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魔法】雲荒紀年·隔雲端 作者:麗端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52:1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 1109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4


  "玄林初來乍到,先生若是信得過我,不出三月,我還先生一個乾坤朗朗的交城。"玄林沒有多作解釋,只是看著季寧的眼睛,誠懇地道。

  季寧平視著新任的交城總督,忽而一笑:"教教讀憶術也沒什麼,橫豎都是為了幾個金銖而已。只是若徒弟的資質太差學而不成,我的報酬一個子兒也不能少。"

  "先生答應就好。"玄林鬆了口氣笑道,"還沒有請教先生的大名。"

  "白之一族,季寧。大人面前當不起'先生'二字,以後叫我的名字便好。"季寧答到這裡,起身收拾攤子。他必須前往西荒的空寂之山,一旦成為交城總督的西席,行程上應該有方便之處。

  可惜此刻季寧忘記了,他只是讀憶師,只能看到過去,卻不能洞察未來。

  季寧永遠記得第一次看見水華的情景。那個時候他在腳步輕盈的侍女帶領下,穿過總督府後宅重重疊疊的門廊,走到最盡頭供奉神像的靜室前。那是一座兩層高的樓宇,用藍色的琉璃磚砌成,風格是雲荒統一的神殿樣式,只是規模較小一些。在那瑩藍色的樓宇前,有一株盛放著紅色花朵的木棉樹,樹下站著的女孩就是水華--交城總督玄林的掌上明珠。

  那個時候水華背朝著季寧站著,她的頭微微向上仰起,兩手平伸向天,彷彿飛鳥展開的翅膀。她穿著一件白底紅紋的衣裙,白的像雲,紅的像血。

  其實應該是白的像雲,紅的像她四周落下的木棉花。季寧事後不止一次地糾正自己的想法,可是那不帶任何情緒的第一印象卻清清楚楚地昭示給他不吉的聯想。不過季寧不是糾纏於這些無謂說法的人,名叫四月的侍女在院子門口站定,季寧獨自踩著滿地的花朵向水華走去。看她纖細的身影,不過十四五歲的年齡,但願不要像大多數貴族小姐一般驕橫愚蠢。

  他剛要說話,一朵碩大的木棉花便砸在他的頭上,傳出輕輕的"橐"的一聲。他正有些懊惱地盯著地上花冠厚實的花朵,面前的女孩卻垂下了試圖接住落花的雙手,輕笑道:"被花兒選中的客人,請問你是誰?"

  "白之一族季寧,見過小姐。"季寧微微躬身,報出自己的名字。

  女孩兒轉過身來,露出一張嬌豔的稚嫩的臉,白皙的臉頰上暈染著陽光的紅潤。"你就是爹爹請來的讀憶師麼,太好了,我一直盼著你來。"她一邊說話,一邊朝他伸出手。

  季寧伸手握住了她,小小的軟軟的手掌在他手心裡不盈一握,她的個頭也未長成,只到他的胸膛。他牽著她往一旁侍女擺好的籐椅前走去,看著她不斷地踢到地上鋪滿了青石板的木棉花,蹦蹦跳跳得如同一隻歡快的小花雀。

  "小心些。"季寧忍不住提醒道。

  "沒關係,我習慣了。"水華笑嘻嘻地回答,任季寧把她牽到籐椅上坐好,"我看不見,只能摸一摸,踢一踢。"

  季寧"嗯"了一聲,沒有答話,終於正視了一下面前女孩兒的眼睛。那原本是一雙漂亮的眼睛,黑色的瞳仁中帶著金屬般的棕紅光澤,正是玄之一族的標誌。可惜從她毫無焦距的視線,任何人都看得出來這個女孩是個瞎子。

  "所以啊,我覺得自己最適合做一個讀憶師了。"水華坐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晃動著她的雙腿,微笑著面對身旁的季寧,"聽爹爹說你可以從一粒沙子裡看到各種各樣的東西,真了不起!師父,你教教我好不好?"

  季寧放下茶盅看著她,女孩子的笑容乾淨得如同天上的白雲,連無神的眼睛也連帶著發出美麗的光芒。"讀憶術需要的是天賦,"他淡淡地開口,"源於神賜。"

  "可是盲人才最需要讀憶術,要想不再困在無邊的黑暗中,就可以讓萬物成為他們遨遊四方的眼睛。"水華無邪地睜著她無光的大眼睛,狡黠地反問,"神既然那麼慈悲,難道不會把天賦賜給最需要它的人麼?"

  聽到這樣聰明的答覆,季寧的唇角微微牽起了笑容。好吧,就讓他看看,神在剝奪了這個女孩子的視力後,賜予了她別的什麼。

  季寧到底在總督府留了下來,不是因為總督小姐於讀憶之術有什麼天分,是因為玄林答應他的一百金銖酬勞,換得他在總督府裡陪伴水華三個月。

  一百金銖是交城總督幾乎兩年的俸祿,足以用來打動那些私自出海的走私販子。當季寧向玄林提出這個數目時,他看見玄林沉默了一下,這讓一貫冷漠的讀憶師心裡生出些許歉疚,對於一向兩袖清風的玄林而言,積蓄一百金銖並不是容易的事。

  "我答應你,只要你能好好教我的女兒。"交城總督最終點了點頭,神色中有他難得的黯然,"不過這筆錢我一時拿不出來,你且等我籌措一下。"

  季寧知道玄林還有家眷住在伽藍帝都,但他只帶著這個眼盲的小女兒千里迢迢到交城赴任,可見對這個女兒有多麼珍視。他不再多言,躬身退去。

  "先生究竟長得什麼樣子?"還沒走進後宅,季寧就聽見了水華清脆的聲音。

  "先生啊,很年輕,也很好看。"另一個女孩子笑著回答,應該是水華的侍女四月。

  "哪一種好看呢?"水華不滿於侍女的回答,好奇地追問。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5
十一

  "就像……秋夜裡的月光吧……"四月吃力地打著比方,"不耀眼,看上去冷冷的,淡淡的,可一切東西跟他一比,都沒有他乾淨,乾淨得就像水晶雕出來的……"

  季寧聽她們背地裡議論自己,心中微有不快,輕輕咳嗽了一聲。

  "呀,先生來了。"四月聽見動靜,連忙撿起手中的《六合書·地理志》,嗑嗑巴巴地唸起來。斜眼看到季寧進來,四月連忙放下書,口中笑道:"先生可來了,再不來,我都快被這本書的生僻字折磨死了。"一邊說,一邊出去泡茶。

  "師父,你什麼時候開始教我讀憶術呢?"季寧剛拿起那本書,就聽見水華急不可待地問。於是他皺了皺眉頭:"那要看你基礎如何。"

  "我原先也會一點的。"看不見對方表情的女孩興沖沖從椅子上跳起就往內室跑,卻不小心被門檻一絆跌倒在地。

  "小姐,怎麼了?"四月聽見動靜,趕緊丟下茶壺跑進來,卻見水華已經笑嘻嘻地爬了起來:"沒事。平時都走慣了的,剛才急著給師父拿東西,就忘了。"

  "要拿什麼,我幫你吧。"季寧看不過,走上前道。

  "那個東西,是我最神奇的寶貝。"水華拍了拍摔疼的膝蓋,摸索著進了內室,不一會內室傳出開箱拉鎖的聲音。

  "那是小姐母親的遺物,外人碰不得的。"四月向季寧解釋了一句,然後莞爾一笑,再度出去端茶。

  季寧只好坐回到位子上等著。過了一會兒,水華便捧著個小小錦盒出來,放在桌上打開了,裡面是一把普通的木梳。

  "這是把會唱歌的木梳,可惜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水華珍愛地摩挲著光滑的木梳,大而深的眼睛轉向季寧的方向,"你也能聽到吧?"

