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且試天下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5 17:43: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7 35771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1
八十一

  第四十五章:裂痕

  “當你們突圍出去之後,依墨羽騎之速度,那時應已趕至。落英山中經過我們連番的打擊,禁衛軍應已折損一萬至兩萬兵力,而且無論是從體力還是精神上都已大大削弱,士氣低沉。會合墨羽騎後,你們再從外圍殲,合兩軍之力我們兵力遠在他們之上,必可一舉將之全部殲滅!”

  在整個戰局中,這是惜雲定下的第四步,也是獲取最後勝利的最後一步。但是,在林璣最後離開之時,惜雲卻又給了他另一道命令:“若墨羽騎丑時末仍未至,那麼你們絕不可輕舉妄動,必要等到寅時三刻才可行動!”

  風惜雲、豐蘭息,他們都是亂世三王之一,是東末亂世之中立於最巔峰、最為閃耀的風雲人物之一,而他們的婚約則更為他們充滿傳奇的一生添上最為瑰奇的一筆,一直為後世稱誦,被公認為亂世中最完美的結合,比之皇朝與華純然的英雄美人,他們則是人中龍鳳的絕配!

  但是這最後的一道命令,落英山的這一夜,卻在他們的完美上投下了一道陰影!後世,那些無比崇拜他們、將他們視為神聖不可侵犯的人則往往忽過這一夜,但是史家卻是公證而無情地提出疑問:風王與息王真如傳說中那般情義深重?落英山的那一道命令,落英山的那一戰,雙方分明存在著試探、猜忌與不信!

  史家是不會花時間與精力去考證風、息兩王的感情的,他們關注的只是兩王的功績及對世之貢獻,所以這是一個晦暗得有些陰寒的謎團。但這絲毫不影響後世對他們的崇慕,只是讓他們更加神秘,讓後世人圍繞著這個謎團而生出種種疑惑與美麗的假設,奉獻出一部又一部的“龍鳳傳奇”!

  惜雲對於落英山一戰雖早已有各種算計與佈局,但有一點她卻未算進整個計畫之中,那就是她的部將、她一手創建的風雲騎對她的愛戴!從而讓無數的英魂葬於落英山中,令她一生悔痛!

  風雲騎的戰士中有許多是孤兒,是惜雲十數年中從各國各地的災禍中帶回的、從寒冷的街頭破廟抱回的、從那些鐵拳暴力中搶回的……他們沒有親人,沒有家,更沒有國!在他們心中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王!他們不為國家而戰,他們不為天下蒼生而戰,他們只為風惜雲一人而戰!

  當落英峰上緋紅的火光衝天時,山下突圍而出的風雲騎那一刻全都不敢置信地回身瞪視著山頂,當他們回過神來之後,全都目光一致地移向主將林璣,而在他們眼中素來敏捷而靈活的林將軍,此刻卻是滿臉震驚與呆愣地看著峰頂,手中的長弓掉落在地上。

  “將軍……”風雲騎的戰士們喚醒他們的將軍。

  林璣回神,目光環視左右,所有戰士的目光都是炙熱而焦慮的!

  手高高揚起,聲音沉穩而堅決地傳向四方:“兒郎們,我們去救我們的王!”

  “喝!”數萬雄昂的聲音響應。

  “去吧!”

  無數銀白的身影以常人無法追及的速度衝向落英山瓣!

  王,請原諒林璣違命了!但即算受到您的訓罰,即算拼盡性命,林璣也要救出您!在林璣心中、在我們風雲騎所有戰士心中,您比這個天下更重要!

  “如畫江山,狼煙失色。

  金戈鐵馬,爭主沉浮。

  倚天萬里須長劍,中宵舞,誓補天!

  天馬西來,都為翻雲手。

  握虎符挾玉龍,

  羽箭射破、蒼茫山缺!

  道男兒至死心如鐵。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塵淹灰,丹心映青冥!”

  雄壯豪邁的歌聲在落英山中響起,那樣的豪氣壯懷連夜空似也為之震撼,在半空中蕩起陣陣迴響,震醒了天地萬物,驚起了呆立的禁衛軍。

  “風惜雲以女子之手,卻能寫出如此雄烈之歌!可敬!可嘆!”東殊放聽著那越來越近的歌聲,皺著的雙眉也不由飛場,一股豪情充溢胸口,“你既不怕‘草掩白骸’,那本將自要‘丹心映青冥’!”

  “大將軍,風雲騎攻上來啦!”勒源慌張地前來稟告。

  “好不容易突圍,不趕緊逃命去,反全面圍攻上山?”東殊放立在第二瓣頂上,居高看著山下仿如銀潮迅速漫上來的風雲騎,“只為了救這火中的人嗎?真是愚也!”

  “大將軍,我們……”勒源此時早已無壯志雄心,落英山中的連番挫折已讓他鬥志全消,只盼能早早離開,“我們不如也集中從西南方攻下山去吧,肯定也能突圍成功的。”

  “勒將軍,你害怕了嗎?”東殊放看一眼勒源,眸光利如刀鋒盯著他那畏懼慘白的臉,“風惜雲冒死也要上山救她的部下,難道本將便如此懦弱無能,要望風而逃?三萬風雲騎也敢全面圍擊,難道我們七萬禁衛軍便連正面對決的勇氣也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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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

  “不……不是……”勒源囁嚅答道。

  “傳令!”東殊放不再看他,豪邁的聲音在瓣頂上響起,傳遍整個落英山,“全軍迎戰!落英山中,吾與風雲騎,只能存其一!”

  “喝!”

