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統武俠】桃花血令 作者:臥龍生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2 13:41:58 發表於 武俠仙俠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62 2621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8
一三〇

  第二十八回 江湖論道

  秦淮河的污水,帶著刺鼻的腥氣,緩緩的流。

  莫愁湖靜靜的,水紋似有若無。

  堤樹,半焦黃的落葉,飄在水面,泛起小小漣漪。

  黃昏的斜陽,送著幾點歸鴉。

  偶爾,發出一兩聲低啼,掠過滿天彩霞。

  “金陵世家”的金字匾額,在晚霞反映之下,閃閃發光。

  天色尚未入夜。

  兩對紗燈已經點燃。

  四個擴院,佩刀分兩側肅之。

  入門處,有一班吹鼓手侍候,凡是有“客”,就奏起迎賓樂。

  這是“金陵世家”的例行禮儀。

  可是——

  今天來的客人不大相同,一個個佩刀帶劍,橫眉豎目,有僧、道、尼姑等方外之人,也有短打勁裝的江湖浪子,只是沒有—個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

  大廳上兒臂粗的紅燭高燒,數十對“氣死風燈”,照耀得如同白晝。

  “武學泰斗”的橫匾,是文淵閣大學上蘇建章奉旨代筆所書魏碑字體,越顯得威嚴顯赫,氣勢懾人。

  一排五間寬的大廳,雕花格扇早已打開。一排排的太師椅上,坐滿了八大門派有頭有臉的人物。

  少林明心人師坐在左首的客位首席,閉門垂睛,面色端肅凝重。

  右首,是武當的鐵冠道長為首,掌門人白羽道長手按劍柄,緊貼著師叔鐵冠而坐,滿臉的怒火,目露煞氣。

  大廳上雖有許多人,但是肅靜無嘩,就是有一根針掉下來,也可以清楚的聽得見。

  山雨欲來風滿樓。氣氛緊張得像拉滿了的弓,只要一言不和,禮數都將化為干戈,血腥在所難免。

  主位上,空著五張太師椅。

  數百隻眼,都望著大廳後屏帷的地方。

  腳步聲起,正是初更時分。

  大廳中起了一陣騷動,細語如蚊,議論紛紛。

  “篤!”一更的梆聲響了。

  常老夫人款步而出,身後常玉峰、常玉嵐、藍秀、南蕙、魚英跟在身後。

  常老夫人雖然雙眉緊皺,但她乃是武林世家——當年威震河朔的“一盞孤燈”趙四方的掌上明珠,見過世面。

  所以,仍然面露微笑,向兩廂怒眉瞪眼的眾人一一頷首,口中朗聲道:“有勞各位枉駕,老身失迎!”

  一語甫落,崑崙派掌門人西門懷德霍地站起,略一拱手道:“老夫人,同為武林人,不必客套。今天來到金陵的同道,一定要聽老夫人你的一句話。”

  常老夫人淡淡一笑道:“掌門,常家的禮數不可廢,既然各位降尊來到金陵,地主之誼不可少……”

  她的話沒落音,武當鐵拂道長高振單臂怒不可遏的吼道:“咱們都不必虛情假義,老道我這條手臂承蒙你的兒子留下來,可是我另一條手臂,還是要討回!”

  常玉嵐冷漠的道:“道長,你為何認定你那條手臂是我下的毒手呢?”

  鐵拂暴跳如雷道:“你投身百花門下,為了本門俗家弟子黃可依之事,出面橫樑鬧事,還想賴。”

  常老夫人攔住正要開口辯解的常玉嵐,微笑道:“鐵拂道長,據老身所知,犬子玉嵐並未投入百花門下,也就是說與你們武當派無仇無恨,也沒有利害關係,不可能憑直覺就認為你是傷在犬子之手。”

  白羽道長眼見師叔以一敵二有語塞之勢,插口道:“師叔的手臂是劍削,而且酷似你們獨門斷腸劍的手法,這就是鐵證!”

  藍秀眼見白羽道長的氣勢洶洶,大有不惜一拼狂態,不由從座位上站起道:“白羽道長,你身為武當掌門,乃是武林威尊的金字招牌,適才的話是否得當?你一言九鼎,應該仔細考慮了!”

  白羽道長怒沖沖的道:“我的話有什麼不對?你可以講講。”

  藍秀的黛眉上掀道:“在座的全是練家子,都算得上當今武術高手,誰也騙不了誰!”

  白羽道長道:“對!”

  藍秀道:“第一,天下用劍的高手,如同天上繁星數不勝數。至於劍法門派,井非全無雷同,雙方交手,開門起式就是交代門派。交手過招,各門有各門的架勢,招數並不能毫無相同之處,尤其是劍招走實,傷口的深淺、部位、輕重,不過是隨著用劍人的功力而定,幾曾見過憑劍瘡可以看出門派的。白羽道長說鐵拂前輩的手臂是斷腸劍法所削,各位武林同道請冷靜的想一想,這話……靠得住嗎?信得過嗎?”

  她侃侃而談,義正詞嚴,一雙秀目不時掃視左右兩廂的一眾武林,神情、語調,如同金石墜地,鏗鏘有聲。

  白羽道長被藍秀這席話搶白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一陣紅。

  他乃是名門正派,位為掌門,又不便惱羞成怒。但是在嘴皮子上論武談藝已經落了下風,老臉上實在有些掛不住。

  因此,節外生枝高聲道:“常老夫人,這位姑娘是常府的什麼人?”

  此言一出,藍秀不由粉面生寒,勉強壓住心頭怒火,怫然不悅道:“大路不平眾人踩,江湖人管江湖事。各位既能成群結隊而來,數百人對付一個金陵世家,難道就沒有人能站在常府這一方嗎?”

  常老夫人也不悅的道:“白羽掌門,不要橫生枝節,藍姑娘是老身我延請來的貴賓,是小兒玉嵐的知交,本來,我可以不答覆你毫無意義的問話,但是,看在你是一派掌門,又是客位,老身我在東道,才費這些無渭的唇舌……”

  這番話說得白羽道長面色鐵青。

  “談談我們峨嵋的血債。”左首站出一個高大壯碩的獅面中年漢子,大吼著越眾而出,拖著條青藤桿子,來勢洶洶。

  插腰嶽立在大廳正十一片空地上,手中半軟半硬的藤,杵在地上咚咚有聲,粗魯至極。

  常老夫人不由雙眉緊皺道:“這位怎麼稱呼,恕老身眼拙?”

  左首的少林掌門明心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老夫人,這位是峨嵋的習武堂首座人稱“獅面頭陀”,他是為了峨嵋羅漢堂首座青雲大師的命案而來。”

  南蕙聞言,笑眯眯的道:“我的債主來了。”她彷彿沒事的人一般,蹺著二郎腿,一隻手揮了一揮道:“大個子,青雲大師是死在我的手中,這筆賬不要找別人算,我在這兒。要怎麼算,我隨時候教。”

  獅面頭陀聞言,雙目冒火,眼珠暴出,獅吼叫道:“好!有種,下來!”

  南蕙慢吞吞的站起……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8
一三一

  常玉嵐一見,生恐這麼一動手,勢必形成混戰,後果難以想像,因此,他霍地站起,攔在南蕙前面,拱手向“獅面頭陀”道:“青雲大師之事,乃是一場誤會。”

  “獅面頭陀”厲聲道:“誤會?連人命也可以誤會嗎?”

  常玉嵐笑道:“當然!好在向姑娘已經擔當,這事有所交代,而發生誤會的當時,在下也在場,當然脫離不了干係。”

  獅面頭陀還侍發作……常老夫人卻道:“今日之事,不是峨嵋一派之事,武林解決糾紛,不外是文武兩途,文則論理,武則比劃。”

  獅面頭陀叫道:“就是要比劃。”

  “好!”常老夫人笑道,“現在嗎?”