  "如果我想,我就可以。"季寧回答。

  "真是首好聽的歌兒呢。"水華摸索著探到季寧的手掌,小心地將木梳放在他手心中。

  季寧握著樸素的木梳,斂住心神,眼前看到的便是一片蔚藍的海水,遠處有幾艘簡陋的小船在波浪中起伏,倒像是冰族人的生活;下一刻這片景象卻又變成一道堅固的高牆,一個女人正在牆內嚶嚶哭泣。他努力撇開木梳裡這些喧囂蕪雜的記憶,不多時果然聽到一個細細的歌聲,卻一時聽不真切。

  "聽見了麼,我還會唱呢。"聽季寧並不反對,水華在一旁開始小聲地唱了出來:

  "哥哥,你別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守候在這寂寞的窗前,

  看星星消失了光亮……"

  隨著她的歌聲,季寧也漸漸分辨出那遙遠的模糊的歌聲來,旋律簡單卻含著無盡的惆悵:

  "哥哥,你別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漂流在這無際的海上,

  只有風兒伴隨在我的身旁。

  哥哥--

  你別拋下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長眠在這寒冷的地下,

  等你牽我的魂兒回去故鄉……"

  女孩兒還沒有唱完,季寧便睜開眼,將木梳送回水華手中。

  "不好聽麼?"水華有些失望地問。

  "小姐唱得很好,只是這首歌既平白如話,又一味沉鬱,實在算不得上乘。"季寧平靜地道,"'莫愁紙上茫茫劫,不過風中點點塵',這樣的歌詞,才能襯得出'哀而不傷'的氣度,配得起讀憶師萬物不縈於懷的心境。"

  "先生教導得是,學生記住了。"水華吐了吐舌頭,暗道討好這個面冷心冷的先生可真是不容易。可越是不容易的事,越勾起了女孩子的興趣和熱情,何況,聽說這個先生還那麼好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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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二、舊傷

  實際上,水華並沒有成為一個讀憶師的天分。儘管季寧耐下性子誘導,水華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抓住一點萬物記憶的影子。季寧甚至懷疑,她之所以能讀出木梳裡的那首民歌只是湊巧而已。

  不過水華並不焦躁,她常常纏著季寧,要他講漫遊雲荒的見聞。季寧雖然覺得無趣,但看在一百金銖的份上,也有問必答,並不隱瞞。

  水華開始的時候稱呼季寧為"師父",季寧卻不承認這個頭銜。於是水華便模仿木梳裡那首歌的開頭,叫季寧作哥哥。季寧抵制幾次無效,便隨她去了。

  除了山川地理志,水華最喜歡的還是《雲荒紀年》--這部自星尊帝統一以來,就由太史閣撰寫不絕的雲荒史書。她曾經試圖學習用手指閱讀這些書,卻終究因為太過耗費精力而放棄了。因此當她欣喜地摸到季寧那枚鐫刻著星尊帝印章的太史閣令憑時,忍不住好奇地追問他加入太史閣的經歷。

  "其實我只是幫他們閱讀古董而已。"季寧輕描淡寫地回答,秀長的眉不易察覺地擰在一起。

  "可哥哥怎麼得到機會呢?"水華興致勃勃地問,"我聽說'太史閣'的門人最為高潔正直,無論任何打壓摧殘都堅持不懈。他們就像神仙中人,要是我也能成為……"

  "他們只是普通人而已,所秉持的無非一顆求真之心,所經歷的辛苦也是旁人無法明白的。"季寧冷冷地打斷了女孩的話,他的目光飄向窗外的遠方,偌大的總督府此刻顯得空寂而荒茫,讓他如止水般的心中生出埋葬的悲傷來,"我所持的那份'雲荒太史,行走無忌'的令憑,原本是我一個名叫靄亭的太史閣朋友所有。我與他萍水相逢卻意氣相投,他幾番想說服我加入太史閣,都被我因厭惡束縛而推脫。後來……他因為調查一項秘聞而被冰夷殺害……"

  他喘了一口氣,平息下有些艱難的語氣說下去:"……他們割斷了他的喉嚨,讓他臨死之時說不出話……他死的時候死死握著一隻桌腳,沒能留下隻言片語。我把那隻桌腳砍下來,按照他以前的指點送到伽藍帝都去,在太史閣的總部住了三個月,才算讀出了他死前遺留在桌腳裡不甘的意念……"

  "哥哥……"聽出季寧一向平靜的語調中含著難抑的傷痛,水華低低地道,"他的記憶就那麼難讀麼?"

  "讀憶師講求的是心靈純淨,不能摻雜絲毫雜念,而我當時總是難以擺脫哀思,所以耗費了許多時日才平靜下來。"季寧恢復了一向的恬淡冷靜,"所以,在一知半解的時候,請不要再說什麼'我也想成為……'之類的話。"

  "我明白了。"水華沉默了一陣,敏感地覺察出季寧已不願再談下去,便識趣地住了口。她面對著他的方向,覺得季寧就彷彿一潭靜水,初看清淺,實際上卻深邃得難以觸到他的波心。這種感覺讓女孩兒有一種難言的惆悵。

  "哥哥,因為靄亭的死,你恨冰族人麼?"半晌,水華問道。

  "從我能讀出他的遺言時起,就不恨了。讀憶師若是有了仇恨,他們的心靈就會受到矇蔽,無法與萬物溝通。"季寧說到這裡,看看天色,將自己隨身攜帶的一塊石子交給水華,"我下午出去辦點事。小姐今天的功課,就是嘗試去聆聽這海石中鮫人的歌聲。"

  取出玄林預付的十多個金銖,季寧離開了總督府,一路往南城外的海灘走去,那裡是明裡販賣貨物,暗地裡走私偷渡無一不為的商棧區。

  踏出交城的南城門,原本是一片荒灘的地方搭建了一排排房屋,經過百來年的經營,商棧已經頗成氣候。為了避風也為了卸貨方便,這些商棧的建築都是大同小異:窄小的店面面朝北方,堪堪留出與城牆跑五匹馬的距離供顧客行走;那些展示著各種各樣貨物的店面後,卻是商棧碩大寬敞的倉庫,有的甚至把裝卸的後門開到了南部的海水裡。這種口小肚大的建築沿著交城城牆擺滿了城外的海灘,彷彿一個個螺殼排列在一起。

  季寧熟練地穿過貌似雜亂無章的一家家商棧,徑直走到一家門口掛著"樂"字招牌的商棧裡去。他朝迎面過來的學徒擺了擺手,便直接走到門店最深的角落裡,頂著頭頂搖搖晃晃的風燈,輕輕敲了敲油光鋥亮的烏木櫃檯。

  一個三十來歲的豔麗女人從櫃檯後站了起來,看著季寧綻開她職業的笑容。"季寧公子,你出海的錢湊足了?"