  褐色的洪水從瓣頂衝下,迎向那席捲直上的銀色洶潮。朦朧的月色下,那一朵褐紅色的落花之上,綻開無數朵血色薔薇,化為一陣一陣濃豔的薔薇雨落下,將花瓣染得鮮紅燦亮,月輝之下,閃著懾目驚魂的光芒!

  瓣頂上,瓣壁上,瓣道中,無數的刀劍相交,無數的矛槍相擊,無數的箭盾相迎……

  從瓣頂衝下的禁衛軍,當東大將軍的命令下達之時,他們已無退路,只有全力地往前衝去!他們要突圍而出,並且要將敵人全部殲滅!只有將前面的敵人殺盡,只有踏著敵人的屍山與血海,他們才有一條生路!

  從山下湧上的風雲騎,他們的王還在山上,他們的王還在火中,他們要救他們的王!這是他們唯一的目的,這是他們為之戰鬥的唯一原由,這是他們忘我衝殺的動力!火還在燃燒,沙漏中每漏出一粒細沙,風雲騎戰士手中的刀便更增一分狠力砍向敵人!將前面的敵人全部殺光,將前路所有的障礙全部掃光,他們要去救他們的王!

  論戰鬥力,風雲騎勝於禁衛軍,但禁衛軍的人數卻遠勝於風雲騎,這是一場兵力懸殊的戰鬥!只是……一個求生,一個救人,雙方的意志都被迫至絕境,都是不顧一切地往前衝殺而去,彼此都是用盡所有的力氣揮出手中的刀劍……斷肢掛滿瓣壁,頭顱滾下瓣頂,屍身堆滿瓣道,這是一場慘烈而悲壯的戰鬥!鮮血流成河,匯成海,無數的生命在淒嚎厲吼中消逝,不論是禁衛軍還是風雲騎……銀潮與褐洪已交匯、已融解,化成赤紅的激流,流滿了整個落英山……

  “大……大將軍……這……這……”瓣頂的勒源哆哆嗦嗦地看著下方的戰鬥,那樣慘烈的景像是固守帝都的他此生未見的!只是眨一下眼,就有許許多多人倒下,那噴出的鮮血,彷彿會迎面灑來,令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

  東殊放看一眼勒源,那目光帶著不屑與深沉的悲哀。

  “勒將軍,自古戰場即如此!勝利都是由鮮血與生命融築而成的!”拔出長刀,振腕一揮,“兒郎們,隨本將殺出去!”

  猩紅的披風在身後飛場,月形的長刀在身前閃耀,禁衛軍的主帥已親自衝殺上陣,剎時,在他身後那一萬親信雄吼著衝殺而出,衝向那激鬥的風雲騎……

  當無數的禁衛軍衝下山去之時,落英峰的火海中忽然響起了一聲長嘯,嘯聲清亮悠長,穿透山中那如潮的廝殺聲,直達九霄之上!

  “是王!是王啊!王還活著!”

  那一聲長嘯令苦鬥中的風雲騎精神一振,抹去臉上的血珠,掄起手中大刀:“弟兄們,我們去救王!”

  而在那一聲長嘯聲斷之時,火峰之上猛然飛出一道紅影,滿天的彤雲赤焰中,那仿如是由烈火化出的鳳凰,全身流溢著緋紅奪目的光芒,衝出火海,飛向高空,掠過湖面……湖邊的禁衛軍還目瞪口呆時,熾豔的緋光中一道銀虹挾著劈天裂地之勢從天貫下……頭顱飛向半空,猶看到一道白龍在半空中猖狂呼嘯,盤飛橫掃,無數的同伴被掃向半空,然後無息地落下……

  “嗒嗒嗒嗒……”

  密集而緊湊的馬蹄聲仿如從天外傳來,踏破這震天的喊殺聲,一陣一陣仿如雷鳴,驚醒了酣鬥中的兩軍。大刀仍不停地揮下,腳步仍不停地前進,腦中卻同時想到,難道是墨羽騎趕來了?

  這樣的想法,令風雲騎氣勢更猛,令禁衛軍心頭更怯!

  馬蹄聲漸近,那是從平原西南方向傳來的,朦朧的天光中,伴隨著“嗒嗒嗒”的蹄聲,銀色的騎兵仿從天邊馳來,鎧甲在夜光中反射著耀目的光芒,一縷飛雲飄揚在夜空中……那是……那是風雲騎的標誌——飛雲旗!那麼……那麼這是……這……難道是風雲騎?可是——為何還會有一支風雲騎?可此時都不是考慮此問題的時候!

  在第一瓣頂、瓣壁廝殺的兩軍有一些已不由自主轉首瞟望那迅速奔來的騎軍,當那距離越來越近,已可看清最前面的人之時,風雲騎的士兵不由脫口大叫:“是齊將軍!是齊恕將軍啊!齊恕將軍來救援我們啦!”

  喊聲一剎那傳遍整個落英山,“齊恕將軍來救援”的事實仿如一股巨大的力量注入山中的風雲騎的體內,令他們不但精神振奮,氣勢更是雄猛不可擋!而苦戰中的禁衛軍卻是心頭一寒,身體一顫,手稍緩間,腦袋便為風國戰士削去!

  馳在最前的一騎正是風國大將齊恕,而與他並排而騎的卻是四名年貌相當、身著銀色勁服的年輕人。當馳近山腳下之時,那四人直接從馬上躍起飛向落英山,幾個起縱,人已在瓣頂之上,僅這一手已足可見其武功遠勝江湖上的一流高手。而他們卻足不停息,直往落英峰上飛去,途中試圖阻攔的禁衛軍,全化為他們劍下亡魂!

  而新到的五萬風雲騎則在齊恕的指揮下,直撲向落英山,原本僵持不下的兩軍陣勢頓時起了變化。禁衛軍陷入苦苦掙扎的險境,而風雲騎則鬥志更為激昂,攻勢更為猛烈!那倒下的便更多的是褐甲的戰士!

