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魔法】雲荒紀年·隔雲端 作者:麗端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7 17:52:19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13 11092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6
二十

  季寧也顧不得回答他,催動馬匹朝南城城牆跑去,季寧發現一路都是燒灼過的痕跡,顯然大火是從城外越過城牆蔓延進城的,只是城牆處的火勢已被無數的水龍槍抽取海水控制住,反倒是城內的大火由於撲救不力而愈演愈烈。

  座下的馬匹因為灼熱的地面越發躁動起來,終於在離城牆數步之遙的地方踟躕不前,任季寧怎樣揮動馬鞭也只在原地打轉。季寧沒奈何跳下馬背,忍著腳底傳來的灼熱奮力奔跑,終於踏上了水痕未乾的城牆台階。他回頭一望,馬匹已不知跑到何處去了,而身後冒著黑煙的廢墟、天邊紅光灼灼的烈焰、海上傳來的廝殺碰撞之聲,無不讓他忽然一怔:自己究竟是為了什麼跑到這裡來?水華那個女孩的擔憂悲慼,是什麼時候被自己如此重視了呢?

  "什麼人?站住!"隨著一聲暴喝,季寧身前的城牆上忽然出現了五六個巡防的士兵,端著寒光閃閃的長矛,居高臨下地對準了季寧。

  "我奉總督小姐所托來見玄林大人的,大人在嗎?"季寧見這些士兵衣甲上滿是血跡火痕,神情疲憊緊張,顯然剛剛經歷過生死大變,不由為玄林的安危擔心起來。

  士兵中有人在總督府裡見過季寧,便收起長矛回答道:"大人在角堡前的城牆上督戰,若是不怕危險,就隨我們來吧。"

  季寧道了謝,爬上城牆台階,走到那小隊巡邏兵身邊。越過那些士兵的肩頭,季寧終於看到了那些嘶喊打鬥之聲的來源--原本漆黑平靜的海面上,不知何時駛來了五六艘巨大的鐵船,藉著夜色的掩護竟然侵入到距離交城城牆不過數箭之遙的海面上。這些鐵船式樣古怪,既無船樓,又無槳櫓,倒彷彿一個個碩大的橢圓形口袋漂浮在水面上一般。而此刻十餘艘交城守軍的戰艦正追擊著這些欲往深海駛去的龐然大物,交城戰艦顯然已是傾巢出動,想將敵船包圍攔截,一些靠潛水爬上敵船的交城士兵正在己方箭只的掩護下在甲板上與敵軍廝殺。

  "冰族狗急跳牆,跑到下面那些封存的商棧裡搶糧食,被我們發現就交上了火。"一個士兵見季寧望著遠處的戰鬥,隨口解釋道。

  季寧心中一動,往城牆的外側走過幾步,低頭卻見昔日螺殼般整齊繁多的商棧如今只剩下了斷壁殘垣,烏黑的煙柱還不時從某處升起。顯然這些商棧是在冰族與守軍的戰鬥中燃燒起來的,並成為引發城內大火的源頭,而當城牆上的火勢被守軍用水龍槍撲滅後,被隔絕在沙灘上的大火便在吞沒了商棧中一切可燃之物後漸漸熄滅了,反倒是蔓延到城內的火勢越演越烈。

  "救命……"一陣從海面吹來的夜風忽然帶來了廢墟中斷斷續續的求救聲,讓季寧心中一寒,看來這場大火,給交城百姓帶來了不小的傷亡損失。

  那些巡邏的士兵顯然全部心思都落在前方海面的戰鬥上,根本無暇理會廢墟中的呻吟,不時抽出弓箭來,射向落入近海的冰族水手。季寧等得不耐,便自行沿著城牆往角堡處走去,果然藉著火焰的光芒看見玄林在眾將的簇擁下,站立在距離戰鬥最近的城頭。

  一眼便看見玄林胸前纏著染血的繃帶,顯然是用撕破的披風草草包紮,季寧不便貿然上前,只向身邊一個面熟之人問道:"請問總督大人怎麼受了傷,傷勢如何?"

  "督戰之時,有冰族刺客從天而降,刺傷了大人。"那人見是季寧,低聲道,"傷在胸腹,很是凶險,奈何總督大人死活不聽勸告,非要帶傷在此觀陣。"

  刺客從天而降,難道便是明石?季寧正想上前見過玄林,忽聽有人興奮地大喊了一聲:"敵船沉了!"

  眾人一驚,果然見那幾艘形狀古怪的敵艦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下沉,一刻之內竟完全沉沒在海水之中!

  "恭喜總督大人,全殲了所有冰族船隻!"有人最先從目瞪口呆中反應過來,引帶得其他官員紛紛附和著祝賀。

  "它們不是沉沒,是潛入水中逃走了。"玄林繼續深鎖著眉頭,根本不理會身邊眾人的逢迎,"怪不得冰族將船隻建造成如此怪異的模樣,真真匪夷所思……"

  "總督大人明見。"守城參將連忙接口道,"這些冰族怪船時而潛入水下行進,時而冒出水面,所以此番突襲交城,等巡望的士兵發現它們的蹤跡時,已是近在咫尺。"

  "他們一共搶走了多少糧食?"玄林問道。

  "等末將聞訊帶兵前來時,他們已洗劫了十多家商棧。末將生怕他們劫掠更多,便下令放火,寧可將那些糧食焚燬也不能讓冰族人奪取。所以估計他們收穫並不大。"

  "做得雖不錯,卻引發交城大火,苦了百姓。"玄林說到這裡,方才僵直地轉過身子,望向身後的交城。滿空的紅光撲面而來,玄林不由一震,"這火怎會蔓延如此?交城城守呢?"

  "下官派人去通知太守,但太守宿醉,無法喚醒。"一個文官模樣的人回答道。

  "該死!"玄林勃然怒道,"那你們還愣在這裡幹什麼,還不快去救火!"說到這裡,他驀地伸手摀住傷處,踉蹌了一下,慌得身後眾人趕緊扶住。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7
二十一

  "水龍槍都被征來滅城牆之火了,哪裡還有人手工具……"有人小聲地嘀咕了一聲,眼見玄林雙目緊閉,面如金紙,不敢再多說,趕緊率人下了城牆而去。

  "大人傷重,快送他回府治療吧。"季寧見狀,便在一旁提議。

  "幸虧那個刺客動手之時猶豫了一下,那一刀才沒有刺中要害。"隨軍的醫士解開玄林潦草的繃帶,重新上藥包紮,"現在戰事已了,想來總督大人不會反對回府了。"

  就在眾人尋了軟轎過來,欲抬玄林回府之際,本已昏迷的玄林忽然睜開眼睛,伸手拉著身邊季寧的手腕道:"傳我的令,冰族人要儘量活捉,不可隨意殺害……我要--親--審--。"

  "是,大人。"季寧趕緊應了。玄林這幾句話雖然說得清楚,眼神卻是散的,顯然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對誰說話。聽到季寧應允,玄林這才松開手,重新昏睡過去。

  放緩腳步落到隊尾,季寧舉起方才被玄林抓過的手腕細細思索,那短短的肢體接觸瞬間,已足以讓季寧覺察到了玄林強烈的願望--"一定要找到他!"可這個"他"究竟是誰,季寧卻沒能讀得出來。

  "城內火勢如何?"猛地從床上撐起,剛從昏迷中醒來的玄林開口便問。

  "已經撲滅了。"水華示意四月將藥端來,安慰父親。

  "我怎麼聽見外面嘈雜之聲未息?"玄林皺了皺眉,"交城城守等一應官員呢?"