  "樂綠夫人記性不錯,還記得在下。"季寧笑了笑,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小的包裹,放在櫃檯上,"十五個金銖的定金,我兩個月後出海。"

  "兩個月後也好,你不知道,自從新任交城總督上任後,我們得到的風聲都有些緊。"樂綠夫人把金銖攬入櫃檯下的抽屜裡,她斜倚著櫃面,眼角瞥著季寧溫雅的側臉。

  "不管怎麼說,我都信任交城赫赫有名的樂綠夫人。"季寧微笑道。

  "季寧公子真會說話,我若是再年輕幾歲,就想方設法把你留在這裡了。"樂綠夫人順口調笑,開心地看著讀憶師一貫淡然的面上透出幾分羞赧,"別擔心,剛上任的官兒都是這樣,這不我哥哥樂綿他們正召開商會,籌備給玄林的禮物呢。估計兩個月後,你出海沒有問題。不過,你要說清楚你出海的目的地,我們才好安排。"

  "我要去空寂之山。"季寧慢慢道,"按照你們的標價,一百金銖,往返。"

  "空寂之山?亡靈湮滅之地?"樂綠夫人吃了一驚,"你知不知道那裡的危險?"

  "鳥靈,狷獸,土匪,還有渺無人煙的沙漠。"季寧涼涼一笑,"我自然知道。怎麼,樂綠夫人不想做這筆生意?"

  "我有什麼不敢的,不就是開船送你到狷之原的北角登陸?"樂綠夫人爽快地說到這裡,倒真有些關切地盯著季寧,"只是……我怕你付了往返的錢,卻沒機會登上返回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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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那你豈不是白賺了五十金銖?該高興才是。"季寧說到這裡,告辭離開,"我會提前幾天和你預定出發的時間。"

  "我送你。"樂綠夫人從櫃檯後走出來,陪著季寧往店舖出口處走去。見季寧好奇地看了看店外擺放的糧食口袋,樂綠夫人笑道:"這些都是賣給冰族人的。你出海的時候,應該買的是這個。"說著,她伸手從擺得最高的一個口袋裡取出一粒棗子般大小的堅果來。

  "這是什麼?"季寧接過堅果,在手心掂了掂。

  "這是摩天草的種子。"樂綠夫人道,"海上旅行蔬菜不易保存,但長期不吃蔬菜容易得敗血之症。這摩天草種子生命力極強,最適合攜帶上船,只要用水,哪怕是海水澆灌,就能在短短幾天長成蔥翠植物,味道跟萵苣類似。這粒就送給你玩,你出海的時候到我這裡買,價錢給你算便宜些。"

  季寧道了謝,離開樂綠夫人的商棧,順手把摩天草種子放在隨身的荷包裡。進城的時候,他看見一隊雜耍藝人正被守門的衛兵堵在城門口搜查,他們扛著行李和道具,中間有空桑人、有鮫人、有冰族,還有混血兒。彷彿對這種搜查已經習慣,看見路人矚目,一兩個雜耍藝人便抽空翻了個跟頭做鬼臉,引得一些交城孩子快活地笑了起來。

  "別忘了去集市上看我們表演!"雜耍藝人們朝好奇的交城居民喊道。

  眼看天上的雲朵越來越厚,季寧猜測傍晚必有降雨,便加快腳步想盡快趕回住處。然而他正行走在街道上,忽有一個聲音遲疑著叫道:"你是讀憶師麼?"

  季寧轉回頭,看見道旁說話的,是一個金色眼眸的少年。下一瞬間,季寧認出了他:"風梧公子?"

  風梧點了點頭,朝季寧走過來,有些緊張地道:"讀憶師,我想請你幫我看看我父親失蹤的真相。"

  "可以。"季寧點了點頭。少年隱藏的憂傷和孤寂似曾相識,奇怪地打動了他的心。

  "可是,我不知道那真相隱藏在哪裡。"風梧遲疑道,"所以能不能,請你去我家裡看看。"

  季寧皺了皺眉,顯是有些不願。風梧見了,趕緊取出一個錢袋,顫抖著手打開了,塞在季寧手上,頓時顯出一堆雜亂的金銖銀角銅子來。"這是我能付的最高的價錢,你可以接受麼?"他紅著臉問。

  季寧托著錢袋,沉了沉眼瞼,忽然道:"為什麼要偷你母親的積蓄?"

  風梧猛地愣住了,隨後他才意識到,那個錢袋已經向讀憶師傾吐了一切秘密。"讀憶師,如果你看得出來這裡的每一個銅子都是我母親辛苦刺繡換來,那你也應該看得出,這些年來我和我母親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少年鼓起勇氣對著季寧平靜無波的眼,一口氣說下去,"我母親是在父親失蹤十個月後生下我的,因此從小到大,所有的人都懷疑我是個野種。他們甚至傳言,父親是被母親串通姦夫殺害的。這些流言雖然沒有憑據,但每一個字、每一個眼神都像一把刀子,十多年來反反覆覆地凌遲著我們,讓我恨得想要殺死所有的人!所以讀憶師,如果你能找出我父親失蹤的真相,還母親一個清白,你要我做什麼我都答應!"說著,他雙膝一曲,便跪了下去。

  "你起來,我隨你去就是。"季寧將風梧扶起,意外地覺察到少年身體內部蘊藏的巨大潛能,讓他一瞬間失去了拒絕的念頭。看著對方金色的眼睛,季寧有些恍然地問:"你,可是帝都的血裔?"

  "是的,星尊帝是我的遠祖。"風梧抬起頭自嘲地笑了一下,"就是因為有這雙眼睛,族長才沒有狠下心將我從族譜裡勾去。"

  "把這個還給你母親。"季寧把錢袋塞迴風梧手裡,"我們走吧。"

  風梧的家族屬於星尊帝的一個偏遠旁支,雖然經過千年的繁衍凋零,早不復帝王之後的富貴氣派,卻依然是交城的清華世家。風梧領著季寧走到那大宅的門前時,兩個看門的家丁便攔住了他們:"風梧公子,現在你們母子都住在外宅了,若要進這裡,容小的先去稟報。"

  "放屁!這裡仍然是我家,什麼時候輪得到你們這些奴才多話!"風梧說著,一伸手便將兩個身強力壯的家丁推得遠遠的,只管引著季寧走進了大宅。

  宅子裡的建築一律是用青灰色的磚塊砌成,一條甬道將一座座小型的院子串連起來,光滑的石板無聲地預示著這個宅院的年代久遠。季寧目不斜視地走在風梧身邊,對四周驚異的目光恍如未見。