  山中的廝殺還在持續著,銀甲與褐甲的戰士都沒有停手的意思,這一戰似乎一開始他們就有一個共識,那就是——最後站著的人便是勝利者!所以不論倒下了多少同伴,不論砍殺了多少敵人,活著的人只有繼續往前去,或衝出包圍,或殺盡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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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已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月色已漸淡,天地都似陷入沉沉的漆幕中,而此時,從西北及東北方向忽又傳來了馬蹄之聲,近了,近了,那是……都是身著銀甲的戰士!那是徐淵與程知!

  “大將軍……風軍……風軍……很多的支援……我們……我們被困住啦!”勒源望著滿身浴血的東殊放,望著這滿山的屍首,望著稀疏的禁衛軍,望著那越來越多越來越近的風雲騎,聲音嘶啞而斷續,那是一種到了極點的恐懼,“大……大將軍,我們……我們逃吧!”

  “勒將軍,你很害怕嗎?”東殊放平靜地看著勒源。

  “是……是的……”勒源吞吞口水,此時已不在乎這是一個多麼丟臉的答案,“我……我們根本就不應該來討伐風王,我們根本不是風雲騎的對手!這是皇帝陛下一個錯誤的決定……我們……”

  東殊放平靜地聽著,手中握著的長刀垂在地上,溫和地開口:“既然你如此害怕,那麼本將便助你一臂之力吧!”

  話音一落,勒源在還未來得及明白何意之時,刀光閃現,頸前一痛,然後只覺得頭腦一輕,再然後,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軀倒下……

  “皇帝陛下不需要你這樣的臣子!”東殊放輕輕吐出這句話。

  他握緊手中的長刀,目光如炬,掃向前方的風雲騎,大踏步向前走去。一名風雲騎的戰士揮劍而來,他手腕一揚,剎時,那名戰士的頭便與軀體分家!他看也不看一眼地繼續往前走,不論前方走來的是誰,長刀揚起之時,必有一陣血雨噴出,然後一具屍體倒下!

  不知道走了多遠,也不知道已殺了多少人,只知道不停地踏步,不停地揮刀,然後周圍的聲音漸漸地稀了、低了……是將風雲騎全殺光了嗎,還是己方全被風雲騎殺光了呢?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他只須往前而去就是。殺光所有阻擋的人,然後砍下風惜雲的首級回到帝都,回到陛下的身邊!

  前方有什麼閃耀,刺目的光芒在空中如電飛過,挾著風被劃破而發出的淒吼,那一刻,東殊放恍惚間明白了,那一刻,忽然笑了……身為武將,便當如是!手腕一揚,長刀化作長虹直貫而去……然後意識忽然清醒了,清清楚楚地看到,半空中,長刀與銀箭以電速在飛馳,半途交錯而過……

  “咚!”耳朵清晰地聽到了聲音,可是他的身體卻似乎失去了感覺,眉心有什麼流下滲入眼中,抬手擦去,卻碰到了深嵌入額的長箭!

  身體在往後仰去,所有的力氣也似在慢慢抽離,眼睛看到的是無邊無際的天空,那樣的廣,那樣的黑!模糊地感覺到,前方似乎也有什麼倒下,但那已與他無關了。手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那一紙降書,那是陛下吩咐要交給風王的,只是他卻未曾有機會見到風王,將陛下的恩典當面賜予她。但是還是要讓她知道,要讓她知道陛下是這樣一位仁慈寬厚的君主!

  手指萎頓地鬆開,一陣風吹來,吹起地上的降書,半空中展開,兩尺見方的白紙上卻只有一個大大的“赦”字!

  赦?嘴角無力地勾起,這一刻忽然明白了,只是……自己似乎是辜負了陛下的一番苦心!

  赦!陛下,無論臣是敗風惜雲還是降風惜雲,您都赦臣無罪!

  陛下,這就是您的旨意嗎?可是臣是不需要的!您才是臣唯一的君主!

  “道男兒至死心如鐵。

  血洗山河,草掩白骸,

  不怕塵淹灰,丹心映青冥!”

  呢喃輕念,聲音漸低,落英山似也沉寂了。

  “陛下……陶野……”

  東朝帝國最後一位大將軍東殊放,在仁已十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寅時末閉上了眼睛,他最後的話是:陛下、陶野。

  而那個時候,祺帝正在定滔宮內徹夜靜坐,而東陶野正與皇朝交戰!

  對於這一位末世將軍,後世有評論其“目光短淺、不識時務、不知變通、不顧大局”的,但史家留下的一個“忠”字,卻是無人反駁!

  戰鬥已近尾聲,落英山中的禁衛軍已寥寥可數,可是好不容易碰頭的齊恕、徐淵、程知卻沒有半分高興,彼此對視的目光都是焦灼不安的,面對千萬敵人都能鎮定從容的大將,此時卻怎麼也無法掩示內心的惶恐!

  落英峰上的火也漸漸地小了,漸漸地熄了……可是王呢?久容呢?林璣呢?為何一個也沒見到?移目環視,遍地的屍首,這其中有許許多多的風雲騎戰士!

  “就是將這座山挖平,也要找出他們!”程知的聲音又粗又啞,目光迴避著兩人,掃向前方,只是那屍山血海卻令他虎目緊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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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

  忽然徐淵的目光凝住了,然後他快步走去,可只走到一半他便停住了腳步,彷彿前面有什麼可怕的東西令他畏懼,令他不敢再移半步!