  獅面頭陀叫道:“就是現在,打鐵趁熱。”

  常老夫人不住的點頭道:“好!”她說了一個乾乾脆脆的“好”字,緊接著向兩廂的百餘人道:“因為要解決峨嵋派這位首座的恩怨,今日之會,到此為止。”

  一眾武林聞言,不由鼓燥起來。

  常老夫人故做不聞,又伸手拉著南蕙的一隻手,喃喃的道:“蕙姑娘,武林恩怨遲早要了,既然是武鬥,全憑真章實學,這位大頭陀孔武有力,說話聲如洪鐘,功力必須高人一等,你有本領,儘量施為,老身我們可沒法插手。”

  南蕙笑容滿面的道:“許久沒試試功力了,難得有這個挨掌的靶子,打死了人不需要償命的事,打著燈籠也難找。你老人家放心,包你有好看的招數。”她談笑風生,眼睛里根本沒有獅面頭陀這個人。

  獅面頭陀的氣可大了。

  他一順手中毒藤杖,大吼道:“好狂的丫頭,快納命來!”

  南蕙嬌聲道:“我會送你去與青雲見面。”儘管嬌叫,也不離位。

  原來,常老夫人一隻手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不放,口中又嘮嘮叨叨的道:“蕙姑娘,能勝了對手,固然可喜,只是冤冤相報永無寧日,若是敗在獅面頭陀的手下,血染七步,只有認命。”

  南蕙道:“那怪我學藝不精。”

  常老夫人仍然緊緊地抓住南蕙的手不放。

  南蕙在常家一呆就是幾個月。常府上下對這位姑娘既尊敬又喜愛,加上常老夫人視她如己出,待他如親女兒一般疼愛。因此,南蕙對老夫人也出自內心的尊敬,自幼失去母愛由父親南天雷一手帶大的她,從來沒行享受過慈母的關懷。

  還有就是,南蕙乃是女兒之身,在深居盤龍谷洗翠潭,既年幼,又沒有世俗的忌禁。一到了金陵,沒有行市有比勢,眼見到男女有別,天性使然,把以前的放蕩不拘,統統改變過來。

  女兒家溫柔的一面,自然的恢複本份,對於大庭廣眾之間,尤其收斂許多。

  故而,她只覺著常老夫人抓緊自己的手與老夫人口中說的話大相逕庭,完全不是那回事。

  常老夫人口中似乎鼓勵南蕙出手一搏,憑真功夫了結這段公案。可是,常老夫人的手,卻是愈抓愈緊。

  她哪裡知道常老夫人的心意。

  常老夫人因為“獅面頭陀”點明叫陣,口口聲聲要替青雲大師報仇。

  偏生南蕙又挺身而出,直言不諱。

  這等雙方都毫無隱諱的表明了態度,依武林規矩准也無法攔阻。

  然而,常老夫人怎能讓南蕙就這麼出手。

  衡量南蕙的功力,絕對不在獅面頭陀之下,萬一南蕙全力一搏,來個當場流血,到時一場混戰在所難免。

  常老夫人先前的一番話,是有言外之意,明著是任由南蕙與獅面頭陀立刻分個高下,暗含著的意思是點明。

  ——假若南蕙與獅面頭陀動起手來,其他各門各派之事,就沒法理論了,如此來,各門各派當然不甘心,一定會出面阻止。

  這樣,獅面頭陀在各門派眾意難違之下,不可能再逼著南蕙動手,事緩則圓,南蕙既不失去臉面,也就不至於再把與峨嵋派的仇恨加深。

  尤其不會在大廳中發生流血事件。

  果然——在眾人七嘴八舌紛紛擾擾之際,少林掌門明心大師終於合十當胸道:“常老夫人,你今天乃是主位,事情的輕重要有些擔當。”

  常老夫人就是要等明心大師出面說話。

  因此,她微笑頷首道:“大師此言老身有些不明之處,可否明教?”

  明心大師道:“豈敢,老衲認為峨嵋派之事,只是今天的一個環節,並非峨嵋之事了斷之後,有關更重要的武林大事即可迎刃而解,一了百了。”

  “大師所言甚是。”常老夫人正中下懷,口中卻道:“獅面首座出面叫陣,來勢洶洶,咄咄逼人。蕙姑娘一口承擔,兩下要見真章,原本事不得已,老身豈敢以兵戌相見?”這話點明了事,只要獅面頭陀不咄咄逼人,南蕙方面可以擔保不會出手。

  明心大師焉能聽不出常老夫人話中含意。他揚揚既長又白的壽眉,拈鬚對獅面頭陀道:“獅面首座,對於貴派青雲首座之事,可否暫擱片刻……”

  明心大師身為少林掌門,少林乃為八大門派正首,說出話來,自有其不可撼的份量。

  然而,獅面頭陀將手中青藤杖在地上抖的震大價響,吼著道:“青雲師兄的血仇,就是峨嵋一門一派的血仇,本座身為峨嵋之人,報仇雪恨縱死不懼,於今仇人當面,斷難罷休,誰也攔阻不了!”

  他本來是一個性如烈火,暴燥至極的人,加上報仇心急,哪裡在言語上留心,一番話近乎給明心大師難堪。最後一句“誰也攔阻不了”更使明心大師在眾目睽睽之下,尊嚴盡失。

  明心大師這個釘子碰的不小。

  常老夫人又乘機笑道:“如何?今日各路貴賓,原應以你明心大師的馬首是瞻,老身既不能與每一位武林同道一一交談,也只以大師來理論的重心,因為少林一門江湖威尊,大師法威一言九鼎……”

  原本,數百武林也因獅面頭陀言語頂撞明心大師,態度極為蠻橫有些不滿,而今,常老夫人這番話,無異是火上加油。

  一陣騷動,群情鼎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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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明心大師又多了一層顧慮,他怕八大門派自己內部起了“內訌”,到時不可收拾,先自亂了陣腳。

  八大門派糾眾而來,原本各有不同的企圖,正為峨嵋為了青雲大師的私仇一般,面臨利害攸關,烏合之眾的弱點暴露無遺。

  因此,明心大師由座位上立起來,雙手高舉,示意左右不要喧嚷,口中也跟著道:“各位同道稍安,容老衲再與獅頭首座商量。”

  他不惜以武林班頭少林掌門之尊,單手合十對獅面頭陀打個問訊,滿臉堆笑道:“老衲無意攔阻,也無權攔阻。但是,鑼不敲不響,話不說不明,三月之約,乃是八大門派共同約定,也是在座各位的公意。首座若果與這位姑娘當場過招動手,另外七人門派要領金陵世家之事,必然無法了斷。因此,老衲才不揣冒昧,向首座你進言,請首座暫忍一時之怒,好在這位姑娘並無迴避之意,與貴派梁子,不難了結。”

  明心大師在年紀上年高德劭,在武林中,地位崇高,一席話朗朗而出,侃侃而談,拋卻私仇,重視公意。

  數百武林,所有的目光,都盯著獅面頭陀。

  不料——獅面頭陀氣焰更盛,大吼道:“憑你說得天花亂墜,青雲師兄的血仇第一,其餘之事,本座顧不得許多。”

  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犯了眾意。

  數百武林群情憤慨,人人摩拳擦掌,個個躍躍欲試,只差沒有指名叫陣,對獅面頭陀十分不利。

  明心大師更加擔憂,一面單手高舉,一面向獅面頭陀施了個十分明顯的眼神,口中道:“青雲大師的事,老衲與你同樣關心,只是……”

  “何必多費唇舌。”一聲斷喝,如同晴天霹靂。

  一個黑影由人堆裡平空而起,如同一頭龐大無比的蒼鷹,落在明心大師與獅面頭陀之間。

  蓬亂的頭髮,高而尖的鼻子,一雙圓眼不黑不白而是金黃眼球。閃閃眨動,隱隱生寒,來人生得十分怪異。

  他不理會明心大師,卻吃吃一聲冷笑,對獅面頭陀道:“人家的事你可以不管,你自己的性命管不管?”

