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46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06
第1079章   民如水,來勢洶湧浪滔天地(上)

彘,豕也,即豬。

  人彘,即是指把人變成豬的一種酷刑。

  就是把四肢剁掉,挖出眼睛,用銅注入耳朵,使其失聰,用喑藥灌進喉嚨割去舌頭,破壞聲帶,使其不能言語,然後扔到廁所裡。

  這是呂后獨家發明用來對付戚夫人的一種酷刑。

  《史記·呂太后本紀》中記載:斷戚夫人手足,去眼,烷耳,飲喑藥,使居廁中,命曰“人彘”……

  然而現在,眾目睽睽朗朗乾坤之下,一具一具“人彘”就這麼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展現在人們面前!

  那一具一具的少女屍體被削去雙手,剜去眼珠,以水銀從口鼻耳朵之中註入人體,使人窒息而亡。頭顱以一種微微向上的姿勢抬起,下巴的肌肉已然萎縮僵硬,嘴巴便大大的張開,露出割掉大半截舌頭的舌根。雙腿被打折之後交疊著盤起,露出衣服的肌膚呈現出一種黯淡的紫色,這是水銀中毒的徵兆。這樣處理過後的屍體,可以保持長久不腐……

  這得是多麼狠毒殘虐的心,才能對這些花朵一般的妙齡少女施展如何惡毒的毒手?

  眼前這一幕,將所有人都狠狠的震撼了!

  那二十餘名苦主原告更是瘋了一般跳進墓穴之中,悲叫哭嚎著尋找自己的親人。尚有眾多苦主已經被元家買通,並不曾參與此次狀告。

  丁氏老嫗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在一具具屍體當中尋找著自己的孫女,一遍又一遍的從那一張張扭曲變形的臉上辨認,終於在靠近墓室邊緣的地方,找尋到兩個長相極其相似的屍體。

  撲上去緊緊的摟著兩具冰冷僵硬的屍體,丁氏老嫗放聲大哭,聲動天地!

  一陣大風吹過,將漫天的飛雪席捲著灌入陰森可怖的墓穴之中,似乎就連無情的天老爺都被這一幕人間慘劇所震撼……

  房俊緊緊摀住雙拳,死死的抿著嘴唇,心中沒有一絲一毫因為在元家墓穴之中發現死者的欣喜和慶幸。這一刻,他甚至寧願是“百騎司”的消息失誤,是自己錯了!他寧願自己去承擔誣陷元家的後果,去承擔天下世家貴族無窮無盡的怒火,也不願意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實的!

  這可是八十一條人命啊!

  八十一個天真爛漫清純活潑的少女,就這麼以一種殘忍到極致的暴虐方式被殺害之後充入墓穴作為殉葬品,生生世世為奴為婢,哪怕成了一縷冤魂亦要永世淪為奴隸!

  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麼?

  墓穴之中忽然傳來一陣騷動……

  丁氏老嫗悲怮欲絕,猛地放開孫女,使出渾身力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嚎叫之後一頭撞在一側的棺槨之上。厚實的木料發出“咚”的一聲悶響,腦漿鮮血濺得棺槨之上到處都是,嘀嘀嗒嗒……

  丁氏老嫗斃命當場。

  兒子、媳婦身死,老伴撞死在京兆府門前,兩個心尖尖一樣的孫女以這麼一種淒慘到極點的方式被人害死,她一個老眼昏花的老嫗哪裡還有心思活下去?

  以這樣一種暴烈的方式來表達出自己對於元家的控訴,

或許正是一個最最完美的結局……

  身邊的其他苦主先是一呆,看著丁氏老嫗氣絕的身體和棺槨之上那嘀嘀嗒嗒的血液腦漿愣愣的出神。繼而,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禽獸不如,喪盡天良,也配躺在這樣的棺材裡,下輩子還要騎在我們頭上禍害我們的閨女作威作福?”

  二十幾人一躍而起,拿起先前兵卒們丟棄在一邊的撬棍鐵鍬,幾下子撬開了棺材蓋,將裡面一句錦衣裝扮的屍體拖拽出來。一個披頭散發的婦人因為女兒的慘死已然神智有些不清,忽然嗚咽著嚎叫一聲,像是一頭野獸一般猛地撲了上去,狠狠的咬了一口……

  接著,早已被心中的悲愴和憤怒刺激得發狂的人們紛紛搶了上去,就這麼一口一口將這具尚未腐爛完好如初的屍體撕咬得七零八碎,慘不忍睹!