  齊恕、程知在他的身後,原本抬起的腳步忽然落回了,忽然不敢走近他。半晌後,兩人才提起仿有千斤之重的腿,一步一移地慢慢走來,似乎走得慢一點,前路那可怕的東西便會消失了!可是這一刻的路途卻是如此的近,任他們如何拖延,終也有面對的時候!

  “林……林璣……”程知粗啞的聲音半途中忽然斷了,呼吸猛然急促沉重,肩膀不受控制地劇烈抖動著,然後他那巨大的身軀一折,跪倒在血地上,雙手抱住腦袋,緊緊地抱住腦袋……

  “啊!”

  淒厲的悲嚎聲響徹整個落英山上,蕩起陣陣刺耳震心的回音……

  齊恕與徐淵,他們沒有嚎叫,只是那身軀似都不受他們控制了,無力地跪倒在地上。

  “這不會是林璣的,林璣怎麼會是這樣子呢?恕,這不是林璣對不對?”向來冷靜理智的徐淵只是喃喃地向同伴求證,就是盼望著能聽到他想聽到的答案。

  可是沒有回答,齊恕只是機械地移動著雙膝,當移到那個軀體邊時,這個素來沉著穩重的男子此時也不由撲倒在地上,十指緊緊摳抓著,任那鋒利的山石割破手掌!

  這個人怎麼會不是林璣呢?!即便……即便是一身的血,即便是……腦袋被砍成兩半……即便是滿身血肉模糊的傷……可是他們怎麼會認不出這個人來?!他們都是相守了十多年的兄弟啊!林璣……

  風雲騎的神箭手,此時靜靜地躺在地上,躺在他自己的鮮血中,手依然緊緊地抓著長弓,可是他再也不能張弓射箭了!一柄長刀正砍在他的腦袋上!而他的不遠處,躺著的是東殊放大將軍,一支銀箭洞穿了他的眉心!

  “嗒嗒嗒”的蹄聲再次傳來,片刻間,黑色的大軍仿如輕羽飛掠而至,這世間有如此速度的只有墨羽騎!只是山上的風雲騎卻沒有一人為此歡呼。

  戰鬥已經結束了,滿山的同伴,滿山的屍首……滿懷的失落,滿腔的悲痛……落英山中忽然變得分外的安靜,沒有刀劍聲,沒有喊殺聲,也沒有人語聲……數萬人於此,卻只是一片沉重的死寂!

  墨羽騎的將士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他們也是刀林箭雨的沙場上走來的戰士,可眼前場景的慘烈卻震得他們腦中一片空白!如此景象,該是何等激烈的戰鬥所致!

  “王……我們來遲了!”

  端木文聲與賀棄殊齊齊看著身前的王,然後移目落英山上佇立的風雲騎,那一刻,他們心頭不知為何生出一股寒氣,令他們全身為之畏抖!

  “結束了……”蘭息的聲音似無意識地輕輕溢出。

  結束了……結束的是什麼?是戰鬥結束了,還是有其他的東西結束了?

  稀疏的馬蹄聲傳來,所有人側首,只見一騎遠遠而來,馬背上歪斜地馱著一名青衣人。

  “息王,夕兒呢?”久微笨拙地跳下馬背,喘息著問向蘭息,他不會武功,騎術也不精,所以現在才趕至。

  蘭息聞言,臉色瞬間一變,幽海般的眸子剎時湧起暗濤,身已如羽般從馬背上直向山上飛掠而去,恍如一束墨電眨眼即逝!

  端木文聲與賀棄殊趕忙追奔而去,久微也往山上跑去,只是不懂輕功的他被拋得遠遠的。

  可當他們奔至第一瓣道之時,眼前的人影卻令他們頓時止步。

  齊恕、徐淵、程知三人垂首跪於地上,在他們中間無息地臥著一人!

  難道……那一剎,一股惡寒忽然襲向蘭息,令他身形一晃,幾站立不穩。

  “咚、咚……”靜極的山中忽然傳來腳步聲,似每一步都踏響一塊山石,極有節奏地從上傳下,從遠至近……

  東方已升起曙光,落英山中的景象漸漸清晰,從第二瓣頂慢慢走下的人影漸漸進入眾人的視野,一步一步走近,一點一點看清,當看清的那一剎,所有人皆震驚得不能呼吸!

  那個人……那是一個血人!從頭到腳、從每一根髮絲到每一寸肌膚都是鮮紅的血色,便是那一雙眼睛似也為鮮血染透,射出的光芒仿如冰焰,赤紅而冷利,木然地看著前方,似乎前方是一片虛無一般無知無感!右手握著一柄長劍,劍已化為血劍,鮮血還在一滴一滴地落下,左手握著一根長綾,綾也是血綾,長長的拖在身後……在後面,四名銀衣武士緊緊跟隨。

  襯著身後那淡淡的晨光,這個似血湖中走出的女子,在日後,因為這一刻,而被稱為“血鳳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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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王!”

  齊恕、徐淵、程知三人卻是悲喜交加地一聲呼喚,起身迎上前去。那一刻,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想要說什麼,可喉嚨處卻被堵塞住,只能流著淚看著他們的王,看著他們安然歸來的王!

  惜雲的目光終於調到他們身上,然後清冷而毫無韻律的聲音響起:“你們都來了。”

  “王,您沒事太好了!”程知擦著臉上的淚水哽嚥著。

  “嗯,我沒事。”惜雲點點頭,似乎還笑了笑,可那滿臉的血卻無法讓人看清她的表情,“我只是有些累了,很想睡一覺。”

  “王……”齊恕與徐淵上前,可才一開口,卻無法再說下去。

  惜雲目光一轉,看向他們,然後又看到了地上的林璣,淡淡點了點頭:“林璣也累了呀,他都睡著了。”

  目光再一轉,落在久微身上,再輕輕地開口:“久微,久容他也在山洞裡睡著了,你去抱他下來好不好?”

