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你若要吃我,便吃吧。"石憲笑了笑,掩住眼裡的憂傷,"這麼多年來,你想必也厭倦我的糾纏了。我辛苦修煉神仙術,原先是為了和你長相廝守,現在卻是……為了讓你終有一天吃掉我後,可以擺脫妖魔道,自由地到黃泉去投生。我……我不忍心你魂飛魄散,卻也不忍心讓你一直是鳥靈……"
"莫名其妙!"恆露一把將石憲推開,怒道,"我就是愛做鳥靈,關你什麼事?你瞧不起鳥靈,以後別來找我了!"說完展開翅膀,迎著月光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年輕人,我送你離開。"石憲黯然地看著恆露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中,轉頭對尚未回過神來的季寧笑道。
把水囊裝滿泉水,季寧仔細紮好囊口,生怕灑出一滴。石憲在一旁默默地看著他,末了輕嘆了一句:"年輕人,我真羨慕你。"
季寧看著他,不知怎麼出口安慰,只好道:"前輩看上去還很年輕。"
"樣子年輕,心卻早已老了。只希望你不要像我這樣,喜歡一個人喜歡得如此辛苦。"石憲苦笑了一下,拉住了季寧的手,"小心,我們要出發了。"
季寧點了點頭,下一刻,石憲已拉著他朝著湖心島的懸崖外平平邁步而出,竟是生生在空中如履平地一般。季寧驚訝地看著空寂之山從自己身後慢慢遠去,而空中的白雲不斷從身邊飄過,他忽然道:"我想起來了,以前明石哥哥也會這樣的本事。"
"你認識明石?"石憲驚喜地問,見季寧點頭,他又道,"我教過他躡雲術,那孩子卻用來表演雜耍……他現在怎樣了?"
"不知道,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他了。"季寧想起明石投靠冰族人後的種種,心頭有些煩悶,不願再提起這個人。
"前面就是伊密城了。"石憲降下雲頭,落在沙漠邊緣,隱約可以看見前面一排遮蔽風沙的沙柳林。他從懷裡掏出醍醐所化的那粒舍利子,交到季寧手中:"雖然不知道你的故事,我卻佩服你前往空寂之山的勇氣。這枚舍利子你好生留著,將透明的那一半磨成粉末服下,可以將痛苦都幻化成歡樂。雖然只能逃避一時,但在……萬不得已的時候,也可以少受些折磨……"
"多謝前輩救命之恩。"季寧恭恭敬敬施了一禮,"前輩還要回空寂之山?"
"中州的家園已經毀掉了,我還能到哪裡去呢?就看恆露放不放我上去了。從我認識她開始,她一直就是這樣的彆扭脾氣。"石憲笑了笑,拍了拍季寧的肩頭,"世人只見到鳥靈的可怕,卻無人體會鳥靈的痛苦。醍醐想要消滅所有的鳥靈,我又何嘗不想,只是大家採取的方式不同罷了。恨與愛,竟是殊途同歸……"說到這裡,他嘆息一聲,一步步走入高空,躡雲而去。
季寧一直看著他消失在雲端中,方才轉身朝著前方的沙柳林走去。才邁出兩步,他腳下一軟便跌倒在沙地上。經歷了那麼多層出不窮的變故,在生死邊緣徘徊數次,卻整整一天一夜未進水米,一直到絕處逢生他才驚覺自己早已沒有了力氣。然而感受到背上沉甸甸的水囊,季寧的嘴角掛出了一個微笑--神,畢竟一直在佑護著他。
月亮漸漸西斜,東方的光明漸漸吐出,天快要亮了。身後空寂之山上傳來黎明前最後的喧囂,將季寧從昏沉中驚醒過來。聽著從遙遠的半空傳來的陣陣哀鳴,想必又是一批離魂被鳥靈吞噬,季寧忽然想起了路銘。路銘、醍醐甚至石憲都是同一種人,為了一個目標可以承受常人難以想像的折磨,他們即使不是幸福的,也是堅定無悔的。可自己的目標又是什麼?當水華真的復明,自己還有什麼理由留住她呢?他有的她全都有,可她有的他卻一無所有。
原來,他始終是個找不到歸途的孩子,自卑、焦慮而輕率,急切地想用什麼來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卻一步步地走向虛無。這一點他自己看得很清楚,他害怕終有一天,連水華也會發現。
他急切地奔向她,他的心卻逃避得更遠。
十四、凝水成冰
季寧是被墨長老帶著孫女小萌發現的,那個時候他伏倒在沙柳林內的瓜田邊緣,渾身因傷口發炎而滾燙,人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們驚異於他身上原封未動的水袋,連忙合力把他拖到看瓜的小屋內,用涼水給他降溫。
水華幾乎是奔跑而來,為她引路的人甚至不明白一個瞎子如何能以如此快的速度穿越那些坎坷的石灘和湍急的溪流。她一步跨進小屋跪在他的床前,握著他冰冷的手不住顫抖。"哥哥你不該去那裡,是我父親騙了你啊……"她泣不成聲地哽嚥著,淚水打濕了他的手心。
"水華!"玄林匆匆追了進來,正要對水華說什麼,卻見季寧睜開了眼睛,便嚥下了口邊的話語。
"不要怪你父親,是我自己要去的。"季寧見水華雙眼通紅,連忙笑著打岔,恰好摸到身上一顆圓溜溜的珠子,便掏出來遞給玄林,"大人可認得此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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