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魔法】雲荒紀年·隔雲端 作者:麗端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52:1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 1085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8
三十

  "我一直在等你。"貫通地下水系的井水將海中那個聲音清晰地傳到湄的意識中,"你看到他找的東西了麼?"

  "看到了一張,是太素畫的鯨艇構造圖,怪不得冰族巫姑他們看重,這麼多年都囑咐我們監視。"湄詢問道,"要我偷出來麼?"

  "他身上負有空桑法力,上次竟然將冰族送給我們的水炮都毀了,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白河渾厚的男子聲音叮囑道。

  "可是我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圖紙送到空桑官府手裡。"湄皺了皺眉,"我們既然與冰族結盟,還要倚靠他們建造的神奇機械。"

  "這個我知道。現在冰族人根本進不了交城,一切只能靠我們。我會聯繫辛夫人,想辦法讓這些圖紙派不上用場。"白河道,"你只要把剛才看到的都記清楚就好,以後怎麼做我會通知你。"

  "我記得非常清楚,你派我來,不就是相信我過目不忘的本領麼?"湄微笑起來,"只要你不會讓我殺了這個空桑人。"

  "怎麼,捨不得了?"白河也笑了起來。

  "有什麼捨不得。那個空桑人又傲慢又冷漠,和我以前碰到的並無不同。"湄冷笑道,"殺了他們實在太便宜他們了。"

  "可惜我的變身術還未最後練成,否則也不會讓你冒險。"井水那頭的聲音堅定起來,"湄,我們一起戰鬥。"

  "一起。"聽著對方的潛音消失,湄立起身,止不住嘴角的笑意。白河啊,從我因為你而選擇變身為女子時,我就立誓永遠要和你一起的。

  不過多相處了幾日,湄倒是發現季寧性子雖冷淡,為人卻算良善大方,對自己暗中頗多照顧,比如乘車時的座位,吃飯時的口味,房間的通風敞亮,都一一考慮周到。這些事情雖然微小,卻讓這看慣世態炎涼的鮫人女子感悟在心。有時候湄看著季寧的身影,就會生出這樣的念頭:這個人千不該萬不該,就是不該牽涉到這三族化解不開的漩渦中來。如今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發。

  白川郡南濱與望海郡交城原本只是隔葉城灣相望,若是乘船並不算遠。然而由於禁海令的限制,季寧所雇的馬車只能沿著葉城灣的弧形往北經過隨州、葉城,方能折而向南,回到望海郡南端的交城。這其中輾轉,讓湄忍不住悄聲抱怨:"若是沒有禁海令,就方便得多了。"

  "若是沒有冰族,就沒有禁海令。"季寧回答。

  湄的心中不以為然地冷笑了一下,一舉一動卻依然溫馴柔順。此刻他們的馬車已經行駛到交城郊外,季寧便道:"進交城盤查甚嚴,你就在此處尋個客棧等候,車伕會通知你的主人來接你。"

  "聽憑公子吩咐。"湄低聲應允了,季寧便授意馬車停在一個路邊客棧前。見車伕執意要留下來照看車馬,季寧揣測他不肯付住店的費用,便單獨領了湄進到客棧裡,出錢給她定了個房間。

  繼續坐著馬車進了城,季寧付清車費下了車,車伕便沿著湄所講的地址駕車離開。季寧暗暗摸了摸藏在身上的蠟丸圖紙,確定沒有遺失,方才舉步朝總督府而去。

  和大多數情況一樣,這個時候玄林不在府中,偏偏就連水華和四月也出去看望災民去了。季寧百無聊賴,只好回到自己房間裡,洗澡睡覺。

  睡了不知多久,門口忽然響起了急切的拍門聲,一下重似一下,將季寧驚得翻身坐起,心頭一陣亂跳。"誰?"他看看鎖著蠟丸圖紙的箱子,壓下自己的驚慌開口問道。

  "是季寧麼,我們是太守府的,要你去回話。"門外有人粗著嗓子喊道。

  季寧心中疑惑,記得先前的交城城守已被玄林奏請免職,難道這是新來的城守不成?新官上任,就敢派人到總督府來傳人,也不知是耿介還是魯莽。他自問問心無愧,當即打開了門,果然見幾個差役模樣的人堵在門口。

  "你是季寧麼?跟我們走一趟吧。"為首的差役粗聲粗氣地道。

  季寧轉頭見總督府的管家立在遠處,想來這些差役是奉了合法的手續前來傳喚自己,便不再多言,整了整衣衫跟他們走出去。

  走進衙門大堂,季寧見上首高坐的新任太守面色微黃,眼睛狹長,一望而知是中州人。他不顧周圍差役喝令他下跪,從懷中掏出那枚太史閣令憑來,捧在手上對太守微微一躬,算是見了禮。

  當年星尊帝准許太史閣成員撰寫雲荒史書《紀年》,為了保護他們超然的中立公正,特許太史閣成員可以不受雲荒官制的約束。因此新任太守鄒安雖然心中不悅,卻也無法挑剔季寧的倨傲。

  "本官傳你來,是有話要問你。"鄒安板著臉道,"你離開交城數日今日方回,到底去了哪裡?"

  季寧心頭有氣,微微冷笑道:"我乃是自由之身,空桑並無法令規定我的行蹤必須向大人稟告。"

  "你走到哪裡,本官自然無權干涉,但你若是做下作姦犯科之事,本官當然就管得。"鄒安放鬆了面皮,淡淡一笑。

  "敢問大人,季寧作了什麼奸犯了什麼科?"季寧坦然問道。

  "有人告你拐帶鮫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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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誰?"

  "傳。"鄒安揮了揮手,差役們立時帶上兩個人來,一個是湄,一個竟然是那鄉村客棧的掌櫃。

  "你說的,可是這個人?"鄒安指了指季寧,向那掌櫃問道。

  "回大人,正是他把這個鮫奴帶進小人的客棧的。"掌櫃點頭道,"小人那時還沒有疑心,後來卻見那鮫奴一個人在房間裡啼哭,好心詢問,才知道那鮫奴是被他拐帶而來。鮫奴走脫是大事,小人不敢自行決斷,只好提請大人處理。"

  "湄,你說是我拐帶你?"季寧轉眼盯著跪在地上的鮫人女子,不可置信地問。

  "公子……"湄怯生生地瑟縮了一下,"不要怪我……公子說是到城裡給我花錢做個假身份文牒,我等了許久,心裡害怕……"

  "你在說什麼?"季寧突然發現自己有些聽不懂湄的話語,"車伕不是幫你去主人家報信去了嗎,他有白川郡官府的證明……"

  "你若有證據,本官自不會妄下斷言。"鄒安打斷了季寧的話,"空桑人的證詞自然比鮫奴優先,你先說吧。"

  此刻季寧心中已隱隱覺察自己落入了一個圈套之中,卻只得強打精神,將自己如何遇見湄,如何順路將她帶回交城尋主的過程說了一遍,末了道:"我記得車伕的外貌,也記得鮫奴臂環上鐫刻有'交城'的字樣,只要找到車伕,事情就會水落石出。"

  "'交城'?"鄒安忽然冷笑了一下,"季寧公子記錯了吧,這個鮫奴臂環上的印章明明是'中州徐府',根本沒有'交城'二字。"

  季寧一怔,突然心中透亮起來。是啊,當初他只是聽那白川郡小鎮上的官差粗魯地捋開湄的衣袖念出這幾個字來,哪裡會去查看鮫人女子一向被衣袖掩蓋的臂環究竟是何模樣,鐫刻了何種字跡?難道,這張網竟然從那時便開始織下?