  “夕兒……”

  惜雲卻不等他說完,又看向程知:“程知,我怕別人會去打擾久容,所以在洞口放了一塊石頭,你去幫久微搬開好不好?”

  “王……”程知震驚地看著她。

  “久容其實很愛乾淨的,不喜歡隨便被人碰。”惜雲卻又自顧說道,“不過由久微你去抱他,程知去搬石頭,他一定願意的。”

  說罷她即自顧自下山而去,自始至終,她不曾看一眼蘭息,也不曾看一眼前方佇立的數萬墨羽騎。

  落英山的這一戰,最後得勝的是風王。但是,這勝利卻是以極其昂貴的代價換來的,此一戰她不但痛失兩名愛將,且三萬風雲騎中有一萬兩千名歿於此山!這一戰也是風雲騎自創立以來最艱苦的一戰,也是自有戰鬥以來傷亡最大的一戰!而禁衛軍則是全軍覆沒!

  這一戰在日後史家的眼中依然是風王作為一名傑出兵家的精彩證明!其以三萬之兵引七萬大軍於山中,屢計挫其銳氣,折其兵力,再合暗藏之五萬大軍盡殲帝國最後的精銳!整個戰略的設計相當完美,所採用的戰術也精妙不凡,實不愧其“凰王”之稱!

  史家只計算最後的結果,那一萬多名喪生的風雲騎戰士,在他們眼中,那不過是為著最後的巨大勝利而付出的一點必要的代價。他們卻不知,這一萬多條生命的歿滅對於惜雲來說是一個何等沉痛的打擊!他們不知道,這一萬條生命的歿滅便等於在惜雲身上劃開一萬道傷口,鮮血淋淋,入肉見骨!

  十月二十六日,申時末。

  “六韻,王還好嗎?”

  風王王帳中,隨侍的女官之一五媚輕輕問著另一名女官六韻。

  六韻凝著柳眉憂心地搖搖頭:“王一回來即沐浴,可她泡在浴桶裡已近兩個時辰了,我雖悄悄換了熱水,讓她不至於著涼,但是泡在水中這麼久對她的身體不好啊!”

  “什麼?”五媚一聲驚叫,但趕忙摀住自己的嘴唇,“還泡在水中,這怎麼可以,我還以為王在睡覺呢!”

  “王似乎是在浴桶裡睡著了。”六韻這樣答道。因為她自己也不能肯定王是否真的睡著了,雖然她每次進去換水時,王的眼睛都是閉著的,可是……王……

  忽然“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兩人一振。

  “王醒了?!”六韻、五媚趕忙往裡走去。

  “王,您醒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2
八十六

  “嗯。”惜雲漠然地點點頭。

  六韻和五媚趕緊幫她擦乾身子,穿上衣服,只是穿著穿著,惜雲的目光忽然凝在衣服上。這是一件沉絲裡衣,質地輕柔,色潔如雪,這如雪的白今日竟白得刺目!

  “衣服呢?”惜雲忽然問道。

  “呃?”五媚一怔,不正在穿著嗎?

  “我的衣服呢?”惜雲再次問道,眼神已變得銳利。

  “王是問原先的衣裳嗎?”還是六韻反應過來,“剛才交給韶顏去洗……”

  話還未說完,那利如冰劍的眼神頓時掃到,令她的話一下全卡在喉嚨。

  “誰叫你洗的?!”如冰霜冷徹的話又快又疾,惶恐的兩人還來不及回答,眼前人影一閃,已不見了王。

  “啊?王……王,您還沒穿衣服呢!”六韻慌忙奔出去,手中猶捧著白色的王服,可待奔出帳門,哪裡還見得到惜雲的影子。

  那一天,許多風雲騎及墨羽騎士兵,親眼目睹風王只著一件單薄的長衣在營帳前飛掠而過,那樣的快,又那樣的急切與惶恐,令人莫不以為有什麼重大事情發生。於是風雲騎趕忙稟告齊、徐、程三位將軍,墨羽騎則趕緊稟報息王。

  河邊的韶顏看著手中腥味刺鼻的血衣,又看看冰冷的河水,不由皺起好看的眉頭,長嘆一口氣。

  若依她的話,這衣服真的沒必要洗了,染這麼多血如何洗得乾淨,王又不缺衣服穿,不如丟掉算了,也可省她一番勞累!可六韻大人偏偏不肯,說王肯定會要留著這衣裳的。哼!她才不信呢,肯定是六韻大人為了她偷看息王的事而故意為難她的!

  認命地抱起血衣往河水裡浸去,還未觸及水,一股寒意已刺及肌膚,令她不由畏縮地縮了縮手。

  “住手!”

  猛然一聲尖銳的叫聲傳來,嚇得她手一抖,那血衣便往河中掉去,她還來不及驚呼,耳邊疾風掃過,刮得肌膚一陣麻痛,眼前一花,然後有什麼“咚”的掉在水裡,濺起一片白花花的水浪矇住她的視線。

  “哪個冒失鬼呀!”韶顏抬袖拭去臉上的水珠,喃喃罵道,可一看清眼前,她頓時結舌,“王……王……”

  惜雲站在河中,呼吸急促,仿如前一刻她才奔行了千里,長發、衣裳全被水珠濺濕,冰冷的河水齊膝淹沒,可她卻似沒有感覺一樣,冷冷地甚至是憤恨地瞪視著韶顏,而那一襲血衣,正完好地被她雙手緊護在懷中!

