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地獄門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25:4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52 21764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03
八十

  “放在哪裡?”

  “這位公子。”店小二緊接著跟上一句說:“放在哪裡啊?”

  “喔!”那位書生怔怔然地猶如大夢初醒,說:“放在屋裡,放在屋裡。”

  “帶路呀!”

  絳衣姑娘有意無意地瞟了對方一眼,沒好氣地說著。

  “是,是。”

  少年書生略一趄趑,旋即三步兩腳地走進了他所住的房間之內。

  絳衣姑娘立時提起石吊,步上了石階,邁人了房間,然後輕輕地放在牆壁旁邊。拍拍手抖抖衣,轉身就坐在桌子旁的凳子上。

  那個書生見了心中一急,這一急倒急出了靈機來,他趕忙由懷中摸出二兩紋銀,說:“有勞姑娘,有勞姑娘。”

  “有價錢,有報酬,何勞之有?”絳衣姑娘毫不客氣地接過了銀子,繼續地說:“不過,我替外面的幾個謝謝你了。”

  話聲一落,人即走到門口,朝著外面張望的幾個工人又開口了。

  “這些銀子是這位公子賞賜的,你們拿去分吧!”

  店小二展著笑臉,欲迎還拒地說:“沒有就算啦!何況這塊石頭乃是姑娘提進上的,銀子也應該同於姑娘。”

  “拿去吧!不用客套,我只是替你們代代勞罷了。”

  “謝謝姑娘,謝謝姑娘。”

  幾個人眼開眉笑,歡天喜地地走了。

  絳衣姑娘支使開了房間外面所有的人,一個大轉身,又回到原來的桌子邊,大剌剌的坐了下來。

  少年書生抬眼望了對方一眼,感到手足無措,他囁嚅一會,才吶吶地說:“姑娘還有事嗎?”

  “我費力地替你搬進了石頭,你難道連茶也個請我喝一杯?”

  坐在大廳中的麥小雲,如今雖然看不見房間小的情形,但二人的對話,仍是聽得十分清楚。

  “喔!失禮了!”

  少年書生笨手笨腳地從茶壺中倒出一杯茶來,然後端端正正地放在絳衣姑娘的面前。

  可是那位姑娘又是藉口,她並不喝茶,接著慢條斯理反客為主地說:“你請坐呀!”

  “是,謝謝,謝謝。”

  書生顯得侷促,顯得拘束。

  “公子要這石頭作何用途?”

  “這……這……”

  這位書生姓安名龍媒,正是前廳中兩個腳伕的僱主。

  因他的父親在淮西府作管河州判,就遭黃河決境所牽連,上判賠銀六干兩,是以他變賣家產,由京畿風塵僕僕解銀去淮西繳庫。

  有道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有道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剛剛上道不久,老家人就患病不能隨行。

  安龍媒不由急得團團轉,像煞一隻熱鍋上的螞蟻,幸虧老人家有一位親戚住在離茌平不遠的二十八棵紅柳莊,遂備書請那位親戚代為護送。

  安龍媒自小嬌生慣養,從來未曾出過遠門,今見絳衣姑娘眈眈然地守在廊下,怎不教他膽寒,怎不教他心悸?

  鳩工搬取石頭,防的就是對方,可是,她反而乘機進屋來了。

  “可是為防盜賊?”

  “對,對。”

  絳衣姑娘微微一笑,說:“貴姓?”

  安龍媒猶豫一會,他本擬虛報,但卻想到姓氏乃溯自祖宗,焉能擅改,遂說:“小生姓安。”

  “從哪裡來?”

  這總可以隨便說了吧?安龍媒接口說:“保定。”

  絳衣姑娘的嘴角又牽動了一下,她繼續地說:“要去哪裡呢?”

  “要去河南。”

  “哦!那又作何生涯?”

  “做幕僚。”

  “恐怕不是吧?”絳衣姑娘秋水一寒,粉面一沉,說:“你這個人過分迂腐,枉讀聖賢之書了,要知道你我萍水相逢,男女有分。

  我無端地管這閒事,自然有個緣故,如今,你和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莫非怕我把你給吃了?”

  安龍媒心中的確這麼想,可是口中焉敢這麼講?頓時猛搖雙手說:“喔!不,不……”

  “那我就問你。”絳衣姑娘再次地說:“聽你口音,分明是京都人士,你卻說保定。而這條路乃是通江南江北的大道,你偏說去河南。

  “還有,你果是讀書之人,斯文一脈,誆作幕僚,或能就,但哪有帶著數千兩紋銀去作幕僚的?更是欺人太甚!”

  這一下安龍煤崩潰了,他急,他怕,不由臉色驟變,不由心怯神顫,但是,繼而一想,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躲個過。”

  人家既然全都知道了,自己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頓時把事情根由,原原本本地給說了一遍。

  “好狠心的賊子!”絳衣姑娘聽了不由柳眉倒豎,杏眼圓睜。

  她吐了一口氣說:“你注意聽了,不管那兩個腳伕回來怎麼說,干萬不要單獨上路,我現在必須出去一次,等我回來再作道理,小心珍重!”

  她站了起來,雙手一拱,昂然地走了。

  麥小雲的心中已經有了一個數,既然碰巧遇上了,就得弄出一個結果來。

  房不退了,人不走了,又踱回客房而上。

  下午,兩個腳伕終於蕩回到悅來客棧,雙雙步入安龍媒的房中。

  白瘤狼說;“公子,禇大爺已經搬了家了。”

  晴天霹靂,安龍媒一聽頓時怔住了,呆住了,久久才轉過了氣,強打精神地說:“你說搬去了哪裡?”

  白瘢狼眨了眨眼睛說:“小的也曾問了莊內的鄰居,但卻無人知道。”

  “那該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安龍媒憂心如焚,皺著雙眉踱起了步子。

  就在這個時候,悅來客店掌櫃聽到店小二的敘述,覺得事情有點兀突,幾經斟酌,為防未然,免得客店出以受累,成了魚地,遂走過來參與了。

  “這位公子,依老朽看來,那紅衣姑娘身帶兵刃,又力大無窮,她的來意似乎有點蹊蹺,彼此間若無關連,不如早點上路,趨之為吉,避之為上。”

  兩個腳伕在經過前廳的時候,也曾聞悉紅衣姑娘提石進屋的事情,如今聽客店掌櫃這麼一說,不正合他們的心意嗎?

  有道是打蛇隨棍上,白瘢狼素來奸詐,他焉肯放過這個機會,立即就接上了口。

  “對,那個女子背弓帶刀的,一定不是什麼好道路,公子,我們還是快走,快走為妙呀!”

  安龍媒心頭正感徬徨,怔忡難安,雖然絳衣姑娘也告訴過他一些話,卻拿不穩主意,現在雙方一人一句,更有道理,隨即作成了決定。

  “好吧!那你們就去準備車馬啟程吧!”

  車轔轔,馬蕭蕭,白瘢狼他們趕著騾車倒東南大路而行。

  走出數里,騾車忽然來了一個大轉彎,折向北邊的一條岔道上面。

  安龍媒縱然甚少出門,但是,東南西北,地區坐落總還分得清楚,他見狀頓時滿心疑惑地說:“呃,你們怎麼舍大路而就小道?”

  白瘢狼抬手朝前指了一指說:“公子,你看,前面不是有一座高山擋著嗎?這條乃是近路,繞過山石,就可免去翻山越嶺之苦了。”

  “哦!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行了一程,漸漸地,亂石荒草,崎嶇顛簸,幸好是輕車,騾是健騾,雖然走得艱辛,但還不致趔趄。

  安龍煤蹙蹙眉,喘喘氣,咬咬牙,抹抹汗,不住的催著牲口。

  又是一程,前面就是黑風崗。

  白瘢狼立即向傻狗使了一個眼色,說:“但狗,這裡地勢陡峭,你好好的招呼車子,我要照顧公子,免得不小心給摔了下去。”

  “噢,是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32
八十一

  傻狗會心地應了一聲,他勒住了拉車的那頭騾子,蹣跚而行。

  白瘢狼一拉韁繩,隨即與安龍媒上了一個並肩。

  安龍媒心中不禁暗暗地想:“這兩個腳伕倒是盡心盡力,到時候難免要多賞他們幾兩銀銀子。”

  黑風崗一面斜坡,一面溝壑,山風颯颯,野樹搖搖,說危不危,說險卻險。

  一上崗頂,白瘢狼見地頭已到,立即右手使力,倏然像安龍媒的肩頭推去!