  "他們原本想在這裡守候爹爹的傷勢,被我勸走了。"水華遲疑道,"外面是那些房屋被焚的百姓的喧鬧,可能善後事宜還沒有處理好。"

  "我不在,他們想必又在互相推諉。"玄林接過四月遞來的藥碗一口氣喝下,隨即吩咐,"給我更衣,我要親自去災民那裡看看。"

  "老爺……"四月知道自己無法勸服犟脾氣的玄林臥床養傷,只好輕輕扯了扯水華的衣袖,想讓她開口。

  "爹爹……"水華果然吐出這兩個字來,看不見玄林咬牙撐坐起來的痛苦神色,水華伸手扶住父親的手臂,微笑著接下去說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四月見玄林欣然點頭,她不由得心下著急,卻見水華朝自己的方向笑了笑:"我們把季寧哥哥也一起叫上吧。"

  "我不去。"季寧拿了一本書坐在窗前,對前來傳話的四月道。昨夜交城大火燃燒到天亮才被撲滅,那些焦炭一般的廢墟刺激著他的腦海,讓他金針封腦的地方又熱辣辣地跳痛起來,想必那段被封藏的記憶裡,也包括了焚燒一切的大火。

  "為什麼不去一起救援災民,哥哥?"水華不知何時跟了過來,不解地問道。

  "我是個讀憶師。"季寧冷冰冰地回答道,"戰爭、災禍,都包含了太多的仇恨和怨憤,會玷污我心靈的純潔。"

  水華顯然沒有料到季寧會這樣說,她呆了一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色。終於,她後退了一步,站回門檻邊緣:"心靈的純潔就一定要靠遠離罪惡痛苦來保持嗎?能夠面對一切、包容一切,這才是最純潔的心應該做到的吧。"說完,她引著四月,漸漸遠去。

  季寧怔怔地盯著水華的背影,不相信剛才的話語是這個只有十四五歲的女孩兒可以說得出口的。難道是因為水華潛心供奉創造神,神才借她的口給自己一點諭示麼?可是這顆凡人的心想要面對一切包容一切是多麼困難,否則當初何必為了忘卻那些深重的仇恨而自行用金針封印記憶?季寧再度將手掌摀住後腦,感覺得到血管在那個地方突突跳動。良久,他終於放下手,整了整衣衫走出門去。

  還是去看一看吧,像自己這樣故作冷漠地躲避下去,恐怕確實是無法達到讀憶師的最高境界的。

  和雲荒大陸上所有的大城市一樣,交城中央建立了精緻宏大的神殿,供奉創造神和破壞神。殿前的廣場一律用水藍色的大理石鋪就,平時用作交城百姓往來貿易的集市,官府徵用之時便作為宣佈某些重大決定的場所。空桑人雖然虔心信奉神,他們的信仰卻是世俗化的,因此連神殿前原本用來襯托莊嚴的廣場也被他們完全利用起來。

  季寧混雜在廣場上擁擠的人群裡,耳邊是人們的交談叫喊還有南城災民的哭泣呻吟。幸虧有了這片可以作為隔離帶的空曠廣場,昨晚的大火才沒有繼續向北蔓延。饒是如此,原本潔白如玉的殿後白塔上還是沾染了煙燻火燎的痕跡。

  此刻,帶傷前來的總督玄林正站立在塔身中段的一個寬大窗口前,身邊攙扶著他的正是女兒水華。而交城的其餘官員,則恭恭敬敬地排立在玄林身後。

  為了傳達政令的效果,白塔通體用空心的石頭砌成,形成巧妙的回音效果。因此當玄林站在特定的窗口上甫一開口,宏大的回聲便響徹了整個廣場,讓喧鬧的人群一時安靜下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7
二十二

  "昨晚冰族突襲了交城的南城海域,劫掠商棧,縱火焚城。"玄林開門見山地對交城百姓說道,"幸得我守軍將士奮勇殺敵,敵艦倉皇遁去。大捷之餘,玄林卻不敢稍喜,因為我南城百姓經過昨晚一夜大火,損失慘重!雖說此難冰族為禍首,但交城官員也難辭其咎!但凡昨夜臨陣脫逃者、玩忽職守者、推諉觀望者,玄林自當一個個查明,追究刑責,一定會給所有受災父老一個交代!"說到這裡,他猛地從塔上拋下一頂官帽,大聲道,"此乃昨日宿醉貽誤火情的交城城守之帽,從即刻起,本督罷免他一應官職,交付有司問罪,以慰罹難的各位冤魂!"眼看著塔下百姓爭搶踐踏城守的官帽,玄林的聲音驀地放大了,"然身為交城眾官員之首,玄林所擔救護不力的罪責最大,只望將受災父老們安頓好後,便上表向皇上請罪。此時惟有一跪,向交城父老謝罪!"說著他掙脫水華的攙扶,果然一撩衣擺就跪在眾人面前。

  明明兩軍混戰之時火勢失控,此刻全推在冰族身上,倒也乾淨。季寧一直對玄林的解釋不以為然,然而這一跪卻將季寧的冷嘲都拍了個粉碎。他心中清楚玄林身負重傷,不知要付出怎樣的代價才能支撐到現在,何況此刻交城災民怨氣暗湧,若不好言撫慰,只怕民變頓生。而季寧身邊的交城百姓更是何曾見過這樣的朝廷命官,他們連連唏噓,請玄林起身。

  "若這一跪能復生一條無辜的生命,那我寧可永遠都不起來。玄林惟有殫精竭慮,死而後已,才能贖今日之罪……"玄林此言一出,淚流不止。

  "玄林大人,您是我們交城的青天啊……"廣場上的人們紛紛用衣袖抹著眼睛,跪倒在地上,崇敬地看著玄林虛弱地靠在女兒和侍衛身上吩咐手下官員公佈賑災的措施和地點。先前還沉浸在家破人亡的悲哀中的南城百姓放棄了抱怨與哭喊,開始井井有條地排著隊領取賑災物資,原本快到崩潰的交城秩序終於得到了恢復。

  季寧站在原地,依舊抬頭看著白塔上那寬大的窗戶。他看見當交城的所有官員們都下塔來恪盡職守後,水華才尾隨著父親離開了那裡。

  "季寧公子。"忽然有人在身後喚他,他轉身一看,居然是樂綠夫人。

  "我要離開交城了。"盯著季寧錯愕的表情,樂綠夫人苦笑了一下,"商棧全都燒光了,看守倉庫的夥計也燒死了三個。因為之前有私通冰族貿易的罪名,損失是一點也無法討回來的。交城待不下去,我便打算到葉城去等我哥哥的消息。你的定金,我到時自會差人雙倍返還給你。"