  "你說的人證本官自會派人盡心尋找,不過你身犯嫌疑,這幾日不可離開交城。"鄒安見季寧閃過怔忡之色,故作威嚴地道。

  "季寧告辭。"季寧忍下心頭之氣,躬身為禮。走出大堂之時,他轉身靜靜地看了一會湄的眼睛,讓鮫人女奴驚惶地埋下頭去。

  七、陰謀的繼續

  坐在堆滿了文書的寬大書桌後,玄林拆開季寧帶回的蠟丸,細細觀看。初見蠟丸內是一套完整的冰族鯨艇圖紙,玄林先是面有喜色,漸漸卻又轉為沉重:"就算有了鯨艇圖紙,想要找到破綻剿滅冰族人,也得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恐怕朝廷一時不會同意。"

  "但總要爭取希望。"季寧堅定道,"大人不是俘獲了不少冰族士兵麼,可以細細盤問他們鯨艇的細節。"

  "哦,那些冰族俘虜都不在了。"玄林對上季寧驚訝的目光,解釋道,"冰族人也俘虜了幾個空桑士兵,我答應了巫姑思繽的條件,用冰族俘虜換回了那幾個士兵的自由。"

  "用七八十個冰族人換幾個空桑人?"

  "是的。"玄林苦笑了一下,"你也認為不划算是吧。我正等著朝廷的申斥責問呢。"

  "不,我認為大人做得非常對!"季寧正了正色,認真說道,"人的生命並不是用個數可以衡量的,大人這樣做,證明大人真正尊重每個人的生命,季寧佩服。"

  玄林一怔,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苦心能被面前的讀憶師瞭解,他默默將一份奏摺推到季寧面前,無奈地道,"你看,這就是皇上對我在交城所做一切的評價。"

  季寧打開奏摺,正是玄林往吏部呈交的述職奏章,奏章末尾用硃筆御批著幾個字:"好大喜功,辦事糊塗!"

  他心下一沉,再拿起旁邊幾本奏摺抄本,卻都是伽藍帝都的其他朝臣所寫,有指責交城防守勞民傷財的,有陳詞冰族不足為慮的,有諫議海禁損害民生的,矛頭無一例外都指向了玄林。季寧看完了這些奏摺抄本,抬起頭,看見玄林正望著自己。

  "當今朝廷之中,有三股勢力。"玄林緩緩開口道,"一股是藍王和商會的同盟,由於藍之一族以商業立足雲荒,因此他們一直反對禁海令,交城那些勾結冰族的商人便是以藍王為靠山;一股是六王中的另外五王,他們自恃法術,妄自尊大,從未將冰族放在眼中;另一股是樞密大臣徐澗城為首的中州移民勢力,他們信奉中州儒教,崇尚清談,更是將冰族的一切技術視為奇技淫巧,嗤之以鼻。所以,你現在能夠明白,就算我相信你獻上的確實是路銘從冰族盜來的鯨艇圖紙,帝都的人都會和城守鄒安一樣,認為它只是廢紙。"

  "大人,只要工部按照這個圖紙試造一船,就會發現冰族的鯨艇比空桑人的戰船先進許多。與其讓空桑人耗費自己的法術和性命與那鐵鑄的鯨艇作戰,為何不能我們自己也建造鯨艇呢?否則那日的交城海戰,我們也不會損失如此慘重,以至於南城全部毀於大火……"季寧看著玄林,急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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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好大喜功,辦事糊塗!"玄林說出這幾個字來,落寞地笑了,"這就是皇上的意思。實驗造鐵船不知要耗費多少銀錢,何況只是憑藉一份來歷不明的圖紙?當今皇上最奉節儉,最恨糜費,之前已經抱怨交城賑災固防花費太大,他自然是站在六王一邊的。"

  "可是路銘……"季寧藏在袖子裡的手顫抖起來,"我們怎麼對得起他!"

  "空桑人稱霸雲荒六千多年了,要讓他們承認冰族的技藝,一時是很困難的。"玄林安撫一般地道,"不過你放心,這些圖紙我會妥善保管,一定不會辜負當日路銘的囑託。你且假以我時日,我一定會徹底清除冰族的禍患!"

  "多謝大人。"季寧驀地想起一事,心頭有些擔憂,"大人剛才提到朝中三股勢力,可現下這三股勢力都與大人作對,大人自己要當心才是啊。"

  "他們與我作對的日子太久了,我不懼他們。"玄林微笑了一下,"你可知道我是靠什麼對抗他們,浮沉宦海大起大落卻始終翻身爬起?"

  "不知。"季寧搖了搖頭。

  "我惟一擁有的,只有自己清廉正直的名聲而已。所以我雖然從不結黨,卻被人稱為清流首腦,士林領袖,憑藉的都是雲荒百姓的愛戴。"玄林說到這裡,忽而關心地問,"對了,城守那邊剛才傳喚你,所為何事?"

  "我這次出行引來了一些誤會,不過季寧自信行得正坐得直,暫且不用大人勞心。"季寧不欲玄林過問反而落人口實,便婉言謝絕了告辭離開。

  路銘所托之物已順利交到玄林手中,季寧走回自己屋內坐下,心中開始思忖自己莫名其妙牽涉的誘拐鮫奴案。思前想後,季寧想不通那個叫做湄的鮫人為何要陷害自己。而中州人裡姓徐的,他只聽說過帝都的樞密大臣徐澗城,那人早年經歷坎坷,為官還算聲望不錯,特別是他不顧空桑人的議論堅持娶了鮫人為妻,想必對鮫人奴隸不會苛待。季寧想起湄望向自己惶恐的眼睛,此刻他已能斷定那種卑微的姿態不過是做出來欺騙自己而已。然而他們究竟是什麼目的,竟然值得這樣大費周章地來陷害自己?

  兩日後,季寧再次被城守鄒安傳喚到了大堂,這一次他敏感地覺察出,鄒安的神情比前次更加森冷起來。

  "堂下所站何人?"鄒安一拍驚堂木,示意堂審開始。

  "白之一族,季寧。"

  "何方人氏?"

  "白川郡南濱,嘉塘村。"

  "大膽!"鄒安面色一沉,"回答本官問話要句句屬實!"

  "卻不知季寧何言不合大人之意,請大人示下。"季寧挺了挺腰,不卑不亢地問。

  "你不是嘉塘村的人,所以你前些日子去嘉塘村也並非祭拜父母。"鄒安舉起桌案上一個陳舊的卷宗道,"這是本官連夜派人到白川郡取來的嘉塘村檔案,嘉塘村十二年前毀於冰族的屠殺和縱火,村中無一人倖免,村人遺骸全部由當地官府掩埋,與戶籍花名冊核對相符,你總不會是從墳墓裡爬出來的吧?"

  "當時嘉塘村已燒成一片廢墟,屍骸面目難以辨認,當地官員不負責任,隨意撰寫檔案也是有的。"季寧反駁道。

  "狡辯。"鄒安冷笑了一聲,"你的原籍暫且不提,我只問你,你去嘉塘村舊址做什麼去了?"

  "訪古。"季寧簡短地回答。

  "你不是訪古,是去訪人。"鄒安胸有成竹地一笑,忽然取出幾張圖紙來,面有譏誚之色,"他們讓你把這些東西獻給空桑朝廷是吧?"

