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且試天下 作者:傾泠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5 17:43:4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337 3577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8
一二一

  “你……”一旁的玉無緣忽然伸手搭在長弓上。

  皇朝回頭看著玉無緣,眼中光芒閃爍,時熾時冷:“我只有一次機會!”

  那目光中似在燃燒著什麼,炙熱得令人窒息,又無情得令人絕望!

  玉無緣的目光與他對視,如極淵之處的冰那般空明,也如極淵之處的冰那般遙遠,穿越冰層,是一片茫茫虛空,貧瘠得連一絲雲彩也無!

  終於,玉無緣鬆開了手,抬手,陽光下那手掌晶瑩如雪玉雕成,完美得無一絲瑕疵,卻也完美得令人悚然而懼。一旁的侍衛怔怔地看著那手,然後又慌忙移開視線,卻對上了玉無緣的眼,那雙眼睛看著他輕輕淡淡地一笑。

  如此完美無瑕的容,如此淡然出塵的笑……可那一刻,那名侍衛呆呆地站著,兩行眼淚就這樣流下,自己卻渾然未覺。

  “你會後悔的!”卻不知是說他還是說己!

  “我絕不後悔!”絕然而堅定!

  抬手,一漲秋水中蕩漾著的一線輕紅,指尖輕彈,劍鳴似鳳。

  抬手,金色的長弓,金色的長箭,那是驕陽的顏色。

  劍舉起,如虹炫目。

  箭搭弓,弦張如日。

  最後看一眼她。

  即算這麼遙遠,隔著千軍萬馬,隔著濤濤流湍的時光,隔著他們永遠也無法跨越的鴻溝……他卻依然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她,看清她白色的長衣,看清她黑色的長發,看清她額際那彎瑩瑩雪月,看清她清亮如星的眸,更甚至她唇畔那一絲淡淡的、滿不乎的微笑……那是無論時光如何流逝、無論滄海如何變幻也不會忘卻的!

  鳳凰高高躍起,長劍高高揚起,瞭台還在搖晃下降,銀虹已從天而貫!

  那一劍的光華令天上的朗日黯然!

  那一劍的鳴嘯令爭天騎右翼陣中發出絕望的淒叫!

  那一劍氣如劈山,勢如地動!

  那一劍是傾盡畢生功力而揮!那一劍是為她所關注的所有人而擊!

  那一劍必不失手!

  “砰!”兩米高的瞭台被銀虹一劈為二!

  台開,她看到台中的人,台中的人看著她。

  她訝異,他震驚。

  一雙大眼正瞪得不能再大地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那是一個朗朗男子,毫髮無傷。

  她不由展眉綻顏一笑,笑如春日的清風。

  然後那人也揚眉一笑,笑如夏日的燦陽。

  無論他們是敵人還是仇人,此刻他們一笑相逢。

  那只是一瞬間的事!

  半空中身影交錯,一個失力而墜,一個力盡而落。

  “風夕!!!”

  揚聲呼喚,手中拉得緊緊的弦同時鬆開!

  那一聲呼喚令戰場上所有的人耳膜一陣雷鳴,抬首的瞬間,只見一支金箭如流星劃過天際,拖著耀目的金芒,穿越千軍萬馬,穿越蒼穹大地,撕裂虛空氣流,挾著射破九天的氣勢,如一道掩目不及的閃電直直沒入空中那力竭無避的白鳳凰!

  剎時,戰場上一片寂靜!

  “唔……”

  那一聲痛呼極低極淺,可戰場上的萬千士兵卻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一瞬間,那一箭似射在了自己身上,還未來得及感覺到痛楚,空中那道白影便無力墜下。白色的披風高高揚起,若鳳凰被折的羽翼,白色的鎧甲在陽光下閃著銀光,彷彿是折翼鳳凰發出的最後光芒,在那最後的璀璨中慢慢歿落!

  “惜雲!!!”

  這一聲呼喚是那麼震驚與不信!是那麼的激烈與驚懼!夾著一絲深沉的、無法掩飾的、彷彿是撕裂一個人的心肺一般的劇痛!也刺痛了戰場上每一個人的心!

  聲音未落,一道黑影從大軍的上空飛掠而過!

  比閃電還要快!

  比疾風還要迅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8
一二二

  空中的鳳凰即將墜落於地時,落入了黑影張開的懷抱中!

  “砰!”重物墜擊地面的巨響,塵土飛揚中,落在下面的黑影緊緊抱住懷中的白影!

  “皇雨!”

  爭天騎陣中也飛出一道身影接住了另一個從天而降的人。

  懷中那身體的觸感是溫熱而充滿活力的!這一刻,秋九霜手不由收緊,淚不由潸然。

  “嘻……我現在知道了,原來我真的很重要呢。”皇雨嬉笑地看著緊緊抱住自己的秋九霜,雖剛自閻羅殿前回轉,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輕鬆高興,“而且你竟然也會有眼淚,看來你還算得上是個女人。”

  “怎麼你還沒死!”

  惱羞成怒,秋九霜一拳狠狠揮出,正中目標,本以為他會很快還手,誰知卻見他目光望向空空的天空,輕輕嘆息:“那便是風王惜雲嗎?”

  “惜雲!惜雲!惜雲!”

  蘭息呼喚著懷中的人,輕輕地搖晃著緊閉雙眸的人,從未有過的緊張、恐懼、顫慄緊緊地將他攫住!是的,這一刻他害怕!從不知畏懼為何物的息王此刻非常非常地害怕!害怕得心臟都痙攣著、抽搐著,似隨時都會停止跳動……他害怕懷中這個人再也不會睜開雙眼,那發白的唇瓣再也不會對他吐出嘲諷之語!