  "樂綿老闆去了哪裡?"季寧奇道。

  "他們幾天前去了伽藍帝都,想要勸說藍王阻止玄之一族的禁海行為。"樂綠夫人抿了抿唇,不滿道,"別忘了,交城的商人多是藍之一族,而藍族正是靠貿易行走雲荒。玄林來自北方內陸,他們玄族只會騎馬打獵,哪裡知道海上貿易的重要,無非借此機會打壓藍族的勢力罷了。"

  季寧對她所說的玄藍兩族爭鬥漠不關心,他只是微笑道:"那點定金不足掛齒,夫人若是手頭拮据,我這裡還有。"說著將身上所有的十五個金銖都掏了出來,"就算我送給夫人路上的盤纏吧。"

  "公子真是豁達之人,我就收下了。"樂綠夫人也不客氣,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紙來遞給季寧,"這樣吧,公子以後若是碰到我南濱商會聯盟的人,只要畫出上面的標記,都可以讓他們給你幫忙。"

  "多謝夫人。"季寧展開白紙,發現上面畫的是一朵子午花,恰似樂記商船的標記,卻又有些不同。

  "希望以後還能再見到公子。"樂綠夫人深深地凝望了一眼季寧,然後毅然告辭轉身,很快便淹沒在廣場的人海中。

  季寧若有所失地看著她離開,只覺前途越發渺茫。他漫無目的地在廣場上行走,走過了賑糧的粥棚,賑藥的櫃車,募捐的衙署,忽然一幅場景吸引了他的視線,他怔怔地立在了原地--

  素衣的女孩子坐在地上,專心地將治療燒傷的藥膏倒在自己手中,然後輕輕將藥膏抹在靠坐在身前的災民身上,從臉部以下,凡是燒傷的地方,她都毫不避嫌地耐心上藥。那些都是重度燒傷的百姓,一絲不掛地袒露著他們慘不忍睹的身軀,呻吟著排著隊等待救治,有的人還沒有輪到照應上藥便痛苦地死去。

  那個女孩子,正是水華。

  季寧站在人群外圍看著她,看著她柔軟潔白的手掌如同白雪一般撫慰著燒傷之人的肌膚,彷彿那些黑血、膿水、皮肉的碎屑都不能玷污這雙手的潔淨。她的眼睛始終朝著災民的方向,平時黯淡無光的眸子此刻也彷彿蘊含著同情的悲憫,讓季寧再一次無端地生出"聖潔"這兩個字來。而一些無人看管的孩子卻調皮地圍在她周圍,拉拉她的頭髮,或者偷偷地用髒黑的手指蹭蹭她的衣服,只有當他們妨礙到自己的工作時,水華才會笑著回過頭,許諾一會兒再給他們講好聽的故事。

  就算方才對玄林的話含著苛刻的懷疑,季寧此刻再也無法用理智的冰冷硬殼包裹自己。他站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著水華笨拙卻專注的姿態,眼裡不知不覺地湧上了濕意,腳步也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哥哥,我知道你會來幫我的。"水華分辨出季寧的腳步,朝著他的方向嫣然一笑。這一笑,從此牽絆了他的一生。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7
二十三

  五、解封

  在交城督府呈送給伽藍帝都的奏章中,詳細稟告了交城衝突的起因:冰族自被星尊帝趕出雲荒大陸後,一直在海上遊蕩,幾千年內逐漸佔據了大陸外圍棋盤海、碧落海等一帶島嶼,並據此定居繁衍,其間雖遭空桑人屢屢清剿,仍然憑藉四海內成千上萬的島嶼流浪生息。然而那些海島土地貧瘠,無法生產出足夠的食物,冰族便通過海上貿易與各個大陸換取糧食,特別是從距離最近的雲荒大陸進口最多。因此蒼平朝廷此番嚴厲禁海,查緝走私,對冰族無異於滅頂之災,他們不得不鋌而走險,到交城商棧偷運糧食。

  "昔日天祈王朝雖令行禁海,各府各城為一己私利,均陽奉陰違,令冰族力量坐大。若我朝痛肅吏治,革除弊行,則冰族釜底無薪,人心思遷,空桑數千年之癰患,可期而解之。"交城官員聯名上書的奏章中,最後還提到了交城南部的大火,"毀損雖重,然官民同心,戮力為公,秩序井然,賑濟有序,偶有波折,亦旋即平復,實我朝多年國策之恩澤也。"

  奏章中提到的這個"波折",季寧目睹了經過,不過那個時候,任何人都不曾料到這個小小事件的影響,竟會如此綿長而深遠。

  家破人亡的災民們雖然被玄林一番話平息了對官府滅火不力的怨恨,滿腔悲憤卻盡數灌注在作為罪魁的冰族身上。數百災民先是聚集在交城監獄外,要求將一眾冰族俘虜處死報仇,在遭到了守軍的阻止後,不知是誰當頭喊了一聲:"咱們城裡的路銘就是私逃冰族的叛徒!"便宛如油鍋裡澆下的一勺水,讓人群"嘩"地炸開了鍋。

  "把他揪出來,打死他!"

  "他本人早跑到冰族那邊去了,上哪裡找?"

  "他老婆孩子還在,去問他們!"

  "好,走!叛徒,老子最恨的就是叛徒!"

  被憤怒點燃的人群彷彿終於發現了目標的狼群,向著遠處一個狹窄的陋巷中洶湧而去。

  水華一直專心地給身前的傷者上藥,對廣場另一頭突然而起的喧嘩聽而不聞。倒是四月忍不住跑過去打聽情況,半晌才跌跌撞撞地一路奔了回來。

  "發生什麼事了?"季寧正幫水華配藥,隨口問道。

  "是祝蓮嬸子……"四月喘息著,帶著哭腔,"他們說她丈夫路銘叛逃去了冰族,要她招認路銘的陰謀……她說不出來,他們就……就打她……"

  "你說的,是路銘的妻子?"路銘這個名字再度刺痛了季寧塵封的記憶,他想起正是自己對那個可憐的婦人和她的一眾族人宣讀了路銘離開時的話語,揭開了這個原本無法開啟的秘密。他的心裡有一絲莫名的不安。季寧將配好的藥遞給四月,拍拍手上的藥末子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奮力推開身前擁堵的人群,季寧不顧周圍人的喝罵徑直擠進了廣場一側的人圈內側。越過群情激憤的災民的縫隙,季寧看見昔日在大宅中見到的那個樸素端莊的女人此刻正倒在地上,一頭長發被人剪得七零八落,碎髮如同血跡一樣鋪滿她身邊的水藍色大理石地板。而她的臉頰,也如同她的眼睛一般紅腫,顯然曾經被人用掌摑過。

  "我真的不知道他去了哪裡,真的不知道……"望著四壁圍攏的災民,婦人的眼中滿是恐懼,不斷含糊地重複著。

  "你看看我的手!"一個災民猛地捋開自己的衣袖,那已被火燒得若同鳥爪般彎曲的手指駭得婦人閉上了眼睛,"你看著我的手!它們已經被燒成這個樣子了,可還是沒有能從燒著的大樑下面救出我的老娘、老婆和孩子!我恨不得殺光冰夷,你們卻居然和他們串通……"

  "不,我們沒有!"婦人猛地一把推開了面前的手,掙紮著叫了出來,"路銘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冤枉的!"