  "我父親原先住在這裡。"風梧說著,推開一個院子的門,引來院中幾個婦女驚慌的喝罵。而看熱鬧的人們也迅速擁來,將風梧和季寧堵在院門外。風梧狠狠地推了幾把面前阻攔的家丁,隨即被季寧扯住了手臂。正僵持間,有人叫了一聲"族長來了",簇擁的人群便呼啦散開一條通道,將一個老者讓了進來。

  "讓讀憶師進去。不管怎樣,能查出真相總是好的。"族長顯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經過,轉向季寧微笑道,"先生不用顧忌,酬勞我會安排賬房上支付。"

  "如此甚好。"季寧向族長點頭回禮,旁若無人地走進院子,不時伸出手去,觸摸一兩件院中物事。

  從族長到來,風梧就沒有說過一個字。他獨自站在一處,遠遠地與眾人隔離,暗中握住了拳頭。然而當他看到一個中年女人默默地走過來時,他忍不住上前攙住女人微微顫抖的身子,叫了聲"娘"。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5
十四

  "聽說你在這裡胡鬧,我只好過來看看。"女人低低地道,"梧兒,跟娘回去吧。"

  "不!"少年倔強地站在原地,聲音將原本關注在季寧身上的眾人目光吸引了過來。風梧驕傲地環視了一下這些從小鄙薄他苛待他的族人,堅定地道:"無論如何,我要看到真相。"

  女人拗不過兒子,只好嘆息著留在原地,如同她這本分小心的十幾年一樣,微微地低著頭,將原本秀麗的面容掩藏在額發的陰影下。她的心裡,又何嘗不想知道,一向恩愛的丈夫路銘為何會在一夜之間不辭而別?

  季寧仍然在院中探索著,眉頭微微皺起,要從一個百年歷史的古宅中探詢出某一瞬的情景無異於大海撈針。天色越發陰沉下來,窒悶的空氣讓他鼻尖冒出汗珠,心頭因為靈力耗費過度而劇烈地跳動。終於,小半個時辰之後,他放棄地停下了一切動作,緩緩走回院口,發現圍觀的大小人等並未散去。

  "先生勞神了,要不到正廳奉茶?"族長和藹地問道,顯然有些顧忌季寧看到了什麼不便公開的東西。

  "不,就在這裡說!"風梧忽然大聲叫道,"讀憶師先生,如果你看到了真相,就不要怕當眾說出來!"

  "梧兒……"女人有些嗔怪地喚了一聲,卻深知自己根本無法阻止兒子想要做的一切。

  "既然如此,先生就在這裡說吧。"族長見風梧有疑己之心,有些惱怒,將衣袖一折,背在身後。

  "這座院子裡的記憶龐大複雜,我竭盡所能,只找到一句有關路銘此人失蹤的線索。"季寧說到這裡,心中微微一動,不知自己為何提到"路銘"這兩個字時感覺有些異樣。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緩緩道:"那句話就是:'思繽,我跟你走。'"

  他此言一出,一些較年長的族人立時面露震驚之色,隨即竊竊私語的聲音便如同出巢的黃蜂一般籠罩了人群上空。

  "娘,思繽是誰?"看著母親的臉瞬間蒼白,身子也搖搖欲墜,風梧連忙扶住母親,大聲詢問。

  "思繽是冰族的巫姑,天祈朝末期常常帶著船隊來交城走私劫掠。那個時候,交城百姓沒有不知道這個貌美心冷的冰族女人的。"族長說到這裡,手裡的枴杖重重地在地上頓了頓,"路銘這個不肖子孫,居然是跟著冰族私逃而去。從今以後,我們家的族譜裡再也沒有這個人的名字!"

  見圍觀眾人漸漸散去,族長方向季寧苦笑道:"家門不幸,讓先生見笑了。請隨管家去賬房支取酬勞。"說完不再停留,告辭而去。

  "酬勞改日再說。"天上一個悶雷滾過,季寧忍住突如其來的心悸,對著迎過來的管家擺了擺手,大步就朝大宅門口走去。他的身後,風梧正愣愣地摟著不住流淚的母親,仰面對著天空不時劃過的閃電,眼中是深重的憤恨。

  交城是典型的海濱氣候,颱風引來的暴雨可以在瞬息之間籠罩整個城市。季寧走到半途大雨就從天而降,然而身體的異樣讓他不敢在半途停留,他只好迎著幾欲把人席捲而去的狂風一步步往總督府走去。

  雨水頃刻就澆透了他的全身,卻讓發燙的身體感到清涼的愜意。"思繽,我跟你走。"方才那個消失在虛空中的聲音為什麼聽起來如此熟悉,那個路銘又是何方神聖,竟讓他一向平靜無波的心混亂得彷彿要破腔飛出?季寧伸出左手抵住後腦,右手胡亂地扶住一切可以撐持的東西,終於在狂風暴雨中踏上了總督府側門的台階。

  看門人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季寧沒有聽清,只是不管不顧地走回自己的居室,眼前白茫茫一片似乎都是雨水。撞開門,他一頭就栽在床上,再也不想動一下。

  靈力的劇耗帶來了深重的心悸和頭暈,而渾身的舊傷也因為這陰濕的天氣再度發作。季寧摸索著扯過被角咬在口中,把四肢百骸的劇痛都阻攔在咽喉深處,無聲地對抗著這個注定難熬的夜晚。

  昏昏沉沉地不知趴了多久,一雙柔軟清涼的小手摸索著探上了他的額頭。"哥哥,換身乾衣服吧,這樣下去會發燒的。"水華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幻境傳來。

  季寧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卻仍然昏迷般一動不動,恍惚中只覺得火炙般的疼痛中接觸到一絲絲溫柔的涼意,彷彿女孩子柔軟的手指。

  女孩子柔軟的手指……這個認知讓他一驚之下清醒過來,果然發現水華正在摸索著給他換衣服。一時間,季寧忘了身上的難受,窘得面紅耳赤,幸虧水華目不能視,只是專注做事,讓她一向高傲的先生不至於太失面子。

  "哥哥,你醒了?"水華鬆了一口氣,繼續用毛巾擦乾季寧身上的冷水。然而她的手忽然停滯在季寧的背上,神色一黯:"哥哥以前受過傷?"

  "舊傷了。"季寧費力地扯過衣襟,遮住背上一道從肩胛斜拉至腰的舊刀傷,也遮住了遍體觸目驚心的細碎傷痕。

  "還痛嗎?"水華收回手,輕輕地問。

  "不痛了。"季寧吃力地靠牆坐起,哆嗦著手系衣帶,下意識地回答。

  "你騙我。"女孩兒毫不猶豫地下了這個判言,卻微微低下頭,並沒有動氣的意思。"你和我爹爹一樣,都不肯把受的苦說出來。可我都知道。我這就去給你找藥來……"說著摸索著就往外走。

  "藥沒用……"季寧不想麻煩她,便撐著力氣道,"小姐回去吧,要不四月該擔心了。"

  "四月今天去她親戚家了,晚上不回來,爹也不回來。"水華摸索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微笑道,"夜裡我怕一個人,哥哥陪我說說話吧。"

  季寧明白她是為了留下來照看自己,他想要拒絕,身體卻難受得一時說不出話。他向來是個驕傲的人,斷不肯在別人面前示弱,一時間比死了還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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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水華聽他呼吸急促,她掩不住臉上的憂慮,輕輕喚了聲:"哥哥?"