  不早不慢,不前不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候,不知從哪裡突然飛來了一塊山石,它擊中了白瘢狼胯下坐騎的臀部。

  騾子受痛受驚,頓時前蹄猛抬,使勁“嗚”地一聲長鳴,就向下坡衝了下去,把他四腳朝天地掀翻在地!

  騾子戀群,同進共退,一隻跑,三隻跟,只一會工夫,就跑出了五里地路。

  這也叫“偷雞不著蝕把米。”也可以說“暗室也有天地知。”

  白瘢狼非但平白地給摔了一跤,險險地自己滾下百丈深壑,而且,還一跛一拐地走上好幾里路!

  哪裡來會飛的山石?

  這當然是麥小雲的傑作了。

  麥小雲見姓安的公子上了路,而不見絳衣姑娘的形影,他雖然不悉對方的來歷和心意,但是,他聽到了那兩個腳伕後半段不懷好意的密謀,因此,就倒折跟了下來。

  好在白瘢狼的行業干的是腳伕,這一點路他並不在乎,只是心中感到彆扭,感到窩囊。

  不由邊跑邊咒地說:“你這只四蹄的的畜牧,好跳不跳,好跑不跑,偏偏在這節骨眼的時候跳了起來,跑了起來。

  “以致壞了大爺我算計妥當的大事,一旦大事底定,看找不宰了吃你的肉,剝你的皮……”

  這時,夕陽斜照,倦鳥投林,黃昏已臨了。

  而他們的前面,也正好有一座老寺古剎。

  安龍媒定一定神,遂一拉騾首,輕步的踢韃過去,舉目一陣打量,見這老寺實在是老得掉了牙,脫了發。

  牆壁上的粉刷早不見影兒,連層疊的紅磚也禁不起風吹雨打太陽曬,斑斑剝剝,都腐了,蝕了,酥了……

  猛抬頭,山門頂端的橫匾已經褪成了原色,不過,“能仁古剎”四個大字,還依稀可辨。

  轉過拱壁,壁旁放對一張桌子,桌子上堆些香燭金紙,一張凳子,凳子上坐著一個寺僧。

  安龍媒跨下了坐騎,整整衣,抖抖塵,然後雙手拱禮地說:“請問大師,此路通往何處?”

  那個僧人約有四十年紀,雙睛閃爍,紅光滿面,穿的倒也不壞。

  他瞥了對方一眼說:“此去只通呂家寨小村。”

  “那過了呂家寨呢?”

  “干山萬壑,峭壁嶺岩,不是‘天堂’,就是‘地獄’!”

  安龍媒聽了個由怔了一怔,他說:“這麼說來,此條路是走不通的了?”

  “不錯,此條正是‘絕路’,不然能仁寺何致破敗如此?它‘專收幽靈’,‘廣留鬼魂’!”

  這個和尚語含“禪”機,旁人卻是聽它不懂。

  安龍媒又急了,又憂了,他喃喃地說:“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本寺備有客房,施主何不宿上一宵?明晨‘上道’,換個‘世界’好了。”

  安龍媒正在遲疑,白瘢狼已經趕上來了,說“既然前去無路,那我們再繞上崗子去吧!”

  那寺僧接口說:“天色已晚,你們若再返回茌平或更遠的地方,必然要走上幾個時辰的夜路,而這黑風崗路狹地險,萬一有個閃失,那可要後悔終生了。”

  安龍媒尚有遲疑,尚在猶豫,那個寺僧已經拉破喉嚨高喊起來了。

  “喂—一有客人來了。你們大家快出來接待啊!”

  “乒乓乓”,“咿咿呀呀”,山門開了,偏門也開了,一下子撞出來五六個和尚,他們也不管人家住不住,宿不宿,就七手八腳拉騾的拉騾,推車的推車,未幾即安置在天井之中。

  安龍媒見大色果然已晚,僧人說的不無道理,也就無可無不可地被擁進了山門裡面。

  白瘢狼徒呼奈何,但事已至此,也只有過了今宵,再想辦法製造第二次機會了。

  他的目的,他的願望,乃是擬在黑風崗頂將安龍媒推下山溝,霸佔對方數千兩的紋銀,然後逍遙他鄉。

  這也是他和傻狗在悅來客店前廳中所密談的話語,但是,天不從人願,一路上諸多叉歧,諸多事故。

  其實,這也是他命中評定,一生中無財、更無福,因此,已沒有第二次的機會可以製造了。

  非但得不到錢財,還當夜連性命也斷送在能仁寺內,更折了壽。

  大殿內澹澹淡淡,冷冷清清。

  同樣的專院,同樣的神佛,有的寺院香火鼎盛,有的神佛披紅貼金,但有的卻是黯淡無光,冷落伶丁,所以,做神佛也得選一個有天時、地利及人和的地方才行!

  酉時正,晚飯開了,當家和尚特別慇勤,他在大殿上點了一個燈火通明,並且擺了一桌素筵,菜點豐盛,還有酒呢!

  當家和尚的年紀五十左右,比剛才坐在寺門外面的那一個要大了一些,也胖了一些。

  他斟滿了兩杯老酒說:“來,施主,我敬你,你來時平平安安願去時也快快樂樂,無牽無掛。”

  安龍媒說:“多謝大師盛情招待,但小生卻不善飲酒。”

  “不善飲就小飲一杯,這酒能使你如游太虛,如上天庭。”胖和尚端起安龍媒面前的灑杯,硬塞在對方的掌中。

  “我不會飲,真的不會飲……”

  “不會飲也得喝了這一杯。”

  “大師原諒……”

  二人推來推去,忽然“砰!”的一聲過後又是“嘶”的一聲。

  杯子破了,但地上卻不見水漬,意外地竟現出了熊熊火光!

  酒裡有毒,烈醪之中摻上了砒霜!

  安龍媒怔住三了,嚇著了,他觳觫得連話也講不出來。

  胖和尚生氣了,發怒了,他狠狠地說:“你這不知好歹的東西,佛爺看你是肥豬拱門,就發了慈悲之心,所以想給你留個全屍。

  “如今,你自己弄砸了鍋,攪壞了局,那就準備開膛吧!”

  他身子一側,霍然由靴筒中抽出一把牛耳尖刀,抵在安龍媒的脖子上,然後又喊叫了起來。

  “沙彌,拿繩子和面盆出來!”

  兩個十五六歲的小沙彌飛快地逸了進來,一個拿了一根麻繩,一個捧著一隻面盆,兩盆中過盛有小半盆的水!

  安龍媒個必喝酒,他已經在游太虛、上天庭了,迷迷糊糊,恍恍惚惚,周身無力地任人捆,任人綁了。

  胖和尚仰天哈哈地一陣大笑,然後說:“小子,你活著是個糊塗人,死了叫你做個明白鬼,老子不是和尚、為了混飯吃才剃去那三千煩惱絲。

  坐不改姓,行不更名,以前叫‘赤面虎’阮百男,如今嘛!

  ‘黑風大王’便是!”

  他牛耳尖刀高高舉起,重重插下,頓時聽見“撲通!”一聲,人就倒在塵埃上了。

  安龍媒就這麼嗚呼哀哉了嗎?當然不是,請看,一不見血箭標射,二不見心肝落盆,三嘛!地被人捆綁在屋柱上,無論生死可全倒不下來呀!

  那躺在地上的又是誰呢?

  他就是殺人者阮百男!

  阮白男蜷伏在地,腦後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孔洞,血水正汩汩地直往外流,縱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這麼說,該又是在小玉芹的傑作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32
八十二

  也不是的,這次不是麥小雲,乃是絳衣姑娘在屋瓦上以雕弓發出來的鋼珠鐵彈,創了阮百男,救了安龍媒!

  絳衣姑娘因有事不得不離開茌平的悅來客棧,待返回去的時候,已不見安龍媒的形影,嚴加追查,客店掌櫃才告訴她對方已經上道就路了。

  腳伕奔走四方,地熟路熟,但她乃是江湖中人,而且此處又是地頭,方圓數十里地當然更加熟了。

  辨蹄痕,勘車轍,因此及時地趕到了能仁寺。

  絳衣姑娘一彈打翻了阮百里,人也順勢縱下了天井,再兩個起落,掠進大殿,反手掣出雁翎薄刀,略一晃動,安龍媒身上的繩索隨手而斷。

  然後沉著聲音,寒著粉面,一絲不苟地說:“進去!先到廂房裡去避一避!”