  房俊眼角抽了一下。

  這是怎樣的憤怒啊!

  元家諸人全都嚇傻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元仁惠則嚎叫一聲,想要跳下墓穴去阻止元家子弟的屍身被野狗撕咬一般的糟蹋,卻冷不防被什麼東西重重的擊打在後腦,一陣劇痛傳來,眼前一黑,一頭栽倒在雪地裡。

  一個壯實的樵夫手裡拎著一根挑柴用的扁擔,憤怒的看著元仁惠後腦流出的紅白相間的粘稠之物,大吼道:“蒼天無眼,豈能讓此等狼心狗肺心腸歹毒之輩生存於天地之間?既然老天不開眼看不到這世間的慘劇,那就讓吾等替天行道,讓元家這幫畜生以命償命,以血還血!老子打死你們!”

  嘴里大吼著,手裡的扁擔猛地揮舞起來,狠狠的抽在附近一個元家家將的面門,將那家將打得口鼻噴血,“嗷”的一聲蹲了下去。

  早就被這副人間慘劇刺激的怒氣盈胸的圍觀百姓瞬間被引燃,紛紛衝上來對元家諸人大打出手!

  房俊剛想要阻止,便瞥見不遠處一身尋常衣服站在百姓當中的李義府,不由得微微一愣,繼而用眼神詢問:你搞的鬼?

  李義府臉上抹了炭灰,又沾了兩撇鬍子,形像大變。見到房俊探尋的目光,便微微點頭:放心吧,一切盡在掌握……

  房俊這才放心,轉而明白了李義府的動機。

  既然已經通過《貞觀週報》掀起了輿論潮流,何不趁著這股潮流將元家徹底的捲進來,讓輿論的力量來徹徹底底的將元家擊潰?

  房俊心底嘆息。

  奸臣畢竟是奸臣,哪怕現在惡跡未曾顯露,但是天生的敏銳嗅覺已經使得李義府窺得了房俊發動輿論的真實用意,而且出手比房俊更狠!

  或許李義府只是想要畢其功於一役,趁機將元家的名聲徹底毀掉,皆是關中人人皆是罵聲,元家還如何存留於世間?

  只是閱盡幾千年曆史的房俊比李義府更清楚這股輿論所引導的力量到底有多麼的強大!

  民為水,水勢至柔,看似綿軟無力。

  然則當著至柔之水捲起驚濤駭浪,卻足以將世間一切淹沒!

  來勢洶湧浪滔天地!

  當洪水劈天蓋地而來,誰能將其掌控?

  這股無堅不摧的力量一旦失去製約,就將是一場誰都無法預料結局的悲劇……

  *

  寒冬臘月,即便是屋裡的炭盆燃得再旺、地龍燒得再暖,也無法祛除這鋪天蓋地的寒意。

  屋外的大雪飄飄揚揚,滴水成冰。

  然而元氏大宅正堂內的元拯卻渾身冒汗,不停的走來走去。婢女下人只能瑟縮著躲在一旁,唯恐被這位殘暴的家主看不順眼,進而遭到責罰。

  已經有兩個婢女被拖出去杖責,打著打著就沒了聲息……

  所有的家僕婢女都戰戰兢兢,大氣不敢出一口。

  元拯很暴躁。

  一股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沒來由的侵襲他的全身。

  年前年後,元家準備的禮物並沒有送出去多少,尤其是《貞觀週報》發行之後,甚至有之前接受禮物以及利益交換的親密家族將禮物退回、將交易終止……

  往年來往密切的姻親同盟紛紛表示出對於元家未來的擔憂,主動與元家劃清了界限。

  這在元拯看來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皇權膨脹想要收攏集權,難道世家門閥之首的關隴集團不應該團結起來共同抵制嗎?要知道對於皇權的製約首當其衝便是關隴集團,此消彼長之下,關隴集團的利益將會大大的受到損害,這些人怎地就這般鼠目寸光?...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09
第1080章  民如水,來勢洶湧浪滔天地(中)

亦或是說大家不是不想抵制皇權的膨脹,而是不看好元家在這次明刀明槍的戰鬥當中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

  不過是一些殉葬的賤民而已,休說只是不足一百個黃花閨女充作殉葬品,便是兩百、三百,又能如何?