  語意森冷,音調尖削,真像鷹啼。

  在場之人,包含明心大師在內,對這個鷹形怪人都不認識,在座的只有常玉嵐認出他是神鷹全老大。

  但是,聽他的語氣,似乎意在阻止獅面頭陀。

  因此,全都肅靜下來。

  獅面頭陀不由道:“你是何人?”

  神鷹全老大冷冷的並不回答獅面頭陀的問話,只尖聲道:“報仇嘛,誰也攔不了你,只是你這條青藤杖在地上搗得人心裡煩,令人受不了。”隨著他的話語,但見他順手一抓,若不經意的將獅面頭舵手中的青藤杖接了過來,雙掌合起來一陣揉搓不已,順著他的雙掌中一陣陣青色粉末,像灑麵粉似的,紛紛落了下來。

  片刻之際,一根偌大的青藤杖無影無蹤,地上一小堆青藤粉末,像尖尖的一堆小山。

  數百人全都愣了。

  須知,身為峨嵋習武堂首座,獅面頭陀絕對不是吳下阿蒙,功力豈是平庸之輩,手中的乒器應該不至於輕易的被人抓去。

  青藤杖雖然非鋼非鐵,但是,它乃是峨媚野山獨有的稀奇之物,堅愈鋼鐵,韌性極佳,否則,焉能選做殺人利器。

  況且,獅面頭陀這根青藤杖乃是千萬中挑選自峨嵋人跡不到的野山深處,怕不有數百年的風吹雨打日曬夜露,才能保持它活鮮鮮的青色,可以說是難得的珍品。

  而竟然被人不經意的揉成粉末,怎不令人吃驚呢?

  神鷹全老大就在眾人失神發愣之際,尖聲道:“我只討厭你的這根討飯的打狗杖,報仇鬧事,你自己看著辦就是了。”他的語落人起,雙翅迎風一展,人如蒼鷹,撲過大廳半空,越門而去。

  在座的武林,被這突如其來的怪人怪事給愣住了,有的張口結舌,如痴如呆。

  燈光依舊,燭影搖紅。

  大廳上從騷亂到靜穆,像一池死水,連個水紋也沒有。

  明心大師單手合十,朗聲道:“阿彌陀佛!孽障!”

  獅面頭陀的凶焰怒火,像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

  武當的鐵冠道長離座而起,拂塵擺動一下,對明心大師道:“大師,對於此人貧道記起—些往事,大師也許還記得。”

  明心大師略略點頭道:“他是當年的‘全大元’?”

  鐵冠道長十分肯定的道:“對!神鷹全大元,黃河渡口力戰十三鼠,雙手強挽戰船,三個時辰之內,掌傷七十三人的神鷹全大元。”

  明心大師凝神道:“聽說此人被人買通他弟弟,在酒中下毒,不但化濃化血,而且屍骨無存,怎麼會……”

  他的一言未了,一陣管樂之音,由大門外傳來。

  十六個白衣少女,分為兩側,每人手中一盞紗燈,腥紅耀目,徐步穿過院落,分為兩傍雁翅排開。

  管樂之聲更加熱鬧。

  十六個少女,淡黃衫裙,絲、竹、笙、簫、管、笛、琵琶,細吹細打魚貫而入,在兩列少女之後,一字排班,樂聲不停。

  四個健婦,褐色勁裝,合力拖著—輛絳紫簾幔的大車越過門檻,緩緩馳到庭院正中,方才停下。

  香車兩側,各有兩個紫衣少女,掀開車前垂下的絲絨幕布。

  車內,百花大人一身雪白紗質宮裝,雲鬢高挽,脂粉薄施,那份典雅悠閒中,透著雍容華貴。她輕啟朱唇,娓娓的道:“全大元適才的莽撞,諸位不會見怪吧?”

  百花夫人很少與武林往還,但是,江湖上沒有不知道百花夫人這個出類拔萃的頂尖人物。

  雖然有人沒見過她,但眼前的氣派,除了百花夫人之外,誰也擺不出這個譜。

  常玉嵐忙不迭迎上前上,拱手為禮道:“夫人枉駕何不早知會一聲,也好遠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9
一三三

  百花夫人道:“不速之客,常少俠不會責怪我猛浪吧?”

  這時,常老夫人也離位而起,迎上前去道:“久聞令名,今日一見,夫人風儀果然不是等閒,辱蒙先陋,蓬蓽生輝,請來上座!”

  百花夫人笑吟吟的道:“常老夫人太謙了。我今日冒昧造訪,只想把心中一點疑團,請教八大門派高人,少時再敘俗禮。”

  她說完,微笑回身,先對獅面頭陀道:“峨嵋一派,根基深遠,閣下身為習武堂首座,諒來是修養有術,目光遠大的武林長者。”

  獅面頭陀並不認識百花夫人,甚至連百花門這個名字都沒聽說過,他只在峨嵋金頂習武堂傳藝授徒,對江湖之事甚少過問。

  青雲大師執掌羅漢堂,與獅面頭陀交往莫逆,兩人鑽研論道十分投機,因此,他立誓為青雲大師報仇,單人獨馬離開川中,進入中原。不料,出師不利,仇沒報成,反被一冒失鬼神鷹全老人施功示敵,毀了他的青藤杖。

  原本一肚皮怒火無處發洩,又見百花夫人一派陣仗,教訓的口吻,再也忍不住了。

  青藤杖變成一堆粉木,他雙臂突抬,一言不發,左拳右掌,認定百花夫人襲去。

  誰知,沒等百花夫人出手,貼身四個少女不約而同分左右夾擊。

  但聽——

  “砰!”一聲大響,獅面頭陀的偌大身子,像是一片落葉,被兩邊襲來的勁風震得老高,直挺挺的跌在七尺之外,庭院之中石板路上,摔了個結實。

  一眾武林不由異口同聲道:“哎呀!”一聲驚呼,聲動屋瓦。

  四個少女還待追上前去。

  百花夫人低聲道:‘住手!”喝止了四個少女。她彷彿沒發生過什麼事一般,帶笑走進大廳。

  此刻,駕車的健婦已搬來一個錦凳。

  百花夫人緩緩就坐,才向常老夫人道:“今日之會,可否容妾身說幾句話?”

  常老夫人忙陪笑道;“太謙了,但憑做主。”

  八大門派人雖對百花門極為痛恨,但眼見全鷹全老大與四個丫環的功夫,不免每人心中有數,誰也不敢自討沒趣的強出頭了。

  但是,心中的憤恨,也越加厲害。

  常言道得好,打死和尚滿寺羞,峨嵋派栽了個大跟斗,也就是八大門派丟人現眼。

  因此,一眾的目光,都落在少林明心大師身上。

  明心大師乃是少林現任掌門,八大門派的慣例,都是以少林為首。

  明心大師義不容辭的出面。他為了緩和當前的情勢,故作鎮靜,緩步回到原位坐下,正好與百花夫人的坐位緊鄰,拈鬚正色道:“夫人,今日之會,乃是八大門派與金陵世家兩方面的事,與百花門似乎並無牽連?”

  他首先要想撇開百花門,雖沒直指百花夫人師出無名,但言外之意非常明顯。

  百花夫人螓首連搖道:“不然!”