  “惜雲!惜雲!”溫柔地、輕憐地撫拍著她有些發白、有些微冷的雙頰,“惜……”

  忽然懷中的人猛然睜開雙眼,眼中分明藏著戲謔,那唇角淺淺地上揚,勾起一抹熟悉的訕笑。

  “我現在承認你的‘蘭暗天下’比我的‘鳳嘯九天’快啦!”

  耳邊清晰地響起獨屬於她的清越嗓音,蘭息有些不確定地看著,有些遲疑地開口:“你……沒事?”

  “嘻嘻……多虧了這顆寶石。”惜雲輕輕一笑從胸前拔出那支金箭,箭尖帶出本嵌在銀甲上的紅寶石,手一晃動,寶石碎成粉末落下!

  “嘖,這一箭好大的勁道!”惜雲咋舌道,並且在蘭息懷中舒服地伸了一個懶腰。

  蘭息定定地看著她,定定地看著良久,猛然間,毫無預警地將她往地上一扔,然後自顧站起身來,轉身便往回走。才走一步,卻發現雙腿竟虛軟得無法使力,抬起雙手,竟還在激烈地顫抖著,慢慢地握緊成拳,閉上眼,深深吸一口氣,平息全身流竄的氣息,平復狂跳不止的心,這一刻竟是無法訴說的喜悅,喜悅中卻又夾著一絲酸楚半分惱怒。一甩袖,他抬步而去。

  “黑狐狸,你……”

  耳邊聽得惜雲輕輕的呼喚,甚至帶著一絲溫柔的挽留。她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喚過他了,不由自主地轉身回頭,回頭的那一瞬,卻令他驚恐地睜大雙眼!

  “你……我……”惜雲右手微伸,似想拉住離去的他,左手輕抬撫在胸口,嘴角溢出絲絲鮮血,一張臉慘白如雪紙,“我……”口才一張,鮮血便如噴湧的泉,瞬間染紅她一身!

  “惜雲!”蘭息跨前一步,雙臂伸出。

  “……”惜雲張口,卻終是未能講出話來,眼眸一閉,無力地倒入蘭息懷中,嘴角微微上揚,似想最後再對他笑笑,卻終未來得及。仿若一朵雪曇花,開得最盛時,卻毫無預警地敗去,帶著萬般不捨的依戀,絕豔而淒哀!

  “惜雲!!!”

  咆哮聲響徹整個戰場,彷彿是重傷垂死的猛獸發出的最後狂嘯,慘烈淒厲!讓每個人的心神為之震撼!

  “他們傷了王!他們傷了王!為王報仇!”

  戰場上的風雲騎狂怒了,發出了震天的怒喊,刀劍揚起,殺氣狂捲……卻依然未敢有絲毫妄動,只因他們的王曾親自下令,未得軍令不可妄動!

  在那一聲咆哮響起的同時,玉無緣全身一顫,瞳眸無神地盯著虛空。

  而皇朝,在那慘烈的咆哮聲過後,他手中已被他握得變形的金弓終於掉落。

  “傳令……”

  皇朝的聲音令玉無緣清醒過來,抬手抓住皇朝的手,那力道令皇朝痛得全身一顫:“不可!”

  “現在豐蘭息心緒已亂,理智已失,正是一舉擊潰他時!”皇朝看著他一字一頓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8
一二三

  “那裡……”玉無緣抬手遙指對面瞭台,氣息虛弱卻語意堅定,“那裡還站著一個人,那個人不簡單,他站在那裡,便等於息王!你若妄動,他必會摧動‘五星連珠陣’,此刻我……無法……此陣連我也無把握破解,若你們在此兩敗俱傷,那將來還能有何作為!”

  “下令收兵!”

  猛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任穿雨一跳,轉首,卻見久微就站在身旁,竟不知他是何時登上瞭台的。

  “收兵?怎麼可以!”任穿雨一聽差點跳起來,“若他們趁機攻擊……”

  “不會,那邊有玉無緣!”

  “但是此刻風王她……嗯……受傷,所謂哀兵必勝,若趁此我們定可……”

  “下令收兵!”久微的眼光又亮又利,如劍逼頸。

  兩人目光對視,互不相讓。

  “如若你死了,那麼以此刻息王的心境來說,你們必敗!”久微的手抬起,指間青色靈氣帶著森森寒氣直逼任穿雨,在離他額一寸處停住,“是選收兵還是一敗塗地?”

  “你!”任穿雨狠狠瞪他一眼,然後轉身:“傳令,收兵!”

  “不但收兵井然有序,且一直保持雙翦陣,若遭襲擊也可隨時反擊。收兵之後,中軍以橫索為守,左翼以隔岸為觀,右翼以亂鷗為窺。”高高瞭台上下方情況一目瞭然,玉無緣依是面白如紙,眼神卻已復清醒,“墨羽騎的軍師任穿雨果也非泛泛之輩,即算此刻風息兩王不在,他也決不容你渡過蒼佑湖!”

  “傳令秋將軍,領三萬爭天騎前往康城,務必於五日內攻下此城!”皇朝轉頭吩咐。

  “是!”

  侍衛領命而去。

  “康城嗎?”玉無緣目光一閃,側首,“黥城離康城更近。”

  “沒關係!”皇朝移目此刻空曠的戰場,似想從中找尋什麼,“剛才你也聽到了,此刻他根本無暇顧及。為著這一戰,我們雙方所有的將領都已調至此處,黥城也不過一些守軍,康城那裡……師父曾說過,即算能上蒼茫山,但若失東旦、康城,那便已先輸一著!所以康城我決不能讓與他!”

