一回首望了他老搭檔一眼,滿臉不耐的說著。

  “待我再問問他。”

  “咳!沒什麼好問的啦!殺了不就結了?”

  “要殺也兩個一起殺,又何必裡裡雜雜,花兩次時間,兩次手續。”

  “好吧!那你就問吧!”

  潘松秋踏上兩步說:“麥無銘什麼時候能趕到黃山?”

  麥小雲略一思維說:“大概就在這兩三天。”

  “好,既然如此,我們也不願讓人說以多欺少,三天之後,同一時辰,仍舊約訂此間,不見不散。”

  “不見不散!”

  潘松秋轉身朝廖不一說:“老廖,我們走!”

  廖不一兩眼一瞪說:“和尚,你這是為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44
一三九

  “不為什麼。”“矮和尚”潘松秋說:“我和尚是佩服這小娃兒有志節,有骨氣,明知我們兩個,且又不保尚有其他的人,而他,竟昂然無懼,只一個也依約地趕了來,難道你心中沒有感慨麼?”

  “說得也是。”

  他們兩人一無猶豫,舉步朝山下走了。

  麥小雲悠悠地吐出了一口氣,他覺得這兩個武林怪傑不拘不矜,不忮不求,倒也十分可愛。

  喪兒之痛,殺子之仇,怎麼也平靜不下江勝海的心境,他始終在九華、黃山一帶打轉兜圈於,期能再度遇到仇人的出現。

  這日,喔,這夜,月色依稀,星斗滿天,是月初月杪之朔日。

  山林中,一點也不寧謐,四處有好多好多的聲音。

  譬如,風吹枝葉颯颯颯,蟲鳴夏夜唧唧唧,梟啼碧空咕咕咕;還有泉奔山溪淙淙淙……江勝海漫無目的,在黃山蓮玉峰下躑躅巡逡,忽然,眼瞼中映入一個黑影在不遠處疾掠而過。

  他頓時精神一振,嘴內脫口地說:“是他,是他,這個黑影決決是他!”

  江勝海陡地提足功力,立時提衣縱身,朝那黑影的去處猛趕而去。

  但是,黑影的功力較他為高,黑影的速度較他為快,幾個起落,二者之間的距離竟然是越拉越遠。

  江勝海急了,他不由開聲大叫了起來。

  “哼!幽冥教主,你給我停步,有種我們再打上一場。”

  “哦!是嗎?”

  其實,那個黑影在江勝海尚未發現他之前就已經看到了對方,只是他懶得理會,不屑出手。

  如今對方既然叫開了,他也就停下了腳步,回過了身子。

  果然,他紗巾蒙面,一身黑衣,不是幽冥教主又會是誰?“當然是的。”江勝海明知自己不是對方的敵手,但是,他已經豁出去了,因此目赤齒切地說:“殺子之仇,焉能不報?”

  “江勝海,文判江彬既然已經魂歸地府,你自己就該好自為之。”

  “呸!”江勝海磨拳擦掌地說:“風涼話少說,你納命來吧!”

  幽冥教主悠悠地說:“你勝得了嗎?”

  “你可聽說過一夫拚命?”

  “聽說過。”

  “那就是了。”江勝海忿然地說:“我拼卻一命,也要弄他一個兩敗俱傷,同歸於盡!”

  “哼!憑你還不配,真是痴人說夢。”

  幽冥教主嗤之以鼻,他冷冷的說著。

  “痴人也好,憨人也好,你今夜既然被我遇上了,就別想再走。”

  江勝海兩手一挫,雙腿一挺,立即攻了上去。

  “我看你還是省省心,省省力吧!”

  幽冥教主的身形頓時凌空飄起,竟然斜退尋丈之遙。

  江勝海見招式落空,他一個箭步,又向對方拍出一掌。

  幽冥教主第二次飄了起來,第二次退了開去,既輕靈又利落。

  “江勝海,江彬雖然非我所殺,但是,本座承認‘我不殺伯仁,伯仁的確是因我而亡。’所以,本座不想殺你,好好地回去飴養天年吧!”