  安龍媒三魂在飄,七艘在蕩,如今見到絳衣姑娘猶如見到了親人。

  他喘喘氣,寧寧神,繼之拱起了雙手說:“多謝姑娘出救,多謝姑娘相救……”

  “別再酸酸了,快進去!”

  安龍媒身形晃蕩,腳步踉蹌,以手扶著牆壁回到他所住的廂房中。

  事出突然,情遇意外,兩個沙彌一見個由手足無措,驚慌失色。

  待他們回過了神,轉過了氣,立即抱頭鼠竄,邊奔邊叫地說:“不好了,大當家被人給殺了……”

  這一大聲嚷嚷,內殿中頓時竄出了五六個和尚來。

  其中一個頭陀率光罵了起來,說:“好個賊婆娘,你莫非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到能仁寺來行兇?”

  他叫“賽行者”吳即,帶髮修行,但仍然難安於“寺”,不守清規,因此被原化度的寺院“翹”了出來。

  四處掛單駐腳,還是無人肯予收留,最後飄到了能仁寺,方與“赤面虎”阮百里臭味相投,住了下來。

  “賽行者”的兵刃是月牙鏟,月牙牙既長又重,同於重兵刃,兵器譜上雲;“一分長,一分猛。”

  它能制敵於三丈,它能擊物成粉,是以一經揮動,風聲呼呼,灰影圈圈,威勢煞是嚇人!

  絳衣姑娘遠程施展展雕彈弓,近搏運用雁翎刀,兵器譜上也曾經有這麼一段記載;“一分淺,一分險。”

  刀似雁翎,輕巧鋒利,人如燕鶯,靈活迅捷,她略一搖曳閃爍,立即滑進了對方月牙鏟尖刃之內,刀刺掌劈,各盡其極!

  這一來,吳即措手了,倉年了,他空有一身蠻勁,白練兵刃招式,連連退縮,連連躲閃,月牙鏟反而成了累贅。

  “好一個年輕美貌的俏女子,又是‘天麗自薦’,灑家豔福不淺,今晚可以軟玉入懷,溫香在抱,參它一個歡喜禪!”日間坐在山門外的那個和尚見狀立即加進了戰圍,他叫“花和尚”魯乞,性喜漫色,曾經糟蹋了不少良家婦女,使的乃是一根棗木齊眉棍。

  ”呸!你這淫驢惡禿,萬死不贖,看姑奶奶不把你碎屍萬段,劈於刀下!”

  絳衣姑娘既羞且恨,她柳眉雙挑,銀牙齊咬,滿臉布上了殺氣,周身奮起了全力,以一敵二,雖然感到有些壓迫,但仍能從容地遊行在二人之間。

  可是,魯乞一上,其他的幾個和尚戒刀一擺,也俱都擁上來了!

  ,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有這許多的手,有這許多的人,絳衣姑娘如何承受得住?如何應付得了?

  因此,她手忙腳亂,心慌意惘了……

  “以眾擊寡,萬恥之尤,打!”

  突然,數縷黑線由屋頂上散落下來。

  這些和尚說他們壞,卻還真乖,絲絲線線,但不錯過,他們一人迎上一絲,一人接著一縷,然後,“嘎——”,喘息聲連續響起。

  “噹啷!”兵刃落地聲也連續響起,接著,所有的和尚,先先後後,又連續地軟了下去,癱瘓在地了。

  那黑線是什麼?

  黑線乃是有人以無比神功捏碎的瓦片,然後打了出來,不偏不倚,每塊碎瓦絲毫不差地擊中了每個和尚的氣門。

  從此以後,他們想不守本分也不成了,岡為,一手將殘,腿將廢,被打岔了一處神經血管,半身不遂了。

  絳衣姑娘一見就飛身上了屋頂,說:“敢問是哪位英雄,大義伸手相助?”

  “在下麥小雲。”

  “啊!”絳衣姑娘既驚且喜,她立時抱拳當胸地說:“竟然會是麥少俠當面,小女子何幸如之。”

  “客氣了。”麥小雲笑笑說:“請教姑娘……”

  “小女子何玉鳳。”

  “哦!也恕在下失敬。”麥小雲也抱起雙拳說:“原來是女俠十三妹。”

  “見笑了。”

  “哪裡,是久仰了。”

  “那是麥少俠抬舉。”

  “衷心之言。”麥小雲慎重地說:“還有,兩個腳伕,也心懷不軌,望何女俠能……”

  何玉鳳一聽頓時接口說:“莫非他們已經有所行動?”

  麥小雲點點頭說:“是的,在黑風崗頂,他們曾經卜手欲戕害那個姓安的書生。已遭在下給破壞了。”

  “多謝麥少俠俠膽仁心,嗣後之事,不妨交給小女子處理好了。”

  “彼此彼此。”麥小雲笑笑說:“難道何女俠不是嗎?”

  何玉鳳聽不由櫻桃綻了,瓠犀展了,也淺淺地笑了起來。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打退堂鼓了,我們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兩個人相對地抱起拳頭說著。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33
八十三

  第十七回 三喜客棧祛屍毒

  海口鎮城隍廟後面的破屋中,這時候坐著三個人。 

  他們當然是麥無銘、姚風婷、地主城隍菩薩紀國勳了。 

  姚鳳婷生性爽朗,而且又尋親心切,是以最早開口說話的也就是她。 

  “麥少俠,我們什麼時候趕去黃山?” 

  “既然有了目標,差就不在一天兩天,我看明天或者後天。” 

  “兵貴神速,我們何不即時就走?” 

  “但先得探查一下此地幽冥教分壇的動靜或去向。” 

  “那現在就去。” 

  “現在去必定探聽不到什麼結果來。”麥無銘審慎地說:“因為,時方也要經過磋商,經過安排、是以行動決不會如此之快。” 

  “你的意思……” 

  “我看還是留待明日早上。” 

  “好吧!” 

  姚鳳婷怏怏地說著。 

  當晚,麥無銘也不到鎮上投宿旅店,將就地在城隍廟的客房中住了一夜。 

  第二天,辰時時分,紀國勳由王家祠堂回來了,才一進門,姚鳳婷又迫不及待地追問起來了。 

  “怎麼樣?他們……” 

  “一禽二獸仍舊呆在王家祠堂,‘秦嶺三蛇’則已經走了。” 

  “你可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究下去的依然是姚風婷。 

  “去了哪裡,無人知道。”紀國勳望了麥無銘一眼,然後繼續地說:“據說是往西而去。” 

  “往西而去不正是黃山那個方向?他們一定是回黃山去了。” 

  姚鳳婷肯定地下了斷語。 

  紀國勳說:“可能是的。” 

  麥無銘閒散地安坐一端,未曾發言,因為姚鳳婷所問的話和他想要知道的並無不同。 

  如今,姚鳳婷轉移目標了。 

  她回過頭來,朝向麥無銘說;“麥少俠,現在我們總可以走了吧?” 

  “唔——”麥無銘略一沉吟,說:“當然可以。” 

  他看了姚鳳婷一眼,隨即睨向紀國勳又說:“但不知紀城隍是否仍欲羈留此地?” 

  “屬下行止,全憑特使的指示。” 

  “在下乃為紀城隍的安危作打算,海口鎮恐怕已經成了是非之地。” 

  “一禽二獸,他們倒還不在屬下的眼內。” 

  “假如幽冥教總壇中又遣一批如‘秦嶺三蛇’之類的人下來呢?” 

  紀國勳似乎有些戀舊,他說:“特使不是要去黃山找他們嗎?” 

  “話雖不錯,但是,萬一中途有所耽擱,或者雙方交肩而過呢?” 

  “那……” 

  紀國勳語塞了,他果然是無從圓說。 

  麥無銘說:“反正是地獄門尚未復觀,反正是紀城隍呈報無門,不如偕同我們一起往黃山一行。” 

  “多謝特使關心。” 

  “既然如此,那我們這就啟程。” 

  他們說走就走,無須交待,也不必偽裝。 

  “且慢。” 

  奇了,焦急的人是姚鳳婷,催行的人也是姚鳳婷,而如今,呼暫停的人又是姚風婷。真是女人心,海底針,教人難以捉摸。 

  麥無銘怔了一怔說:“姚姑娘還有什麼事?” 

  姚鳳婷不作正面回答,她矜待地、執著地說:“麥少使今年貴庚幾何?” 