  哪一個貴族世家不是這麼幹的?

  比元家更有甚者亦比比皆是好不好!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元拯煩躁的踱著步子,渾然未曾察覺前院越來越喧囂的吵鬧……

  *

  作為元家這一代的家主,元拯無疑是合格的。

  在決定反抗皇權、決定與房俊真刀真槍的干一場的同時,他便利用元家的根基勢力將所有的同盟、姻親、戰友都聚攏在一起,編織成一個碩大無比的網,將房俊牢牢的罩在其中。

  數封彈劾房俊的奏疏皆由他親自過目,逐字逐句的推敲,一條一條的論證,從房俊的出身背景到囂張跋扈,從房俊的聚斂錢財到遍及大唐的商路,從江南的血淋淋屠刀到陸氏數百冤魂,從林邑國的購糧壓制大唐糧商到擅啟邊釁……

  風聞奏事是御史言官的職責,三人成虎則是世間定律。

  只要御史言官們群起彈劾,關隴一系的官員將會緊隨其上,對房俊恨之入骨的江南系官員又豈會袖手旁觀,白白錯失將房俊打落塵埃的機會?

  元拯認為自己的佈置已然接近於完美,莫說是房俊這樣一個仇人遍及朝堂的愣頭青,即便是房玄齡、李績那樣的帝國柱石亦難以在這種佈置之下全身而退。

  聽到房俊帶領苦主原告前往少陵原元氏祖墳之時,元拯差點笑出聲來。

  打死他都不認為房俊這個棒槌真就敢挖掘元家祖墳,而房俊如此囂張之舉動在元拯看來不過是想要恐嚇元家而已。堂堂元家祖墳,誰敢任意挖掘?

  即便放在尋常人家,挖墳掘墓這種事情亦是不死不休的死仇,無論任何理由都必將成為天下人唾棄的對象!

  今天你挖了元家的祖墳,會不會明天就另尋一個由頭挖了別家的祖墳?

  這是一個連鎖反應,休說房俊,即便是天下至尊的李二陛下亦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韙!

  收到消息之後,元仁惠當即率領家中家將奴僕趕去,元拯並未過於擔心。

  元仁惠自幼岐嶷有聲、聰慧絕倫,成年之後為官克己為政、直道與人,乃是元氏下一代中最傑出的佼佼者,有他親自前往少陵原,元拯自然放心。

  可是心中這份驚異不定,卻又是從何而來?

  未幾,前院吵鬧之聲愈來愈大,漸漸有喧囂之勢。

  元拯心中本就煩躁,此刻按耐不住,大聲呵斥道:“是何人膽敢如此喧嘩,家教門風都不要了嗎?”

  一眾下人噤若寒蟬,不敢聲響。

  元拯心中不耐,吩咐道:“去前院看看,

吩咐僕役,將喧嘩者給某拿下,勿論任何緣由,先行責打三十杖,使其明白元氏之家教門風!”

  嚇得鵪鶉一般下人們聞言,盡皆下意識的打個寒顫。

  元家之家規森嚴,動輒體罰杖責,備下的用以施刑的竹杖寬一掌厚三分,以滾油浸泡使其愈發堅韌,打在人身上便是皮開肉綻骨斷筋折,尋常時候二十杖便能將人打死,這三十杖下去還用得著學習什麼家規門風麼?

  哦,大抵還是需要的,元家對於奴僕之苛刻關中皆知,“生是元家人死是元家鬼”可不是說笑的,活著要為元家為奴為婢,死後也得給元家當牛做馬,統統埋葬在元家祖墳四周……

  未等兩個健僕走出大堂,便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一名管事屁滾尿流的跑來,大呼道:“家主,大事不好!”

  *

  雪愈下愈大,潔白的雪花好似鵝毛一般從天而降,紛紛灑灑天地之間一片蒼茫。

  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積雪,寒冷刺骨的天氣卻凍不息長安百姓火熱的心!

  由少陵原元氏祖墳的山路直至長安城南的明德門,漫長的道路兩側早就擠滿了圍觀的群眾。京兆府的仵作、衙役、巡捕齊齊出動,一方面維持秩序,一方面在終南山道士的指點之下將元懷明墳墓之中殉葬的八十一具少女遺體起出,裝上板車,徑直運回長安城內的京兆府衙門。

  此乃此次案件的重要物證,八十一具少女遺體就是對元家草菅人命、兇殘暴虐的最好控訴!