  “哼!你這是貓哭耗子?”江勝海慘笑一聲說:“憶我江勝海早年喪妻,如今又晚年亡子,既鰥又獨,生死對我已是無可留戀,縱然拖著一具臭皮囊,那亦是行尸走肉,一無指望。”

  “螻蟻尚且貪生,你……”

  江勝海不等對方話落,他接口說:“我怎麼樣?活著徒自淒涼,徒自傷悲,找你陪葬,雖然是兩個換一個,但我卻不感到吃虧!”

  他再次地揮動雙掌,連續地又劈又印,又按又砍。

  “唉!只恐怕你無法達成這個願望了……”

  “你不要自視太高,自詡過甚,我江勝海在武林中又豈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

  這倒是實話,以江勝海的功力技藝,在武林中有他的席位,在江湖上也有他的聲威。

  “秦嶺三蛇”,乃黑道上之佼佼者,若不是他心痛亡兒,情緒不穩;若不是對方三人聯手,相互猛攻,也不一定會受創。

  還有,在石棣城外的一里林,他和“大頭鬼”譚上雄,“小頭鬼”沙良全一幫人周旋了幾十個回合,喪失了不少體力,耗去了不少精神,到最後,仍舊能與幽冥教主打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硬仗。

  一而再,再而三,幽冥教主也經不住對方厲擊劇撲,死纏胡賴,他不由無名火起了。

  “江勝海,既然你活著感到了無生趣,非要自尋死路,那也就莫怪本座心地不仁。

  “不過,你能死在蓮玉峰下,倒也適得其所,黃山、九華,二相遍對,與你兒子江彬的葬身之處距離不遠。

  “父子二人,雖然未能同穴,但彼此鄰近,在黃泉地下當也不致寂寞無依了。”

  “呀呀呸!我江某人也要你一起死在此地!”

  練武人的大忌犯了,江勝海憤怒、憤恨。

  他急衝而上,靈台矇蔽,血管賁張,雖然渾身充滿熱血,雖然周身布上勁力。

  但是,那是莽夫,有上乘的功力,有深奧的招式,也必須要有聰慧的心智,不然,就辜負了天賦,就糟踏了秘譜。

  所以,天下頂尖的高手,他們苦,他們憂,因為傳人難找。

  以故,有很多的先輩高人,他們寧可將武學秘笈同踏身共埋地下,也決不青菜蘿蔔,妄傳妄教。

  以故,有很多的俊生晚輩,他們機遇湊巧而獲得藏珍神兵,乃天意所使然?是緣分所促成?幽冥教主暗暗的笑了。

  他暗笑對方年過半百,功力不淺,卻經不起自己輕描淡寫的揶揄幾句,竟然會定力崩潰,毛躁若斯。

  他不再飄退,不再容忍,照樣地揮動雙掌。

  一招“風流雲散”,接著演變成了“星羅棋布”,只見四周都是掌影,滿眼皆是指痕。

  江勝海畢竟也是地獄門外派獨當一面的人物,見微知漸,見狀立即驚覺了。

  他收心,他凝神,他吸氣,倏地應變,驟然暴退,倉促間以“江帆點點”、“鐵盾處處”,用最最古老的方法,也最管用的招式,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招架著。

  奈何,他的氣勢不如人家,他的功力也不如人家。

  還有,令他萬分震撼的,那是這一次幽冥教主所施展的招式迥異上一次,這一次卻是正統得很,博大得很,也凌厲得簡直教他難以抵禦。

  江勝海支撐著,苦熬著。

  雖然他不計成敗,不顧性命,但是,人一到生死立判的時候,任誰都會本能的,奮力的掙扎維護了。

  四周都是風,是掌風。

  四周都是影,是人影。

  四周都是聲,那是由衣衫飄揚起來,腳步沓踏出來,和胳膊揮舞出來的聲音。

  強弱懸殊,戰來顯得顛簸梯空,一方從容而流利,一方迫雜而艱辛。

  恐怕十來個回合吧?江勝海就已經在發熱了,在喘息了,在冒汗了,他只有招架之力,卻早無還手之能。

  他是這麼的不經打麼?那倒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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