  玉無緣默然,半晌後才開口:“那一箭真能……奪她性命嗎?” 聲線飄忽,如秋葉飄落幽幽深潭蕩起的回音。

  “她必死無疑!”皇朝合上眼,“那一箭若在平時,以她的功力最多重傷,但……她以全力劈台,力盡之時護體之功便也散盡,那是她最脆弱之時。那一箭含我二十年的功力,必能讓她五臟俱裂!”

  “是嗎?”玉無緣的聲音輕蕩蕩風一吹便散。

  皇朝雙手骨節緊得發白,緊閉的雙眼閉得更緊,似不想看到任何東西,良久後,他才輕輕吐出:“是的!”

  這一句話吐出,心底深處彷彿有著什麼隨著最後一字吐出,瞬間散於天地間,心頭只覺一片空蕩蕩的。

  “我親手……殺了她!”低低唸著,彷彿是為著加強心底的信念,只是……那破碎的聲音中怎麼也無法掩藏那一絲痛楚與憾恨!

  玉無緣無言,移目遠視,那雙蒼茫的眼睛此刻已與這蒼茫的天地一體。

  “但願你永遠無悔!”輕輕丟下這麼一句,移步下台。

  留下皇朝依然佇立於瞭台上,背影挺拔,卻不知為何顯得那樣的孤冷。

  日已西墜,天色漸暗,皇朝眼前已開始模糊,看不清天,看不清地,也看不清底下的兵馬!周圍似乎很吵很鬧,耳膜一直嗡嗡作響,但又似乎很安靜,耳中什麼都沒有聽到。

  “王!王!”

  有什麼在拉扯著他,茫然回頭,卻見蕭雪空正握住他的左臂,他似乎握得很用力,手臂骨頭都是痛的,直痛到心頭!

  “王,三軍回營,正在等您……”蕭雪空的話忽止住了,震驚地看著皇朝的臉。

  “你領一萬大軍前往徑城,徑城已無強兵,三日內即可取下,取城後往康城助九霜。”

  “是!”蕭雪空領命,走前回頭看一眼皇朝,“王……”

  “聽令!”

  “是!”蕭雪空止言離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9
一二四

  王,難道你自己都沒發覺嗎?!雪空想起半空殞落的那道白影,心頭一陣絞痛,當下加快腳步,疾疾往台下衝去,只想快快離開這令人窒息的東旦渡!

  “雪菩薩,你被火燒了嗎?跑這麼急幹嗎!”

  窄窄的梯台上迎面走來的人撫著被撞疼的肩膀狠狠地瞪視著這走路不用眼的人,卻忽然被那雙藍空似的瞳眸中那深絕的悲慟嚇了一跳。

  “雪人,你……你怎麼……”話未說完,耳邊一陣冷風颳過,眼前的人已不見了。

  “該死的雪人,竟敢不理我!”皇雨轉身恨恨地瞪視著疾步而去的人影,然後繼續登台,可一登上瞭台,不由當場驚呆!

  “王……王……王兄,你怎麼哭了?啊……不……不是……是你臉上為什麼有眼淚?是不是受傷了?很痛嗎?誰……誰竟敢傷王兄?我要為你報仇!”

  笨蛋皇雨,你真是……自求多福吧!聽著身後傳來的聲音,蕭雪空暗暗嘆道。

  “王,現皇王也已收兵,雙方皆不敢輕渡蒼佑湖,那我們應趁此時派黥城的墨羽騎攻向康城。只要將康城拿下,到時可兩面夾攻,皇王必敗無疑!”

  風墨軍營前,任穿雨急急地追著蘭息。

  而蘭息卻是抱著懷中的風夕直奔王帳,對任穿雨的話充耳不聞。

  “王!”任穿雨擋在他身前,“請下令攻取康城!”

  “讓開!”蘭息眼睛冷冷地盯著任穿雨,短短地吐出兩字,卻散發著森冷的寒意。

  “王……”

  任穿雨還要再勸,卻聽得蘭息猛然一聲暴喝:“滾開!”

  任穿雨聞聲心一顫,不由自主地側開一步,臉上冷風颳過,再回神時,蘭息已行很遠。

  “你們怎麼不勸勸他?”任穿雨猛地對身後跟著的那一大幫人喝道,有絲挫敗地握緊雙拳,這麼好的時機,卻……

  “任公子,你此時說任何話都沒用的。”聞訊而來的鳳棲梧輕輕道,目送那匆匆而去的背影,“他現在心中、眼中只有風王!”

  “可是這個天下比風王更重要啊!”任穿雨望著那個背影喊道,可那個背影一個轉身便消失在眾人眼中。

  “你還不明白嗎?”鳳棲梧看著他,冷情的臉上浮起一絲嘲笑,夾著一絲自憐,“現在整個天下加起來也不及他懷中重傷的風王重要!”

  “不行……不行!我決不能讓他一時的感情用事而毀了這十多年的辛苦!”任穿雨同樣聽不進鳳棲梧的勸阻,拔步追去。

  鳳棲梧看著那跟在任穿雨身後心急如焚的風雲騎大將,以及那不知如何是好的墨羽騎大將,微微嘆息,卻又不由自主地抬步跟去。垂首的瞬間,一行清淚劃過臉頰,滴在地上,嘴角卻勾起一絲淺笑。

  “鐘離、鐘園,守住帳門,任何人都不得打擾,違者格殺勿論!”王帳前,蘭息冷冷地看著追來的任穿雨他們,聲如霜雪。

  “是!”鐘離、鐘園垂首。

  “王!”任穿雨上前想要拉住蘭息,可回應他的卻是緊閉的帳門,他抬手想推,雙胞胎卻一個伸手格住,一個伸手將他推開。

  “王!康城絕不能被皇國奪得,那連著蒼茫山呀!蒼茫山是王山,決不能失!”任穿雨不顧雙胞胎的推阻猶是焦急地喊道。

  忽然全身一輕,然後身子被空移三尺,“叮!”眼前寒光一閃,兩柄寶劍架在他頸前。

  “軍師,請不要再擾,否則我們便執行王命!”鐘離、鐘園一人一劍逼視著任穿雨。

  “你們想誤了王的大業嗎?!讓開!”任穿雨目中怒火狂燒,就要上前。

  “大哥,你就別再費勁了!”任穿雲上前拉住哥哥,“鐘離、鐘園只從王命,他們真的會殺了你的!”