  季寧見她空落落的眼神落在別處,雪白的臉頰在燈光下發著光彩,他恍然發現不知不覺中女孩子正在長大,彷彿一朵花蕾在不經意間悄悄綻放。他鬆開一直緊握住床單的手,沉聲道:"夜深了,小姐還是回去吧。若是怕一個人睡覺,可以叫廚房的張媽陪你。"

  "我就是想跟你說話呢。"水華固執地坐在原處,笑嘻嘻地道,"你肯定不知道,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嬌貴,從小到現在,我進過兩回帝都的牢房,最長的一次在裡面待了半年,現在不還是活蹦亂跳的?"

  "為什麼?"季寧吃了一驚。

  "都被我爹爹害的唄。"水華撇了撇嘴,孩子氣地道,"他老是得罪人,還都是得罪挺厲害的人。所以每次他一被關起來,我和大娘,還有幾個哥哥都會被連帶關起來。"

  季寧聽到這裡,嘆了一口氣:"自古做忠臣難,做你爹爹那樣清廉正直的官更難。"

  "是啊,我知道爹爹心裡頭悶著好多煩心事,所以從小我都順遂他的心願。他喜歡我無憂無慮,我就每天都裝作高高興興的。"水華說到這裡,忽然"哎呀"一聲,"這個你可不能告訴他。"

  "不告訴。"季寧笑著搖了搖頭,忽然發現這個女孩子竟然蘊含著從未發現過的早熟,"監獄裡苦麼?"

  "也還好吧。大娘老是哭,我就坐在地上等爹爹過堂回來。反正我看不見,在哪裡都是一樣。你不知道帝都監獄都是用石塊壘成的,每一塊石頭都有它不同的花紋,我每天沒事就用手在上面摸啊摸,居然可以摸出那些花紋的形狀:有些像花,有些像雲,有些像騎馬的人。我把那些花紋串連起來,就可以想像各種各樣的故事,等爹爹回來的時候,我就一邊給他上藥,一邊講故事給他聽。"水華坐在椅子上,面對著掛著床帳的牆壁,卻彷彿看到了極深的遠空,"爹爹聽了我的故事,就會忘了痛,慢慢地能睡著。所以我不怕老鼠,不怕跳蚤,也不怕吃發霉的餅,就怕編不好故事,怕爹爹會痛卻又不肯出聲。那時雖然辛苦,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些石頭的花紋,它們就像朋友一樣,給我講故事。還有那些房頂滴落的水,滴滴答答極有節奏,就像敲木琴一樣。"

  季寧知道她所說的是玄林曾經下獄受刑的往事,只是料不到那樣慘痛的經歷在這個女孩的回憶中竟如同夢幻一般綺麗。他驚訝地看著水華的微笑,稚氣中帶著從未發現過的聖潔,就如同她每日虔誠供奉的創造神,那般寬容和博大。此刻他才知道,為什麼那些隨玄林而來的僕人們對水華的愛護中竟然含著令人驚訝的尊敬。或許是因為她看不到世上的污濁,才能保持住一顆純淨的心靈。

  這種純淨,是身為讀憶師的他也望塵莫及的。

  "哥哥也有故事講給我聽嗎?"見自己成功地引起了季寧的談興,水華興致勃勃地道。

  "我再沒有什麼新鮮的故事告訴你了。"季寧苦笑著回答。或許她是好奇自己這一身的舊傷從何而來,可惜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

  "那麼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一定想去空寂之山?"水華說到這裡,驀地伸手掩住了口。

  "不怪你,是我的意念太過強烈,才讓你能有所覺察。"季寧側了側身子,換了個靠坐的姿勢,半晌終於強打起精神道,"我給你講講鏡湖吧。"

  "大家都知道,鏡湖裡面有蜃怪,吞吐蜃氣構成幻象,所以空桑百姓很少能乘舟前往伽藍帝都,只能靠葉城和帝都之間的湖底地道往來。"

  "是的,爹爹帶我從帝都來這裡的時候,就是走的湖底地道。"水華點頭。

  "可是實際上,還是有人能行舟渡湖,我就曾經坐船去過伽藍帝都。"季寧回憶道,"鏡湖上有一對夫婦,專門執掌渡船,為各地急赴帝都的旅客提供方便。傳言他二人身份尊崇,只不知為何隱姓埋名在鏡湖擺渡度日。可也正因為有了他們的船隊,鏡湖周邊的旅客才不至於為了進入伽藍城而遠繞到葉城,那夫婦實在是造福四方做了莫大的善事。"

  "在鏡湖上坐船真的很神奇麼?"水華好奇地追問。

  "是的,蜃氣會在湖中結成幻影,讓每個人都看到自己最想要的東西,所以常常會有人因為意亂神迷而墜湖死去。"季寧繼續道,"於是幾乎所有的渡船都密封得看不見外面的一絲情景。只有那對夫婦親自執掌的渡船,才可以讓客人看到湖中的幻境,只是必須用鐵鏈將自身綁縛在座位上,以免發生意外。"

  "那哥哥選擇的哪一種渡船呢?"水華有些興奮地問道,看得出,女孩子小小的心靈裡滿是希望季寧選擇後者。

  "我那時急著將靄亭的遺物送到太史閣,根本無所謂乘坐哪種渡船。只是機緣巧合,碰到船主夫婦親自來為我們掌舵。他二人風神俊秀,氣度高雅,一望而知並非尋常出身。"季寧見水華聽得入神,喘了幾口氣微微笑道,"船到湖心,同行的旅客果然痴迷地望進水中。我卻故意向天上張望,生怕在湖中幻境裡看到活生生的靄亭,悲痛失態。哪知蜃氣不光在水中結成幻象,還能穿透湖面抵達雲端,在天空中結出另外的幻象來。只是以前所有人面臨湖水的誘惑,都不曾往天上看罷了。"

  "你看到了什麼?"水華緊張地問。

  "其實和水中應該無甚差別,都是每個人內心中最渴望的東西。"季寧歇了一會兒,語聲終於不再那麼虛弱,"我看到了一個女子,她側身對著我站著,微闔著眼瞼,長發被風吹得向後飛揚,就彷彿天上的女神降落雲端。而我觸摸著她腳下的黑色石碑,達到了一個讀憶師畢生追求的最高境界--不再是在雜亂的記憶中摸索,而是能與宇宙萬物自由交流。"他說到這裡停了停,再度補充了一句,"那個幻象的背景,就是空寂之山。"

  "原來是這樣……"水華有些寂寞地應道。

  "讀憶師畢生追求的,正是這種心境的空靈。"季寧低下眼,迴避開水華黯淡的神色。水華的心思他能猜出幾分,只是對這種貴族小姐無傷大雅的感情遊戲,他並沒有精力奉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5
十六