  "圖紙的事情,與本案無關。"季寧見他居然能從玄林處取得鯨艇圖紙,心中雖驚,面上卻不露聲色。

  "自然是大大的相關。"鄒安說到這裡,忽而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本官嚴查全城,根本沒有你所說的證人。而你的行為,無非是和冰夷合謀,想要通過假圖矇蔽誤導朝廷,成全冰夷的狼子野心--你還不從實招來!"

  "大人推理之牽強,季寧佩服,卻不知與我拐帶鮫奴的罪名有何關係。"季寧站在原地,譏諷地看著鄒安。

  "你切莫囂張,本官自會讓你心服口服。"鄒安朝差役招了招手,"把人帶上來。"

  季寧暗暗咬緊牙關,唇邊卻牽起一抹冷笑。暗合了他的猜測,隨著差役走上堂來的,正是鮫奴湄。

  "你把那天畫的再當場畫一遍。"鄒安吩咐差役將筆墨送到湄面前,湄接過了,低著頭便開始在面前的白紙上畫起來。

  季寧站在一旁,轉頭看著她筆畫的痕跡,心裡漸漸沉下去。湄所畫的,竟是太素所繪鯨艇構造圖中的一張,雖然他自己也記不清那麼多繁複的線條和數據,但他已能感覺出湄畫的與那原圖幾乎一模一樣。但是這個鮫人又怎麼可能知道那樣機密的圖紙呢?就算她在客棧中曾經從遠處瞧見過一次,可那樣的驚鴻一瞥又怎能記得清楚如此複雜無章的信息?

  正驚疑間,湄已畫好了圖紙,呈了上去。鄒安看了看,隨手扔在季寧腳下:"湄,把你們的勾當說給季寧公子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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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是。季寧公子獻給玄林大人的圖紙,就是我畫的。"湄低著頭,彷彿被駭到一般細聲細氣地回答,"奴婢以前曾經侍奉過一位在帝都工部供職的主人,因此對造船圖紙有些瞭解,想要編造出不切實際的圖紙並不算困難……"

  "你究竟是什麼人?"季寧冷峭地打斷了她的話。

  "公子怎麼忘記了,在遇見你之前,湄本是帝都樞密大臣徐大人的鮫奴。"湄的身子朝遠處縮了縮,抬起一雙委屈至極的碧色眼睛看了一眼季寧,囁嚅道,"公子本說幫了你這個忙後你就帶我回碧落海,然而湄實在是害怕,無法不講出實情……"

  "我要你幫什麼忙,用假圖紙換取榮華富貴麼?"季寧怒極,反而笑了起來。

  "若你只是為了換取榮華富貴,倒還情有可原。可惜,事實還要比這個嚴重得多。"鄒安再度展開桌案上白川郡的檔案,邊看邊道,"白川郡府說得明明白白,嘉塘村舊址所處海濱附近常常有冰族船隻出沒,而且在海濱活動的空桑人往往死於非命,以至於人跡罕至,種種跡象說明:那裡乃是冰族登陸雲荒大陸腹地的秘密口岸之一,否則以我朝盤查之嚴格,大陸上那些冰族人是從哪裡偷渡而來?"見季寧冷笑不語,鄒安又對湄吩咐道,"你可知道季寧讓你畫這些圖的用意何在?"

  "這個……奴婢不太清楚……"湄遲疑了片刻,又道,"只是在嘉塘村舊址時,我遠遠地看見季寧公子和幾個駕船而來的冰族人談論良久。"

  "所以你的罪名,已經不僅僅是拐帶鮫奴,還--通海叛國。"鄒安一字一字冷酷地說道,"你的同黨是誰,還不速速招來?"

  "同黨?"季寧愕然。

  "不錯,此案重大,你的幕後必定有人指使。"鄒安說到這裡,忽而朝季寧寬慰一笑,"只要你老實招出主謀和黨羽,我可以保你從輕發落。"

  "原來你們的真實目的,是想羅織罪名,攀連嫁禍。"季寧忽然明白了這一切的關竅。冰族、鮫人、娶了鮫人為妻的中州徐大人、中州籍官吏鄒安、空桑各種勢力間的爭鬥、玄林岌岌可危的處境……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本不是他這樣的升斗小民可以洞察,看不見的勢力們以各自不同的目的費心羅織了這張網,只要自己屈服,不但牽連無辜,那些圖紙也徹底變成了廢紙,空桑和中州的保守勢力獲得了精神上的勝利,而真正的贏家,卻是冰族和鮫人。

  "那麼,我、不、認、罪。"季寧平靜的目光緩緩掃過嚴厲的鄒安、叵測的鮫人,清清楚楚地回答。

  "既然這樣,本官只有請你好好考慮一下了。"鄒安的眼中閃過一絲暴戾,揮手讓左右將季寧帶出大堂,"季寧公子是太史閣的門人,有星尊帝賜予的令憑護身,你們可要客氣一些。"

  這一番"考慮",就是兩天兩夜。季寧坐在牢房裡的椅子上,面對著差役們輪番的逼問,到後來索性不再出一言。然而此刻最為困擾他的,不是飢渴,卻是大山壓頂一般的疲憊,讓他恨不得閉上眼睛沉入夢鄉,讓不堪重負的身體得到休息。可是,每每在他忍不住睡著的時候,總有人大力將他搖醒,用桀驁粗大的嗓音一遍遍在他耳邊重複逼供的話語。到得後來,當差役們發現連使勁的推搡也無法讓季寧從沉重的疲倦中清醒時,他們便將冷水直接潑在他的身上,逼迫他睜開眼睛。

  季寧從來不曾知道無法睡眠是如此痛苦的事情,他的腦中昏沉一片,耳邊聒噪的聲音讓他幾乎發狂,他只能死死咬住牙關,不讓自己順著那些問話做出回答--那些千篇一律的逼問,帶著明顯的誘導,分明是想將矛頭指向玄林。鄒安果然好手段,這樣貌似輕微的干擾不會激起太史閣令憑的保護力,卻可以直接打擊到季寧的意志。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嘈雜的人聲終於漸漸散去,季寧伏在滿是水漬的地上,不顧一切地沉入了黑暗。

  舊傷似乎又開始發作,很快他痛醒了過來,卻沒有任何力氣動彈,只能聽見牢房外面兩個差役的對話隱隱約約地傳來:

  "這個小子如此死硬,難道算準了有人給他撐腰?"

  "能給他撐腰的,除了玄林還會有誰?"一個差役冷笑道,"不過玄林現在自身難保,說不定什麼時候也得進來。"

  "玄林好好做他的總督,能有什麼事?"另一個差役奇道。

  "玄林得罪了那麼多人,幾番入獄都沒被整倒,帝都上下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拿他的錯處呢。"先前的差役得意地炫耀著自己消息的靈通,"這個人犯是玄林的西席先生,無端端和冰夷勾結做什麼,明眼人都知道和玄林脫不了干係啦。鄒大人是中州系的官兒,向來和玄林面和心不和,如此逼問人犯,不就是為了把玄林扳倒麼?"