  毫無意外,元家累世堆積的良好聲譽徹底崩塌,路上行人紛紛注視著那一具一具淒慘至極點的少女遺體,心軟者淚流滿面,豪爽者破口大罵!

  聞訊而來的百姓越來越多,一股由悲愴惻隱而引起的怒火在逐漸的凝聚。

  隊伍剛剛進入明德門 便有一標禁軍橫在街上,攔住去路。

  右衛將軍獨孤謀橫刀立馬,殺氣騰騰,眼神望著逐漸向著自己走進的人群以及人群最前的京兆尹房俊,心思復雜。

  獨孤謀是個武將,純粹的武將!

  他的志向在於開疆拓土、建功立業,若是有朝一日能夠馬革裹屍,將自己的名字鐫刻在大唐帝國的豐碑之上,那就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心願和榮耀。

  當族中長輩捎來消息命他帶領兵卒阻攔百姓運送八十一具遺體進城之時,獨孤謀是想要抗拒的。

  他不想參與到皇權與世家利益的爭鬥之中,更不齒元家喪盡天良的所作所為!

  將八十一個如花似玉的黃花處子以最殘忍的方式殺害之後充入墓穴殉葬,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情麼?就連自幼征戰沙場見慣生死屍山血海裡無數個來回的獨孤謀都感到頭皮一陣陣發麻……

  難道人被元家如此兇殘暴虐的殺害,還不准許人家到京兆府衙門告狀?

  天底下沒有這個道理!

  可是畢竟長輩的命令難以違抗,只能拖拖拉拉的點齊兵卒前來阻攔,卻是來晚一步,百姓已然進入城門,只得在大街之上攔阻……

  房俊一身紫袍官府,大步前行,到得獨孤謀面前站定,凜然道:“本官正在執行公務,獨孤將軍阻攔於本官,不知意欲何為?”

  獨孤謀苦笑一聲,端坐馬上,抱拳說道:“末將職責在身,未能下馬全禮,還請侯爺海涵。按說侯爺公幹,末將本無資格阻攔,只是末將現在擔著宿衛京畿之重任,今日又正是末將當值,侯爺身後這些百姓現如今群情激憤,若是貿然入城怕是要惹起是非慌亂,所以末將斗膽,侯爺自回京兆府公幹,這些百姓便留在此處逐一疏散吧。 ”

  沒人願意跟房俊打擂台,更何況獨孤謀義氣深重,雖然不久之前是長樂公主在房俊面前替獨孤誠求情,但房俊焉能不知獨孤誠走得是自己的門道這才求到長樂公主面前?

  獨孤謀心中亦將這份人情牢記,不願與房俊為難。

  房俊看了獨孤謀一眼,微微點頭,說道:“既然獨孤將軍如此說話,那本官自然不能不給將軍一個面子。本官這就將百姓驅散,只帶著八十一具遺體回到京兆府,開衙升堂審理此案,如何?”

  獨孤謀苦笑搖頭,低聲道:“侯爺何必裝糊塗?末將既然能夠出現在這裡,就定然不會允許您將這八十一具遺體帶入京兆府。”

  見到房俊面如表情,獨孤謀知道今日之事不能善了,便提高音量,大聲說道:“長安乃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地,風水形勝之帝國中樞,焉能任由不潔之污穢衝撞了帝都之皇氣?侯爺,速速令這些人將那些遺體安葬方是正途,莫要讓末將為難了。”

  獨孤謀苦言相勸。...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12
第1081章  民如水,來勢洶湧浪滔天地(下)

獨孤謀不能放任房俊以及這些百姓。

  若是任由這些遺體進入京兆府,在光天化日之下作為證物審理元家之案,那麼元家的累世名聲必將毀於一旦。而與元家同氣連枝的關隴集團怎能坐視不管?

  元家敗壞的不僅僅是他們自己的名聲,更是天底下所有世家門閥的名聲!

  關隴集團可以不管元家將會受到何等懲罰,但絕對不能讓世家門閥的聲譽受到玷污。

  元家倒了還有於家、長孫家、獨孤家、侯莫陳家,但是世家門閥的名聲臭了,那可就是滅頂之災……

  房俊傲然立在獨孤謀面前,成百上千的百姓肅立在他身後,還有越來越多的百姓默默的走上街道,一言不發的站到隊伍之中。人群越聚越大,越聚越多,漫天大雪之中,一股無形有質的氣勢在漸漸的凝聚!