  麥無銘感到困惑不解,但他不能不答,就隨口地說:“在不虛度二十有二。” 

  “你‘虛’度二十二,我卻‘實’度了二十四。”姚鳳婷狡黠地說:“你且說說看,我們兩個誰的年紀較大?” 

  麥無銘聰明、沉穩。 

  但這次他的確是滿頭霧水,對方語出突然,沒頭沒腦的說出這些話來,真猜不透究竟在賣什麼藥? 

  “當然是姚姑娘比較大。” 

  “那好,你就叫我一聲大姐怎麼樣?” 

  “這……” 

  麥無銘感到有些錯愕,一時未敢貿然作答。 

  姚鳳婷開朗、爽直,她並不理會,依然快口地說:“你左一個姚姑娘,我右一聲麥少俠,聽來彆扭,叫來拗口,我們何不來個姐弟相稱?” 

  “可以嗎?” 

  “倘若麥少俠認為高攀,那就罷了。” 

  “哪裡的話?”麥無銘欣然地說:“在下從小孤單,一年前,失散的大哥才回了家,歸了宗,誠然如此,但仍舊沒有一姐半妹,這樣鳳姐在上,小弟這廂有禮了。” 

  他立即拱起雙手,恭恭敬敬地揖了下去。 

  姚鳳婷瞼上的春花開了,瓠犀展了。 

  她伸出十指纖細玉筍,一把握住了對方的手,說:“銘弟免禮,銘弟免禮……” 

  接著,熱淚流了,珍珠散了,喉嚨中也有麻癢的感覺。 

  於是硬嚥著聲音繼續地說:“為姐……也是上無兄姐,下無弟妹,今日裡才有了你這位兄弟,我真高興……” 

  喜怒哀樂愛惡欲,這是高興的淚,喜悅的咽,人的七情之一。 

  不是嗎? 

  喜氣在四周漾溢,到處濡染。 

  紀國勳的臉上、心中,也分享到這一對姐弟的歡欣! 

  江湖兒女,經常是暗室青無。 

  而如今,他們又是義結姐弟,當然更沒有什麼男女接受不來之談了。 

  過了一會。 

  姚鳳婷探手人懷,霎時摸出一塊巴掌大小,其狀呈圓的玉石來。 

  這塊玉石色澤潔白,晶瑩剔透。 

  兩面一正一反,經巧匠之手鐫刻著一隻飛翔中的鳳凰。 

  活潑*真,真是栩栩如生! 

  她把這塊玉珮塞入麥無銘的手中,說:“這玉鳳凰乃有一對,原來擬……擬作……咳,不說了,如今就給初見面的兄弟一個見面禮。” 

  麥無銘聽了心中不由一動,他已經憶悟出這白玉鳳凰原來的用途。 

  因此慎重地說:“這個禮太重了,大厚了,小弟焉敢收受。” 

  姚鳳婷粉面一凝說:“怎麼?你是看不起這塊玉珮,還是看不起為姐。” 

  “小弟焉敢?”麥無銘俅然地說:“我曾經說過,這個禮太重太厚,又怎會看不起它?至於鳳姐嘛!那更是小弟的榮幸,福份。” 

  “既然如此,你就必須收下它。” 

  麥無銘略一沉吟,頓時已有所得,他說:“那小弟暫時的把它收下了,謝謝鳳姐。” 

  他認了一個誼姐,二十年後,他的兒子沈家瑾也同樣的認了一個誼姐,真是巧合! 

  麥無銘與姚鳳婷也風塵僕仆地往西而行。 

  還有紀國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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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他們走得不疾不徐,四五日下來,已經由浙江進入了安徽境內。 

  一大中午,來到了一個叫“潛口鎮”的地方。 

  潛口鎮離黃山不遠,再說得妥切一些,它就是在黃山的山區之內。 

  地高勢昂,四周都是山岩,到處都是林木。 

  窄窄的一條街,黃黃的皆是士,真是無風塵三尺,下雨一街泥! 

  最能引起人們注目的,那該是飄動搖曳的東西了。 

  就在前面不遠處的一家屋簷下,有一方酒旆在迎風招展著。 

  “銘弟。”姚鳳婷金蓮微滯,螓首略傾,說:“我們進點飲食怎麼樣?” 

  “好呀!”麥無銘也回頭向紀國勳說:“紀大哥,你餓了沒有?” 

  “喔!還好。” 

  紀國勳笑笑地說著。 

  三個人依舊方式不變地朝那家酒館走去。 

  何謂方式? 

  方式就是一路行來,姚鳳婷總是走在前面,麥無銘居中,紀國勳則殿在後頭。 

  說是酒館,其實也就是客棧和食堂連貫經營,沒有什麼奇特之處,門外掛著酒旆,那只不過是招攬顧客的一種手法罷了。 

  果然不錯,店楣間的招牌寫的是“三喜客棧”四個大字。 

  至於“三喜”的含義,它指的必定是旅店、食堂和酒館! 

  很遺憾,裡面佈置得卻十分簡陋,而食客也是寥寥無幾,難怪嘛!小地方。 

  店小二展著笑臉迎了出來,說:“客官,打尖?” 

  “唔,我們吃飯。”姚鳳婷忽然一頓,又說:“也唱酒。” 

  “是,是,三位請隨我來。” 

  店小二領麥無銘他們到一張臨窗的桌子。 

  然後拉下搭在肩頭上的毛巾,隨意在檯面上抹上一把。 

  待對方各各落了座,才開口說:“吃點什麼,喝點對麼?” 

  姚鳳婷不喝酒,麥無銘也跟酒無緣。 

  只有紀國勳,紀國勳在平時都會喝上二盅。 

  但是,現在不行,現在有女賓在座,現在有特使同行,他就有了顧忌,未敢放肆。 

  因此開口說:“我們還要趕路,不喝酒了。” 

  麥無銘有些過意不去,他說:“紀大哥,小喝幾盅無礙於事,又何必要這樣苛待自己呢?” 

  紀國勳認真地說:“不了,我真的不喝。” 

  在外面,在人前,他們彼此改了口,焉敢再以特使、城隍及屬下相稱? 

  這樣太過刺耳,太過驚世了! 

  既然加此,姚鳳婷就叫了幾樣合口的菜餚,隨後四處打量起來了。 

  那些喝酒吃飯的客人,看衣著,瞧舉止,多半都是生意人。 

  只有一個,這個人比較顯眼,比較特殊。 

  她是一位姑娘家。 

  在這種年頭,單身外出的女人畢竟不多,何況對方又是一個年輕的姑娘。 

  是以,坐在男客之間,猶如綠葉之與鮮花! 

  姚鳳婷進門之初,就開始在注意看了。 

  看這姑娘的年歲,與自己不相上下,發綰絲巾,碎花衣衫,姿色頗個薄。 

  只是,她臉上籠罩著輕愁薄霧,好像懷著滿腹的心事。 

  還有、腰袖緊身束腕,繡鞋軟底硬頭,桌子一邊,又放著一柄龍泉寶劍,如此說來,她,她也該是一位江湖人! 

  客來客往,人出人入,這是常情,無啥稀奇,口渴肚飢的人自然要進來,酒醉飯飽之後不走過待如何? 

  又有三個人進來了,這三個也有些特別,也顯得與眾不同。 

  前面那個,年在三十,穿的是一身錦衣,握的也是龍泉寶劍黃臘臘,瘦削削的臉上長滿了長長白白的汗毛。 

  兩眼深凹,雙耳招風,好一副猴頭老鼠面! 

  後面二人穿的全是黑衣,手中抱的都是長刀,精壯魁偉,臉無表情,亦步亦趨地緊跟在錦衣身後,機械得猶如木頭人! 

  麥無銘他們都很敏感。 

  雖然三個人都不識來者乃何許之人,但前面那人生相怪異,後面兩個衣衫的色澤和形式,則一似幽冥教,也像地獄門中的成員。 

  店小二略一猶疑,他湊了上去,形態有些畏縮,臉上的笑容也似乎是硬擠出來的。 

  “客……” 

  果然,走在前面的錦衣人目中無人,他非但毫不理會,並且還橫起手臂,一把推開了對方的身子。自管自地朝單身姑娘走去。 

  “甄姑娘,你決定了沒有?”錦衣人在花衫姑娘的身旁站了下來說:“今天已經是第三天了,再過兩天,你老頭子的性命可就保不住了!” 