  "那倒是,前些日子玄林私放冰夷俘虜,以前也有過包庇冰夷的前科,看來這次非倒台不可了。"另一個差役恍然大悟,"只是可惜他那個瞎眼的女兒,生得那般好,也不知會落個什麼結果。"

  "怕什麼,鄒大人老早就對那個小姑娘有意思了。"邪邪的乾笑響起來,"若是玄林肯把女兒嫁給鄒大人作妾,說不定鄒大人改改卷宗,能幫他掩飾過去。要不,獻給藍王也成,藍王雖然老了,聽說精力不減當年……"

  季寧再也聽不下去,心裡如同油烹一般,幾乎將自己的嘴唇咬破。水華那麼純潔美好的女孩,怎麼能……怎麼能被這些齷齪的言辭心思玷污?"你們住口!"他竭盡全力地呵斥了一聲,死命攥住面前的木欄撐起身體,隔著牢門對兩個又驚又怒的差役冷道,"告訴你們鄒大人,我要見玄林總督,否則我就是死也不會招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9
三十四

  不知是季寧的話起到了效果,還是玄林有意安排,第二天果然有人打開牢門,引著季寧往外走去--竟然是水華的侍女四月。

  季寧默默地跟在她身後,快步走到獄道拐彎處,四月忽然轉過頭,將自己的手伸到季寧面前:"季寧先生,你可以讀出我的心思麼?"

  "我相信你。"季寧站著不動,微笑著回答秀美的侍女。實際上,自從撤去腦中封印記起往事,濃厚的復仇情緒籠罩著他,他的讀憶能力便幾乎喪失殆盡,然而憑著幾個月的相處,他能夠讀得懂四月眼中一貫的深情。只是他知道自己注定會辜負了她,不如佯作不解風情。

  四月定定地看著季寧,不過幾天時間,季寧冠玉般的面容已是蠟黃,淡色的嘴唇破裂滲血,雖然好潔的讀憶師力圖保持著儀容的修整,但眼下大片的黑暈還是出賣了他的憔悴。四月眼圈一紅低下頭去,低聲道:"我會想辦法救你……只是你不要太相信別人,任何人都不要相信。"

  "多謝你,四月。"季寧仍舊笑著回答。

  四月的眼睛暗淡下去,她知道季寧其實並不明白她的意思,然而她已經沒有時間跟他解釋。"走吧。"她無奈地看著跟上來的獄卒,不再多說什麼。

  眼見著總督府熟悉的建築出現在視線裡,季寧百感交集,眼中竟有些發澀。短短幾天,竟然恍如隔世。

  "先生受苦了。"玄林一步從書房桌案後跨出來,雙手扶住了季寧,掌心中一片溫暖。

  "是季寧一時糊塗,連累了大人。"季寧退開一步,深深一躬,"如今後悔莫及,只求大人答應我一事。"

  "別著急,我還在想辦法。"玄林揉了揉太陽穴,強笑道,"最要緊的,是查出那個誣告你的鮫人的用意。"

  "空桑律法,拐帶鮫奴者與鮫奴同罪。"季寧淡淡一笑,"那個鮫奴湄既然敢犧牲自己來陷害我,他們的陰謀又怎能讓我們徹查呢?所以大人就不必為我費心了。"

  "你的意思……"玄林驚異地抬起眼,似乎不明白季寧的話語。

  "現在最緊要的事情,是大人先保全自己,才有希望成全路銘的遺願,利用鯨艇圖紙擊敗冰族。季寧只是個無足輕重的人,就讓我擔下這些無法抵禦的罪名,洗清大人所有的嫌疑吧。"季寧從容笑道。這個結果,或許也是玄林一直期望卻羞於啟齒的,所以最終還是要由季寧自己親口說出。宦海浮沉數十載,玄林至今仍能屹立不倒,總也有他的手段。

  "萬萬不可,我怎能為了自保害你蒙冤……"玄林剛要阻止,季寧卻一撩衣襟,挺直脊樑跪了下去,"大人是空桑的希望,所以萬萬不能讓宵小得逞。只要大人記得取回鯨艇圖紙,一心剿滅冰族,季寧就死而無憾了!"

  "快快起來,你這不是讓我為難嗎?"玄林趕緊伸手將季寧扶起,沉吟道,"我思來想去,冰族人無非想阻止我們研製鯨艇,朝臣無非想借此事來打壓我,卻都不是針對你的。你惟一有證可查無法洗脫的,只是拐帶鮫奴的罪名,若只是這一點,倒可以從輕發落。"

  "拐帶鮫奴無非是流放之罪。"季寧冷靜地問,"大人能否設法,將我流放到空寂之山去?"

  "你去那裡幹什麼?"玄林奇道,"空寂之山是亡靈湮滅之地,妖獸橫行,你不怕危險麼?"

  "大人可聽說過'旅人之墓'?"季寧終於說出這個恪守了多年的秘密,此刻他既然立意託付玄林,對玄林便再無隱瞞。

  "'旅人之墓'……"玄林皺起眉頭,恍然道,"我想起來了,昔年星尊帝統一雲荒後,將冰族人全部驅逐出大陸。那些被驅趕穿越空寂之山從狷之原出海的冰族人,曾在山下掘坑埋葬路上死去的族人,那裡便被喚作'旅人之墓'。"

  "大人說得不錯,不過那個地方,恐怕不只是墳墓那麼簡單。"季寧道,"我一位名叫靄亭的太史閣朋友曾打聽到那裡埋藏著冰族絕大的秘密,他因此死在冰族的追殺下。我這番去,便想要尋找那個秘密,說不定對剿滅冰族有幫助。"

  "季寧公子冰肝雪膽,表裡澄澈,玄林真是自愧不如。"內外交困的交城總督感動道,"既然這樣,我一定達成你的心願。你放心,明為流放,我會關照當地官吏決不為難你。"

  "男兒志在四方,些許磨練又算得了什麼?何況季寧與冰族有不共戴天之仇,就是赴湯蹈火也不會退卻。"年輕的讀憶師驕傲如昔,神色淡定地施了一禮,"路銘與我的心願,就都託付於大人之手了!只望大人看重,切莫棄之如敝屣!"說完這些話,他轉身走出總督府的大門,伸出雙手讓尾隨在外的獄卒戴上鐐銬,長聲笑道,"帶我去見你們鄒太守吧。"

  有了季寧的供認,拐帶鮫奴的案件很快有了定論,而更多的罪名卻因缺乏鐵證無法成立。刑部按照空桑律法,最終判季寧流放伊密城十年。伊密城位於西荒艾彌亞盆地西側,空寂山脈之下,乃是雲荒上有人煙居住的最為乾旱的地方。而那個私逃的鮫奴湄,則被判歸主人自懲。

  一個株連大案最終大事化小,帝都那幫政敵這回又該失望了。玄林坐在他寬大的書案旁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開始提筆給伊密城的統領寫信。他尚未寫完,聽見門口響動,抬頭一看,卻是侍女四月。

  "老爺,季寧先生真要被流放到西荒去麼?"

  侍女的口氣讓玄林感覺有些怪異,但連日的心力交瘁讓他無暇顧及,他只是點了點頭道:"是的。你讓水華不要再在神像那裡祈禱了,這個結果已經無法更改。"

  "老爺,可以更改的。"四月忽然走上一步,跪倒在玄林面前,"小姐從季寧先生出事以來,就成日把自己關在神殿裡祈禱,求老爺看在小姐的一片深情上,救救季寧先生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9
三十五

  "小孩子家,談得上什麼'一片深情'?"玄林有些莫名地煩躁起來,"這是季寧自己要求的結果,你們不懂,不要過問了。"

  "老爺,四月雖然不懂你的用意,卻知道季寧先生看似孤高,實際卻是最最善良單純的人,就算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會表露分毫。"四月對著玄林沉沉的眼眸,鍥而不捨地懇求道,"伊密城條件艱苦,在那裡度過十年青春一輩子都無法彌補。求老爺說服玄王動用御賜金牌,赦免了季寧先生吧,犧牲他那樣的人,老爺你心裡能安穩麼?"