  “王……王……我……我……”韶顏“撲通”一下跪倒地上,全身害怕得顫抖起來。王的眼神那樣的冷酷,好像她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可是她卻不知道她到底是哪裡觸犯了王。

  “起來。”

  冷淡的聲音傳來,韶顏不由抬首,卻見王正抬步踏上河岸,一雙赤足,踩在地上,留下濕濕的血印!

  “王,您的腳受傷了!”韶顏驚叫起來。

  可是惜雲卻根本沒聽進她的話,前面已有聞迅趕來的風雲騎、墨羽騎將士,當看到她安然立於河邊之時,不由都停下腳步,在他們最前方,一道黑影靜靜佇立。

  惜雲移步,一步一步地走過去。近了,兩人終於面對面。

  看著眼前這一張俊雅如昔、雍容如昔、淡定如昔的面孔,惜雲木然的臉上忽然湧起潮紅,一雙眼睛定定地瞪視著,亮得仿如能滴出水來,灼得仿如能燃起赤焰,可射出的眸光卻是那樣的冰冷、鋒利!嘴唇不斷地哆嗦著,眸中各種光芒變幻……是憤!是怒!是怨!是悔!是苦!是痛!是哀!是恨……手似在一瞬間動了,蘭息甚至已感覺到一股凌厲的殺氣,頸脖處似已有利刃相抵……

  可又在一剎那間,這所有的都消失了。只見惜雲的雙手交叉於胸前,血衣在懷,全身都在劇烈地顫慄著,牙緊緊地咬住唇瓣,咬得鮮血直流,左手緊緊地抓住那要脫控劈出的右掌!

  那一刻,她的左右手仿被兩個靈魂控制著,一個叫囂著要全力劈出,一個卻不肯放鬆,於是那右手不住地顫慄,那左手緊緊扣住右腕,指甲深陷入肉,縷縷的血絲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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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惜雲……蘭息伸出手,想抱住眼前的人。

  單衣赤足,水珠不斷從她的發間、身上滾落,寒風中,她顫巍巍地、緊緊地抱住胸前的血衣……眼前的人此時是如此單薄,如此的脆弱,是那樣的孤零零,那樣的哀傷,又那樣的淒美絕豔!惜雲……蘭息心房中有什麼在顫動著,可伸出的手半途中忽然頓住了。

  眼前的人忽然站直了身,顫抖的身軀忽然平息了,所有的情緒忽然全都消失了。右手垂下,左手護著胸前的血衣,那雙眼睛無波無緒地平視著。

  那一剎那,蘭息忽然覺得心頭一空,似有什麼飛走了,那樣的突然,那樣的快,可下一剎那又似被挖走了什麼,令他痛得全身一顫!

  那一刻,兩人之間只有一步之隔,可蘭息卻覺得兩人從未如此之遠。不是天涯海角之遠,不是滄海桑田之遙……一步之間的這個人是完完全全陌生的,不是這十多年來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惜雲!眼前這一張臉是完完全全靜止的、凝絕的!眼前這一雙眸,是完完全全虛無的、空然的!便是連憎恨、哀傷、絕望……都沒有!如一座冰山之巔冰封了萬年的雕像,封住了所有的思想,所有的感情。若是可以,便連生命也會凝固!

  長長地對視,靜靜地對立,寒風四掠,拂起長袍黑髮,漫天的黃沙翻飛,天地這一刻是喧囂狂妄的,卻又是極其靜寂空蕩的,無邊無垠中,萬物俱逝,萬籟俱寂,只有風飛沙滾!

  她——是想殺他的!剛才那一刻,她恨不能殺掉他!

  “天氣很冷了,風……風王不要著涼了。”

  極其緩慢、極其清晰的聲音輕輕地在這空曠的天地間響起。

  “多謝息王關心。”惜雲點頭,聲音如平緩的河流靜靜淌過,無波無痕,抱緊懷中的血衣,轉身離去。

  “寒冬似乎提早到了……”

  看著那絕然而去的背影,蘭息喃喃輕語,垂眸看向自己的手,似被凍得微微發顫。這個冬天,似乎比母后逝去的那一年還要冷!

  第四十六章:離合聚散

  “她畢竟還是顧全大局!”

  望著那寒風中漸行漸遠的身影,端木文聲輕輕鬆了一口氣,緊握劍柄的手也悄悄滑下。

  “風王……”賀棄殊開口似要說什麼,卻忽然之間腦中所有的話都消失了。遙望前方,白衣在風中不斷翻飛,長長的黑髮交織,單薄得似即能隨風而去……良久後,所有的都化為長長的一聲嘆息。

  端木文聲移眸看向風雲騎齊整的營帳,那靜靜佇立卻銳氣衝天的士兵: “五萬風雲騎……竟然五萬之外還有五萬!”

  “以風國的國力而言,擁有十萬精騎並非難事,只是……”賀棄殊微微一頓,隱有些憂心地道,“風王的這五萬精騎,不但普天下人未曉,便是王……似也不知啊!”

  “連王也不知,唉……”端木文聲的話未說完,目光忽然被什麼吸引住,“棄殊,你注意到了嗎?”。

  “什麼?”

  “那四個人,緊守在風王王帳外的四人,剛看其氣勢,他們的武功在你我之上!”