  "居然還死不認罪!"拳腳再度將婦人驅趕回人圈的中央,為首的災民繼續用逼人瘋狂的語氣追問著,"那他去哪裡了?還有你兒子呢,是不是跟路銘秘密聯絡去了?"惡意揣測的話語讓人群裡的季寧聽得皺起了眉頭,然而卻輕而易舉地點燃了被悲憤燒燬理智的災民。他們猛地衝了上去,用最下流的話語辱罵著,紛亂的拍打和推搡逐漸變成了撕扯婦人的頭髮和衣服。

  季寧退到了人群後,他知道這些失去一切的災民已變成了暴民,他們只會用暴力來宣洩他們的怒氣,哪怕平時他們也是那麼的軟弱和善良。可是官府也清楚,那場責任不明的大火帶來了太多的憤恨,它們就像洪水一樣被泥築的堤岸暫時束縛,但終究需要找到宣洩的途徑,只要不是破壞主要的秩序,他們就可以視而不見,任它們自生自滅。

  "住手,都住手!"一個少女的聲音忽然從人群裡鑽了出來,然而她的力量是那麼弱小,混雜在各種各樣的喧嘩中根本無法分辨,若非季寧對這個聲音太過熟悉,他也會像其他看客一樣忽略掉水華的出現。

  "你們不能這樣,她是無辜的!"水華繼續大聲喊著,毫不理會四月在她身後隔著人牆拚命呼喚,她只是堅決地從身前的人縫中鑽過,朝著她耳中所能聽到的哭喊哀求處奔去。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7 21:57
二十四

  "喲,這小姑娘是誰啊,和路銘又是什麼關係?"終於有人注意到了水華,不無惡意地故意發問。

  "小心些,她好像是總督的女兒。"有人認出了水華的身份,不自覺地避開一步,生怕惹上什麼麻煩。

  "是總督的女兒就可以包庇叛徒麼?"為首的暴民毫不在意地回答,"等我們問出了叛徒的陰謀,總督大人還應該獎賞我們呢。"

  "你們不要打人,放了她,放了她!"水華摸索著走過去,使勁拉扯著身前的人,想要制止他們的行為。然而失去了理智的眾人根本不在乎一個瞎眼女孩的勸阻,他們只是不耐煩地將她推開,讓她只能焦急地圍在眾人身後打轉,卻什麼都做不了。

  看著水華有些狼狽的模樣,季寧一陣不忍,往前擠了幾步,想要將水華拉回來。然而變故便是在這一刻發生了。

  "放開我娘!"人群外忽然響起一聲大喝,原本圍得如同鐵桶一般的人圈突然像被一道利刃劈過,霎時間閃出一條通道來,然而那出聲之人卻早已踩著他們的頭頂躍入了人圈中心。

  "風梧,你終於來了。"一個憊懶的暴民忽然伸手在少年肩膀上捏了一把,嘻嘻笑道,"你不用怕,或許你根本不是路銘的兒子。生得這樣好的身架,說不定是老子的種……"

  他話音剛落,就聽"啪"地一聲,風梧已一把將他魁梧的身體揪起重重摔在遠處的地上。在眾人的驚呼聲中,風梧咬著牙關,一言不發地將身前的人一個個擲出,他終於看見了蜷縮在地上,衣衫破碎、遍體鱗傷的母親。

  "放過我們吧,我們不是叛徒……"似乎根本沒有認出面前的兒子,失卻了神志的婦人仍在苦苦哀求著。

  "小兔崽子居然還敢動手,看爺爺怎麼扒了你的皮!"方才摔倒的暴民們紛紛爬起來,將風梧母子圍在了當中,其中有人已亮出了解腕小刀。

  風梧跪在地上,彷彿沒有看見周圍逼近的危險,只是伸手將母親凌亂的衣服整理好,擦去她滿面的灰塵和淚水。他的沉靜讓遠處的季寧也忍不住擔心起來,他無法想像這對母子落在這群暴民手中,會得到怎樣悲慘的死亡。眼看四月已將水華護在身後,季寧快步撥開圍觀之人離開,打算請求玄林派人過來平息這場暴行。作為一個不問世事的讀憶師,這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

  然而就在季寧剛剛跑出人群之時,他猛地聽到身後傳來了一聲淒厲的長嘯,緊接著,如同一串炸雷落入人群,方才還嬉笑著看熱鬧的人們立時驚恐地尖叫奔逃。

  季寧大吃一驚,立時停下回頭觀望,卻見風梧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雪亮的長劍,揚起處便帶起一片血花,而方才侮辱他們母子的暴民都已橫屍在他的腳下。少年原本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被血色浸染,竟然透出了詭異的紅光,讓每一個面對他凌厲眼神的人都心神俱碎,彷彿面對的乃是殺戮之神。

  "不用等冰族人,我現在就殺了你們!"風梧冷笑了一聲,揮動著手中的長劍繼續朝奔逃的人群劈去,"我忍了你們這麼多年了,你們這群殘忍愚昧的畜生,早就該死!"

  季寧愣在原地,儘管他知道風梧自幼被視為家族的野種,受盡歧視欺凌,卻想不到少年的心中埋藏了這麼深的恨意,而他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力量讓這種仇恨可怕了百倍。此刻他站在原地,看著風梧瘋了一般砍殺著面前的人群,卻毫不在意聚集過來的交城守軍的圍攻阻撓,讓人彷彿置身於異族廟宇所繪的修羅場中,殘酷得已脫離了真實,直想懷疑只是個夢境。

  鮮血和肢體如同暴雨一般落下,滿目的血紅讓季寧猛地醒悟過來:水華和四月正在人群之中。他推搡著奔逃的人群逆流而上,想要保護兩個女孩不受利刃的傷害,卻發現風梧的動作猛地凝固了,就彷彿嗜殺的破壞神遇見了他孿生的姊妹創造神,摧毀一切的岩漿都在那創造萬物的溫婉博大的海水裡凝結成了山脈和陸地。

  是水華緊緊地抱住了風梧的腰,用她黯淡無光的雙眸對上了風梧血紅的眼睛。她雪白的面頰上濺上了幾個血點,分外刺目,然而她的全身卻散發出銀色的溫柔的光輝,讓季寧想起她日常供奉的創造神神像,似乎是供奉得久了,神像的光輝便一點一滴浸染了她的身軀。

  風梧彷彿被閃電擊中一般低下頭看著水華,沒有料到這個眼盲的女孩子竟能鑽過自己劍網制止住自己的行動。他眼中的紅色光芒漸漸褪去,面上的猙獰之色也逐漸消失,等他終於反應過來將水華推開時,方才圍觀的眾人已奔逃得乾乾淨淨。

  "風梧住手,還是先照顧你的母親吧。"族長的聲音忽然清清楚楚地傳來,將風梧和季寧等人的視線重新牽回地上蜷縮的婦人身上,他們看見族長正彎下腰,想要將婦人攙扶起來。

  "你現在想要救人,可我們母子被族人欺壓刁難的時候,你又何曾救過我們?"風梧平舉著長劍,憎惡地看著族長。

  "那是我的錯。"族長毫不迴避地看著風梧的眼睛,"可我現在相信了,你是路銘的兒子,你也是我們皇族復興的希望,因為,我從你身上看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

  "帝王之血不是已經斷絕了麼?"風梧冷笑起來,"我這個連入族譜都不配的野種,又哪裡會有帝王之血?"