  他這一站定,兩個黑衣大漢也一左一右地停住了腳跟。 

  花衫姑娘一無表情,也一無動靜,她默默不語,她安坐如故 

  錦衣人見對方不理不睬,悶聲不響,他生硬地笑了一笑又說:“鴉反哺,羊跪乳,你總不會沒有一點孝心吧?” 

  花衫姑娘霍地站了起來。 

  她粉臉緊繃,她秋水帶潮,說:“毛延齡,除了你所提的條件以外,就是做牛做馬,為奴為婢,我甄玉珍都答應你!” 

  麥無銘聽了頓時一動,心中暗想:“原來是他,剛才自己怎會沒有想到?毛延齡,這綽號‘長毛公子’。他臉上的茸毛不就是特徵? 

  家學淵源,跟他父親‘湘西殭屍’長毛壽練了一身屍毒陰功,父子二人志同道合,雙雙為害江湖,荼毒生靈。 

  自從老的一個長毛壽惡貫滿盈,被繩進了地獄門,列管於第九殿名下,小的一個毛延齡也就消聲匿跡,退絕江湖,時隔數載,今日裡又突然在此地出現?” 

  忽然,麥無銘心頭又震動了一下,連帶地想到了另一個問題:“屍毒掌,屍毒掌,姚鳳婷中的莫非就是屍毒掌?那幽冥教主……” 

  毛延齡皮笑肉不笑地牽動了一下嘴角,這倒不能怪他,除了皮,除了毛,再也看不出他臉上還長有肉! 

  “本公子不要你做牛做馬,也不要作為奴為婢,我只要你嫁給我做老婆。” 

  “辦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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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花衫姑娘忿憤地又在原位上坐了下去。 

  毛延齡陰陰地說:“難道眼睜睜地有著你父親疸崩而亡,你難道又忍心地看你父親慘死他鄉,你難道……” 

  “不要說了!” 

  花衫姑娘慘痛地叫了起來,她捧著螓首的雙手,猛抓著青絲,猛扣著肌膚。 

  “那你去扶令等出來,在下就在此地替他解毒。”毛延齡說:“或者我到你們住的客房裡去也可以。” 

  他的語氣顯得暢然,顯得得意,也顯得客氣了。 

  而甄玉珍卻感到無奈,感到喪氣,她珠淚奪眶而出。 

  她臉現絕望之色,遲緩地拿起寶劍,乏力地站起身子,艱辛地拖著腳步朝向後面而去。

  “嘿嘿嘿……我看你還能堅持到幾時?” 

  毛延齡又笑了起來,這次他宿願得償,躊躇滿志,是以笑得歡欣,笑得開懷,連森森的牙齒也露了出來。 

  接著,從袖中抖中一錠五兩重的銀子,“篤!”地一聲丟在桌子上。 

  然後就在甄玉珍那個座位上坐了下去,又說:“小二,甄老頭父女二人的房飯錢都在這裡了,拿去,順便替我泡一壺茶來!” 

  “是,是,謝謝公子,謝謝公子。” 

  店小二收下銀子,然後打躬作揖地走了。 

  店家心寒,食客膽小,誰也沒有出聲,誰也未敢過問,包括麥無銘三個人在內。 

  其實,姚風婷幾次想站起來干預,卻都被麥無銘的目光給攔住了、阻止了。 

  她自忖該是時機未到,因此也就隱忍抑制著了。 

  過不多久,甄玉珍已經攙扶著一個年逾“耳順”的老人出來了。 

  但是,這個老人一進入食堂,立即推開了他的女兒,朝向毛延齡沖丁過去! 

  “賊子,老夫與你拼了!” 

  “爹!身子要緊,性命要緊……”甄玉珍哭喊著追了上去,說:“你就當沒有生我這個女兒吧!嗚……” 

  毛延齡的身子果然落,未見他有何作勢,人已像河蝦一般地彈了出去。 

  然後面對著那個老人說:“甄老頭,你死在眼前,怎麼還不知進退,不知好歹?” 

  “老夫就是死了,也不受你的威脅!”姓甄的老人咬牙切齒地說:“你別想我的女兒會嫁給你!” 

  “好,你既然想死,本公子就成全你。” 

  甄姓老者雖然身帶劍傷,但他奮起餘力,揮舞以掌,一鼓作氣地攻了過去。 

  毛延齡照樣雙掌交錯,兩個人遂打在一起了。 

  事已至此,甄玉珍也就出手了。 

  她反手拉出背上的寶劍,略一搖曳,掩護著乃父,劍尖直指毛延齡的心胸! 

  但是,她一出手,兩個黑衣大漢長刀一擺,中途已把她給攬了下來。 

  這就熱鬧了,桌子在翻,凳子在倒,碗筷杯盤“乒乒乓兵”地摔滿一地。 

  怕事的食客評始溜了,膽寒的店象也在躲了。 

  只有麥無銘三人,仍舊不稍猶豫地安坐在原處,觀望著,注意著事情的發展。 

  甄姓名老的身手,似乎不如毛延用來得快健,來得銳利,這或許是他體有傷痛之故吧?因此三五個回合一過,只見招架的多還手的少。 

  甄玉珍的劍術卻在兩個黑衣大漢之上。 

  可惜她心有旁鶩、眼有所顧,以致意志無法集中,予對方有援手的機會、喘息的機會。

  又勉力地拖過了幾招。 

  甄姓老者的額頭已經冒汗了,腳下也在散亂了。 

  還有,招式遲鈍,出手乏力…… 

  而毛延齡呢? 

  他的臉色轉獰了,手掌發青了。 

  接著,猝然竄起,一掌抽出,口中狂妄地說:“甄老頭,你的時辰到,就瞑目息吧!”

  甄姓老者見了悚然而驚,但是,他想退退之不及。 

  甄玉珍見了也悚然而驚,但是,她想救救之不及。 

  曾國勳曾經動了一下,那也只是本能的動了一下而已。 

  因為,他自思功力不足,縱然過去了,必定難奏其效。 

  姚鳳婷已經掠了出去。 

  奈何她同甄玉珍的情形並無兩樣,鞭不夠長,手撩不到,也在嘆學到用時方恨少。 

  只有麥無銘,麥無銘在毛延齡變手的時候就有了警覺,有了防犯,待對方胳膊抬起,他已如飛矢一般直射而出。 

  待對方蓄勢拍下,他即像閃電似地拂動衣袖,乾脆脆利落,輕靈快速,彷彿刀切豆腐,一分為二,剁下雙光。 

  甄姓老者立腳不住,頓時“蹬蹬蹬”地倒退了好幾步。 

  毛延齡還能倖免得了嗎? 

  更是首當其衝,因為,他存心要把姓甄的老者置之於死地,以故施上了十成的毒功,再輔以八成的力量。 

  有道是“打得重,彈得高。”右掌猶如印上了鋼板,拍著了藤牌,不但是暴退連連,手掌也腫得像一個饅頭! 

  震驚了,全都震驚了! 

  包括著幾個店家在內。 

  甄玉珍趁機停下了手,她撇下兩個黑衣大漢,立即橫身扶住了她的父親。 

  毛延齡在進門之初,並非沒有注意酒館中的客人。 

  只是他在夜郎自大,只是他狂妄倨傲,總以為食客何足為慮。 

  就算對方有武林中的人在內,他也一不在乎,二無顧忌。 

  如今事出突然,不由瞪起了眼睛,緊捧著手腕,滿懷怔忡地說:“你……你竟然管起本公子的閒事來了?” 

  “有何不可?”麥無銘淡淡地說:“不平之事,人人得管。” 

  “這一管後果大了。”毛延齡眼中有著疑慮,心頭有引起納悶,他審慎地說:“你落碼頭可曾打聽打聽?” 

  “只要是道義所驅,縱然濺血殺身,又焉能惜命畏縮?” 

  麥無銘說得鏗鏘,說得激昂。 

  毛延齡的聲音也壯了起來,他盛氣地說:“那你可知道本公幹是誰嗎?” 

  “臉上的長毛,不正是閣下的招牌?” 

  此語一出,又打亂了毛延齡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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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

  他本以為這個白衫年輕人或許是僥倖碰巧,衣袖剛好撞上了自己的手掌,而且又初出茅廬,閱歷欠豐,尚識不得自己乃何許之人? 