  白羽道長深知百花夫人乃是絕世高手,就是一眾使用少女,個個都不是一般高手可以比擬,因此,他也順著明心大師的話道:“八大門派與百花門是有些過節,但不應該在今天混在一起解決。”

  西門懷德也乘機道:“對!白羽大掌門的話不錯,百花門可以定一個時間。”

  百花夫人依舊道:“各位,此話未免是違心之論,也有違常理。”

  明心大師道:“何解?”

  百花夫人道:“八大門派找的是常玉嵐,並不是金陵世家。”

  白羽道長道:“常玉嵐就是金陵世家。”

  百花夫人笑道:“假若常玉嵐僅僅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各位會找他嗎?一定不會,各位所以要找他,是因為他被我百門花延請為首席護法,也因為百花門的事,與各位有了過節,結下樑子,百門花怎能不管呢?”

  事實原就是如此。

  八大門派的人彼此互望一眼,一時找不出反駁百花夫人的話。

  明心大師搖搖頭,只誦佛號:“阿彌陀佛!夫人,你既然一定要插手,八大門派也不能示弱,只是,夫人乃是女中豪傑,請問,百花門一定要掀起江湖浩劫,任意製造血腥,濫殺無辜嗎?”

  白羽道長緊接著道:“本門俗家弟子黃可依,與人無爭,百花門為何毫無理由的擄去,至今音訊全無,而且不聽本門長者出面理論,又殺害武當三代弟子十三人之多?”

  百花夫人淡淡的道:“黃可依乃是難得的練武上材,而且絕對不適合練你們武當的劍法……”

  沒等她的話落音,鐵冠道長沉聲道:“一派胡言,強詞奪強!”

  百花夫人不由黛眉緊皺,十分不悅的道:“鐵冠,看在你是武當長老,不然……哼!但願你有些分寸!”她的話不威而猛,不怒而威。

  鐵冠道長乃是武當碩果僅存的“鐵”字輩三大長老之一,比現任掌門還要高一輩,怎能任由百花夫人當眾喝叱。

  縱然明知不是百花夫人的對手,但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輩份越高,尊嚴越不可侮。

  因此,鐵冠道長猛的從座位上彈身而起,捧劍作勢待發。

  百花夫人吟吟一笑道:“要動手?”

  鐵冠道長道:“士可殺而不可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9
一三四

  百花夫人道:“我並沒辱沒你呀!反過來卻是你什麼一派胡言啦,是一位武林長者應該信口開河嗎?”

  明心大師心裡有數,他料定今天有百花夫人在此,八大門派一定討不了好去,能以不太過難堪的下台,就算上上大吉了。

  因此,乘著鐵冠尚未出手,急忙朗聲道:“鐵冠道長,暫且息怒,等老衲再向百花夫人請教幾句話。”

  白羽道長明白明心大師的心意,也就向鐵冠道:“師叔,你老人家就再聽明心大師與她們理論。”

  鐵冠悻悻的坐了下來。

  明心大師喟然一嘆道:“武林立門成派,首在健身強體,發揚武德,其次是行俠仗義,濟貧救危,再而是結合同道鑽研功夫。夫人,老衲這一點論調,你是否同意?”

  百花夫人不由點頭道:“名門正派,正是如此。”

  明心大師又道:“凡是組幫之派,是否應該著眼於名門正派?”

  百花夫人搖搖手道:“大師,你不必拐彎抹角,我今天在此,就是要宣佈一件事,就是把百花門的百花解散九十九花。”她說到這裡,鳳目一掃在場諸人,臉上帶著一層神秘的意味。

  明心大師問道;“解散九十九花?”

  百花夫人頷首道:“對!只留下一花?”

  西門懷德插口道:“留下哪一花?”

  百花夫人不加思索,衝口而出道:“桃花!”

  此言一出,八人門派眾人固然是大吃一驚,連常玉嵐也出乎意料之外。

  最不解的是藍秀。她睜大一雙神光炯炯的大眼睛,一時不知百花夫人是何所措。

  卻是明心大師神情凝重迫不及待的朗聲道:“夫人,原來你就是桃花令主?”

  百花夫人不由笑得花枝招展,一面道:“嘻嘻!明心大師,你猜到哪裡去了,我像桃花令主嗎?”

  鐵冠道長先前的怨氣尚未消除,不由硬生生的道:“不要故弄玄虛。”

  這一次,百花夫人並末生嗔,伸手指著藍秀道:“創立桃花令的,是這位藍姑娘,各位在桃花林大會上都已經見過。”

  藍秀不由臉上生霞。

  百花夫人又指著常玉嵐道:“各位,桃花令的令主,就是金陵世家的三公子,這位翩翩佳公子,各位該不陌生吧?”

  明心大師正色道:“既然如此,夫人與這件事更加無關,而且桃花門與金陵世家也越發的脫離不了干係了。”

  百花夫人道:“大師所謂的干係,指的是什麼?”

  明心大師道:“桃花血令,初立門派乃江湖大事,怎能說八大門派不聞不問?”

  桃花令符之事既已挑明,藍秀與常玉嵐就再也不能不開口了。

  藍秀尤其不能袖手旁觀,因此,她對百花夫人含笑點頭,打個招呼,算是禮貌。

  這才反問明心大師道:“明心大師,少林一門領袖武林,大師你德高望重,但是依我看,未免有些老大。”

  此言一出,八大門派之人不由嘩然。少林門多少年來,一直受到扛湖黑白兩道尊敬,何曾有人斗膽這麼指責過。

  明心大師也紅著張臉道:“立幫組派,武林人個個有關,少林能否領袖武林,是否真如姑娘所言過於老大,總是武林一脈,不能不問。”

  藍秀毫不放鬆的道:“如此說凡是組幫行令,一定要取得少林的同意嗎?”

  這話咄咄逼人,也很難答覆,如果說“不”,適才明心大師的話自己全部推翻站不住腳。如果說“是”,無形中少林把今天之事攬在自己身上,難以善後。

  明心大師沉吟片刻尚未說話。

  藍秀笑著道:“還有,桃花林之會,各門各派均有參予。請問,當時為何沒人出面追問,沒人出面異議,今日是否遲了些兒呢?”

  明心大師把話一轉道:“組幫立派並非不妥,比諸一盤散沙,遇事找不到綱領。可是,姑娘,桃花血令未免殘忍,手段上不是武家所願見。”

  不料——藍秀聞言面罩寒霜,十分不悅的道:“大師的話是何所指?”

  這時,白羽道長插口道:“最近桃化血令屢次用極殘忍的手法,殺人時留下‘桃花血令’……”

  西門懷德也緊接著道:“老朽也曾親眼目擊,屍體上的五瓣致命傷痕,形如桃花。”

  藍秀不怒反笑道:“哼哼!二位掌門說的不錯,那正是桃花門所為,我與本門令主常少俠都不會推諉卸責。”

  明心大師道:“阿彌陀佛,桃花門以傷人留標為榮嗎?藍姑娘?”

  藍秀朗聲道:“殺惡人即是善念,大師,佛家是否有此一說?”

  此語一出,明心大師不由一愕。

  藍秀早又大聲對一眾武林道;“各位自命為正派名門,請問,行俠仗義,鋤奸除惡,有罪嗎?”

  大廳上一時沉寂,沒人搭腔。

  藍秀非常冷漠的又道:“桃花令是殺過人,桃花血令是留在被殺人的屍體上。請問,八大門派的正人君子,哪個是死在桃花血令之下?”

  她說到這裡,轉面又對明心大師道:“明心大師,假若有,你可以拿出憑證舉出例子來。”

  明心大師訕訕的道:“那卻沒有。”

  藍秀道:“這就是了。”

  百花夫人在藍秀口惹懸河滔滔陳詞之時,臉上充滿了喜悅之色,分明是對藍秀十分欣賞。

  這時,她才插口道:“各位!桃花門殺人留令,乃是武林中一件不可避免之事,請問,八大門派立山開派以來,有哪一門派是沒犯過殺戒的?”