  "帝王之血只是暫時消失,卻永遠不會中斷。"族長微笑道,"說一句大逆不道的話,現在的蒼平朝只是帝王之血尚未出現之時的過渡時期,雲荒大地終歸要由帝王之血的傳人憑藉'皇天'、'后土'兩枚神戒統治,這是星尊大帝定下的規矩,如同日月星辰一樣,無法改變。而你,就是未來新朝的主人。"

  "你騙我。"風梧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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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你今日殺了這麼多人,交城是待不下去了,還是到其他地方去吧。"族長背過身,對風梧手中滴血的兵刃視而不見,"終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是不是騙你。"

  "我自然是要走的,我恨這個地方所有的人。"說到這裡,風梧忽然轉頭對一旁照顧自己母親的水華四月補充了一句,"不包括你們。"

  "你走吧,否則我爹爹肯定會治你的罪。"水華靜靜地道,"你的母親我會接到我家裡住,再不讓別人欺負她。"

  "謝謝你,我記住了你的名字叫水華。"風梧看著仍舊人事不知的母親,狠下心道,"那我走了,等我母親醒來你告訴她,我的劍術已經練成了,終有一天我會讓她為我驕傲。"說著,轉身就走。

  "等等。"水華忽然像想起什麼,脫口叫道。

  "什麼?"少年趕緊轉回身,專注地看著水華。

  "你以後……要做一個好人。"水華嚴肅地道,這種嚴肅的神情若是平時出現在這略顯稚嫩的臉上,定然會引人竊笑,然而這一刻,所有的人都靜默了。

  "好。"風梧回答得很是乾脆,凝視了水華一陣,見她再沒有什麼話,他終於轉身而去。

  水華凝神聽著他遠去的腳步,忽然顫抖著跌坐在地上,正被季寧一把扶住。"水華……"季寧感受著女孩子壓抑不住的恐懼,他嘆息般地呼喚了一聲,第一次喚出她的名字。若是方才風梧真的傷害了她,他知道自己會不顧一切地衝上去,從而放棄掉他作為一個讀憶師奉行了若干年的明哲保身原則。

  那天晚上,季寧獨自來到總督府最深處的明樓前。這座兩層樓高的用藍色琉璃瓦搭成的建築在漆黑的天空下發著幽靜的光。季寧從樓側的樓梯上去,推開了虛掩的二樓靜室的門。

  夜已經很深了,府中所有人在經歷了白天的忙亂後,都沉沉地陷入了睡眠,此刻的靜室裡只有月光煦煦地照在供桌前的蒲團上。季寧跨過門檻走進去,平視著桌案上那尊小小的白柳木雕刻的創造神神像。這個神像還是水華專程從帝都的舊居中帶來供奉,她說是母親留給她的遺物,神聖非常。此刻季寧看著那手持蓮花,神態安詳的女神,只覺沐浴在月光中的自己也漸漸剔透起來,讓他可以把這些年經歷過的一切全都清楚地想起。

  然而,他想的最多的,還是白日裡在交城廣場上看到的一幕幕。他想起樂綠夫人臨別時的無奈,想起水華為傷患上藥時的安詳,想起災民們施暴時失控的狂熱,想起風梧揮劍時絕望的憤怒……這一日經歷的一切,彷彿比他記憶裡的全部更震顫著他的心靈,讓他忽然體會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看破一切的豁達。就像現在他站在月光裡,讀憶師的靈覺延伸著觸碰萬物,而萬物也似乎有了回應一般讓他的心更加靜謐安詳,這種感覺讓他知道自己的靈力又提高了一層。

  "神啊,我已經準備好了。"季寧看著垂目微笑的神像,心頭默默地祝禱著,跪在了蒲團上,"我已經知道了慈悲的偉大,知道了仇恨的可怕,知道了執見的愚昧,就讓我迎接我一直在逃避的考驗吧。"

  慢慢地抬起雙臂,季寧的手指按在了後腦被金針封印的地方。當年究竟封印了什麼樣的記憶他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封印的初衷卻已事先寫下,讓他知道那些記憶是自己當時無法克服的心魔。不過現在,季寧有了相當的自信可以抵禦掉那段記憶帶來的一切震撼,而且他也深知,要到達讀憶師與萬物自由溝通的最高境界,這一關遲早要面對。

  手指觸摸到深入腦中的金針的針尾,季寧一咬牙,將那深藏體內數年之久的金針拔了出來,後腦處的抽痛霎時擴散開來,讓他撐不住伏倒在蒲團上。

  金針在月光裡發著光,彷彿一句淡淡的冷嘲。季寧閉上眼睛伏著不動,適應著突如其來的暈眩,然而漸漸地,隨著記憶的清晰,他的身體開始顫抖起來,頭也越垂越低,幾乎要埋進胸前。終於,他低低地從喉嚨裡呻喚了一聲,猛地抬頭看著供桌上的神像,看到神像微闔的眼中滿是悲憫。

  回到自己房內,季寧開始收拾行李,卻發現自己的手在不斷顫抖。他咬牙揮去腦中不斷升起的記憶,只專心整理衣物,甚至沒有留心水華來到了他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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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哥哥,你要去哪裡?"水華扶著門,澀澀地問道。

  "我要回家鄉去看看,離開那麼多年,也該去父母的墳上祭拜一下。"季寧依舊埋著頭道。

  "哥哥,你以前是不會欺瞞我的。"女孩涼涼的聲音傳過來,刺得季寧猛地打了一個冷戰。他停下手中的動作,艱澀道:"我解開了記憶的封印,我要為路銘討回公道,懲罰那些心狠手辣的冰族人。"

  "你終於記起了自己的仇恨麼?"水華嘆息了一聲,"雲荒的萬物都是創造神的兒女,他們之間本就互有對錯。"

  "可我有什麼錯,我的父母親人又有什麼錯?"季寧失控地吼了一聲,隨即努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儘量平靜地道,"我知道你是對的,所以我才以為自己能寬容過去的一切。可是當我真正解開了封印,我才知道,有些事情你永遠無法忍受,有些仇恨你永遠無法忘卻。"

  "可是這樣的你,是無法做一個讀憶師的啊。"水華喃喃地道。

  "我現在並不在乎能否做一個讀憶師了,我只在乎怎麼消滅冰族人,為路銘報仇,為靄亭報仇,為我自己和那些曾經和我一樣的孩子們報仇。"季寧的喉嚨有些哽咽,讓他的聲音都有些變了調。