  “只要王恢復理智,拿去我這條命又如何!”任穿雨卻無懼,一甩手想將弟弟甩開。奈何書生之身,力氣根本比不上武功高強的弟弟,雙臂被鉗得緊緊的,當下不由又急又怒又恨:“穿雲放手!”

  “哥,你怎麼還不明白,風王不醒,王又如何醒?!”任穿雨抱住自家哥哥,不讓他不要命地往前衝去,因為那對雙胞胎手中的劍絕非唬人的。他們自小受教於王,年紀雖小但武功卻遠勝於他們四將,只要再進一步,必會血濺三尺!

  任穿雨聞言不由呆住了。

  “穿雨,你何時見過這樣的王?”身後的喬謹抬步上前,拍拍任穿雨的肩膀,目光看向緊閉的帳門,深深嘆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9
一二五

  這樣的王……是的,他從未見過!他們兄弟可說自小即伴著蘭息一起長大,十多年了,從幼童至而今的一國之主,他從來都是雍雅高貴,淡定從容的,那臉上無論遇何人何事總是掛著盡在於掌的微笑,任你是天崩地裂也不能令他稍稍變色,任你是十年相隨還是初次相識,他永遠不露一絲一毫的情緒,毫無弱點,所以完美無缺完美無敵!而此刻……這個王是從未見過的!他動怒變色,他疾聲厲語,他驚恐惶急……

  “果然……”任穿雨恨恨地開口,目射怨毒,“都是風王!我果然沒看錯,她便是要毀了王的人!女人禍水,千古至理!早知道今日,我便是拼著被王碎屍萬段也要取她性命!”

  “再對王不敬,那便拼盡兩國分裂的千古罪名我也必取你性命!”徐淵冷冷地逼視任穿雨,腰間長劍直指他額前。

  “任軍師,你道風王禍水,毀你息王,可你怎能肯定息王不是心甘情願的?”聞訊而來卻一直靜觀的久微終於出聲,抬手推開徐淵的長劍,目光平靜地看著任穿雨,隱隱的慧光閃現,“就如你為息王大業願肝腦塗地、百死不辭,那麼……息王為風王也願傾國以護、傾城以許!”

  “那怎麼可以比……千古大業與兒女私情孰重孰輕,是人便可明了!”任穿雨大聲道。

  在久微澄靜如湖的目光中,他只覺得希望破滅,大勢已去,可卻猶是心有不甘,心不能平:“王是要成大事的明主,怎麼可以舍大取小……怎麼可以為一個女人而失理智……十多年,十多年的心血啊!我們為著今日費了多少神思,不惜以手沾血,不惜負孽於身……可是……一個女人……一個女人的生死便要毀了這一切嗎?!”聲至最後已帶嗚咽,雙目赤紅地看著帳門,身形搖搖欲墜。

  所有人都看著他,這一刻,風雲騎諸將也不忍苛責,墨羽騎諸將亦同感同痛。

  “穿雨。”端木文聲上前,扶著他,“你不要急,並非一切都完了啊!半壁天下不是已經打下了嗎,現在只是稍等一下,等王治好了風王,我們再動不遲。”

  “是啊,”賀棄殊也上前安慰,“虧你還是一軍之長,怎麼可以這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天下還在我們掌中呢!”

  “穿雨,別忘了,現王與風王不在,你便是軍中之首,數十萬大軍可在你的掌握中,怎麼自己先驚慌失措起來了呢!”喬謹也沉聲激道。

  “哥,你先回帳休息一下,許多的事還在等著你處理呢。”任穿雨上前牽起兄長的衣角,就如兒時尋求他依賴庇護一般。

  久微也摒棄前嫌,向他微笑點頭。這一刻忽不覺這人有多可憎,只覺得自有他的可敬,又有那麼一絲可憐可嘆。

  “是啊,便是半壁天下我也得為王守住!”任穿雨回過神來,目中精芒閃爍,抬腳疾步往自己的營帳走去,“你們全部隨我來!皇王休想得逞!”

  第五十二章:以江山相許

  緊閉的帳門,帳內靜默無息,帳外焦慮不安。

  從帳門緊閉之日算起,已兩天兩夜過去。

  風雲騎、墨羽騎的將領雖然忐忑不安極想守於帳前,但都被任穿雨一句“別忘了自己的身份與責任”喚走,只是每日仍有一人輪流前來,待看到帳前靜立的久微與鳳棲梧後便心沉谷底。

  而任穿雨卻自那日後便不再前來,只因為著守住東旦渡他已費盡心力,對面是他此生未逢之強敵,不敢有絲毫大意。也因他的坐鎮,暫失主帥的風墨大軍才未軍心渙散,依嚴陣以守,銳氣不減,令對面的皇朝也不由對其刮目相看。一方面因其嚴守難破是以未攻,另一方面因靜待康城消息是以未動,東旦渡兩軍暫相安無事。

  第三日的清晨,帳內終於傳出聲音。

  “參!”