  這一句話,沉重有力。

  真的,八大門派中,找不出他未殺人的記錄。

  因此,明心大師等誰也不敢不承認這項事實,誰也回答不上來一句話。

  論理,八大門派雖沒理虧,但也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論武,八大門派衡量形勢,不動手則已,萬一兵刃相見,灰頭土臉的,必是八大門派一方。

  因為除了百花夫人、藍秀、常玉嵐、南蕙幾人之外,還有陶林、全老大等,都不是好相與的。

  甚至,八大門派之中,找不出人來與他們拼。

  常言道得好,識時務為俊傑,也就是訌湖上所說的光棍不吃眼前虧。

  明心大師究竟經多見廣,他心中不用盤算,料定今天站在下風,八大門派必須“吃癟”。

  他略一沉思,一百個不願意,但是總得找個台階才好下台。

  於是,他頷首對百花夫人道:“桃花令符若真的殺人為了鋤奸除惡,老僧擔保八大門派絕不出面阻擾。”

  他這是一種“場面話”。

  藍秀不由一笑道:“哦!大師既然不阻撓,我想其餘的各位也無意出面阻撓吧。”她的話中有話,等於說“諒也沒人敢出面阻撓”。

  至於特別提出明心大師,只不過是一項“禮貌”而已。

  在座之人焉能聽不出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9
一三五

  第二十九回 江湖浩劫

  可是,武林之中講的是實力,有了實力,縱然尖酸一些,也沒有自尋煩惱自找麻煩。

  明心大師強打笑容,又道:“老僧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要向常三公子與常老夫人說明!而且,請賢母子給我一個老臉,答應下來!”

  他生恐藍秀嘴上毫不留情,因而把目標轉向常家母子。

  常老夫人自然不便“失禮”,忙道:“大師有何話,當著各位儘管指教!”

  她的“當著各位”四字,極為得體,也就是點明了今日已不是常家一家的紛爭,同時,也表示“只有各位才能決定”。

  當然,常老夫人門中的“各位”指的是百花夫人與藍秀。

  明心大師苦苦一笑道:“令郎既是桃花令主,老衲今天代表八大門派提出一個小小的要求!”

  常老夫人忙道:“大師請明講!”

  明心大師道:“桃花令符從今天起,但願不要施用到八人門派中人的身上,只此而已,別無奢求!”

  常老夫人尚未答言。

  百花夫人接腔道:“大師的意思是要桃花門與八大門派河水不犯井水?”

  明心大師忙點頭道:“正是此意,彼此各行其道,互不侵犯,自然相安無事!”

  明心大師的話,極盡緩和之能事,所謂的條件,也不過是一項表面的允諾,目的只求下個台階而已。

  不料——

  百花夫人搖頭不迭道:“大師的主意雖然很好,確能息事寧人,只怕,事與願違,一千萬個辦不到了!”

  像原本微波蕩漾的湖水中,突然投下一塊巨大的重物,立刻波濤起伏。

  八大門派之人,直覺的感到事態嚴重。

  因為,一切希望都寄託在百花夫人的身上。

  只要她能淡淡一笑,今天這場會即使是沒有結果,也可以“全身而退”,暫時不會有火爆的事件出現。

  相反的,假若百花夫人不存心壓制,立刻會“化玉帛為干戈”,一場血腥在所難免。

  連最有耐心的明心大師,也不由心中一凜。

  百花夫人這句“一千萬個辦不到”,就是斬鋼截鐵的拒絕了八大門派的最基本要求。

  數百人的臉上變色。

  一陣叮咚之聲,加上彈簧輕微的震動。

  分明是大多數人已意味著大戰一觸即發,各自按上自己的隨身兵刃,準備一拼。

  明心大師喟然一嘆道:“夫人,難道一場殺劫的確不可避免嗎?”

  百花夫人仍舊端肅臉色道:“看來是無可避免!”

  明心大師道:“阿彌陀佛,菩薩慈悲!”

  百花夫人道:“菩薩慈悲是心靈上的解脫,可惜,有些人偏偏喪心病狂,徒呼奈何!”

  明心大師的一片息事寧人之心意,想來已到了盡頭,搜盡枯腸,再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有緩緩的扶著禪杖,由座位上站了起來道:“夫人!既然如此,老衲已算情至義盡,但是,我還是有一個意見,必須說明!”

  百花夫人道:“大師請講!”

  明心大師十分淒愴的道:“金陵乃藏龍臥虎之地,常府又是名門世家,江湖刀光血影,不免驚世駭俗,也污染了這個莫愁湖的山光水色,老衲與八大門派同道,在紫金山下候教!”

  他語意悲壯,令人動容。

  說完,又合十對—眾武林道:“八大門派命運相同,全在一條船上,老衲今天斗膽接下這場生死之約,是因為八大門派創派祖師的聲譽,各門各派的千萬世後代。如果有不願意參於的,請就此訣別,有家累的同道,也可以退出,即使只剩老衲一人,也要向歷代祖師及後世弟子有個交代!”

  詞意懇切,語調感人。

  數百人轟地一聲,不約而同的應聲道:“我等願意拼著一死!”

  聚蚊尚且成雷,數百武林高手在積憤難仲之下的齊聲怒吼,聲勢驚人。

  明心大師不愧一代掌門。

  臨到這等生死關頭,依然沒有忽略風度禮數。

  他向常老夫人合十道:“老夫人,一個時辰之內,在紫金山麓候架!”

  誰料——

  “且慢!”

  百花夫人立刻出聲止住了明心大師的去勢。

  然後又嬌笑連聲,不住的打著“哈哈”道:“大師的修為,應該是爐火純青,為何這等性急?”

  明心大師也有些變色道:“士可殺而不可辱,八大門派有被殺死的子弟,沒有被羞辱的子弟!”

  百花夫人笑靨依舊,連聲讚頌道:“大師果然有俠者風範,少林一脈領袖群倫不是幸致!”

  明心大師繃著臉道:“貧僧無能,令夫人恥笑,但少林弟子加上方外這個臭皮囊,還可以不辱歷代祖師,夫人不必謬獎!”

  百花夫人柳眉掀動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為何大師立志拚命?”

  明心大師已不是先前一味求全的語調,慷慨的道:“泰山鴻毛,當死則死!”

  百花夫人又道:“並沒有人約你拚命,何來當死則死?”

  明心大師一改嚴肅,朗聲一笑道:“哈哈!女菩薩!你存心戲弄本座!”

  百花夫人見明心大師已動了肝火,不願再打啞謎,朗然道:“拚命在所難免,只是不是現在!”

  明心大師道:“這一點勿須指教,此時此地,均有不便,老衲已約今晚一個時辰之後,也就是二更時分,在紫金山前找個公道,老衲探知百花夫人身旁,均為絕世高手,少林不才,也願一拼!”

  她雙目如同朗星,又像雨潭清澈的湖水,神光瀲激,掃視了在場群雄一眼,然後朗聲道:“江湖風雨欲來,血風腥雨如晦,可是,今天在場的,包含妾身在內,都沒有拚命的對手,也沒有恩怨可言!”

  數百人紛紛議論,吱吱喳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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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六

  片刻——

  百花夫人道:“請問,凡是武林之會,江湖人士的紛爭,三十年來,從未缺少司馬山莊的,今天,那位是司馬山莊的人?”