  因此,擬亮亮名號,地使對方能聞警而收手,知難而退走。 

  誰知一探之下,年輕人竟然早已知曉卻仍敢伸手,那至少是有些來歷了。 

  他見自身的威望失靈,又以目前的勢力來恫嚇了,說:“那你只可知本公於現在的身份和來處?” 

  “無非是集群結堂,幹些危害江湖,暴虐黎民的勾當而已。” 

  毛延齡如今是捉摸不定,他唯有耐心地說:“他可曾聽說過幽冥教?” 

  “當然,我們找的就是這個幽冥教。” 

  毛延齡虛心地說:“你們要依附它、參加它?” 

  “剛巧相反,麥某人要消除它,要殲滅它!” 

  成語中有一日三驚這句話,毛延齡今日算是體會到了。 

  他聽了又震驚於心,老鼠眼一陣閃爍,說:“你說你姓麥?” 

  “不錯。” 

  “麥小雲!” 

  “長毛公子”不自禁地喊了起來。 

  麥大銘只是含蓄地笑笑,反正他們兄弟二人也用慣了這個名字。 

  “好,那本公子就在天都峰恭候大駕。”毛延齡趁機打了退堂鼓,色厲內荏地說:“走,我們回去!” 

  來時氣焰熏天,真不可一世,去時虎視眈眈,卻脅肩裹足。 

  毛延齡腳步一動,甄玉珍的臉上不喜反憂,她囁嚅了一會,最後還是開口說話了。 

  “毛延齡,你把藥留下來。” 

  毛延齡略一回顧,嘴角微擻地說:“甄老頭自欲找死,還要藥幹什麼?” 

  姚鳳婷身形一動,立即攔住了毛延齡的去路,說:“把藥留下來!” 

  毛延齡凝目姚鳳婷一陣打量,然後說:“姑娘又是何許之人?” 

  “本姑娘姚鳳婷。” 

  “姚鳳婷?”毛延齡搖了搖猴頭,輕蔑地說:“沒聽說過。” 

  “以後你就會聽到了。” 

  “哼!” 

  毛延齡不屑一顧,他又啟步走了。 

  “站住!”姚鳳婷凝聲地說:“我說過把藥留下來!” 

  毛延齡站是站住廠,但卻冷冷地一笑,說:“除了麥小雲,憑你這名不見經傳的人物恐怕還攔不下本公子的去路!” 

  “那你就試試看!” 

  姚風婷似乎被對方輕蔑的語言,狂妄的舉動給激怒了。 

  她纖手一劃,一式“分花指柳”就舉掌拍了過去! 

  果然,盛名之下,少有虛士,只見毛延齡腳步一錯,抬臂立刻即回上了一掌。 

  麥無銘提警告了,他說:“姐,你可要注意,對方的指掌含有毒素。” 

  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姚鳳婷一聽驚心了。 

  她頓時改招換式,一個”燕回鶯轉”,巧妙地又遞出了一掌, 

  “銘弟,他莫非就是那……” 

  “應該不是。”麥正銘審慎地說:“不過,他們二人必還有所關連,有所牽纏。” 

  姚鳳婷瞭然了。 

  她說:“好,既然找不到大的,先拿小的出出氣也無不可。” 

  兩個人一問一答,打起了啞謎,旁人任誰也不知道他們說的是什麼,指的又是什麼? 

  若硬說尚有第三者或者第四者知道,那該是一個叫“大牛”的人,以及姚鳳婷口中所說的那個“大的”的人了。 

  毛延齡一動手,兩個黑衣大漢焉敢閒著,也雙雙地動手了! 

  兩個黑衣大漢一動手,紀國勳不冉猶豫了。 

  架式一拉,頓時把那兩個人給圈了過來。 

  一經交接,毛延齡立即驚覺了。 

  想不到這個女子雖然未曾聞名,但身手卻是不弱。 

  他的右手受傷,而對方又有了防犯,處處迴避著自己之掌。 

  因此,也以有退求其次,抽出了寶劍,以兵刃利器相向了。 

  姚鳳婷經過了幾次打鬥砥礪,經驗增加了,招式純熟了。 

  在體力方面也陡長了不少,能夠前後貫連,隨機應變,也能持久敵眾,是以對方雖系魔中人物,但戰來卻也得心應手。 

  長刀能助本身成勢,也可能要對方性命,但是,它在黑衣大漢的手中似乎起了了多大的作用,真是糟蹋了。 

  反觀紀國勳,他靈若狐,滑如魚,在長刀中閃來閃去,穿進穿出,覷機地拳敲掌劈,奈何黑衣人皮粗肉厚,一時之間也收不了功。 

  另一頭的情形也如同一轍,毛延齡練的是掌是指,由於他的右手受了傷,就不得不捨長而避短。 

  這樣一來,顯得拘束侷促,顯得手遲腳鈍,因此,十幾招過,就被對方一掌拍上了肩頭。

  連帶的人,人踉蹌了,劍掉落了。 

  這裡結束了,那邊也歇手了。 

  兩個黑衣大漢見狀立即退到毛延齡的身旁,說裡護衛, 無寧說是藉機脫去桎梏,可以少挨人家幾掌啊! 

  “把藥留下來!” 

  這仍舊是姚鳳婷櫻口中吐出來的聲音,它雖然嚴厲,但聽起來還是悅耳動聽。 

  毛延齡不以為自己敵不過姚鳳婷,可是,對方畢竟尚有一個強勁的生力軍按兵未動,有道是“好漢不吃眼前虧。” 

  他頓時摸出了一個小瓷瓶,隨意丟在臨近的一張桌子上,但到底心有未甘,是以也順便地留下了話語。 

  “藥在這裡,不過,希望你也能去天都峰走走。” 

  “不管天都峰是刀山劍嶺,也無論天都峰是龍潭虎穴,姑娘照樣地都要闖它的關。” 

  “好,有你這句話就已經足夠了,那冉見了。” 

  毛延齡彎身撿起了寶劍,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甄姓老者立即雙拳抱胸,銘感地說:“多謝麥少俠,多謝姚姑娘和這位壯士。” 

  “甄老英雄客氣了。”麥無銘遜挹地說:“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原是我武林中人信守的法則。” 

  “麥少俠認識老朽?” 

  “晚攀緣淺,那只是昔才聽到兩造的作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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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老朽甄宗威。”甄宗威卻豪放地說:“卻有幸在這偏僻的小村中荊識了麥少俠。” 

  紀國勳就近拿起藥瓶送交給甄宗威。 

  甄宗威又繼續地說:“喔!謝謝,請教壯土貴姓?” 

  “晚輩紀國勳,乃是麥少俠的……的……” 

  紀國勳實在找不到適當的下文,他只有雙眼望著麥無銘求助了。 

  麥無銘又何嘗不一樣? 

  因此,他顧而言他地說:“甄老英雄的身上,莫非是中了‘長毛公子’的毒掌?” 

  “老朽慚愧。” 

  甄宗威略略扳開衣領,只見他鎖骨下方,天突穴旁,有三顆黃豆般大的血口。 

  血不外流,也不結痂,其四周各浮起了圈黑環,顯然是遭到指甲所戳。 

  他一臉赧然,隨後又說:“奈何功淺力短,技拙藝薄,遂為對方所趁……” 

  麥無銘接口說:“那甄老英雄中的該是屍毒掌,喔!是屍毒指了?” 

  毛延齡的功力,差了乃父好一大截,“湘西殭屍”毛長壽技精藝絕,他只要一掌拍出,不必著膚,隔層衣衫也能將毒氣注入對方的體內。 

  姚鳳婷不就是一例? 

  毛延齡則不成,他必須使敵人先負了創,才能將毒素由傷口中導人。 

  因此,用的乃是手指,乃是甲爪,他甲瓜都有半寸之長! 

  “不錯,事情是這樣的……” 

  姚鳳婷吐出了—口氣,他說:“我還以為甄老英雄得了什麼奇難雜症,非要仙丹靈藥來醫不可。 

  若只是小小毒掌毒指,要這撈什子的藥幹什麼?只要我銘弟一伸手,屍毒立時就能*出體外……” 

  麥無銘聽了卻訕訕地說:“鳳姐,你不要把小弟說得那麼神好不好?” 

  “我說的是真的嘛!”姚鳳婷睜著美目,認真地說;“不然,為姐的現在哪裡還有命在?” 

  甄玉珍不由興致來了。 

  她橫眸瞄了麥無銘一眼,然後挨近了姚鳳蟀的身旁說:“姚姐姐,難道你也曾經被毛延齡……” 

  “哼!憑毛延齡呀!他還不夠格!” 