  簡短的一字,卻讓守在帳外的人如聞天音。

  鐘氏兄弟源源不斷地將參湯送入帳中,而帳外的人從久微、鳳棲梧到聞訊而來的風墨大將卻依舊不得入帳,一個個瞪視著帳門,滿眼的焦灼。程知這個五大三粗的大漢甚至目中蓄淚,不住地合掌向天,祈求老天爺的保佑!

  日昇又日落,月懸又月隱,朝朝復暮暮,煎煎復焦焦,度日如年但總算也有個盡頭。

  第五天的清晨,帳內終於響起輕輕的腳步聲,頓時讓帳外的一干人等振奮不已。

  帳門終於開啟,金色的晨曦斜斜射在門口的人影上,銀甲泛起燦目的光輝,惑人雙眸,一瞬間幾疑這人是否是幻影。

  門口靜立的是一個完好無損、神情平靜的風王。

  “王!您終於……”

  “風王,王他……”

  眾人急切地圍攏上去,道著各自最為關心的。

  惜雲手一擺,目光掃視一圈,那一刻惶然的、激動的、焦慮的眾人不由自主地噤聲。目光最後落在久微身上,移步,伸手:“久微,他就拜託你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9
一二六

  “我定盡我所能!”久微躬身道。只是他一貫平穩的聲音此刻卻透著一絲沉重,因為從那雙緊緊抓著他的手便可以感知她此刻的心情!

  惜雲目光再掃過眾人,然後抬步而去:“風雲騎、墨羽騎所有將領隨我來!”

  眾人相視一眼,然後皆無語地跟隨惜雲而去,剎時帳外恢復寂靜,只餘久微、鳳棲梧、笑兒及鐘氏兄弟。

  “鳳姑娘先回去休息吧,息王我會照料好的。”久微微一點頭,然後跨入帳中。

  “久微先生!”鳳棲梧喚住他,“請讓我看一眼他。”

  久微回頭看看鳳棲梧,良久後微微一嘆:“好。”

  兩人走入帳中,繞著玉屏,挑起珠簾,拂開床前絲幔,露出床榻中閉目的人。那一刻,兩人心中同時轟然巨響,有什麼倒塌而堵住了胸口,心頭被沉沉地壓住,讓他們一瞬間窒息,心頭一片疼痛!那一刻,鼻不知為何酸,眼不知為何潮!

  那個人啊,那個臥在榻中的人真是他們所熟悉的那個雍容高貴的息王嗎?真是那個俊雅無雙、風采絕世令天下人讚嘆傾慕的蘭息公子嗎?

  榻中的那個人,已經蒼老了三十歲!

  那曾經如美玉一般的容顏此刻佈滿細紋,曾經白皙光潔的肌膚此刻枯黃無澤,那曾經如墨綢般的黑髮此刻已全部灰白,那曾經如幽海一般攝人心魂的眼眸此刻已黯然合上,那任何時刻都飛揚雅逸的神采已消逝無跡,只是死氣沉沉地臥在榻上,若非胸口那一絲微弱的起伏,幾讓人以為這是一個死人!

  “為她,他竟至此!”

  鳳棲梧伸出手來想要碰觸榻中之人,卻終是半途垂下,接住無聲落下的淚珠。

  海枯石爛天荒地老從來仿如絢爛的神話,可美麗的神話此刻是如此的蒼白無力,眼前的蒼顏白髮卻已是永恆!

  “彷彿一塊最完美的墨玉一夜之間被風霜刻下一生的痕跡!”久微看著榻中的人不由不動容,眸中水光閃爍,“‘雪老天山’原來真存於世間,‘天老’傳人便是他嗎?!”

  鳳棲梧抬首,“雪老天山”是什麼,“天老”又是什麼人,那都與她無關,她只在乎:“他會如何?”

  “‘雪老天山’是天老的絕技,無論傷勢如何重,但有一口氣在便可救活,只是他一身的功、氣、精、神全部傳於風王,而他……”

  或許是鳳棲梧的眼光太過冰冷太過尖銳,令久微後半句話便卡在喉嚨。

  “他會如何?”鳳棲梧眼中的堅冰已化為盈盈冰水。

  “他便只剩一月壽命。”久微輕輕道。

  一個踉蹌,鳳棲梧跌坐於地,目光無神地移動著,最後落向榻上的人:“只有一月?”

  “是的。”久微點頭,看看地上的鳳棲梧,卻並未伸手相攙。

  “一月……怎麼可能……”鳳棲梧捂臉哽咽,“怎麼可以這樣!”

  久微看看鳳棲梧,再看看榻中人,喟然而嘆:“他既肯對風王如此,又是‘天老’傳人,那我便要救他。‘天老地老——天地雙仙’在蒼茫山頂留下的那一盤棋可還等著他去下的!”

  說罷脫去鞋,盤坐於榻上,扶起蘭息,一手覆胸,一手覆額,碧青的靈氣剎時籠上蘭息全身。

  而在風王帳中,惜雲卻下達了一個令全將震呆的命令。

  “王……”性急的程知立刻開口,卻被齊恕制止。

  而其餘所有人都呆呆地看著王座上的女王,不明白她為何要如此下令?而此令意義何在?

  “任軍師!”惜雲目光炯炯落在任穿雨身上。

  “風王,王他……”

  “本王與息王夫妻一體,兩國臣民俯首從命!敢有不從者,本王以血祭劍!”風聲颯颯,寒光一閃,鳳痕劍顫悠悠插於書案上,爍爍的劍光提醒著眾將。

  “臣等恭令!”帳中諸人躬身。

  “好!”惜雲頷首,明亮的目光掃視俯首的眾人,“任穿雨聽令!”