  一片沉寂。

  真的,一眾人都被百花夫人之言提醒,在此之前,大家全都沒想到這一層。

  明心大師也不由放眼四下睃巡,失望之後才向武當,峨嵋、雪山、崑崙等各派掌門瞧視一下。

  各派掌門全都微微搖頭,表示出乎意外,也不明白道理何在。

  百花夫人又道:“大師口口聲聲提到八大門派,依妾身之見,只有七大門派……”

  她的話音突然中止,一雙星目,落在明心大師的臉上,久久不移。

  明心大師老臉上實在掛不下去了。

  百花夫人不等他回話,雙手遙遙平伸,向在場的人朗聲道:“誰是丐幫的同道?請站出來說話?”

  又是一片沉寂。

  丐幫在名門正派之中,幾乎不在少林之下,甚至論徒眾的數目,遠超過各門各派,耳目之雜,更是首屈一指。

  凡是江湖武林的聚會,不論何種性質,都少不了丐幫一份,即使不請,也會自來。

  如今……

  百花夫人微笑道:“這等怪事,各位難道一點也沒有警覺到嗎?丐幫子弟滿天下,有煙火的地方,必有丐幫子弟,難道今天之會不算武林大事?若是算得,丐幫為何破例,不參加應該參加的八大門派行動,連個眼線也沒有來,看熱鬧的也沒來,請問,各位以為如何?”

  明心大師既愧又惱!

  其餘百餘人都張口結舌,目瞠口呆。

  百花夫人含笑道:“各位,今天之會,最值得一提的是沒有黑道上的朋友,妾身覺得這也是一次令人費解之事,黑白兩道雖然涇渭分明,但黑道中有數不盡的魔頭,他們唯恐天下不亂。而黑道的勢力,如同水銀洩地無孔不入,金陵世家並沒有明樁暗卡,大門敞開,竟然沒有一個黑道的人來,各位不覺著事態不平凡嗎?”

  再一次沉寂!

  整個大廳如同一片死水。

  數百雙眼睛,都瞧著侃侃而談的百花夫人。

  百花夫人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她一聲輕輕的嘆息,顯示出內心中的悲天憫人,一派憂慮。

  常老夫人與藍秀等,早已在百花夫人離座而起之際隨著起身。

  這時,常老夫人也憂心忡忡的道:“不是夫人指明,連老身也沒想到這一點,諒必夫人有高人一等的計謀!”

  百花夫人道:“不瞞老夫人,高見的確沒有,消息卻十分正確!”

  明心大師湊上前來道:“夫人所謂的正確消息,可否對老衲說明,或是當著武林同道宣佈,大小也等一個主意!”

  百花夫人道:“我這次不約而來,正是要與大師計議,今日八大門派已有七派在此,是難得的大好機緣,但請各位稍安勿躁!”

  在場之人全鬆了一口氣。

  因為原本是劍拔弩張的局面,眼看一場殺戮在所難免,從明心大師以下,莫不料定有多少人要七步流血斷送性命。

  經過百花夫人這席話,大家全吐了一口氣。

  常老夫人的心情最為歡欣。

  因為,七大門派糾合了百餘高手,如同大軍壓境,一旦動起手來,無論誰勝誰負,金陵世家的名頭,必然毀於一旦。

  祖先留下的大好基業,也必隨之瓦解冰消。

  從此,在武林之中,休想再受人尊敬。

  武林之中,講究的是一個‘威”宇,有人找上門,還有什麼威風可言,除非是把七大門派之人,統統擺平在當場。

  可是,金陵城可不是荒山野地,百餘人命,焉能等閒視之。

  如今,百花夫人化干戈為玉帛,消戾氣為祥和,是上上大吉,不啻是常家的恩人。

  常老夫人焉能不出自內心的感激。

  因此,含笑道:“夫人請入座,各位也請就座!“

  百花夫人仍舊回到錦凳之前,從容的坐下,才緩緩的道:“近來江湖上許許多多長久未露面的人物,又在中原出現,各位是否有些耳聞?”西門懷德忙不迭的道:“此事非止耳聞,在彭德府本門大會上,老朽己見過幾個!”

  明心大師也道:“本門也接到各路弟子的消息,的確如此!”

  百花夫人道:“據我所知,中原武林之中,不日將有翻地覆地的大變化!”

  明心大師先問道:“與這些重出江湖的人有所關聯嗎?”

  “有!”百花夫人正色道:“有些,是被人唆使出來的,有些是聞風自來,打算趁混水摸魚,重振當年的雄風,或是想漁翁得利!’

  白羽道長拱手為禮道;“既然如此,水有源頭,樹有根本,夫人可知中原何門何派有此驚人的妄想,大膽製造空前浩劫?”

  百花夫人道:“來龍去脈已現端倪,只是尚未有明顯的證據,未便妄言!”

  此刻,藍秀與常玉嵐不約而同一齊站了起來,齊聲道:“有!現在就有證據!”

  連百花夫人也大出意外的失聲道:“哦!有證據?真的?”

  藍秀含笑道:“不瞞夫人說,如果你的鳳駕不到,我與常少俠就會在適當時候,請出證據來!”

  證據不說“拿”而說“請’,令人莫測高深。

  常玉嵐也微笑道:“我這就請證據出來!”

  口中說著,人己離位而起,轉過屏風之後走去。

  片刻——

  常玉嵐笑眯眯的大步而來,與他並肩而出的是丐幫新任幫主,前任司馬山莊的總管費天行。

  大廳上一眾武林,莫不出乎意料的既驚又奇。

  費天行是司馬山莊的總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39
一三七

  司馬山莊領袖武林,與黑白兩道來往頻繁,即使有人沒見過莊主,可沒有不知道費天行的。

  甚至,費天行長年一襲黃衫四季不改,江湖武林之人,因此不穿與他相同的黃衫。

  黃衫,不成文的就是費天行的“註冊商標”。

  費天行緊走幾步,拱手齊額,朗聲道:“各位前輩,眾家同道,天行有禮了!”

  百花夫人不由喜形於色,笑著道:“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白羽道長搶著道:“好!費幫主現主持丐幫,又是司馬山莊的總管,對當前江湖的暗潮,消息自然靈通。”

  因為一來丐幫子弟遍天下,二來江湖的一舉一動,莫不以司馬山莊的馬首是贍,誰能瞞得過司馬山莊就是神通廣大了。

  費天行一臉的尷尬之色,苦苦一笑道:“道長,黑白兩道一言一行瞞不過司馬山莊,你可知道司馬山莊的一言一行可以瞞過黑白兩道?”

  幾句話緩緩道來,如同睛天霹靂。

  大廳上的百餘武林,莫不大驚失色。

  費天行略微一頓,才接著道:“司馬山莊要統一霸業,君臨武林,做江湖的暴君,手段是順我者昌,逆我者死,將不擇手段的達到目的,掀起一場血腥浩劫,並且早己著手,各位都被蒙在鼓裡還不知道!”

  除了常家母子、藍秀、南蕙與百花夫人之外,各門派之人,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分明是半信半疑。

  這事太離譜了。

  司馬山莊的名頭,已根深蒂固,司馬山莊的威風,凌駕八大門派之上,實在是不可思議之事,怎會“貪得無厭’的掀起腥風血雨呢?

  費天行嘆了口氣道:“各位!是否知道有多處被紅衣蒙面不明來歷之人殺人放火,那就是司馬山莊豢養的十八血鷹,明是十八,暗有百人。”

  西門懷德曾身受其害,點頭道:“果有其事!”

  費天行又已大聲道:“雪山了緣師太,巢湖江上寒、桂南苗山魁、連鐵拂道長的一隻左臂,都是司馬長風劍下造的孽。

  還有青城魚長樂、常府老前輩,與幾位武林長者,現在都是司馬山莊地牢的囚犯,甚至家母也不例外,幸而被常少俠大恩大德救出來,本幫老幫主常傑恩師,也是死在司馬駿的手下,天行我一身罪孽……”

  他聲淚俱下,再也說不下去了。

  常玉嵐忙上前勸慰道:“費兄,當著天下武林,正是揭發陰謀的大好時刻,何必激動如此!”