  姚鳳婷遂將當時她受傷的經過說了一遍。 

  “鳳姐,你別再說了。”麥無銘說;“可別耽誤甄老英雄醫治指傷的時候啊!” 

  甄玉珍一臉喜容地說:“那就委屈三位到我們的客房中坐坐吧!” 

  “好,走!” 

  姚鳳婷和甄玉珍一見如故,她們手挽著手,甄玉珍竟然連她的老爸爸也不管了。 

  紀國勳識禮,他跨上一步,舉手想去攙扶甄宗威。 

  甄宗威卻朝著對方笑笑,開懷地說:“多謝紀壯士,不過,這幾步路老朽還是走得動。”

  麥無銘環首向四周看了一眼,隨即摸出一錠二十兩重的紋銀。 

  丟在桌上說:“店家,這錠銀子除了我們的飲食費,餘下的就算賠償寶號的損失……”

  “呃!”店小二頓時快步地趨了過來,說:“謝謝公子,但粗桌毛凳卻要不了這許多……” 

  “那多的就賞給你了。” 

  “謝謝,謝謝。” 

  店小二捧著銀子,歡天喜地的跑向櫃檯而去了。 

  甄宗威的心頭感到不安。 

  他誠惶誠恐地說:“承蒙麥少俠賜予援手,老朽已經是五內俱銘,怎麼還要叫你破費?這實在太……” 

  “錢財乃身外之物,甄老英雄又何必為區區小數而掛齒?” 

  房間中,甄玉珍忙碌了。 

  她準備著熱水,準備著毛巾,然後一手端著茶杯,於提著瓷瓶,服侍她父親將藥吞了下去。 

  但是,可能是藥物運行緩慢,卻久久不見動靜。 

  “爹,你感到怎麼樣?” 

  甄宗威卻生硬地笑笑,說:“不怎麼樣,只是創口上有點麻癢而已。” 

  姚鳳婷不耐了,她說:“銘弟,還是再勞煩你吧!” 

  麥無銘知道對方指的是什麼? 

  但他卻假裝胡羊,故意反問地說:“勞煩我什麼?” 

  “勞煩你幫甄老英雄催一催呀!” 

  既然說破了,麥無銘又焉能再裝下去? 

  他抬起右臂,張開手掌,隨意地搭上了甄宗威肩後靈台穴的旁邊。 

  這一搭,功立顯,甄宗威的身體陡然一顫,他感覺到一股炙熱,像蛇一般地竄進了體內。接著,血口冒水了,起先是黑的,繼之是褐的,再後來是無色,然後,殷殷鮮血晶瑩地外溢。

  甄宗威眼波閃爍,容光煥發,他緊緊地凝視麥無路好一會,激動地說:“麥少俠,大恩不言謝了。” 

  “這乃是藥石之功。”麥無銘謙虛地說:“甄老英雄言重了。” 

  “旁人或許不和,但老朽乃系身受,焉會錯得?” 

  麥無銘微笑不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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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第十八回 長毛無理硬逼婚

  這一段乃是甄宗威敘述他們父女和“長毛公子”毛延齡接觸及遭遇的過程。 

  辰光倒流,日月回轉。 

  時是一年之前,地在湖南臨灃。 

  一年前的一十上元節上午,甄玉珍穿戴得整整齊齊,打扮得花花馥馥。 

  人都是愛美的,要面子的,尤其是姑娘家。 

  她邁出大門,擬上街去買些元宵園子的作料,準備晚上節慶食用。 

  大街上,好熱鬧,未來往往,熙熙攘攘,勾肩搭背的有,招朋呼友的也有,每個人的臉上依舊是一片歡容。 

  每個人的身上也依舊是一身新衣,年還沒有過完嘛! 

  “啊!王兄!恭禧,恭禧。” 

  “哦!陳叔,我給你拜個晚年。” 

  “嘻嘻哈。” 

  “哈哈嘻。” 

  “哥,你快來看,這盞鯉魚燈好漂亮啊!” 

  “唔——那邊的老虎燈也糊得挺神氣的。” 

  不錯,正月十五上燈,廿四落燈,是以家家的大門口,戶戶的店堂中都吊滿了各色各樣待售的花燈! 

  甄玉珍在擁擠的人群中邊走邊看,最後,她在一家食品店的門口停了下來。 

  這家食品店叫“大吉昌”,平時賣的是糕講香酥、瓜子果仁,還有南貨,如胡桃、黑棗、銀杏什麼的。 

  這兩天不同,這兩天大吉昌的店門外擱著兩塊門板。 

  一左一右,左邊擺的全是包好的元宵湯糰,有大有小,有甜有咸,其中還有摻上色素,粉紅的討吉利,討喜氣。 

  右邊門板上則放著各種餡子作料,有水晶,有芝麻,有赤豆,有桂花,真是應有盡有,琳瑯滿目! 

  甄玉珍兩面都看了一看,心中在想:“元宵湯糰,與其買作料回去自己動手做,不如買現成的方便些。 

  反正只是湊湊熱鬧,應應節景,家無弟妹,父女二人又能吃得了多少?並且,父親喜吃鹹的,而自己卻愛吃甜食。” 

  主意既定,她就招呼在旁照料和忙碌的夥計說:“請你給我十粒豬油芝麻餡的,十粒鮮肉糊椒餡的。” 

  “好的。” 

  店夥抽空以熟練的手法用紙張給包了起來,各用咸草給紮了起來,然後又禮貌地用雙手遞了過來。 

  “嗨!姑娘,四十文錢。” 

  甄玉珍打開在手中的絲巾,正欲拿起裹在裡面的錢幣的時候,忽然,身後卻有人先地而把一把銅細“咯啷啷”地撒了下來。 

  “姑娘,錢在這裡了。” 

  甄玉珍不由怔了一怔。 

  她霍地回首,見身後站著一個錦衣怪人在朝著她笑。 

  可是,她並不認識! 

  那個人怎麼個怪法? 

  膚色異常不能算怪,猴頭兔腮也不怪,怪的乃是對方的臉上,密密麻麻生著辛寸多長的汗毛,又灰又白,灰白參半。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買的東西,錢我自己會付。” 

  甄玉珍焉能領受著這陌生怪人的人情? 

  她豔若桃李,卻冷如冰霜,一點也不稍假顏色地說著。 

  那個男人不以為意,他笑臉依舊地說:“銀錢乃是相互流通的東西,又何分你我?” 

  “當然要分,否則,為什麼有人要胼手胝足去賺錢;否則,又為什麼有人卻依仗財帛去欺壓人家?” 

  “話是不錯,但些許小錢計較什麼?就算是在下請姑娘吃了碗湯圓這總可以了吧?” 

  “不可以!”甄玉珍非但依然繃著粉臉,而且話音很冷很絕地說:“本姑娘從來不接受陌生男人所獻的慇勤!” 

  “這……” 

  那個年輕男人笑容一僵,他顯然有些難堪,似乎下不了台了。 

  甄玉珍也真忍心,她不理不睬,兀自由絲巾內數出了四十文放在門板之上。 

  接著朝店夥說:“我的錢在這裡,請你收下。”她提起元宵,扭頭就走! 

  “是,謝謝,謝謝。” 

  大吉昌食品店的夥計先朝甄玉珍點一點頭,隨即又轉向了錦衣青年,他露出微笑,並且以同情的目光安慰著對方,然後才收起面玉珍留下的那一堆錢。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原是天經地義的事,遭了姑娘家的白眼,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假如他心有所圖,為達目的,為期願望,必須要再接再勵,理應忍耐才是。 

  果然,那個錦衣青年的臉上凍化了,他略一怔神,立即隨在甄玉珍的身後跟了上去。 

  “哎,哎!這位相公……”食品店的夥計高聲地招呼著、叫喊著說:“你的錢……”

  但是,錦衣青年唯恐丟掉前面佳人的身形,因此頭也不回,腳不稍停地急趕如故,只把話給拋了下來。 

  “那些錢就賞給你吧!” 

  甄玉珍防的就是怕對方跟蹤,是以她在得十分快捷,並且時走時回頭探望。 

  果然,不出所料,那個錦衣青年不即不離,不近不遠地隨在後面。 

  她不由暗暗地罵了起來。 

  “登徒子!” 