  “嗯。”賀棄殊點頭,“風王暗中的力量實是不可小覷,只不知她為何會有此般舉動?而以後……以後真不知是什麼樣的局面!難怪穿雨啊……”

  “穿雨雖力阻,但王依舊前來,足見風王在他心中的份量!”端木文聲目光轉向他們的王,臉上是深深的感慨,“只可惜……我們來得遲了!但不論以後兩王如何,我們只要遵照王的旨意即可。”

  “是啊。”

  賀棄殊移目看去,所有的人都走了,可他們的王卻依獨立風中,負手望天,不知是何種心情,不知是何種神情,只是風中的那個背影,竟首次令他生出一種寂寥淒涼之感。

  “夢入江南煙水路,行盡江南,不與離人遇。

  睡裡銷魂無處說,覺來惆悵銷魂誤。

  欲盡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

  卻倚緩絃歌別緒,斷腸移破秦箏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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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低低地吟哦,微微地嘆息,合手掩卷,這古人的詞冷香幽獨,卻很是擰人心!捧起一杯熱茶,寒冷的夜裡,汲取一絲絲熱量,不期然的,抬首入眸的卻是蓮花燭台上燃盡半截的紅燭。

  “紅燭自憐無好計,夜寒空替人垂淚。”

  一聲吟嘆伴隨一抹自憐的苦笑,移步,抱起檀幾上的琵琶,指尖一挑,清清的弦音在房中幽幽響起。只是這弦中之音,可有人能聽得懂?那人可曾聽入心?只要聽入心便足矣……

  “鳳姑娘,任軍師求見。”笑兒輕巧地掀簾而入。

  “任軍師?”鳳棲梧挑著琴弦的指尖一凝,“他找我何事?”

  “姑娘見見不就知道了。”笑兒仍是滿臉的巧笑。

  “替我回了。”鳳棲梧卻冷淡地道,“我不過一微不足道的歌者,沒有什麼事可與軍師商談。”

  “可是軍師說是很重要的事,是與王有關的。”笑兒小心翼翼地看著鳳棲梧。果然她神色一變。

  “好吧。”鳳棲梧沉吟片刻,放下琵琶。

  小小的客堂中,任穿雨正端坐。

  “鳳姑娘。”見鳳棲梧走來,任穿雨彬彬有禮地起身。

  “不知軍師深夜來訪所為何事?”鳳棲梧冷淡的眸子掃一眼任穿雨,在他的對面坐下。

  面對鳳棲梧直截了當的問話,任穿雨卻並不著急回答,而是凝目看著她,那樣的目光似是審研、判斷,又如鏡亮如針利,似要將眼前的她看個透徹。從她的心到她的腦,從她的現在到她的未來,似乎那雙眼睛都可看到!

  等了片刻,依不見任穿雨答話,鳳棲梧起身:“軍師若無事,夜已深了,棲梧要休息了。” 說罷即轉身往後堂走去。

  “棲梧……棲梧……自是要鳳棲於梧!可放眼整個天下,唯有帝都堪為鳳棲之梧!”

  任穿雨的話將鳳棲梧移動的腳步釘住,轉身,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卻是又冷又利:“軍師此言何意?”

  “鳳姑娘論才論貌皆是萬中選一,難道要終身屈就歌者之位?”任穿雨一臉親和的笑容,似要化解鳳棲梧冷眸中射出的寒光,“我王他日登位為帝時,鳳姑娘難道不想重振鳳家聲威,不想重繼鳳家的傳說?”

  鳳棲梧看著任穿雨良久,然後那臉上的寒霜忽漸漸融化,最後竟罕有地浮起一絲淡笑,令堂中頓生豔光,令任穿雨見之心頭暗喜。果是如此呀!

  “軍師,棲梧非聰明之人,自幼即愚笨呆板,以致未能登高攀月,反淪落風塵,實是有愧於鳳氏祖先。”鳳棲梧淡淡笑著,重又坐回椅中,“而任軍師慧冠群英,心思敏銳,眼光獨到,想來這世上無事可脫軍師指掌,無人可脫軍師利眼。”

  “姑娘是在誇獎穿雨還是在暗罵穿雨呢?”任穿雨抬手撫著下巴溫和地笑道。

  “都不是。”鳳棲梧卻緩緩搖頭,“棲梧只是想告訴軍師一點。”

  “穿雨洗耳恭聽。”

  鳳棲梧豔容上的嬌笑猛然收斂,一層寒霜剎時罩上,冷冷地略帶譏諷地看著任穿雨:“任是軍師能算無遺漏,但——你看錯我鳳棲梧了!”

  任穿雨臉上的微笑被這一句冷言刮得一乾二淨,撫著下巴的手也頓時止住,怔怔地看著鳳棲梧,似實想不到鳳棲梧竟是這一番回覆。

  “姑娘……”

  “夜深了,軍師請回罷。”鳳棲梧卻無意再繼話題,起身送客。

  “姑娘果是傲骨錚錚,只是穿雨非為輕視姑娘。”任穿雨站起身來,臉上親切的微笑此刻一掃而光,代之而起的是一臉的肅然,“穿雨知姑娘對我王情深意重,若姑娘能長伴王身,實乃我王之福也!”

  鳳棲梧聞言卻只是極淡一笑:“軍師忠心,棲梧再愚笨自也知,只不過……”鳳棲梧移步緩緩離去,手及門簾之時卻又回首一視,“那兩人……豈容他人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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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任穿雨望著門邊消失的身影,良久後才喃喃嘆道:“鳳家的人……可惜…可惜啊!”

  光線有些暗,白色的營帳,白色的蠟燭,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衣裳……滿目的白,仿如蒼茫雪地,空曠寂寒。

  “你們都退下。”

  “是!”

  侍者、宮人都悄無聲息地退下,帳中只餘白衣似雪的女王。

  寬寬的帳,一左一右兩具靈柩。

  邁開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移近,無神的目光緩緩移向棺內靜躺著的人,那一剎,淚不受控制地洶湧而出,身似被抽離所有的力氣,萎頓地跌坐於地上,抬手捂臉,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動,那極力壓抑的“嚶嚶”啜泣聲偶爾會從唇邊溢出。

  久容……林璣……

  少年時的相遇,眨眼便已是十多年過去,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一起打鬧嬉戲,素不相識的孤兒,在那些年裡,卻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曾以為會相伴相隨一生,白髮蒼蒼之時……憨實寡言的包承……容易臉紅的久容……愛譏誚的林璣……不論時間的長河流淌多長多遠,那些人、那些笑、那些淚、那些鬧、那些吵……似只要一個回首,便可伸手挽住,永不會離去!