  “臣在!”任穿雨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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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告曰全軍:風王駕崩!”惜雲面無表情地道著自己的死訊。

  “是!”任穿雨垂首。

  “喬謹、任穿雲聽令!”目光轉向另兩人。

  “臣在!”喬謹、任穿雲上前。

  “挑選四萬最精悍速度最快的墨羽騎待命!”拔下案上的鳳痕劍,“噌”地收劍入鞘。

  “是!”兩人領命。

  “其餘諸將聽令!”目光如電,亮亮的利利的,掃視著。

  “臣等在!”那樣的目光令諸將提起十二分精神。

  惜雲以無波有力的聲音敘述著:“要以全軍悲憤之氣為風王復仇,復仇之戰聽從任軍師調度!”

  “是!”諸將垂首。

  惜雲滿意地點頭:“任軍師暫留,其餘各自準備!”

  “臣等告退!”諸將退下。

  帳中只餘任穿雨與惜雲,一個靜坐於王座,一個靜立於帳中。

  “軍師當知本王心意。”惜雲平靜地看著任穿雨,目光海一般深,星一般亮,水一般淨。

  “臣心悅誠服。”任穿雨躬身。無論眼前這個人曾讓他如何的計較、擔憂、憤怒,無論他曾如何的費盡心思想讓眼前的人退卻、消失,但此刻他們心意相通,目的相同!

  “康城……現為皇國哪一將所守?”

  “應是寒霜將軍與掃雪將軍。”

  “是嗎?”惜雲點點頭,“那麼本王不在之時,東旦渡一切便交給你了。”

  “臣定不負風王之意!”抬首看著眼前的風王,雖容色依舊,神情平靜,但他不會錯看那眼眸深處的一絲堅忍。第一次心甘情願地對眼前之王深深俯首,為她此刻的捨命相搏!

  “另外……”惜雲抬手敲敲椅臂,“以皇王之筆以皇國星火令送封信給秋將軍,記得把握好時機。”

  “是!”

  “退下吧。”

  “臣告退。”

  任穿雨退下後,偌大的帳中便只餘惜雲一人,靜悄悄的,空蕩蕩的。深深吸一口氣,牽動了胸口的重創,不由眉心一緊,抬手撫胸,閉目調息,良久後才睜開雙眸,從懷中掏出一枚墨玉雕就的玲瓏蘭花。

  “暗魅。”唇動,無音,以精氣凝結一線遠遠送出。

  片刻後,一道模糊的黑影悄無聲息地飄入帳中。

  “暗魅拜見風王。”

  “將此物送往康城,身為蘭暗使者當知如何處理。”惜雲攤開掌心。

  “是。”掌心的墨玉蘭輕飄飄地飛入黑影中,“暗魅告退。”黑影如來時般靜無息地消失。

  元月十四日,風墨軍營掛起白幡,全軍縞素,白鳳旗倒掛於空!

  東旦渡的千軍萬馬在那一刻都明白了——王旗倒掛,君王駕崩!

  那一刻,處於敵對位置的爭天騎、金衣騎莫不震動!

  風國的女王死了?!那個似鳳凰般耀眼的女子真的死了嗎?

  同日,皇華大軍接令,全日整備休息!士兵們明白了,王即將發動最後的攻擊!

  十五日,一直採取守勢的風墨軍陣營發生變化,仿如醉獅猛醒,臥龍猛躍,氣勢逼人,銳氣衝天。

  爭天騎王帳中皇朝聽著稟報淡淡道:“風墨軍終於要動了!”

  閉目盤坐於軟榻中的玉無緣睜開眼睛,明明休養了數日,可他的神氣卻似十分衰竭,眉宇間隱隱倦意,仿似已在這萬丈紅塵中歷盡了三生。而與神氣相反的卻是他的容顏,反越發的煥發,白淨的膚色竟隱透玉澤,瑩潤剔透,便是那號為東朝第一美人的華純然也無此如玉肌骨。一眼看過,似一尊白玉雕就的人兒,倒真應了他那“玉公子”的稱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9

一二八

  “蒼舒城中有昔年始帝登蒼茫山封山而集萬民挖砌的官道,可謂一條‘王道’,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所以絕不可讓他渡過蒼佑湖。”玉無緣起身下榻,“若風王逝,其軍必哀,哀兵必氣盛,是以這幾日你應避其鋒芒,采守勢。士氣者,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避其鋒芒?”皇朝金眸中利光一閃,“他倒要以為我心虛氣弱了!”

  “皇朝,你是要以帝者之身成大業,而非以武論英雄!”玉無緣少有地提高音調,頗帶責難之意,“你擁有為君者之識人之目、用人之量、待人之度,但唯一的缺點便是好戰好勝,為亂世霸主此未嘗不可,但天下初定之後必要懂得休生養息!”

  皇朝聞言嘴微動似想反駁,但到底是止聲沒有說了,可眼一轉卻又道:“自小至大,便是父王也不曾如此呵叱於我,倒偏是你說的我卻不能反駁,還得心甘情願地認錯!”說罷不由輕輕笑起來,“所謂一物降一物,便是如此罷。”

  “你是我選的。”玉無緣卻似理所當然地道,抬眸看著眼前這朗日般耀眼的男子,平淡地道,“你心智堅定,自小至大,認定了目標便全力以赴,無畏艱巨無視道旁,更兼你的才智慧力,所以……”微微一頓,然後繼續道,“人道玉家人乃帝之輔者,無論那是否謬言又或真是玉家人之天責,我玉無緣只認定你為天下之主。”

  皇朝看著他,良久後又笑起來,卻笑得有些意味深長:“記得當日武夷台上你曾說‘雙王又豈能同步’,風息兩王難以共存,而你我一為王者一為輔者是以可同步而行?”