  獨孤謀臉上的苦笑漸漸收斂,代之而起的是嚴肅凝重的表情。

  他不是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自然知道當看似孱弱的百姓被煽動起來之後會爆發出怎樣強大的力量,就像是大海裡溫柔的海水,一旦被風浪席捲,就會浪滔天地拍岸裂石!

  獨孤謀在馬上坐直身軀,手按刀柄,一雙虎目凝視房俊,緩緩說道:“侯爺官居京兆尹,執掌一方,本來行事作為非是末將可以置喙。但侯爺現如今一意孤行,那麼末將也不得不提醒侯爺一句,自古以來的律法,就從來都允許民告官!元家世代簪纓滿門煊赫,自家主以降高官無數,京兆府受理區區賤民狀告元家一案,便是以民告官,此乃冒天下之大不韙也。”

  古代社會生產關係不可能允許有“民告官”的製度產生和形成。

  古代稱訴訟為“獄訟”,“獄”指刑事,“訟”指民事,即所謂“爭罪曰獄,爭財曰訟”,無所謂行政訴訟制度。

  從戰國時期封建制度確定後有代表性的魏國李悝的《法經》,到為了鞏固封建階級政權、鎮壓農民的反抗,秦王朝制定的比較完整的封建法典的《秦律》,從漢朝劉邦令何修制的《九章律》,到唐朝的《唐律》《貞觀律》、明朝《大明律》、清朝的《大清律》,都充分體現了保護封建階級利益的階級實質。

  對人民集會結社、喧鬧公堂以及有礙於封建統治的言行,都嚴加禁止,充分保護封建階級對農民剝削和奴隸的特權,根本沒有“民告官”的條律形成。

  民告官也不是不行,以民告官先定有罪,既是無論你狀告者是否有罪、狀告是否屬實,民告官者首先就犯了罪,哪怕是最後官司贏了,亦要先執行這一條,脊杖五十,徙三千里!

  獨孤謀想要用這一條律法來打擊面前這些苦主原告的氣勢,五十脊杖就能要人命,哪怕留得一口氣,流徙三千里又怎麼可能活命?

  然而令他失望的是,房俊身後這些臉容悲戚憤怒的賤民們沒有露出一絲一毫的恐懼驚慌,他們眼神堅定、身姿挺拔,紛紛對他怒目而視!

  房俊就站在他的馬頭前,微微仰起頭,與獨孤謀對視,朗聲說道:“何謂律法?朝廷制定律法的用意為何?從古至今,

律法的唯一作用就是告訴我們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而不是你們這些世家貴族拿出來壓迫百姓的藉口!自古以來,歷代朝廷都會根據當時的社會情形來製定律法,不知獨孤將軍可有發現,炮烙之刑不見了,五馬分屍廢棄了,古書記載的車裂、宮刑、刖刑統統都不見了,可知這是為何?”

  獨孤謀徹底懵圈,老子是個武將啊,字倒是識得幾個,可是書卻沒讀過幾本,誰知道這些刑罰為何廢黜了?

  周圍的百姓也都感興趣起來。

  都是一群泥腿子、連名字都不會寫的傢伙,最最崇拜知識淵博的人物。這樣的問題一听就蘊藏著極大的知識點,若非是飽讀詩書皓首窮經之輩,如何問得出,又如何答的出?

  能夠聆聽長安才子房俊當眾提出這樣的問題,那簡直就是弘文館、崇賢館學子的待遇!

  房俊傲然續道:“這是因為歷朝歷代都越來越重視人口、越來越重視生命!生活不易,活下去更不易!天災人禍、兵荒馬亂、瘟疫瘧疾、洪水猛獸……一個人想要從呱呱墜地順利的長大成人,要歷經多少磨難、要耗費家人的多少心血?而人口才是王朝之根基,故此幾乎所有的盛世明君都會無比重視人口,重視生命!”

  房俊侃侃而談,百姓聽得如痴如醉。

  原來如此!

  怪不得那些傳說當中的酷刑都漸漸的消失了,原來是因為帝王都越來越重視人口,不願意肆意的將百姓屠殺。

  原來我們這些卑賤的螻蟻一般的老百姓,居然是整個諾大帝國的基石!