  "放肆!"玄林口氣嚴厲起來,站起身就向外走去,"動用御賜金牌是多大的事情,你就不要妄想了。"

  "老爺……"四月奔過去拉住了玄林的衣角,"求求你了,季寧先生一去伊密城,恐怕根本無法活著回來……你,你不要逼我……"

  "逼你做什麼?"玄林驀地回過身來,緊緊地盯住了侍女狂亂的眼神。

  "逼我說出你的秘密……"四月停頓了一下,見玄林還是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她大著膽子說道,"那天晚上,我看見你走進小姐的房間,手裡還有一個藥瓶……"

  "夠了!"玄林大喝了一聲,"你想幹什麼,用這件事來要挾我們嗎?"

  "是,又怎麼樣?"四月微微笑了起來,"如果被人們知道,堂堂玄林大人居然有一個……"她話未說完,忽然伸手撫住了自己的脖子,痛苦地跌倒在地上。她掙紮著拚命想要發出聲音,口中卻不斷地湧出血來,只能讓人聽到赫赫的喘息。而她卡住自己咽喉的手指卻越來越緊,彷彿有一條蛇突然竄出來,一口咬在了那裡。

  "我曾經在神前結下了契約,任何想用這件事作為籌碼,威脅我們傷害我們的人,都會遭到神的詛咒而死去。"玄林冷冷地看著在地上不斷痙攣的四月,漠然地說出這句話。

  四月拚命抬頭看著他,眼睛裡都是迷亂的痛苦之色。等她終於可以用怨恨的眼神望向玄林時,下一刻她的頭便垂在地上,斷了氣。

  "不用再詛咒我了,我遭受的詛咒已經夠多了,會讓你滿意的。"玄林蹲下身子,伸手將四月猶自大睜的眼睛合上,彷彿看到了未來自己的命運一般,他的臉上露出了悲哀絕望的神情。

  八、在路上

  季寧離開交城的時候,正是交城一年一度的颱風季節。大團大團的烏雲在城市的頭頂上糾結移動,間或露出雲後淺灰色的天空。大顆的雨點裹夾在驟大驟小的狂風裡,讓路上的行人索性關上被吹成碎片的紙傘,任雨點打濕身上輕薄的夏衫。

  季寧自然是沒有傘的,押送他前往伊密城的兩個解差得了玄林的吩咐,對他倒是客氣照顧得很,用寬大的草帽蓋在他頭上擋雨,帽子下的繩帶緊緊地綁在他的下頦上,不怕被颱風吹跑了去。

  颱風大作的時候,除了季寧這種不得不按時押走的流犯,大部分交城人都選擇躲在自己家裡,以免被街上不時飛來的吹斷的樹枝或雜物碰傷。因此一直走到交城城門處,季寧被風吹得微眯的眼裡都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然而畢竟有人在等他。城門凹處光線陰暗,反而讓遠處的光芒襯托出甬道盡頭那一個人影,在季寧心中,倒像是那些光都是從那人影身上散發出來一般。他小心地托起手腕上鐐銬的鐵鏈穩住聲響,靜悄悄地越過水華走了出去。

  "哥哥,是你麼?"一直靜靜站立的女孩子驟然驚醒,朝著季寧的方向慌張地問了一聲,然而季寧卻只是靜靜地回頭看著她,沒有回答。

  "哥哥,為什麼不理我……"水華茫然地伸出手,摸索著向城門外走出去,斜飛的雨絲頃刻間便打濕了她的衣衫和長發。可是任憑她在雨地裡走了多久,都沒有人像往常那樣走過來,輕輕地呵斥她,然後牽起她的手引她回家。

  "哥哥,哥哥啊!"絕望的女孩終於在風雨裡哭泣起來,她瘦削的身影不住顫動,讓遠處的季寧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可是,他最終朝押解的解差點了點頭,無聲無息地轉身離去。

  雨點落在他的草帽上,噼啪作響,他沒有回頭再望一眼。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即使現在再怎麼依戀他,過幾年也終將把他忘懷。她會嫁給一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然後孕育出和她一樣美麗乖巧的兒女,只有在旁人提到空寂之山時,她才會偶然想起那個遙遠而模糊的自己。

  颱風從他身後交城南部的海面吹來,彷彿急著將他推離這個不屬於他的城市。然而水華的歌聲卻夾雜在狂風裡傳到他的耳邊,那是很早以前他從她那把木梳裡讀出的遙遠記憶:

  "哥哥,你別忘了我啊,

  我是你小小的沉香。

  如今我守候在這寂寞的窗前,

  看星星消失了光亮。

  ……"

  在這越來越遠的歌聲中,一滴淚,混雜著雨水,緩緩從季寧的下頦滴落在地上。然而他只是疾步在風雨裡走著,讓那些水痕風乾在自己的面頰上。

  從交城到伊密城路途遙遠,兩個解差得了玄林的吩咐,才出城便解去了季寧的鐐銬,言辭間也很客氣。為了趕上到伊密城報到的時限,他們不得不冒著颱風暴雨前進。偶爾兩個解差也會抱怨路途辛苦,季寧卻只是微笑不語,這種旅人的生活,從他十八歲時離開門州的外祖父家,就從未間斷過。雲荒之大,卻哪裡都沒有他安穩落腳的地方,他永遠都是一個旅人,永遠都行走在路上。

  越往西北走,狂風和暴雨便越來越稀少,這天終於露出了久違的太陽,卻將路上的行人烤得汗流浹背。眼見前方有個小樹林,兩個解差歡呼一聲,趕緊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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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季寧跟在他們後面,剛走進樹林的邊緣,前面的兩個解差卻突然停住了腳步。季寧走上一步,看見前方三步之外,背靠著樹幹站著一個人,手中把玩著一柄形狀古怪的短刀。他雖然只是低著頭注視著手中的刀,旁邊的三個人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氣。

  "看清楚了,我們是官府的人,快讓開!"一個解差沉不住氣,喝了一聲。

  那個人滿不在乎地抬起頭,輕蔑地朝季寧他們望過來。他有著空桑人的大部分特徵,卻長著一雙冰族人獨有的藍色眼睛,讓他原本英挺的臉龐看上去有著不和諧的危險氣息。"你們押解的,就是那個給玄林獻圖的人吧?"他藍色的眼眸中精光一閃,掃過兩個解差驚恐的臉,落在了季寧臉上。一瞬間,兩個人都是一愣。

  "明石哥哥?"季寧竟然脫口喚出記憶中最初的稱呼。

  "原來是你?"明石充滿意外之情的臉上慢慢顯出恍然的神色,"我早該想到的,只有你,才是路銘登岸之處惟一活下來的人……"

  "惟一被你救了的人。"季寧恢復了常態,淡淡地笑了笑,"雖然你現在已經後悔了。"

  "我確實……"

  "我早已切身領教,冰族的做法是斬草除根。"季寧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走上一步盯著明石手裡的刀,"不過你若是現在殺了我,只會弄巧成拙。"

  "我不會殺你的。"明石把短刀在手上轉了個旋兒,掩飾著自己的尷尬,"再說,本來就沒人逼我殺你,原本只是我自己的主意。"