  “天地是如此廣大,萬生萬物營營於此;天地又是如此之狹小,僅是兩個王便不可共存。”玉無緣眼中又現那種蒼茫之色,似看盡那紅塵倦事,又似穿越那紅塵萬丈,“如你不容息,如息不容你,又更何況是那樣的兩個人。白風黑息江湖十年卻敵友難分,更何況處於一國之王如此高險之位。他們糾纏牽絆,早已分不清彼此,也分不清自己的身份,這樣又如何能清晰地看清自己之為。如若只存其一,那與你便要二分天下,可彼此不分的兩人若去其一便等於捨己身,一痛俱痛,一亡俱亡,所以我才不阻你……”話音消去,不能為繼。

  “所以你才不阻我那一箭。”皇朝卻自是明白,“風王若亡,息王便失半身,更兼智亂心痛,如此便不堪一擊!”

  半晌後玉無緣才輕輕開口:“是的,時間已不多了,我說過要助你握住天下,便當然會實現諾言。”

  “什麼時間不多了?”皇朝心頭一驚,金眸猛然盯住玉無緣。

  “哦……”玉無緣輕渺一笑,“時間久了,蒼茫山頂的雪說不定便融了,我想看看第一高山上的雪。”

  “哦?”皇朝仔仔細細地看看玉無緣,並未發現他有何異常才放下心來,“聽說蒼茫山頂上長有蒼碧蘭,為蘭中極品,等我們登上山後,便可賞雪品蘭。那般景緻,應是人生無二!”

  “蒼茫山頂蒼茫雪,蒼茫雪中蒼碧蘭,蒼碧蘭畔蒼茫棋,蒼茫棋待蒼茫主……蒼茫之主啊……”玉無緣將那滿眼的蒼茫倦色傾於雲帳,然後輕輕合上雙眼,“蒼茫山頂的蒼茫主我會看到的。”

  皇朝看看他,然後起身喚道:“來人!”

  一名侍衛馬上掀帳而入。

  皇朝走至案前,鋪紙抬筆,一揮而就。

  “派人將此信以星火傳與康城秋將軍!”

  “是!”

  十六日,風墨軍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白幡如雲,縞衣如雪,鳳旗翻捲,殺氣騰騰!失王的風雲騎誓為主報仇!

  皇華軍以金甲陣堅守,未敢迎其鋒。

  十七日,風墨軍仍以風雲騎為首發動攻勢,其勢迅猛,如潮狂捲。

  皇華軍依以金甲陣堅守,未有出擊。

  十八日,風墨軍仍以風雲騎為先鋒發動攻擊。

  皇華軍以九輪陣為守,未有出擊。

  同日,秋九霜、蕭雪空於康城收到皇王星火之令,告曰風王駕崩,令其謹守康城。

  十九日,風墨軍未有出擊。

  皇華軍靜待其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1:59
一二九

  二十日,風墨軍聯合出擊,大有一舉擊毀敵軍之勢。

  皇華軍終於迎擊。

  兩軍交戰一日,依是旗鼓相當,不分勝負,各有小小損傷。

  二十一日,秋九霜再接皇王星火令,風墨軍於東旦渡連續展開攻擊,復仇之軍攻勢猛烈完全不顧己身,頗令人頭痛,是以令其領兵攻往黥城,圍魏救趙。

  秋九霜領三萬爭天騎出發,蕭雪空與一萬大軍留守康城。

  二十二日,天寒。

  清晨推開門,雪空發現竟下起了小雪,細細絨絨,飄飄蕩蕩,為大地染上一層淺淺的白。

  伸出掌來,想接住從天而降的雪,便看到了樹梢的人。

  白衣黑髮,迎風而立,綽約如仙,似真似幻。

  那一瞬間,湧上心頭的是不可抑制的狂喜!

  但下一刻卻如寒冰覆體,心醒神清,剎時耳際金戈鐵馬,眼前漫天風雪狂舞。

  她未死!九霜離城,她在此刻現身!

  那隻代表一件事:康城危矣!

  “雖然下雪,可是我知道天空是從未有過的湛藍。”樹梢的人仰望天空,聲音極輕,但漫天風雪中卻清晰入耳,“有藍空,有白雪,還有從極北冰峰吹來的最潔淨的風,雪空……這樣幹淨的日子,很適合你呢,今天的雪是為你下的嗎?”

  握住腰間的佩劍,一寸一寸輕輕拔出,晶亮的劍身映照著飄舞的雪花,幻美迷離。

  “你只要不踏出此院,我便不會出手。”惜雲低眸看著院中的人,如劍挺峭,如雪靜寒。

  “已經攻城了嗎?”蕭雪空的聲音如冰墜地,清脆鏗然卻無溫。

  “是的。康城不但是兵家必爭之地,同時對於息王來說還有另一種意義,所以昔年他與我一起踏平斷魂門後即在城中為今日留下了備軍。而今,我出現在此,你當知你已全無希望。”惜雲平靜地說著,這些本無需解釋,但她卻還是說出,或許她依然希望他能放下他的劍,雖然明知不可能。

  “王說康城有另一條通往蒼茫山的通道,乃他恩師‘地老’昔年上山與‘天老’觀星鬥棋時所留,乃通往蒼茫棋局之道,是以絕不能失。”蕭雪空也平靜地道。

  “爭天騎雖雄,但主將不見;墨羽騎倍多,康城自難守。”惜雲伸出手掌,接住眼前飄落的雪絮,看著它靜靜地融化在手心,“雪空,你便與我在此靜靜地看雪罷。”

  “可以與白風夕一起賞雪,那實是雪空無上的幸事!但是……”眉峰一揚,慨然而道,“我位居皇國掃雪將軍,士兵奮勇拼戰之時豈有為將者畏縮不出之理?且我乃皇王之臣,為臣者當為君盡力盡忠!”長劍“噌”地出鞘,佇立於風雪中,凝然不動。

  “即使知道結果是滅亡?”語氣輕柔,說出的卻是決絕之語。

  “是的!”答得斬釘截鐵,澄澈的眸子中風雪如聚藍空隱納,“而且能與當世才慧武功絕代的風王一戰,雪空無憾!”