  百花夫人站起身來道:“此事關系重大,愚見請七大掌門留下,就在常府從長計議,掌門今日未到場的門派,推舉一人共商大計!”

  明心大師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

  白羽道長也感嘆不勝的口誦無量壽佛!

  更梆已經兩響。

  各派掌門分別對本門子弟叮嚀一番,才命他們聽候差遣分途離去。

  大廳上燈光依舊明亮。

  常府傭人已端整酒菜,擺好席面。

  十餘人一面飲酒,一面商量如何免除這場即將到來的武林浩劫。

  彤雲密佈,朔風怒吼。

  嵩山,矗立大地,低空處竟已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不凋的高大松柏,青得近乎黑黝黝的,在寒風中發出一陣陣悶沉沉的呼嘯。

  已經是午夜時分。

  雖然時序不過是隆冬的開始,北國的深夜,冷得令人刺骨難耐。

  少林寺高建在兩峰之間,正是塞外寒風掠過的必經之地。

  夜來,東北風像小刀子似的,刮過群山,帶著哨聲。

  雖然長青的松柏,也落下了已老的葉針,鋪滿了草枯地凍的山野。

  忽然——

  噹噹噹……

  如撒豆似的急聚鐘聲,震天價響起,四野回應,久久不絕。

  少林寺乃是佛家勝地,武林的泰山北斗,寺規清嚴,如同行兵打仗的組織,飲食起居,禮佛功課,都有一定之規。

  鐘聲,是少林寺的行動音訊,少林徒眾,都以鐘聲為號。

  午夜鐘聲急響,乃是有了緊急事故。

  因此——

  後院、前院、中院,從藏經樓起,到八堂廂房,甚至香積廚的徒眾,不分僧俗,都驚醒了好夢,匆匆忙忙的奔向大雄寶殿。

  大雄寶殿佛像莊嚴,黃慢紅旗,長明燈火苗伸縮,萬字香菸雲渺繞。

  八大值堂、監事、知客,各人都面帶疑雲,依例排班,但等主持大師兄出堂。

  一片肅穆。

  佛家徒眾不分僧俗,全知道必定出了大事。

  然面,誰也摸不清楚究竟出了什麼事,靜靜的盤膝跌坐,聽候主持大師出方丈精舍當眾宣佈。

  又是片刻——

  一點動靜也沒有。

  首席監寺禪緣,低聲對身側藏經樓老和尚道:“性戒師侄,怎麼……”

  藏經樓乃是少林寺的要地,不但藏有歷朝絕本佛經,而且有少林功夫的秘本,少林人物傳記,少林恩怨紀冊,少林發展大計。

  藏經樓既是重要所在,那兒的守護法師,照例是由當前少林僧人之中,第三代頂尖弟子護法。

  現在當職的乃是少林第三代首徒,法名性戒。

  能提任藏經樓護法,必是同代弟子之中的佼佼者,而且非要有真才實學不可。

  江湖中對藏經樓莫不心嚮往之,不說樓中收藏的名器經典價值連城,而武功的秘本,尤其是習武者夢寐以求的珍寶。

  護守藏經樓的職司,依得寺清規,每七年挑選新人接替。

  值得注意的是,凡是少林主持,或少林掌門,十之八九是藏經樓護法當選。

  因為,當選了藏經樓護法師,已是千中選一的頂尖人物,經過七年寸步不離藏經樓,兩千多個日子,終朝每天十二個時辰都是身在寶山,與典籍寶藏為伴。

  若是從“文”,對佛學禪理焉能不貫通,於是必是住持的材料;若是從“武”,七年的精進,當會出類拔萃,掌門寶座,還有第二人想嗎?

  性戒和尚未來得及回答,臉上突然變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40
一三八

  禪緣監寺,也是面如死灰。

  一個面色黑裡透紅,長髯飄飄,玉帶朝靴的魁梧漢子,右手仗著枝比一般劍稍短,比匕首略長,似劍非劍,似笏非笏的奇異兵刃,左手中、食、無名三指虛點在住持“明靈大師”的玉枕穴上。

  兩人腳步齊一,緩緩由精舍回欄廊上走來。

  顯然的,住持明靈大師,是身不由己,被身後紅袍人制住的。

  因為住持明靈的臉上一派死灰,雙目中驚惶之色可見。

  原來,少林住持一職,素以禪理佛學有素養的人擔任。

  現任明靈,與少林掌門明心大師,乃是同一輩份,同參的師兄弟。

  明心大師武功修為領袖同儕,是為少林一派的掌門大師。

  明靈大師,佛理淵博,禪事精奧,是為少林一寺的住持。

  他一步步神色恐怖的步上講經法壇,如同木偶似的,展開手中持著一張白紙,呆滯的念道:“少林一門,從現在起,立刻宣佈解散,不分僧俗,凡是少林徒眾,從今天起,不得再對外有任何行動,若有膽敢叛門不遵者,輕則逐出少林,重者依規自裁,少林三十二代孫,現住持明靈、掌門明心,書押!”

  明靈大師讀完之後,呆呆的望著經壇下的三百餘位徒眾,老眼之中,淚水如同決堤之水,盈盈流滿了瘦削的面頰。

  三百餘徒眾不由嘩然。

  太突然了,幾乎是不可能之事。

  即使是一代住持,也無權宣佈少林解體。

  以少林的說法,天下沒有少林,便沒有武林,也就是說,天下武林莫不源於少林,經過僧俗不同各代弟子或改頭換面,或斬頭去尾,招式、手法、步調、或去蕪存精,或稍加變化。

  然後標新立異,自成一家。

  少林說出“沒有少林就沒有武林”,不免開罪了其他自命不凡或已成氣候的門派,樹下不少敵人仇家。

  在六十年前,也就是少林二十五代之際,發生了十八路武林毀少林的血腥慘事。

  於是,少林立下了戒規,不准徒眾再提“先有少林後有武林”之說。

  然而,少林是不會無緣無故解散的。

  而今,事前毫無跡象,而掌門大師明心並不在場,向來只知誦經拜佛的住持明靈,在半夜三更的寒冬之夜,突然鳴鐘聚眾,宣稱解散少林,太過怪異。

  明顯的,他身後紗帽蟒服的赤面人,一定是以生命相協迫,或是更毒狠的陰謀,逼著明靈。

  明靈大師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由他人擺佈。

  因此,三百餘人有的只是異口同聲高誦:“阿彌陀佛”陪著明靈住持流淚。

  有的,便大聲吼道:“我佛慈悲,住持師請收回成命!”

  百餘習武僧徒叫道:“茲事體大,要等明心師伯回寺,才能決定!”

  不料——

  那紅蟒赤面人一言不發,突然左臂向前疾伸,三個手指竟戳向明靈大師的玉枕大穴。

  哇!

  血光如箭,腥氣撲鼻。

  明靈大師口吐的血箭,射過經壇香案,足有丈餘之遙。

  赤面人哼一聲,收回左臂。

  “卟通!”