  "我就說,冰族人還沒有蠢到暴露自己苦心打造的陰謀。"季寧冷冷地道,"那麼請你讓道吧。"

  "看來你已經記起過去的事情了。可你小時候那麼乖巧,怎麼現在這個臭脾氣?"明石皺著眉頭抱怨。

  "只要你認定自己是冰族,我們就一直是敵人。"季寧甩下這句話,不顧而去。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樹林盡頭,明石才恨恨地把短刀擲入樹幹之中。即使過去這麼多年,他看著季寧還是想起當年那個孤苦重傷的小孩兒,那樣地依賴著自己,只有那雙清澈的眼睛不會對自己混血的身份生出異樣的神情。他不願意毀去這樣的眼睛,一輩子也不能。

  收好短刀,明石朝著和季寧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們兩人都不會知道,再次相逢的時候,一切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天黑的時候,明石來到瞭望海郡的一處海岸。雖然自上次冰族偷襲交城以來各地加強了海防,但云荒過於漫長的海岸線還是殘存了不少可以偷偷進出的漏洞。

  明石面朝大海坐在一塊礁石上,啃完了乾糧,耐心地等待著。

  一個黑色的陰影慢慢從遠處的海面上升起,彷彿一尾露出水面透氣的鯨魚。明石跳下礁石,迎著水面跑過去,直到腳下已經被海水打濕,方才停下了腳步。

  黑色的船緩緩靠近了,可以看見鐵皮製成的艙門向上打開。明石跪了下來,深深地埋下頭,心臟因為激動和緊張而劇烈地跳動。

  木質的掛梯放了下來,明石聽的見有腳步順著掛梯朝自己走來,他的頭不禁又埋低了一些。

  "你是明石?"有人在他頭頂上說道,"起來吧。"

  這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不是他想要聽到的聲音!明石猛地抬起頭,看著立在木梯上身著戎裝的年輕將領,站了起來:"你是誰?巫姑大人呢?"

  "巫姑大人在鯨艇裡,她讓你去見她。"年輕的冰族將領看著明石臉上驟然生出的戒備懷疑之色,笑了,"我是堂堂冰魄少將,不會騙你的。"

  "巫姑大人……還好吧?"明石見那冰魄少將微微側身,給自己讓出登上鯨艇的木梯來,猶豫著問道。過去十多年間,一直是巫姑上岸來與他會面,給他佈置這樣那樣的任務,明石卻從來沒有被允許登上過巫姑的座船,所以這一次,他不敢相信面前的人。

  "她很好。"冰魄少將笑道,"你再不上去,我們可要走了。"說著果然登梯而去。

  明石咬了咬牙,摸了摸腰間的短刀,踏上了木梯。這些年來,除了巫姑思繽,他誰的命令都不會聽從,誰的話語都不會相信,今天跟著一個陌生人登上鯨艇,已算是他極大的冒險。

  鯨艇是用厚硬的鐵皮製成,鐵皮間鉚得嚴絲合縫,不透一絲風,也不透一縷光。等明石漸漸適應了艇內微弱的光線,他恍惚看到身邊都是一根根盤曲纏繞的鐵管,遠處有什麼火焰在一點一點地散落,如同煙花一般好看,而鼻中濃重的硫磺味道嗆得他想咳嗽,他極力忍住。

  跟著冰魄少將在迷宮般的鯨艇內走了許久,明石終於被領到一扇黑色的門前。冰魄少將敲了敲門,恭謹地道:"巫姑大人,明石到了。"

  "進來吧。"有聲音從裡面傳出來,雖然隔著鐵門聽不真切,明石卻已篤定這確實是巫姑思繽的聲音。這個聲音他絕對不會聽錯。

  "知道我沒有騙你,把刀子放下吧。"冰魄少將轉過身來,在微弱的光線中朝明石笑道,"害我擔心了一路,生怕你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跳上來給我一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9
三十七

  "抱歉。"明石生硬地回答了一句,暗暗放下手中被握得發燙的刀柄,伸手推開眼前的鐵門,走了進去。

  屋子裡難得地點了一盞燈,溫暖的火光讓整個金屬鑄造的房間看上去不那麼冰冷僵硬,一扇如同小孩子玩的風車的玩意兒在頭頂上呼呼地轉著,帶來一點外界的新鮮空氣。而整個黑色的房間中最惹眼的還是那背坐著的白色人影,金色的頭髮被梳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被優美的背影襯托得簡潔而高雅。

  "明石見過巫姑大人。"明石剛跪下施禮,不防整個鯨艇一陣猛烈地搖晃,他顧不得自己站立不穩,本能地衝過去護在巫姑的身前,腰間的利刃也隨即奪鞘而出。

  "不用緊張,是鯨艇在下潛罷了。"巫姑思繽鎮靜地說著,伸手扶住桌上搖曳的燈火,轉過身來。她的胸前佩戴著一枚白金打製的鳳凰,展翅欲飛,正是十巫之首的標誌。

  "是明石失禮了。"明石趕緊重新跪倒,埋下頭說道。他的動作乾淨利落,雖然只是一瞥巫姑的面容,她不再年輕,卻有著無人可及的美麗優雅。

  "這些年獨自潛伏在空桑人的地盤裡,有這份警覺是好事。"巫姑思繽並沒有不悅的神色,她仍然坐在椅子上,垂著眼看著面前俯下的頭顱。

  "是。"明石不敢動,低低地應了一聲。

  "那幾張圖紙還是落回玄林手中了麼?"思繽繼續不動聲色地問著。

  "是的。可是他藏得太好,我幾次潛入總督府搜尋也沒有結果,請巫姑責罰。"明石把頭又俯低了一些,半晌沒有聽見上首的人有任何動靜,他不由咬了咬牙道,"巫姑是不是想讓我取玄林的性命?"

  思繽仍然沒有回答,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面前的青年,微微一笑:"以他的佈置,現在就算殺他也已經晚了。我們要做的,是讓空桑人拿到圖紙和拿到廢紙沒有區別。"

  "明石愚鈍,不明白巫姑的意思。"明石老老實實地答道。

  "許多事情,並不是殺掉一兩個人就可以解決的。"思繽緩緩地道,"你要學的,還有很多。"

  "請巫姑教我。"明石說著,行了一個大禮。

  "我這次來,就是帶你出海,讓你真正學習我們冰族的本事。"思繽的口氣終於不那麼冷峻,她輕輕嘆息了一聲,"你起來吧。"

  "我真的可以同你們回去了?"明石彷彿不敢相信一般抬起頭來,卻在接觸思繽的目光後惶恐地垂落下去,"這些年來……我一直以為……我……"他的聲音驀地艱澀起來,彷彿太多的憋屈都在這一瞬間決堤而出,卻被他強自壓抑著不敢放任。

  "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之所以一直將你留在雲荒大陸,不是因為歧視你的血統,而是為了懲罰紫蘇。"

  "我並不想見她。"明石陡然又恢復了他之前生硬的態度,然而他的手已輕輕顫抖起來。

  "也許你憎恨她曾經拋棄你,但她畢竟是你的母親。"思繽道,"而且,她快要死了,臨死時只希望她的兒子不再被放逐在危險的雲荒大陸。不過你不必認為這是她的作用,是你十幾年來始終不渝的忠誠打動了十巫,我們一致同意你踏上冰族的領地。"說完這些,她靜靜地盯著面前有些無措的青年,似乎可以看透他的靈魂--那樣尷尬的身份,儘管憎惡他的母親,卻依然選擇作為一個冰族人,那麼他對空桑人的恨,應該更為濃烈吧。