  雖然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但是覺得好有道理!

  最簡單的來說,沒有了我們這些泥腿子老百姓,你們這些貴族世家去壓迫誰、去奴役誰、去收誰的稅?沒有了我們這些泥腿子老百姓去當兵打仗、種地納糧,你們特麼的給誰當貴族、給誰當世家?

  原來我們並不是一無是處啊!

  雖然我們卑微、雖然我們低賤,可我們是這個帝國最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原來我們竟然是如此的重要!

  一股前所未有的信心在百姓心中瀰漫,使得他們的目光漸漸的亮起來,脊梁漸漸的挺起來!

  房俊高舉手臂,大聲疾呼道:“當今陛下勵精圖治、臥薪嘗膽,為了大唐的繁榮昌盛殫心竭慮、廢寢忘食,乃是千古以降從所謂有的明君,一手締造了巍巍大唐帝國,一手締造了煌煌貞觀盛世!”

  大唐的百姓何曾聽過這般熱血激昂的演講?

  紛紛血脈賁張的高舉手臂,大呼道:“萬歲!”

  “萬歲!”

  “萬歲!”

  幾千百姓圍聚在明德門的城樓下,振臂高呼,聲勢滔天!

  就連紛紛揚揚的大雪都被這股氣勢所攝,打著卷兒的在半空中廢物盤旋,久久不敢落到地上。

  獨孤謀面色凝重,心裡猶豫著是否要採取強硬的手段將這些百姓驅散?

  房俊卻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可就是這樣一位偉大的帝王,日理萬機之餘依舊要將天下死囚的判決權握在手上,就連吃飯、睡覺的時候都手持朱筆,深思熟慮每一個死囚是否當真罪無可恕、非死不可!本官一開始的時候並不明白這種行為,在一位至尊帝王的眼裡,區區幾個死囚的生命又算得了呢?邊關一場大仗打完,陣亡的將士數以千計,何必去在乎每年那幾十個斬首的死囚?後來本官才明白,陛下這是在用他的行動來表達對於人口、對於生命的尊重!陛下多付出一份精力,或許就能赦免一個不該死之人的死罪,為大唐保留下一條生命、一個勞力、一個兵卒!就在這裡,就在長安城,就在天子腳下、京畿重地,卻有那麼一家禽獸喪盡天良、形同畜生,生生將八十一個如花似玉含苞待放的少女用最殘酷的手段製作成人彘,充入墓穴之中陪葬!本官想要問 問這家人,連陛下都在殫精竭慮的保存每一個大唐子民的生命,你們何以就敢如此肆無忌憚、泯滅人性的視人命如草芥,以活人殉葬?”

  他怒目圓瞪,聲嘶力竭:“誰給你們的膽子?”

  明德門下,長街盡處,房俊紫袍玉帶、振臂高呼、一身正氣!

  隨著他的這一聲大吼,情緒已經完全被點燃的百姓用盡全身的力氣放生大吼——

  “誰給你們的膽子?”...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14
第1082章  君如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上)

這一聲呼喊彷彿來自於亙古的怪獸在面臨死亡之時發出的嚎叫,更是每一個人心底深處那早已被現實所磨滅的種子所發出的嘶吼!

  是呀,誰給你們的膽子?

  房俊傲立長街,手臂高高舉起:“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吾大唐子民生來便要與天鬥、與地鬥、與敵人鬥,用我們的鮮血和生命來爭取生存下去的權利!可是現在,我們還要與那些將吾等視為芻狗的人渣斗!有一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在就喪盡了天良,他們的心都是野獸的心,他們不理會那些少女苦苦哀求、哭訴求饒,他們狠毒的將滾燙的銅汁和蠟油灌進那些少女的腹中,割掉她們的舌頭、敲斷她們的骨頭,簡直就是禽獸一般的行徑,哪裡還有一點點的人性?什麼詩禮傳家,什麼簪纓世族,我去你滴娘咧!”

  百姓們各個渾身血脈賁張,齊齊的大罵一聲:“去你滴娘咧!”

  聲震寰宇!

  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元家為富不仁、喪盡天良,吾等前去找元家要個說法!”

  “對極對極,這案子根本不用審,讓元家償命便是!”

  “這等禽獸之家,還要什麼說法?砸爛他算球!”