  家門到了,甄玉珍如燕子穿簾般地掠了進去,然後一個迴旋,迅速地關上房門,落下橫閂。 

  這樣,依舊放心不下,整個軀體又刻意地挨靠在門板後面,頂著,柱著。 

  過了一會,動靜毫無,她心有疑慮,意欲探個究竟,遂從門縫中覷窺起來了。 

  看到了,瞧著了,甄玉珍見那個錦衣青年正在外面徘徊,正在外面觀察,久久才離此而他去。 

  她喘出了一口氣,既自慶,也自慰地啐出了聲。 

  “哼!不懷好意!” 

  甄玉珍乃是一個文靜恬雅的女孩子。 

  她守分守己,她不慕虛榮。 

  雖然跟父親練了一身不薄的本領,但是,卻從不耀炫,更遑論惹事生非,貽人笑柄了。

  “玉珍呀!是誰不懷好意呀?” 

  甄宗威冷眼旁觀,見他女兒行動是些怪異,就隨口詢問了起來。 

  “哦!爹,沒有什麼啦!” 

  甄玉珍抬頭覷了她老父一眼,因已經是事過境遷,她就隱瞞起來了,據塞起來了。 

  甄宗威卻不放過,他盯著對方說 :“那你怎麼臉紅氣喘呢?” 

  “女兒只是在路上走得快了一些。” 

  “怎麼?家有急事,還是在外面遇到了豺狼?” 

  甄宗威說得無心,甄玉珍卻聽得有意。 

  那個錦衣青年臉上長毛,生相很像豺狼,盯人的梢,行動更像豺狼。 

  因此接口說:“對,對,在外面的確遇到了一頭豺狼。” 

  “什麼?真是豺狼?” 

  “喔!不,不,是……狗,是一隻大黃狗。” 

  甄長珍的反應很快,她略一滯頓,立即改狼為狗。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2 15:34
八十九

  比喻狗屁,倒也恰當得很,因為城鎮多狗,有的狗固然欺生凌弱,不時地吠聲吠影。 

  但有的狗則十分良善溫馴,它們經常喜歡跟在人們的身後而走。 

  只是不知道跟著甄玉珍身後而來的那一隻是屬於何種類型了? 

  “鬼丫頭,說話嬉皮笑臉,語無倫次。”甄宗威善意地半責備半數落地說:“元宵買回來了沒有?” 

  “買回來了。”甄玉珍張開笑臉舉起了右臂,刻意晃動著提在手中的紙包,說:“不就在這裡嗎?” 

  第三天,正月十六,只要吃過元宵,這個年算是過完了。 

  氣派再大的店商行號,到這一天也得燃放鞭炮,開張營業。 

  頭銜再高的官宦仕人,到這一天也得整頓車馬,離裡履任了, 

  這一天,也是上午,甄宗威的門外卻來了一個年輕人。 

  年輕人的衣著頗為華麗,年輕人的身材也很登樣,只可惜,可惜“賣相”差了一點,其貌不揚啊! 

  只見他手中提著大包小包的禮品,看樣子,大概是來拜歲的吧? 

  這個年未免拜得晚了一些。 

  不過,要原諒,有些遠道的親戚,在途中必須趕上幾天的路,或者家人友眾,他們就分了個親疏先後,只要在尚未落燈之前到達,還是不算失禮。 

  錦衣青年抬手在門環上碰了兩下,堂屋裡面隨即傳出了一個美好的聲音。 

  “誰呀?” 

  甄宗威的家境不算富裕,但也並不拮据。 

  他年輕時闖蕩江湖,未幾即在江南桐廬的一家聚英鏢局充任鏢頭,後因妻子撒手塵寰,而自己的年紀也有了一大把,心萌退意,遂攜其女回歸臨灃故里,養老在祖宅舊居。 

  年輕入卻不出聲,他只是恁自地笑了一笑,這大概是要讓裡面的人一個驚喜吧! 

  “咿呀”一聲,門開了。 

  果然,裡面的人吃了一驚,她是甄玉珍! 

  “怎會是你?”甄玉珍脫口地說:“你來幹什麼?” 

  那個年輕人是誰? 

  他就是昨日尾隨甄玉珍而來,臉上生有很長很密汗毛的那個男子。 

  “不干什麼。”錦衣男子笑意不滅地說:“在下是來探望姑娘你啊!” 

  “我不認識你!” 

  甄玉珍一臉肅然,她雙手一動,正擬關上大門,但是,錦衣男子卻已經一腳跨了進來。

  “那我來給甄老爺子拜個年總可以吧?” 

  “你……” 

  甄玉珍瞪大了美目,鼓起了桃腮,似乎說不下去了。 

  “是什麼人呀?”甄宗威在屋裡已經接上了口,說:“玉珍,你在跟誰說話?” 

  “喔!是晚輩。”錦衣青年搶先回答說:“晚輩給老爺子拜歲來了。” 

  “哦!是哪一位貴客?請進,請進。” 

  錦衣青年得意地朝甄玉珍一揚頭,意思是說:“怎麼樣?”遂大模大樣地舉步邁了進去。

  甄玉珍雖有一臉的不高興,滿心的不情願,但是她沒轍可行,只得殿後關上了大門。 

  甄宗威已由內間走了出來,待一見來人,不禁也驚異地呼出了聲。 

  “啊!是你。” 

  他原是武林中的耆宿,江湖內的一波,經驗老到,閱歷豐富,當然識得這錦衣青年乃何許之人? 

  可是,彼此之間非但並無交情,而且與對方的上一代還間接有過隙嫌! 

  錦衣青年當然也看到對方形態,瞭解彼此的關係。 

  但他不以為意,故作不知,並且將禮品往八仙桌上一放,然後拱起雙手說:“甄老英雄新年如意。” 

  甄宗成雖然不知對方來意何在,但既然按禮造訪,自已又焉能失儀,頓時也抱起了雙拳說:“毛公子新年如意。” 

  錦衣青年的身份終於明朗了。 

  他姓毛,而且,面孔上又生了一臉既稠且勻的汗毛。 

  甄玉珍立即會意過來,不由暗暗地說:“原來是他,‘長毛公子’!” 

  “長毛公子”的目光立即轉向了甄玉珍,笑笑說:“甄姑娘你也好啊!” 

  甄玉珍也沒好氣地說:“不勞動問!” 

  “玉珍,不得無禮!”甄宗威似真似假地喝叱著。 

  然後歉疚地朝“長毛公子”也笑笑說:“小女不懂規矩,毛公子包涵。” 

  “好說 好說。” 

  “毛公子請坐。” 

  “謝謝。” 

  “長毛公子”並不急於落座,卻刻意地指著桌子上的禮品說:“這是大吉昌食品店包的兩色糕點,孝敬甄老英雄佐茶之物。 

  “那些乃正泰祥綢緞莊剪的三塊衣料,送給甄姑娘……” 

  甄宗戚一聽立即雙手猛搖地說:“毛公子下臨家舍,老朽已經感到十分寵幸,這些禮物卻是不敢收受。” 

  “區區物品,甄老英雄又何必推辭?” 

  “勞動尊駕已經擔當不起,至於禮品,更豈可腆顏納收。” 

  “必須要收。” 

  “絕不能收!” 

  “你是非收不可!” 

  “長毛公於”的語聲已經冷下來了。 

  甄玉珍再也隱忍不了。 

  她就針芒相對,也冷冷地接口說:“就算家父顧及顏面,格於情勢而非收那份糕點不可,本姑娘決不領受你的衣料!” 

  甄宗威焉曾是一個沒有骨氣或者正邪不分的人? 

  他之所以如此禮待,如此遷就對方,並不是毛氏父子的名頭太大,功力太高,而乃是來者是客。 

  不然的話,他早已倒履相迎,早已阿諛奉承,又何來諸多推辭呢? 

  不過,有一點倒是真的。 

  那就是息事寧人,見風使舵。 

  凡事能圓則圓,能轉則轉,總不至於一見面立即惡臉相向,何況彼此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 

  如今,氣氛凝了,甄宗威就藉機問一問對萬的來意,探一探對方的目的。 

  “毛公子何甚指教,何妨直言。” 

  “好!告訴你。”毛延齡神色一正說:“昨天,我在大街上邂逅了令愛,感到一見傾心,是以欲聘甄姑娘為妻室……” 

  甄玉珍一聽霎時臉布寒霜,她踏上一步,戳著手指說:“呸! 

  你在做夢,本姑娘絕不會嫁給你這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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