  "多謝巫姑。"明石沒有再提起他將死的母親,只是恭謹地致謝。

  "你退下吧,鳳書會安排你的。"她見明石一時有些愣神,便難得溫和地道,"鳳書就是冰魄少將,你出去就可以看到他。"

  "是。"明石聞言,施禮告退。巫姑轉回身去,繼續就著搖曳的燈火看她桌案上的文卷,不知是否注意到這個年輕人臨去時戀戀不捨的眼神。

  輕輕關上身後的鐵門,不讓關門的聲音驚擾到裡面閱讀的人,明石小心地在光線微弱的艙道走了幾步,果然看到有人站在拐角處。

  "巫姑告訴你我的名字了吧?"年輕的少將轉過頭來,在黑暗中露出他潔白的牙齒,"我叫鳳書,但是一般人都稱我為冰魄少將,那是我的軍銜。"

  明石沒有出聲,自小對自己混血身份的敏感讓他反感一切人上之人,只有對巫姑思繽是個例外。看鳳書年紀輕輕就已被封為少將,在講究門閥的冰族人中定然出身於顯赫的世家,更讓明石沒有親近之心。

  然而對於明石的冷淡,冰魄少將卻不以為忤。他恍如未覺一般笑道:"在這鯨艇裡待著很悶吧,空氣也不好。走,我帶你到住處去,我們要在這個鐵罐子裡待好些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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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明石遲疑了一下,跟上少將的步伐。既然巫姑已經吩咐讓他聽從這個人的安排,他就不會違逆巫姑的意願。

  踩著同樣為鐵質的懸梯往鯨艇下方走去,一路上不斷有冰族士兵向鳳書行禮致意,同時帶著些許疑惑打量著有空桑人嫌疑的明石。明石假裝沒有看見這些好奇的目光,他面無表情地跟著鳳書,走到底艙一個甬道里,兩邊都是一模一樣的鐵門。

  "沒有多餘的房間了,你跟我住吧。"鳳書打開一扇鐵門,卻不進去,"兩個人住還算不錯,士兵們都是四個人擠一間。"

  明石走到門口往裡一看,說是房間,倒真不如說是鐵罐子更適合。他一個人獨處慣了,想到要和這個世家子弟同住數天,心中便不太舒服,冷冷地道:"我睡在走道里就好。"

  "那可不行。走道太窄,若是夜裡發生戰鬥,會妨礙大家的行動。"少將看著明石,點了點頭,"記住,你現在已經是冰族的軍人了,任何事情都要有耐受力。"

  這句話倒是讓明石無法反駁,他只好點了點頭,走進去將一床閒置在屋角的被縟打開,勉強鋪在地上。等他收拾好了躺下,鳳書便走進來躺在另一邊,關上了房門。

  鯨艇再一次劇烈搖晃起來,不過這一次明石得了經驗,不再驚慌。等船身終於平穩下來,鳳書跳起來奔到牆邊,伸手不知在哪裡一按,頓時打開了一扇圓形的窗戶,清新的空氣立時蜂擁而入。

  "終於脫離空桑人的監控範圍了,潛在水底真是難受!"少將透過窗戶望著外面黑沉沉的海面和漫天的星辰,笑道,"要是我們是傳說中的翼族人就好了,神不知鬼不覺就可以飛到雲荒大陸去,比坐這個憋死人的鯨艇好多了。"

  明石微微冷笑了一下,沒有接話。

  鳳書看見他的表情,恍然道:"對了,你好像就是會飛的吧?當年太素先生就是你從曄臨湖底救出,護送回來的?"

  "那不是飛,是中州傳來的躡雲術。"明石沒有理睬鳳書驟然興奮的表情,淡淡問道,"太素先生還好吧?"

  "好啊,好得很。"冰魄少將拍了拍面前鐵製的窗沿,"這個鯨艇就是太素先生發明的,悶是悶了點,可現在島上的冰族人都指靠著它運送救命的糧食呢。你這次回去,太素先生肯定很高興。"

  "哦。"明石應了一聲,重新走回自己的床鋪邊,躺下睡覺。鳳書無趣地看了他一眼,收了聲也躺回地鋪上,只有帶著些咸腥的海風繼續從小小的圓窗中灌進來。

  儘管明石性子冷淡,問三句答一句,然而在冰魄少將鍥而不捨的友好下,明石的態度漸漸緩和下來。他自小因為混血的身份在雲荒大陸吃盡白眼,十四歲後因為巫姑的感召用心為冰族用命,對周圍的人更加警惕和反感,以至於冰封起自己原本的個性。此番在鯨艇狹小的空間裡與冰魄少將同吃同住,兩個人年齡相仿,少將又熱情親切,明石終於體會到融入自己人團體的放鬆,與鳳書的話漸漸多起來,逐漸得知他原來是十巫中掌管祭祀外交的巫禮的侄子,家世顯赫,怪不得年紀輕輕已晉陞到少將的軍銜。

  "你是怎麼遇見巫姑的呢?"一天夜裡兩人躺在狹窄的鐵皮房間裡時,鳳書忽然問道。

  明石沉默了一下,就在鳳書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低低開口道:"我那時還在雜耍團裡,為看客表演攀高的節目。一次爬到高處,底下有兵士罵我是冰族的雜種,一箭把我射落下來。雜耍團窮,沒錢給我治傷,我就自己爬到海灘上等死,後來就遇見了巫姑,她救了我。"

  "那倒是真巧了,給我們冰族添了一個飛將。"鳳書笑了笑,"若不是你,恐怕巫姑也沒法子把太素先生從曄臨湖的水底救出來。"

  對於這種讚美,明石向來不會接話。停了半晌,明石看著眼前的黑夜說:"你給我說說巫姑吧。"

  "巫姑啊,是我們冰族的一個傳奇。"鳳書的聲音從屋子那頭悠悠傳來,讓明石豎起耳朵仔細聆聽,"她年輕的時候就喜歡駕船航海,為冰族尋找可以棲身的島嶼。後來空桑人血洗了我們的造船基地,將太素先生擄走,巫姑便發誓要血債血還。從此她不光航海拓地,還帶人襲擊空桑的艨艟水師,和空桑商人交換糧食物資,為冰族人爭得了很多利益,所以很快就被推舉為十巫中的巫姑……"

  "那個時候,她還很年輕吧?"明石插口道。

  "嗯,很年輕,而且很美。"鳳書繼續道,"那個時候只要巫姑思繽出現在哪裡,哪裡的冰族人都會蜂擁圍觀,更有不少青年男子對她神魂顛倒,連十巫中也有她的裙下之臣。可是誰都知道巫姑思繽早已立誓,此生只嫁給冰族,而不是冰族人。因此她現在雖然四十多歲了,仍是單身未嫁,空讓戀慕她的人惋惜慨嘆。"

  "此生只嫁給冰族,而不是冰族人……"明石細細咀嚼著這句話,翻身透過圓窗望著外面深邃的夜空,心底慢慢生出一種難以抹去的惆悵。

  這種惆悵在後面的日子裡仍舊縈繞著他。他在鯨艇上很少能看見巫姑,就算看見也只是遠遠地凝望,偷偷地為她望著自己的一個眼神而心慌意亂。他猜測自己很快又無法看到她了,鳳書說過,巫姑已經安排他到冰魄島去學習。