  天色漸漸發出了慘淡的光,迷迷糊糊的季寧恍然發覺,水華陪伴自己度過了原本痛苦難熬的夜晚。他從床上站起,舒展了一下雙臂,滿懷感激地輕輕推了推伏在桌上打盹的水華,柔聲道:"多謝小姐,我已經好了。小姐還是回房去歇息吧。"

  "嗯。"水華迷迷糊糊地答應了一聲,仍然伏在桌上不動。季寧知道她昨夜為了自己強打精神說話,此刻定是睏倦得很了,只好將她抱起來,放在自己的床上,又拉過被子將她蓋好。然後他走到床尾,打算清洗自己昨夜換下的濕衣,伸手卻摸到一粒棗子大小圓溜溜的東西,取出看時,發現是昨日樂綠夫人送的那粒摩天草種子,吸了衣服裡的水分,竟然不知不覺地冒出芽來。

  "哥哥,我真想看看你……"睡夢中,水華喃喃地道。

  季寧輕輕地把那粒種子放在了她的手心裡。

  三、雜耍藝人

  交城的商會行動果然快,季寧隔一日便在總督府的門房裡看見了樂綠夫人的哥哥樂綿,還有幾個衣著光鮮的商棧代表。看見季寧進來,樂綿趕緊迎上來苦笑道:"玄林大人不肯接見我們,連禮單也不瞧上一眼。這樣下去,非但公子你出不了海,我們這些商棧也都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改來找我?"季寧不動聲色地問。

  "公子既然是總督千金之師,我們無奈之下,只有請公子為我們在玄林大人面前說幾句話。"樂綿說到這裡,語氣漸漸激動起來,"前朝頒布的禁海令本就迂腐,早該取消。而交城土地貧瘠,資源匱乏,若不靠海上貿易,很快就會民生凋敝。若玄林大人真為交城前途、空桑百姓計,就應該建議朝廷取消禁海令,而不是限期清查我們的商棧,加強對出海的限制。"

  "我一向對禁海令也有些非議……"季寧沉吟著道,"也罷,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試試求見玄林大人。"

  "交城百姓的生計都託付到公子手中了!"樂綿和幾個商棧代表忙不迭地躬身施禮,樂綿更是想把禮單交給季寧一併帶去。

  "這個就不必了。"季寧將禮單塞回樂綿手中,轉身出了門房。他知道以玄林的脾氣,有了禮單反而適得其反,而他之所以答應去為商會說話,也少不了自己那份出海的私心。

  季寧敲門走進玄林書房的時候,交城總督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前寫字,清矍的背影挺得筆直。"有什麼事麼?"玄林轉頭示意季寧坐下,他自己繼續寫了幾個字,方才擱下筆。

  "我來這裡,是想勸說大人接見外面交城商會的代表。"季寧見玄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趕緊說道,"竊以為就算他們只為一己私利,大人身為交城父母官,也應該廣開言路,聽取治下百姓的真實想法。"

  "他們的想法,我自然知道。此番不見人,不收禮,無非是愛惜羽毛,不願在朝廷中落人口實。"玄林看著季寧,笑道,"你以為我前些日子數日不歸是去了哪裡?我扮作客商,在他們的商棧裡住了不下一個月,前前後後暗訪了十幾家商棧的情況,所以我知道的實情,可比你知道的多。"

  季寧悚然一驚,商棧之中魚龍混雜,環境齷齪,而玄林竟能放下清貴身段,親入私訪,季寧不由心下敬服,口中仍然道:"那麼大人想必清楚,若查封了這些商棧,交城百姓便失卻了衣食之源。"

  "交城百姓未必受損巨大,反倒是冰族才會失卻衣食之源,他們偏居海島,糧食物資都得靠雲荒大陸的供給。"玄林笑了笑,轉回身繼續拿起筆,"禁海令雖然有弊端,卻能讓冰族一蹶不振,斷了他們侵略雲荒的指望。現在你看看,這些交城商棧哪個不和海外的冰族走私勾結,明裡暗裡資助了他們多少禁運的物資?恐怕今天的禮單上,有不少賄賂還是冰族的手筆呢。皇上之所以派了我來這裡,就是知道交城是冰族走私最為猖獗之地,下了決心要革除這裡的隱患。你去轉告那些商會的代表,只要他們奉公守法,我自然不會為難他們。"

  "大人說得是,季寧告退。"季寧默默聽了,無話反駁,見玄林又忙於撰寫朝廷奏報,只好站起來告辭。他既被玄林說服,便照實將那些話轉告給樂綿等人。樂綿見事不可為,率了那幾個代表頹然而去,臨走時對季寧嘆息道:"公子還是早些離開吧,這交城的平安日子是到頭了。"

  侍女四月回來的時候,坐在木棉樹下跟水華描述著她出府這些天的見聞。兩個女孩子咭咭呱呱地又說又笑,卻是討論請雜耍班子來府裡表演的事情。

  "季寧先生……"四月當先看到季寧,她微微紅了臉,站起身來。

  "哥哥,"水華摸索著拉住季寧的手,歡快地道,"到時候雜耍班子來了,你要說給我聽啊。"

  "一定。"季寧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授課的三月之期即將屆滿,倒有些留戀這段時間的愉快閒適。回頭望望四月,正見秀美的侍女朝自己微笑。情竇初開的眼神,讓季寧忍不住心裡一跳--眼盲的水華長大了,恐怕也是無法露出這種神情的吧。於是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牽住的女孩子,心頭第一次為她的缺陷感到惋惜。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6
十七

  雜耍班子果然很快就進了總督府的後宅,拉拉雜雜地用布條和羽毛把空曠的戲台打扮得花枝招展。水華雖然看不見,卻興致勃勃地和四月在戲台四周轉來轉去,興奮地聽四月描述眼前的景象。雜耍班子的藝人多半是身份低賤的冰族鮫族混血人種,見了空桑貴族照例要下跪匍匐,不能正視。水華卻一個個親手將他們扶起來,笑道:"反正我看不見,你們只要盡興表演就好。爹爹我是不許他來的,就怕你們受了拘束。"

  那些雜耍藝人四處流浪,吃夠了官府的苦頭,何曾見過水華這般親切和善的說話?更何況空桑法律規定,混血種人最為低賤,連觸摸空桑人亦當受笞手之刑,此番得水華親手攙扶,更是無法想像的恩典。他們當即歡呼一聲,無不抖擻精神,賣力表演。

  玄林忙於公務,自然無暇前來觀看。此刻坐在台下的,無非水華、季寧帶著四月等一干僕從家丁。藝人們照顧水華眼盲,故意編排的都是喧囂熱鬧的節目,特別是那個叫做淇夜的鮫人,聲音動聽之極,最得水華的歡喜。

  "我最喜歡那個小丑啦,可卻沒找到他。"四月往台上台下看了半晌,在震天的鑼鼓聲中俯身對水華和季寧道,"若是他沒來,就可惜了。"

  "你說的是那個臉上塗著白粉的花衣男子麼?"季寧問道,"我開始還見著他,現在不知去哪裡了。"

  "啊,我也好想聽他表演呢。"水華失望地道,"哥哥,他會不會在府裡迷路了?"