  “砸爛他!”

  “砸爛他!”

  “街坊們,跟我走!”

  形勢瞬間失控!

  早就被世家門閥壓迫得苦不堪言的百姓們情緒激昂,眼前便是八十一具猙獰可怖的少女遺體,又被房俊這一通煽動,已經怒髮衝冠喪失了理智。

  當其中一個人說出“砸爛他”這句話,便猶如一個火藥桶中濺落一顆火星,瞬間點燃!

  百姓們驅趕著裝載著八十一具少女遺體的板車,紅著眼睛沖向元家所在的道德坊!

  負責警戒的禁軍頓時慌亂,被百姓衝亂了陣型,卻不敢當真抽出橫刀大開殺戒!

  這可都是長安百姓、大唐子民!

  其中不少人就是自己的街坊鄰居、親朋故友,這刀子又如何舉得起來、落得下去?

  獨孤謀臉色都白了,瘋狂的百姓鼓譟起來會產生何等毀天滅地的威力他自然再是清楚不過!

  當即在馬上大喝道:“衝擊禁軍,爾等不要命了嗎?還不速速給本將散開,否則休怪本將不講情面……哎呀,特麼誰打我?”

  話說一半,獨孤謀便被身後一根拐杖狠狠的在后腰來了一下,頓時大怒,擰腰轉身,橫刀都抽出了一半。

  可是身後之人渾然不怕,非但不怕,反而揮舞著拐棍又是一棍打在獨孤謀腿上,罵道:“怎地,還敢將老朽殺了不成?好啊你個獨孤謀,當真是不講情面那就連我這條為你獨孤家賣了一輩子命的老狗也殺了吧!”

  待到看清老者面容,獨孤謀頓時傻眼……

  趕緊從馬背之上跳下,肩膀又被打了一拐棍,苦著臉道:“老叔,您咋來了?”

  老者一身布衣,

身軀佝僂,但是精瘦的身軀卻猶如鋼筋鐵骨一般透著一股子剽悍的氣息,只是左腿褲管空空蕩盪,缺失了一條腿。

  老者聞言,怒髮戟張道:“老朽怎能不來?老朽不來,你獨孤謀是不是就要成為世家門閥的劊子手,將我們這些賤民統統斬殺,用我們的鮮血成就你世家子弟第一人的名頭?”

  獨孤謀苦笑道:“老叔說的哪裡話?哪怕就是獨孤謀白刃加身,又怎敢傷害老叔一根頭髮?”

  這老者才是他父親獨孤彥云的部曲親隨,那是自小看著獨孤謀長大的。隨著獨孤彥云血戰玄武門,大戰頡利可汗,在獨孤彥云陣亡一役中斷了一條腿,因為未能保護獨孤彥云而心存愧疚,拒絕朝廷的所有封賞甘願當做一介平民。

  這樣的家臣儼然已是長輩一般的存在,一輩子都奉獻給了獨孤家,獨孤謀怎敢有半點不敬?

  老者已然不肯善罷甘休,手裡的拐杖一下一下的打在獨孤謀身上,怒叱道:“吾看你是當了駙馬、做了將軍,就忘了獨孤家的家訓了!咱們獨孤家累世勳戚不假,那是獨孤家的閨女給獨孤家掙來的!可是獨孤家的爺們儿哪一個不是響噹噹的漢子,哪個躺在功勞簿上心安理得的做一個只吃飯不干活的皇親國戚?現在你能對著手無寸鐵的百姓舉起屠刀,他日就能將吾等為獨孤家流乾了血汗的家臣部曲斬盡殺絕!今日老朽就以下犯上,代替你那陣亡在大漠邊關的老子教訓教訓你,莫要忘了獨孤家善待百姓、仁義為本的家訓!”

  老者歲數不小,又缺了一條腿,手勁兒卻是極大,拐杖舞得虎虎生風,打得獨孤謀苦不堪言卻有不敢反抗,只能左支右擋狼狽不堪。

  周圍的兵卒盡皆傻眼。

  主帥沒有命令,他們這些小卒子哪裡敢對百姓下死手?

  可是不下死手,又如何抵擋這洶湧的人潮?

  只是片刻之間,原本嚴整的隊形便被沖擊得七零八落,兵卒們狼狽至極。甚至有認識的婦人經過身邊的時候啐上一口唾沫、錘上一拳、撓上一把,罵一句“世家門閥的走狗”,臊得兵卒面紅耳赤。

  當兵的只是奉命行事,難道還敢反抗軍令不成?