  惜雲看著那一劍一人,半晌後喟嘆道:“掃雪將軍之‘掃雪劍法’當世罕見,惜雲一生懶惰未能於劍上下工夫,是以無與將軍可比之招。”微微一頓,然後又道,“我國王衛折笛雖未曾出世,但其武藝放眼天下也是屈指可數,隱居淺碧山十年,獨創之‘碧山絕劍’也未有敵手,今日我便以他之‘碧山劍’會將軍之‘掃雪劍’,也算不辱將軍。”手腕一揚,鳳痕劍出鞘,漫天的風雪也不能遮那一線輕紅。

  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風似乎更急了。

  一人靜立庭院,一人盈立樹梢。

  一劍晶亮如冰,一劍澄亮如水。

  一個凝眉冷峻,一個靜然無波。

  雪絮紛紛揚揚落下,寒風橫飛掃蕩,但無損那兩人筆直身姿,一個劍佇如山,一個橫劍如帶,風雪飛捲,卻未有一瓣落在兩人身上,便是長劍也未沾分毫。

  遠處隱隱傳來廝殺聲,刀劍相擊聲,人的淒厲痛呼聲……

  再來便是急促的腳步聲,急劇的喘息聲!

  “砰砰!將軍!將軍!康城被攻破了!將軍!將軍!你在不在?砰砰!”

  門外有人使勁地捶打著門板,嘶聲呼喚著,奈何門任你如何敲打推拉也無法開啟,門內之人任你如何叫喊也無人答應。

  “將軍!將軍!你到底在不在?城內有內奸,他們裡應外合,墨羽大軍攻進來了,兵力懸殊,我們根本無法阻擋!將軍……”聲音忽然消失了,門外“咚”地有什麼倒落,或許是兵器,或許是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6 22:00
一三零

  院中凝眉不動的人終於忍不住動了,一剎那間,人如劍飛,劍如電射!

  樹梢的人也動了,看著迎面而來的劍光,那一瞬間,輕輕嘆息,而手中長劍也輕輕揮出,輕鬆寫意的一招,卻如山般穩實,將所有的攻擊全部封阻!

  冰雪般的長劍凜烈如火,秋水般的長劍卻瀟灑如風,無論是如火還是如風,一劍揮出,裂石穿雲,風被斬裂而發出厲吼,雪被切割而發出淒叫!

  那一刻,小院中風雪狂舞,寒光爍爍,人影如魅,劍氣縱橫!

  那一刻,無人能靠近小院,只餘那漫天飛舞的雪花與那籠罩天地的劍意!

  忽然間,一縷清亮的歌聲劃開劍氣,衝破風雪,在天地間悠悠蕩起:

  “劍,

  刺破青天鍔未殘。

  長佇立,

  風雪過千山!

  劍,

  悲魂血影渾不見。

  鞘中鳴,

  霜刃風華現。

  劍,

  三尺青鋒照膽寒。

  光乍起,

  恍若驚雪綻。”

  院中雪芒飛射,劍氣如虹,可那歌聲卻於風雪劍氣中從容唱來,氣息平穩,不急不緩。

  當一句“恍若驚雪綻”時,風雪中綻開一朵雪蓮,蓮心裹著一線紅蕊,於院中輕盈一繞,剎時滿院的雪花紅蕊,再也看不見其他,眼花繚亂驚豔不已時,“叮”的一聲清脆的劍鳴,然後清亮的歌聲停止,滿天的風雪靜止,滿院的劍氣消逝,一切都歸於平靜!

  雪地中倒伏著一個與雪融為一體的人,雪中慢慢地有殷紅的血暈染開,在那潔白中綻開一朵血色的蓮花!

  站立著的人凝視著劍身的那一縷鮮血,看著它凝成一線,凝聚於劍尖,然後滴落雪地,劍身便如一泓秋水,澄澈明亮。

  “醉裡挑燈麾下看。孤煙起,狂歌笑經年。”

  一聲聲慢慢吟來,一寸寸慢慢移開目光,那聲音清如澗流,偏輕綿如空中飄落的雪絮,空濛而悵然,微帶一絲歷盡滄海的淡淡倦意。

  “無寒。”輕聲喚道。

  “在。”銀衣武士悄然而落。

  惜雲的目光從天空移向雪地中倒臥著的人,移步走近,蹲下身來,伸手,托起雪地中的人。

  拂開銀發,那張如雪花般美麗的臉此刻也真如雪花般脆弱,似一碰即化,唇邊溢出的血絲分外豔紅,那曾經澄澈的眸子此刻黯淡地看著她,眸子深處卻隱著一抹幽藍,那樣深沉地、魅惑地看著她,似乎有無數的話藏在其中,又似什麼都沒有的空明。

  “送他去品玉軒吧。”

  “是!”

  無寒移步抱起地上的人,然後一個起縱,身影消失,只餘一朵血蓮猶自在雪地中怒放。

  待無寒走後,惜雲身子一晃便坐倒在雪地中,撫住胸口,尖銳的痛楚令她鎖起長眉,屏息靜氣,片刻後那痛才漸漸消去,輕輕一嘆:“到底不比從前了。”抬首,遙望那屹立天地的蒼茫山,“你以性命相許,我便回報這一條通往皇座的王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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