  "究竟是怎樣的經歷,哥哥你能告訴我嗎?"水華關切地問道。

  "坐下吧。"季寧扶著水華坐在窗前,沉默了一會兒,他並不願意將那些悲慘的過往顯示到人前,然而水華卻似乎是不同的。她那聆聽時的神情讓他想起昨夜一直對視的創造神的面容,那種雍容博大彷彿清涼的風,可以讓那些燒灼的痛楚稍稍平復。

  "我的家原本在白川郡南岸嘉塘村,也算是富裕人家。然而為了路銘的叛逃,冰族人殺死了全村的人,放火燒燬了我的家鄉。我那時只有十歲,也被砍了一刀,幸得有人救治,才沒有喪命。"

  "一直在折磨哥哥的舊傷,就是這個時候留下的麼?"水華同情地問。

  季寧點了點頭,才想起水華看不見,便出聲道:"一部分是,不過比起後面的事情,我有一段時間寧可那個時候就死掉。"他頓了頓,似乎不願意再往下回想,半晌才繼續道:

  "救我的人走了以後,我一個人留在村莊的廢墟上,每天靠挖地裡的木薯為生。直到有一天,幾個流落在大陸上的冰族散兵發現了我,將我捉了去為他們覓食做飯。我幾次想要逃跑,都被他們抓住狠打。我那時只有十歲,又重傷初癒,一次幾乎被他們活活打死,扔在半路。

  "路上的行人見我臥在道旁,以為我是乞丐,便紛紛扔了些銅子銀角。那幾個冰族人隱匿在一旁,卻由此發現了謀生之道,救活我之後四處偷竊空桑小孩,逼迫他們上街乞討,若是討不夠他們規定的數目便挨打挨餓。那個時候我們常常又痛又冷地蜷縮著擠在一起,看著那幾個冰族人圍著火堆喝酒吃肉,只覺得地獄裡的厲鬼無不就是那種藍色眼睛的模樣……"

  "難道沒有官府管一管麼?我記得冰族是不能在大陸上自由通行的。"水華聽季寧語調低沉,忍不住問道。

  "他們行蹤小心,一心只想賺夠了錢好買船出海,因此官府並未留意。有一個孩子實在受不了了,在大街上抱住一個行人的腿大哭救命,卻因為說得過於含糊而沒能引起注意,反倒被那幾個冰族人抓回來,當著我們的面活活打死了……從此以後,再沒有孩子敢反抗逃離……"

  "哥哥……"水華伸出手,握住了季寧冰冷的手,"原來哥哥吃了這麼多苦……"

  "我那時雖然也被他們打得怕了,心裡卻始終盤算著怎麼逃跑。終於有一天,我小心翼翼卻又裝作無心地說門州是白川郡的大城市,乞討的話應該收穫更大。然後就等死一般等著他們的回應,生怕他們看出我的圖謀。天幸他們買船出海之心太甚,竟然同意了我的提議,果真帶著我們去到門州。"

  "哥哥是有親人在那裡麼?"水華聽到這裡,已然猜出了季寧的意圖。

  "我外公家就在門州。"季寧說到這裡,終於像把憋在心裡的那口氣喘了出來,"我那時根本記不清外公家的住址,只依稀記得他家大門口的兩隻石獅子,只得專找大戶人家上門去乞討,也不知被看門的狗咬傷了多少回。不過天可憐見,就在那些冰族人打算離開門州的前夕,我終於找到了外公和舅舅,脫離了那個深陷我兩年多的苦海……"季寧說到這裡,抽回了被水華握住的手,生怕被女孩看到他記憶中那些不堪的軟弱和痛苦。他的敘述到這裡似乎已頗輕鬆,然而他此刻腦海裡映出的卻是自己渾身是傷倒在台階前,舅舅用懷疑而嫌惡的眼光打量著報出名字身份的自己--也難怪,在經歷了長達兩年的飢餓和折磨後,十二歲的他甚至看上去比十歲時還要瘦弱矮小。以至於他後來雖然在外公家裡養好了身體,記憶深處那夢魘般的經歷卻無法忘卻,由此引出的自卑和封閉更是他擺脫不了的陰影。由於獲救後幾日內神思恍惚,等他終於哭著說出那幾個冰族人的藏身地點時,官府的捕快已是無功而返,讓他下意識地害怕那些人還會再度出現,像對付那個求救的孩子一般對待自己。這種內心深處的恐懼和敏感到了最後,他不得不用金針封印住這段不堪的往事,才能維繫作為一個讀憶師應該具備的通徹和空靈。

  "哥哥,"水華靠過去,依偎著他的手臂,"我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忘記這些痛苦的過去……"

  "我忘不了,也不想再忘記。"冰寒的光在讀憶師眼中閃爍,"我這次明白了,或許我的使命並非做一個讀憶師,而是另外更重要的事情。"不著痕跡地抽身站起來,季寧走回整理的行裝前,"我今天就出發,我要知道路銘託付給我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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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六、陰謀的開始

  季寧當天就離開了交城,僱車西去。一路上日夜兼程,換了幾次馬車,終於在第五天到達了距離故鄉不遠的鎮上。

  草草地在街市邊吃了午飯,季寧便匆匆趕往鎮口的車市,想要盡快趕到海邊去。這一路他趕得極是辛苦,幾乎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心中惦記的就是路銘所托的那幾個蠟丸。他當日封印記憶之時神思苦悶,成日面對冷淡的舅父勢利的舅母,一心只想憑藉自己的讀憶之術出外謀生,離開那個寄人籬下的宅院,路銘的囑託早已湮沒在兒時恐懼淒苦的記憶中。此番見到路銘妻兒的境遇,方才驚雷一般地重啟了那本已遺忘的一幕。

  很快,季寧找到了一個攬客的車伕。他爬上馬車,對座駕上的車伕道:"去黑石礁附近的海邊。"

  "客官說的,可是昔日的嘉塘村麼?"車伕轉頭看向儀容秀雅的讀憶師,驚異地問道。

  嘉塘村。這三個字刺得季寧心裡一痛,點了點頭。

  "那個地方,我們是不去的。"本待揚鞭啟程的車伕跳下了座駕,好心道,"客官你最好也不要去。"

  "怎麼了?"季寧坐著不動,奇怪地問道。

  "那個地方有古怪,會害死人的。"車伕解釋道,"十幾年前嘉塘村不知為什麼失了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全村人沒有一個能逃出來。後來去那個地方挖撿海產的人就常常死在海灘上,死的時候全身沒有傷痕,可是內臟全碎了,所以都傳說是怨靈作祟,漸漸都沒有人敢去了。"

  "那我更要去看看。"季寧笑了笑,徑直跳下馬車,不顧車伕的勸阻自行朝南邊的海濱走去。

  從南方吹來的風帶著清新的海味蕩滌著他的心胸,讓連日來因為徹夜趕路而缺乏休息的身體感到一絲舒爽。由於鮮有人來往,季寧腳下的道路都被肆意生長的野草和灌木所覆蓋,讓他不得不折下一根樹枝,用以試探前方落腳處是否有蟾蜍或草蛇盤踞。就這麼一路小心地走著,直到前方出現了一片零落的廢墟。那是他昔日的家。