  明靈大師的屍體,直挺挺撲向香案,把桌供香爐都砸倒了。

  這不過是一眨眼之間的事。

  少林數百僧眾,幾乎沒有叫出聲來,當然無法預防了。

  習文的嚇得幾乎昏了過去。

  百餘習武的手無寸鐵,等到回過意來,發一聲喊,如雨一般的暗器,全向那赤面人射去。

  赤面人全不在意,將手中的怪兵刃順手一揮,乓乓乒乒,暗器全振落在地。

  十餘個血性方剛的僧俗,更加怒不可遏,竟然赤手空拳搶上前去。

  赤面人又是一聲冷笑,揮動如劍似笏的兵刃,幾個起落。

  慘呼連聲,刺耳驚魂,除了斷手殘腿的之外,經壇上又多了幾具屍體。那赤面入仍然一言不發,單掌向已死的明靈大師屍體上迢遙招了一招。

  咻——

  原先在明靈大師手上的那張白紙,像是磁石吸針,琥珀引介,已到了赤面人手中,他就用白紙,就近在地上沾了鮮血作為漿糊,將白紙貼在如來佛肚臍眼處,陡的發出聲高亢入雲刺耳驚魂的長嘯。

  肩頭動時,紅光一溜,霎時去個無影無蹤。

  就在少林寺出事的第二天。

  河頭集,東嶽大帝廟內,崑崙門分舵舵主冷如金,二舵主冷如水,兄弟兩雙雙死在臥室之內。

  屍體上貼著一張白紙。

  白紙上寫著:

  血令:限即日起,崑崙門立刻自行宣佈解散,凡崑崙徒眾,不得再對外以崑崙門人行動,若有膽敢違抗者,冷氏兄弟同一罪行,同樣懲罰!

  幾乎與崑崙門分舵冷氏兄弟死亡的同一天。

  開封府,相國寺。

  太陽才露臉。

  圍集了一大堆起早趕市的閒雜人等,把相國寺的大門都圍堵住了。

  雜人越來越多。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3 16:40
一三九

  噹!一棒鳴鑼開道。

  四個公門中衙役,手執紅黑兩截的水火棍,不分青紅皂白的向人堆裡大力推去。

  禪符號正堂,似乎十分驚慌,連紗帽都沒帶周正,撩著官衣,鈷過人巷,進了相國寺大門。

  地保上前單腿打千,低聲察道:“太爺,這是江湖人的恩怨,最好是……”

  縣太爺微微點點頭,但卻正經八百的坐在臨時安置的公案之前,一拍驚堂,官腔十足的喝道:“照驗屍單報上來!”

  地保朗聲道:“無名男屍一具,年約七十五、六,身高瘦削,衣衫破爛,除咽喉要害被鈍器貫穿的手指大小而外,並無外傷,通身並無財物!”

  縣久爺點頭道:“有無蛛絲馬跡證物?”

  地保朗聲回話道:“喉嚨制命血流如注之處,有一白紙告白!”

  縣太爺喝道:“刑名吏當眾朗誦以釋群疑!”

  刑房趨前半步,從地保手中接過染有血跡的白紙,朗聲高誦道:“血令!青城派、魚長樂示眾,青城弟子即日起不得以青城二字自居,違旨者與魚長樂同罪,統一教教主押!”

  縣太爺聽完,大力一拍驚堂木,哼了聲道:“哼!盜匪火拚,諒也無人認領屍體,當然沒有苦主,著地方掩埋,回衙!”

  官塘大道。

  日正當中。

  一乘官轎,在八個紅衣鮮帽壯漢呼擁之下,快如追風的向武當山進發。

  眼前到了武當山麓。

  官轎倏的停下,就停在路邊一片片花樹之前。

  奇怪的是。

  八個紅衣鮮帽壯漢悶聲不響,一字退排在官轎的後面垂手肅立。

  轎內,沒見人出來,也沒有一點動靜。

  官道的遠處,塵土飛揚。

  數十匹駿馬蹄聲如同灑豆,風馳電掣,向武當山奔來。

  馬上坐的原來是三元觀的一群道士,他們是從金陵遣返武當。

  為首的三人,是武當鐵字輩的鐵冠、鐵拂,掌門人白羽道長。

  略略落後一個馬頭,二十餘個弟子,列在後丈餘側騎擁護。

  眼看到了離花樹七八丈之處。

  官轎的垂簾無風自起,一片紅雲似的,穿出—個紗帽紅蟒的赤面人來。

  赤面人電射出轎,左手單掌一推,人已落在官塘大道的正中。

  隨著他的一推,發出一股狂風。

  鐵冠等的座下馬,本來是快速奔馳,被這狂風道後,前蹄人立。

  “聿……”

  一群馬驚急,發出陣陣長嘶。

  幸而,馬止的武當道士全都身手不凡,否則會被馬掀離馬鞍,墜落塵埃。

  鐵冠道長心知有異,一面勒馬向同伴使個眼色,一面翻身下馬,沉聲喝道:“閣下何人?為何攔住貧道等去路?”

  赤面人並不答應,回頭向身後的八個紅衣壯漢略一招手。

  八個紅衣漢子見後,快步上前,雙手將一張白紙打開,高聲念道:“血令,限即日起,武當一派,由鐵冠、鐵拂、白羽等三人,共同具名向武林宣佈解散武當門,否則立殺不赦,統一教教主令!”

  他讀完之後,原勢不動,未見作式,飄絮般的退回原來肅立處。

  鐵冠道長先是一愣。

  片刻之際,不怒反笑道:“閣下諒必就是統一教的教主囉?”

  赤面人並沒開口。

  但是,也略略點了點頭,算是肯定的答覆。

  鐵拂道長冷冷一笑道:“我看你閣下的神經有問題,若不是神經錯亂,可能不會發生今天之事!”

  白羽的怒火已經升起,沉聲喝道:“在武當山的地面,竟然有這等事發生,你吃了虎膽嗎?”

  不料——

  赤面人臉上毫無表情,順手從腰際一抽,亮出一柄非劍非笏的兵器出來。

  紅光陡然暴射。

  啊——

  慘呼聲中血肉四濺。

  已經少了一條胳膊的鐵拂道長,還沒下馬,一顆花白頭髮的六陽魁首,憑空飛去七丈,嗵的一聲,落在地面,頸子中血注噴得老高,屍體“咚!”跌落在官塘大道之上。

  這乃是電光石火一剎那之際的事。

  赤面人彷彿沒有動手一般,仍然回到原來立身之處,冷冷一哼,忽地側射丈餘,又已端坐在轎內,低低的喝了聲:“起!”

  八個紅衣鮮帽壯漢,彷彿訓練有素,隨著四散開來,分列官轎的四方。

  四個壯碩的轎伕,也已抬起了轎子。

  這簡直太令人難以相信,除了套一句俗語:“說時遲,那時快”之外,真的無法形容。

  鐵冠道長真的被這出乎意外的橫事嚇愣了。

  白羽乃一派掌門,面對這種場面,雖也愣了一下,但立即仗劍而前,疾射丈餘,追著官轎,大吼連聲道:“都給我站住!”

  可是,官轎一群人仿若不聞,看慢實快,轉眼之際已去了數十丈之遙。

  鐵冠道長回過神來,大聲攔阻本來還打算追上前去的白羽道:“窮寇莫追!”

  這句“窮寇莫追”出口,連發聲喊叫的鐵冠,也不由老臉發熱。

  因為,這不是“寇跑”,更談不上“追”。

  白羽心中明白鐵冠師伯意思,就是真的“追”上,以白羽的功力修為,—定佔不了便宜討不了好。

  可是,白羽是一派掌門,武當之辱,門派之恥,血腥之仇,不能就這麼忍下去。

  因此,他收勢停身,面現悲淒之色,恭身道:“師伯,難道就這樣罷了不成?”

  鐵冠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白羽說:“武當之派開山,數百年之久,當著眾弟子之面,長老遭人殺手,叫師侄我如何領袖武當,如何在武林中做人?”

  鐵冠也眼中淚光閃閃的道:“此事之所以發生,依我愚見,絕對不是武當一門一派的梁子,必是百花夫人所講的江湖整體浩劫!”

  “可是……”

  白羽的眼中冒火,忘了尊卑的規矩,不由大吼一聲,接著道:“這事偏發生在我們武當山,又是當著我們武當弟子眾目睽睽之下,是可忍,孰不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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