  "我去看看。"季寧揉了揉額頭,對雜耍班子習慣在鬧市表演而顯得過於嘈雜的配樂感到有些頭痛,於是樂得站起身來,往總督府錯落龐大的宅院中走去。

  他原本只是圖圖清靜,也未必真想去尋那小丑,隨意一走,竟離玄林的書房處越來越近。正打算折返,忽見人影一閃,彷彿有人正從書房那邊折了出來,季寧定睛一看,那人穿一身紅綠布塊拼湊出的花衣,頭上戴一頂寬邊四角帽,臉上厚厚塗了一層白粉,卻不正是方才在台下匆匆一瞥的雜耍班子小丑?

  見季寧站定了盯著他,那小丑雖然臉色藏在白粉後看不分明,卻有些畏懼地瑟縮了一下:"我……我本想找個無人地方解手,卻找不到回去的路……少爺行行好,帶我回戲台去救場……"

  "嗯,我帶你回去。"季寧點了點頭,目中卻閃過一絲犀利之色。

  走了一會,忽見幾個護院神色緊張地匆匆過來,對季寧低聲問道:"先生可曾見到什麼可疑之人?"

  "怎麼了?"季寧問道。

  "有人在大人書房裡用刀子釘了一封恐嚇書信。"護院們說到這裡,見季寧默默搖頭,便快步趕往戲台方向,生怕潛藏之人乘亂危害到府中家眷。

  見護院們走遠,季寧方才轉身,對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小丑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不知為何,他雖然從一開始便懷疑起這個小丑的真實身份,卻始終猶豫著沒有當場揭穿他。

  "我只是個雜耍藝人……"

  "你撒謊。"季寧看著小丑那雙藏在寬大帽帷下的藍色眼睛,聲音因為有些緊張而微微顫抖,"我是讀憶師,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你是……季寧?"那個小丑仔細地端詳著季寧的面容,忽然試探著問道。

  "你認識我?"季寧疑惑地盯著面前身材高大的小丑,雖然難以分辨他化妝下的真實面目,但那雙冰族特有的藍色眼睛卻讓他腦中的神經猛地一跳,彷彿有什麼激烈而複雜的記憶想要翻湧而出。

  "我是明石。"雜耍藝人忽然笑了笑,"十多年了,真沒想到還能認出你……怎麼,你不記得我了麼?"

  "十多年前的事,我已經忘記了。"季寧漠然對視著對方欣喜的笑容,冷淡地回答。

  "你……忘了?那怎麼可能?"明石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知道那段記憶會讓仇恨矇蔽我的心靈。"季寧伸手按了按不住跳痛的後腦,不動聲色,"所以,我用金針把它從腦中封印了。"

  "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是為了把我交給官府吧?"明石咬了咬牙,過度的表情讓他臉上涂的白粉簌簌飄落了些許,顯出難以掩飾的憤怒,"真是看不出來,當年救的是只忘恩負義的小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6
十八

  "我並不要把你交給誰。"季寧冷冷地道,"你們的恩怨,跟我無關。"

  "好,很好。"明石盯著季寧,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往戲台方向走去。表演仍然要繼續,他不能連累整個雜耍班子。

  "哥哥,你回來了?小丑要上場了呢。"聽見季寧回來,水華興奮地道。

  "好啊。"季寧答應著,把自己的椅子朝水華挪近了一些,眼角卻瞟到台邊新到來的一隊護院。他的手不自覺地搭到水華椅子的扶手上,即使他剛才沒有從明石的眼中看出進一步的惡意,他還是隨時準備著在突發的危險中保護水華。畢竟,她是他的學生。

  小丑終於出場了,這回他模仿的是一隻出來偷東西,卻誤食了藥餌的老鼠。他在台上上躥下跳,好幾次還滑稽地從木架上跌落。惟妙惟肖的表演引得觀眾陣陣大笑,而季寧卻恍惚覺得他臉上那痛苦的表情並非全部是假裝。明石……從那人口中吐出的這個稱呼彷彿一把鑰匙,使勁地捅著他那把生鏽的記憶之鎖,磨得他有些心煩意亂。他不由伸出手,摸到了後腦那封印的所在,內心中竟有一種衝動想要把那金針拔出來。

  "哥哥,他們在笑什麼啊?小丑演的是什麼?"水華半晌不見季寧開口,而周圍的笑聲卻此起彼伏,她焦急地扯了扯季寧的衣袖。

  "哦,他演的是……"季寧剛說到這裡,卻覺得遠處有些異動,轉身看時,卻是幾個交城駐軍悄悄走入院中,與護院隊長低聲交談了幾句,隨後又走了出去。於是他拍了拍水華的手,走過去問護院道:"怎麼了?"

  "參將大人調兵把總督府圍起來了,待會兒表演完了就進來搜捕刺客。"護院隊長回答。

  季寧點了點頭,走回座位,卻見明石已退回了後台去。他輕輕在水華耳邊道:"一會兒駐軍要進來巡視,小姐不必驚慌。"

  "哦,又來刺客了麼?"水華不以為意地笑了,"不過我不擔心,爹爹每次都能化險為夷的--那還繼續表演麼?"

  "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事,當然要演完。"季寧輕輕搖了搖頭,他無法想像面前的女孩子是在怎樣的狀態中長大,她竟然在父親面臨危險的時候仍然忘不了觀看演出。然而他很快便覺察出,水華的手在瞬間變得冰冷而顫抖,這個孩子,只是習慣了把恐懼和寂寞都藏在心底,而給所有擔心她的人做出最快樂和單純的模樣。

  雜耍藝人們顯然並不清楚他們的處境,仍然在台上籌備他們最為出彩的壓軸節目。他們拆去了戲台上方遮蔽日光的幃幕,在戲台中心放置了一張包著銅皮的寬大木桌,桌面凹陷成槽,最低處打通後在桌下接了一個吹嘴。

  雜耍班子的頭領,也就是先前自報姓名稱為羽邊的中年人走上台來,做了個四方揖後鑽入桌下,含住了吹嘴。而桌面上方,兩個少女則在凹槽兩邊的銅皮上點燃了一枝枝粗大的蠟燭,熔化的燭油沿著銅皮流下,彙集到最低點。當燭油聚集起汪汪一攤後,桌下的羽邊猛地吹了一口氣,吹破了凝結在吹管內壁的薄薄的蠟層,讓上方的燭油"嘭"地向上濺起、伸展,如同一株破土而出的樹苗,瞬間凝固在半空中,也引得台下的看客們轟然叫好。