  "冰魄島可是冰族最重要和隱秘的地方,我的少將封號就是從那裡來的,因為我是從太素先生督學的演武學堂裡學成的第一個人。"鳳書一邊不無驕傲地說道,一邊給明石演示著如何操縱一艘設備複雜的鯨艇,"等你過幾年學成了,就會是冰族軍隊的中堅,巫姑給你安排這個機會可謂用心良苦。"

  "我們此行就是去冰魄島嗎?"明石看著鳳書熟練地對付著眼前密密麻麻的儀器,問道。

  "那裡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去的,若是被空桑人知道了冰魄島的所在,冰族數百年的心血可以說就白費了。"鳳書低頭看了一眼鑲嵌在操作台上的司南,用力扭轉著鯨艇的航行方向,"該死的洋流,又開始漲潮了……我們先去鹿沖島,再不把這次從空桑人那裡偷運的糧食送過去,他們那裡就要斷糧了。"

  看著明石錯愕的神情,鳳書笑了:"大部分時候,我覺得自己並不是個軍人,而是給各個島嶼運糧的船伕。"

  "我不想做船伕。"明石興味索然地道。

  "我也不想。"鳳書臉上忽然顯出一種壓抑不了的興奮,"偷偷告訴你,我聽我巫禮伯父的意思,很快我們和空桑人就會有一場大戰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2:00
三十九

  九、冰之魄

  運載著滿滿一船糧食的鯨艇在浩淼無際的碧落海上航行了十幾天,終於讓人可以透過圓窗看見前方一抹黑沉沉的陸地,聽鳳書說,那就是冰族人最大的聚居地--鹿沖島了。那裡曾經是鮫人海國的領地,六千多年前海國滅亡後,失去雲荒大陸的冰族人就陸續飄揚過海到大陸四方數以千計的海島上謀生,尤以碧落海和棋盤海域的島嶼為主。雖然經過空桑王朝的多番圍剿,冰族仍然頑強地存活下來,生息繁衍。

  鯨艇靠近鹿沖島的時候,操縱舵盤的鳳書指著前方對明石道:"碼頭上會有很多人,你可不要和我們走散了。"

  明石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要有巫姑在的地方,他就不會走開。

  "啊,今天的潮水真大,似乎快把碼頭都淹沒了呢。"鳳書猶自看著前方,"不過很快鹿沖島會建起高大的海堤,就再也不怕海潮了--小心,靠岸了!"

  他話音未落,猛地一個撞擊,鯨艇已經碰觸到了水底。眼看鳳書開始指揮手下的兵士準備登陸運糧,明石轉身沿著鐵製的懸梯爬到鯨艇上層,守候在巫姑思繽必經的通道旁。在這種陌生的時間和地點,他只有靠近巫姑才會感到放心和安全。

  鯨艇停穩之後,思繽果然打開她房間的鐵門走了出來。她穿著一身白色的長袍,金色的頭髮緊緊地梳成一個髮髻,胸前白金的鳳凰在黑暗中閃著光。明石默默地跟在她身後,走出沉悶的鯨艇,踏上了狂風肆虐的鹿沖島碼頭。

  雖然正值漲潮季節,大風不斷地捲起浪頭拍打著碼頭,還是有不少人簇擁在碼頭上,對著鯨艇和它的士兵們歡呼。而當巫姑出現的時候,這種歡呼更加狂熱起來,甚至有人將大把的鮮花向著巫姑灑過來,也落了明石的一頭一身。

  此刻巫姑正和一個島上的官員談話,明石站在她身後無法聽清,卻看見巫姑的眉頭皺了起來。

  "真是胡鬧!"末了,巫姑說出這句話,讓明石心中一凜。

  "冰魄少將,你和各位官長負責將糧食卸船,我到海堤工地去看看。"巫姑轉頭吩咐道。

  "是!"鳳書響亮地應了一聲,轉身去了。在眾人面前,冰魄少將永遠是一個果斷幹練的冰族軍人,無懈可擊。

  "你跟我來。"思繽翻身跨上一匹駿馬,對著明石點了點頭,雙腿一夾,那馬兒便飛馳而去。明石不假思索捏起躡雲訣,輕飄飄地升到半空,尾隨著巫姑追了下去,把碼頭上眾人的驚呼頃刻拋在了腦後。

  他一路緊盯著思繽的背影,控制著自己飛行的速度,惟恐超越到巫姑的前頭。待見到思繽猛地勒住馬匹跳下馬背,明石趕緊降落下來,才發現他們已經到達了鹿沖島的另一邊。

  緊跟著思繽往前方的海堤走去,明石注意到這裡的海灘上堆放著小山似的石料和泥土灰漿,不少冰族人正肩扛泥袋運送到大堤上,顯見是要建築工事。冒著不時砸上岸的浪頭,明石跳上堆放在大堤上用以阻擋海潮的泥袋,隨著思繽往遠處一看,不由一驚。

  海堤之外,往日的沙灘已被不斷上漲的海水淹沒,白花花的浪頭不斷擊打在海堤上,讓人對變幻莫測的海水心生敬畏。然而就在遠處的海水中,孤零零地樹立起一根長桿,一個人正被縛在桿上,海水已淹沒到他的胸口,看樣子很快就會將他淹死在海水中。如若不是周圍人一派焦急的神色,明石幾乎以為那個人是受刑處死的囚犯。

  "他要幹什麼?"巫姑站在海堤上,冷冷地問。

  "回巫姑,重爍公子是今天一早還沒有漲潮的時候就把自己綁在那裡的,不許任何人放他下來。他說潮水淹不死他的話,就要我們作證請掌管土木的巫抵大人同意採用他設計的海堤圖紙。"工地上的督辦官員戰戰兢兢地站在思繽身側,緊張地解釋著,"剛開始我們以為重爍公子是說說而已,可後來潮水越漲越高,我們這裡都無法派人去救他了……所以請巫姑大人來勸說……"

  思繽輕輕地哼了一聲,轉頭向明石道:"這個重爍是演武學堂有名的書呆子教習,卻也是你的表弟,你去把他解下來吧。"

  "是。"明石答應一聲,捏起躡雲訣便朝前方踏浪而去。

  站在半空中,明石低頭俯視著那個正抬頭看他的冰族青年。雖然思繽告訴他那人是他的表弟,但明石自幼孤苦,從未對親情有任何留戀,是以也不將這層關係放在心上。然而當他看清那個名喚重爍之人的臉時,不由心中暗暗一驚,此人與他記憶中的母親面容有幾分相似,卻更加俊秀絕倫,這份長相不單在冰族人中出類拔萃,就算與以美貌著稱的鮫人比起來也略勝一籌。

  收斂起自己的心緒,明石徑直降下高度,伸手就想去解綁縛住重爍的繩索。然而先前一直安靜的冰族青年卻驀地大聲道:"別碰我!這次海潮根本無法淹沒我,巫抵大人先前不肯接受我的海堤設計圖,過會子他就能驗證我的計算是對的!"

  明石不懂他說的是什麼,卻也沒再動作,他站在一旁道:"是巫姑讓我接你回去。"

  "巫姑回來了麼?"重爍想要扭頭回望海堤,卻力不從心地放棄了。他喘了幾口氣道,"我的決心不會變的,你回去吧。給巫姑說一聲,紫蘇姨母已經死了,就葬在鹿沖島的墓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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