  “啪!”

  有什麼從袖中掉出,拾起,是一個小小的純白絲囊。

  王,這是從久容懷中找到的,保藏得很好,想來是極其重要之物。齊恕的話在耳邊響起。

  顫著手打開,囊中是一塊蒼山雪玉,玉心的那一點紅分外驚心,未串線的淡藍水晶,一顆一顆地散落於雪玉周圍,仿是玉心滴出的……淚珠!

  久容……久容……

  緊緊地攥著絲囊,淚如脫線的珍珠,滴滴滾落,滴在玉心,落在囊中。

  久容……那壓抑的哭泣終於化為悲切的慟哭,昏慘的燭光似要和應,搖曳舞影,整個營帳都在一片陰淒的光影中浮浮沉沉。

  久容……嗚嗚嗚……嗚嗚嗚……

  時間靜靜流逝,白蠟滴淚相陪。

  悲泣終於止歇,起身,移步,抬臂,伸手……她將絲囊放入久容那冰冷的手掌中,微微用力合攏。

  目光左右依依移動,左手牽起白布……右手牽起白布……遮起身……遮起肩……遮起頸……遮起頷……遮起唇……遮起鼻……

  久容……林璣……

  緊緊閉目,手腕一抖,就此隔絕!

  “王。”

  靜悄悄的帳中走入齊恕、徐淵、程知,以及那四名銀衣武士。

  “你們也向林璣、久容拜別吧。”

  “是!”

  七人恭恭敬敬地拜別昔日的兄弟,叩首之時,幾滴水珠滴下,白幔上頓時浸染上一圈圈的水印,抬首,卻是七張肅然無畏的面孔。

  “作為一國之主、一軍之帥,有些話本是絕不可說出的,但對於你們幾個我卻還是要說。”

  惜雲的聲音在帳中無波地響起,負手身後,背對七人,白衣及地,長發遮身。無形中,那個背影是那樣的靜穆與莊嚴。

  “臣等恭聽!”七人垂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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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呵……”對於七人的鄭重,惜雲似是輕輕一笑,手輕輕抬起,覆於額前,指尖緊緊抵住眉心,“以後……不論你們與誰對決,當確定不能獲勝之時,你們……便逃或降吧!”

  “王……”七人同時出聲,震驚地看著他們的王。

  “因為……只有你們還活著,我才可以救回你們,才可以找回你們!”惜雲無視七人的神情繼續平靜地道出,額間的手輕輕垂下,靜靜地落於身側,“在本王心中,你們……勝過這個天下!”

  “王!”七人垂首跪於地上,只有那聳動的肩膀洩露了他們激動的心情。

  “本王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啊!”惜雲自嘲地笑笑,“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日後史上大概是一個千古笑柄!”

  日後,此言在史上並非笑柄,而是留下千年一嘆。

  史家曰:風王能道此言,足見其仁者之懷;能待部下若此,足見其胸腹氣度!為君者,仁澤天下,廣納民心,用人不疑,唯賢能而重之,乃明君之為也。縱觀風王一生,才智功業,古往少有,足可謂明君也。然,明知不可言依言,明知不可為依為,如此王者,奈何!奈何!

  “王,不論他人如何說,不論您如何為,您都是我們風國的王!都是我們風雲騎唯一效忠的王!是我們心中獨一無二的王!”七人俯首於地。

  “起來吧。”惜雲轉身,平靜地看著他們,“恕,你差人將林璣、久容靈柩送迴風國,我們也該起程了。”

  “是。”

  惜雲目光掃過那四名銀衣武士,片刻後吩咐道:“無寒,你即日起為齊恕副將。”

  “是!”無寒躬身領命。

  “曉戰,你為徐淵副將。”

  “是!”曉戰應道。

  “斬樓,你為程知副將。”

  “是!”斬樓領命。

  “宵眠,你以後即隨侍在久微先生身邊,以護其安危。”

  “是!”宵眠領命。

  這四人都年約二十四五歲,雖面貌不同,但身高、體型、裝束一致,乍看之下,會以為是同胞兄弟。且氣質冷峻,渾身散發著一種鋒利的劍氣,一望即知是頂尖高手。

  惜雲最後回身看一眼靈柩,然後慢慢閉上眼睛,仰首,聲音平靜而簡潔,緩緩道出:“我們去結束這個亂世吧,包承、林璣、久容的血不能白流!”

  “是!”帳中的響應聲堅定鏗然!

  十月二十八日,喬謹領墨羽騎攻下交城。

  十月二十九日,風王與息王率大軍往帝都進發。

  途經落英山時,風王望山良久,最後曰:落英……落英……落無數英魂!以後此山即名英山吧!

  落英山便在那一刻改名為英山。

  同年十月底,華國軍師柳禹生護送“南誠侯”一行抵皇國皇都。

  向監國的二公子皇炅覆命後,柳禹生請求覲見純然公主——現今皇國王后華純然,二公子慨然允之。

  莊嚴肅穆的皇王宮中,當柳禹生告之華純然三位公子戰死於昃城之時,他悄悄地抬眸窺視一眼,想知道公主對於三位兄長的死是什麼反應。雖只是匆匆一眼,可足夠他看清錦座上的人,那是一張為兄長逝去而悲泣但依未失其端莊、優雅儀態的絕美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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