  季寧走了過去,踏足在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透過十幾年的風雨,依稀還可以辨認出兒時的家園。只是人聲犬吠都消散成了風聲,庭院門廊都焚燒成了焦土,只有發黃斷裂的石板路還模糊是當年的模樣,縫隙裡卻都長出了茂盛的野菊和蒼耳。而整個廢墟後面的丘陵腳下,是官府收殮屍骸後堆積的墳塋,此刻也已是荒草叢生。

  微微在廢墟裡轉了轉,季寧堅決地向著海邊走去。此刻,還不是緬懷憑弔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麼。

  大海的輪廓出現在了視線裡,季寧憑著記憶徑直朝昔日的草棚處走去。然而觸目所及都是泛著黑光的礁石,當年的草棚早就被頻繁的颱風和暴雨席捲得不知去向,連一點殘餘的柱基都沒有留下。

  不過季寧並不灰心,他知道自己需要搜索的範圍並不算大。只要那些蠟丸沒有被捉拾螃蟹的趕海人取走或拋擲,他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找回來。何況,那個車伕說過,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人敢進入這片沙灘。

  沒有人敢來……季寧的心頭忽然一緊,眼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一切都很平靜,卻讓他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恐懼,似乎他無意中踏入了一片被怪獸守護的禁地,隨時都會被那行蹤無定的龐然大物撲倒吞噬。特別是當他彎下腰開始翻檢面前的碎石時,怪異的感覺讓他不禁伸手從最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了護身的太史閣令憑,驀地發現上面那個鮮紅的"星尊大帝御用之寶"印章呈現出奪目的紅光,一股大力牽引著他的手臂伸出去擋在身前。還沒等季寧看清那驟然從海水中撲出的究竟是什麼,就聽"轟"的一聲,無數的水花如同雷電一般在他面前炸開,震得他伸出的右臂一陣發麻,後背在礁石上磕了一下方才踉蹌著沒有摔倒。

  伸手抹去滿面的海水,季寧定睛望向波瀾未定的海面,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襲向自己的是一根巨大的水柱。若非隨身帶著那被星尊帝施予了護身術的太史閣令憑,被那樣帶著駭人力道的水柱當胸砸來,真的會喪命的吧。想必那些死在這裡的趕海人,臨死前便是這樣的遭遇。

  緊張地保持著防禦的姿勢,季寧定定地看著逐漸消失的波瀾,深恐再有水柱從海水中毫無徵兆地襲來。太史閣的令憑雖然灌注有護身的法力,但畢竟有限,否則當年靄亭也不會死在冰族鍥而不捨的追殺之下。如果此刻再有什麼危險襲來,季寧並不知道手中的令憑是否還能保護住自己的安危。

  幸而等了許久,水中再無什麼異狀出現,那種讓人心悸的窺視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寧方才放心地再度彎腰翻檢礁石灘上的碎石。他生性極有耐心,百折不撓,即使眼看著夕陽一點點向海面沉下,也沒有增添他的焦急。

  終於,他找到了它們。那些他曾經一塊一塊寶貝般撿拾而來,珍而重之愛如性命的石子,就那樣散落在一塊礁石下。看得出來,除了被沙灘上偶爾路過的螃蟹和海鳥碰過,它們幾乎是原封未動,連海邊頻繁的颱風也被它們身後倚靠的大塊礁石遮蔽,並未驚擾到它們的好夢。

  季寧伸出顫抖的手指,一塊一塊將這些兒時的寶貝撿起來,兜在手帕裡。當一粒色彩黯淡的圓形蠟丸出現在視線中時,季寧緊張的動作甚至扯翻了手帕,"嘩啦"一聲將手中的石子們抖散了一半。

  一粒、兩粒、三粒、四粒……一共四粒蠟丸,和當初他在路銘手中看到的數目一樣。天祐空桑,沒有辜負路銘的心血,這些蠟丸終於在十幾年的塵封后,重新回到了空桑人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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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將石子和蠟丸用手帕包裹貼身放好,季寧向著帝都的方向跪了下來。當他對神的祈禱感謝完畢之後,夕陽已拖著它光焰萬丈的尾巴徹底隱沒在了海天的盡頭。

  無法再趕回鎮上,季寧趁著最後的光亮回到了嘉塘村的廢墟上。他和衣躺在原先自己家的宅院裡,儘管石板太硬蚊蟲太多,多日的疲憊還是讓他睡了過去。然而他睡得並不平穩,接二連三的人和事闖進了他的夢境,讓他彷彿又將過去的一切再次親歷。有時候朦朧醒來,他恍惚聽見遠處的大海深處傳來令人費解的聲響,而他胸前令憑上星尊帝的印章也不斷發出示警的紅光。可是他太累了,已經沒有心力爬起身,仔細去探究這一切古怪的根源。

  天亮的時候,季寧爬起身,只覺得身上的舊傷浸吸了寒氣又開始作痛,他卻仍然快步朝鎮上趕去。此時此刻,他惟一的目的就是將那些蠟丸按照路銘的囑託送到玄林手中。

  再度踏上蔓草叢生的歸路,季寧心無旁騖地走著。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季寧忍不住戒備地望過去,他看見一個鮫人女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奔過來。

  "公子,救救我……"鮫人女子望見季寧,急切地喊了一聲,沒留神被腳下的長草一絆,她跌在地上。

  季寧站著沒有動,冷冷地看著那個鮫人女子爬起來,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下。"公子,請你救救我。"她仰起美麗的臉,卑微地懇求著。自從數千年前星尊帝滅亡海國以來,雲荒上所有的鮫人便成為了奴隸,比所有的空桑人都要低賤。

  季寧看著她凌亂的藍色長發和沾滿了泥土草葉的金色衣裙,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了?"

  "我……我和主人走散了,請公子幫我找到主人。"鮫人女子懇切地說。

  "我還有事,你找別人幫忙吧。"季寧心頭有些不耐,這個時候,他並不想多生枝節。

  "公子!"那個鮫人女子見他要走,膝行幾步攔住了他,繼續懇求道:"求您發發慈悲吧,只要帶我到和主人約定的地方就好,就在前面的鎮上……我一個鮫人孤身在街市上行走,會被官府當成逃奴抓起來的……"說到這裡,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凝結成一粒小小的珍珠落在草叢中。

  一聽只是順路,季寧不由軟下了心腸。"我只帶你到前面的鎮上,其餘的事我不會再管。"他雖然冷著臉說話,卻足以讓那個鮫人女奴感激得不斷道謝了。

  一路上季寧並不開口,那個鮫人女奴也識趣地只是緊緊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等到走進了鎮子,季寧方才問:"你們約好在哪裡碰面?"