  蠟燭不停地熔化,燭油也在凹槽裡越積越多。坐在桌下的羽邊不停地含著吹嘴鼓動著腮幫,半空中的蠟燭樹就彷彿吸取了養分一般迅速地生長,越長越高,漸漸高過了總督府的圍牆。

  "聽說,他能把這蠟燭樹吹到雲端裡去呢。"四月目不轉睛地盯著樹尖,興奮地道。

  "真的有那麼高了麼?"水華也緊張地抓住季寧的手,屏著呼吸,彷彿她能夠聽到蠟燭樹簌簌長高的聲音。

  "嗯,是的,快要看不到頭了。"季寧回答著,終於因為刺目的陽光而垂下眼睛,卻看見明石扮演的小丑再度走上台來。

  "小丑要準備爬樹了。"季寧說。

  "啊,那不是蠟燭油凝成的麼,怎麼能支撐得了人的重量?"水華驚異地問。

  季寧心裡一驚,自己怎麼會知道小丑是要爬這株蠟燭樹呢,難道當年明石曾經告訴過自己,或者自己已經看過了類似的表演?看來被自己封印的記憶裡,果然不光有仇恨,還有一些自己本來不願意忘記的事情。

  小丑繞著木桌跑了幾圈,終於"噌"地一下,跳上了最低的一根"樹枝"。蠟燭樹枝顫了幾顫,居然沒有斷裂。

  小丑來了精神,開始沿著蠟燭樹向上爬去,而台下眾人的目光,也逐漸從仍然在不停長高的蠟燭樹尖上回到他身上。看著高大的人影如同猿猴一般敏捷地攀爬在脆弱的蠟燭樹枝上,看客們無不咂舌稱奇,連那一眾護院也看得入了迷。

  "躡雲之術。"季寧的腦海中忽然冒出這四個字來。然而還容不得他細想,眾人的驚呼聲中,小丑腳下的一根樹枝驀地斷裂了,他的身體懸浮在半空中搖晃了幾下,彷彿一隻驟死的鳥一樣"砰"地砸落在檯面上。

  果然,明石是有傷在身,否則他何必要借雜耍藝人的身份混進府來送信,而不是一開始便使用躡雲之術。季寧想通了這一層,淡淡一笑,他倒要看看,明石如何從這重重包圍的總督府中逃脫。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6
十九

  幾個雜耍藝人慌忙跑上了台,將明石攙扶起來。走了兩步,明石擺了擺手,再度走回蠟燭樹前。

  "小丑還要重新表演一次。"季寧向一旁的水華解釋,"雜耍藝人都是這樣,他們要一次次表演到成功為止。"

  "從那麼高摔下來,他肯定很痛吧。"水華轉頭對四月道,"去把我們的藥箱拿來。"

  明石明顯地小心起來,季寧猜測他已看到了牆外包圍的軍隊。他放慢了動作,卻保持著速度,毫無花樣,卻又穩紮穩打,逐漸沿著蠟燭樹超過了圍牆,超過了總督府最高的明樓,紅綠相間的身影在眾人的視線中越來越小,彷彿一路爬進了雲層後的天空中。

  "好啊!"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眾人的歡呼和掌聲頓時響成了一片。似乎是被這突如其來的響聲震顫,那株高已通天的蠟燭樹忽然簌簌地斷裂開來,白色的枝幹一截截地從天而落,最終坍塌在寬大的戲台上,彷彿一層風乾的骨骼。與此同時,所有的雜耍藝人們一起走上台來,對台下的觀眾鞠躬致意,宣佈全部的表演結束。

  這個時刻,除了季寧,所有的觀眾都忘記了追問那個小丑的去向,而交城的守軍也最終沒有在包圍得鐵桶一般的總督府裡發現任何可疑人員。負責緝拿刺客的參將事後醒悟過來,想把一眾雜耍藝人帶回衙門拷問小丑的下落,卻被匆匆趕回的玄林阻止了。

  "不過區區一封恐嚇信,沒有必要大動干戈。"玄林隨便看了看那封用尖刀釘在自己書房桌案上的冰族來信,只是付之一笑,隨即將那封信在燭台上燒掉,"我這輩子收過的恐嚇信不下百封,遇到的刺殺也近十起了,若是真要株連清查,怕是人頭都砍不過來。不過,"他說到這裡,聲調猛地轉高,"交城的海防才是真正令人擔心之處,希望將軍能大力協助於我,清吏治、勤兵事、固城牆、絕走私,清除冰族從交城滲透入雲荒內陸的隱患。"

  眼看參將諾諾稱是,玄林揮手遣走了無功而返的軍隊。他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看著那些交城士兵的背影暗嘆了一口氣。

  四、火

  毫不理會商會的賄賂與冰族的威脅,玄林在清查告示期滿的第二天,帶人一口氣查封了八十九家商棧,並逮捕了幾個帶頭阻撓官府清查的商人。這個消息無異於在交城的潭心中投入一塊巨石,漾起的水波一圈圈地席捲了從交城到伽藍帝都甚至冰族盤踞的碧落海島嶼。

  當天晚上,季寧翻來覆去難以入睡。允諾玄林的三個月教授之期即將屆滿,而前往空寂之山的道路卻被堵死,他一時不知自己下一步該何去何從。

  朦朧之中,忽然有什麼嘈雜的聲音遠遠傳來。季寧本就眠淺,當即便驚醒過來,卻發現窗外的天空透出淡淡的光芒。他跳下床奔到窗前,果見南城方向的天空已是一片火紅。

  心知出了大事,季寧抓起一件外衣就推門而出。才走出自己寓居的院子,便見水華披著衣服,摸索著往自己的住處走了過來。

  "哥哥,出了什麼事了?"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水華驚慌地抬起了頭。

  "可能是城南失火了,放心,離我們很遠。"季寧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掌,感覺如同握住一瓣夜霧中的蓮花,他勸慰道,"夜裡露重,小姐還是回房休息吧。"

  "聽這個聲音,似乎不光是失火呢,倒好像……還有廝殺的聲音。"水華朝南城的方向側著臉,面上漸漸浮起了擔憂,"哥哥,我好擔心爹爹,他就在城牆上……"

  "我去看看情況。"在馬廄處牽了一匹馬,季寧揚鞭沿著交城的石板街道向南城方向奔馳而去。空氣越來越灼熱,嘶喊哭叫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再往南跑過一條街,季寧看到三五成群的南城居民打了包袱細軟,扶老攜幼地往城北奔來。

  前方的火焰遠遠地映入了眼眸,不再只是天空中被映得發紅的平靜,而像一隻隻朝天揮舞的巨手,想要將覆蓋下的房屋街道一推而去。無數平民抬著水桶木盆往來穿梭,遠處也有交城的駐軍架起水龍槍試圖滅火,但火勢太大,彷彿失控的怪獸一般輕而易舉地將潑進去的水吞入腹中,絲毫沒有後縮的頹勢。

  季寧見身前穿梭救火的均是普通百姓,他撥轉馬頭,朝僅見的幾個操縱水龍槍的士兵奔過去,於嘈雜的人聲中費力問道:"總督大人在哪裡?"

  "大軍都在城牆上和冰族作戰!"一個滿臉被煙火熏得發黑的士兵嘶聲回答,眼見季寧撥馬就往城牆處奔去,又大聲補充了一句:"求總督大人撥些人手和水龍槍來,我們快撐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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