  "就在鎮中心的十字路口。"鮫奴怯怯道,"可是我不認識路……"

  季寧沒有理會她,徑直往前走。其實這個鎮並不大,惟一有點規模的就是兩條十字交叉的大道,交叉口便是進出鎮子的必經之地。他將鮫人女子帶到十字路口後,朝她點了點頭:"就是這裡了。"

  "多謝公子,還沒有請教公子尊名……"鮫奴再度跪了下去,在季寧身後喚道。

  季寧沒有回答,甚至頭也未曾回,只是快步走開。劈腿後的鮫人身價昂貴,因此雲荒法律對鮫人的所有權規定甚是嚴厲,他並不想擔個拐帶鮫奴的嫌疑罪名。

  從昨日下午起就一直未曾進食,加上來回走了幾個時辰的路,季寧此刻已是飢腸轆轆。他隨便走到一家路邊的小餐館裡,靠著窗子要了飯菜。吃飯之時他無意中瞟過街口,看到那個鮫奴還在陽光下苦苦等待,周圍也聚集了一些圍觀的閒人,可她的主人卻一直未曾出現。

  吃過飯季寧到街角去尋車伕,然而好多車伕不願遠行,最遠只肯到白川郡首府隨州,季寧好不容易才說動了一個車伕肯直接將他送往交城。然而他們的馬車卻在街口被堵住,季寧撩開車簾,看到人群中那個鮫奴奄奄一息地跪坐在地上,而她身邊一個官差模樣的人正俯身查看。

  "原來你的主人住在交城。"那個官差擰著鮫奴的胳膊讀著她手臂上銅質的臂環,"離這裡可不近。"

  "是的,大人,可是我現在找不到他,不知該怎麼辦。"鮫人女奴哀哀地道。

  官差有些煩惱地摸了摸頭,見圍觀眾人都眼睜睜地等著他的定奪,他便朝那些坐在車位上攬客的車伕們喊道:"你們可有客人要送到交城去的?把這個鮫奴送回去定有不少的酬勞。我可以給你們寫一個蓋了官印的憑據,不用擔心擔上拐帶的罪名。"

  "客官您不是要到交城去麼?"季寧的車伕忽然回頭笑道,"鮫奴這麼金貴,送回去她的主人酬勞應當不少吧。"

  "我不願意和鮫人同車。"季寧簡明地回答。

  "可是您看,那個鮫人很可憐……而且酬金應該也不少……"車伕搓著手,為難地看著季寧,"客官您行個方便捎上她,也算做點善事。要不,車錢我少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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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隨便你吧。"季寧不願聽車伕的嘮叨,何況他剛才也看出那個鮫奴飢渴交加,楚楚可憐,便不再出聲反駁。他放下車簾,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

  昨夜休息得不好,季寧便在這馬車的顛簸中睡了過去。等他一覺醒來之時,便發現車廂裡多了那個鮫奴。想是怕驚擾到季寧的安眠,那個鮫奴儘量蜷縮在車廂的角落裡,不動也不出聲,連季寧的衣角也不曾碰到。

  一路上季寧都不開口,那個鮫奴也不敢發出聲音,只是偶爾抬起一雙碧綠色的美麗眼睛偷偷打量季寧,一旦被季寧的目光對上便驚恐地退縮而去。

  晚上住店之時,那個鮫奴跟著季寧下了車,立時慇勤地伺候他吃飯打尖,如同對待自己的主人一般卑微恭順。季寧有些不習慣,隨口道:"不必這樣,你該謝的是車伕。"

  "車伕他送我不過是貪圖主人的酬金,無須我再做什麼。只有公子不圖回報,我才想自己報答。"鮫人女子一邊站在季寧身旁幫他斟茶布菜,一邊低聲說道。

  季寧沒有料到這個鮫奴竟有這般玲瓏的心思,不禁側頭看了看她:"你叫什麼?"

  "湄。"鮫人女子的聲音是一貫的柔和纖細,讓季寧想起了他小時候從石子裡聽來的鮫人的歌聲。鮫人身價高昂,他家裡雖然也算富裕,卻也闊不到可以豢養鮫人的地步,因此這次可算他第一次接觸到這種原本生活在大海深處卻不得不劈腿為奴的種族。

  雖然對鮫人懷有好奇之心,季寧卻不便多問,吃了飯便回房去。才坐下不多久,湄又親自打了一盆熱氣騰騰的洗腳水來,想要伺候他泡腳按摩。她才想幫他脫去鞋襪,季寧便是一驚,趕緊制止了她的行為:"不用了。你吃飯去吧,不要過來了。"

  "公子是嫌棄湄伺候得不好麼?"鮫人女奴跪在地上,不動。

  "孤男寡女,還是要避避嫌疑。"季寧冷淡地回答,讀憶師慣有的孤高讓他不願與鮫人有太多的交往。

  "是。公子好好安歇。"湄咬著嘴唇應了聲,後退著走出去,帶上了房門。

  季寧鬆了口氣,自己洗漱了躺下。然而白天在車上睡了一路,此刻卻又過於清醒起來,終於忍不住翻身坐起,重新點亮了燈。

  從貼身的口袋裡取出那幾粒蠟丸,季寧將它們放在燈下細細打量。這裡面究竟隱藏了什麼秘密,可以讓路銘忍辱負重潛入冰族內部,甚至犧牲自己的性命呢?強烈的好奇心襲來,季寧終於伸出手,捻碎了一粒蠟丸,露出了裡面薄而堅韌的皮紙。

  拂去蠟丸的碎屑,季寧展開了那張皮紙,竟然鋪滿了整個桌面。上面用墨跡細細勾勒的,乃是一些零散的構圖,每一部分都標明了詳盡的尺寸和材質;而這些零散的部件組合起來,便是圖紙下方一個巨魚般的船形,雖然只有一半,卻讓季寧猛地想起了那夜在交城城牆上所見的冰族的怪船,可以自由沉浮於海水中,令交城守軍甚為頭痛。果然,在圖紙的右下角寫了幾個瘦硬的字:"鯨艇構造法四之三--太素繪"。

  太素,想必就是設計這個鯨艇的人了。而看這圖紙的列序,應該可以推斷出這四粒蠟丸中包含的,就是鯨艇的完整設計圖紙。怪不得冰族人當時那樣緊張於圖紙的被竊,若是空桑人也掌握了鯨艇的製造法門,冰族憑藉來掠奪雲荒的法寶便失去了威懾。

  正出神間,忽聽身後房門一響,季寧立時下意識地將圖紙向下一覆。轉過頭卻見湄端了一個托盤,怔怔地站在門口,想是被季寧的動作嚇了一跳。

  "你來做什麼?"季寧有些惱怒地問道。

  "我……我看公子這麼晚還不睡,就去廚房要了碗安神湯來……"湄戰戰兢兢地回答。

  "不用了,你回去睡吧。"季寧揮了揮手,掂量了一下這麼遠的距離這個鮫奴應該看不清桌上的圖紙,便放下心來。

  "是,公子。"湄一隻手端著湯碗,另一隻手想要去關門,季寧卻已走過來,親自將門閂住了。

  一路默不作聲地走到院子裡,湄順手將安神湯潑進花叢裡,徑直走到院中的井口。她彎下腰,盯著月光下晶瑩的井水,用鮫人獨有的"潛音"方式喚了一聲:"白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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