  兵卒們委屈得不行……

  而百姓們推著裝載遺體的板車,徑直沖向道德坊元家大宅,沿途所過之處裹挾了無數前來圍觀的百姓,人群規模越來越大,聲勢浩浩蕩盪,席捲了整座長安城!

  待到老者打累了收了手緊追著大部隊前往道德坊而去,獨孤謀這才頭盔歪斜甲胄狼狽的喘了口氣。

  看著大街上洶湧的人流湧向遠處,雜亂的足跡將雪地踩踏得一塌糊塗,獨孤謀瞪著頓足懊惱:“今次被侯爺害慘了!”

  房俊雙手負後,任憑大雪灑落肩頭,微笑道:“獨孤將軍誤會本官了,說不定是本官救了獨孤將軍一名亦未可知。”

  獨孤謀愣住,一臉懵然。

  不過他雖然是個武將不擅政治更不擅勾心鬥角,可到底也不是個傻子,稍稍一琢磨,便明白了房俊的意思。

  作為禁軍將領,攔阻百姓是他的責任,現在百姓群情激憤前往道德坊,已然是他的失職。若是元家在百姓的衝擊之下出現傷亡,他的責任更大,丟官免職都有可能!

  可是若要攔阻百姓,怎麼能攔得住?

  除非狠下殺手,用鮮血鎮壓這次騷亂!

  但這是長安城,是京畿重地,是天子腳下!

  沒人會管你是不是百姓衝擊軍隊,所有人只會看到百姓被你獨孤謀的屠刀殺害,整個天下都將會把獨孤謀視為“屠夫”,面對百姓子民舉起屠刀的“屠夫”!

  這個罪名誰來背?

  世家門閥是不肯的,皇帝不會善罷甘休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世間輿情更會推波助瀾  他獨孤謀只有已死謝罪一途!

  甚至不僅僅是他得用自己的命來平息天下之憤怒,就連獨孤家族都將會遭遇到慘烈至極的打擊,一個不慎灰飛湮滅都不是不可能……

  獨孤謀激靈靈的打個冷顫,望向房俊的目光充滿幽怨和不滿。

  怎地,還要老子感謝你不成?

  房俊似乎看透了獨孤謀的心思,笑得高深莫測:“將軍勿用感激本官,還是速速帶兵前往道德坊,約束百姓不要將打擊面擴大,只是由元家來承受這滔天的怒火吧……”

  獨孤謀心臟猛地一揪。

  是呀,百姓的怒火來自於元家的殘暴,可是誰能保證這股怒火沿燒起來不會波及到其他家族,甚至席捲整個長安?

  想想那後果……

  獨孤謀看都不看房俊一眼,當即翻身上馬,大吼道:“速速隨本將前往封鎖道德坊!”

  兵卒當即整理隊形,快步離去。

  大雪紛紛,房俊傲然卓立,仰首看著雪花飄舞的天空。

  這是來自於自由的力量,足以毀天滅地移山填海,元家的結局已定……...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17
第1083章  君如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中)

關中形勝、三輔之地,百姓歷來便是血勇豪邁。

  此刻百姓越聚越多,盡皆被房俊的話語所煽動,紛紛怒爾鼓譟,一路叫囂激憤奔向道德坊,沿途又裹挾了無數前來看熱鬧的百姓。這些百姓聽聞了元家用九九八十一個少女製成人彘填入墓穴殉葬,憤慨髮指之餘亦加入隊伍,數千人浩浩蕩盪湧向道德坊元家大宅!

  長安鼎沸,京師震動!

  “民變”的消息傳至各個衙門,所有的朝堂大佬盡皆傻眼。

  他們想到過各種各樣房俊會對元家展開的攻擊方式,卻唯獨沒有想到房俊會用這樣一種暴烈的方法將元家推下萬丈懸崖,徹徹底底的將一個百年士族打落塵埃!

  真是狠啊……

  等到消息進入太極宮,李二陛下驚詫之餘,更氣怒氣盈胸、拍案而起!

  房俊這個混賬,居然敢用鼓動民意的方式來打擊元家,難道他就不知道“死”字怎麼寫?

  民意這種東西能夠產生多大的破壞力李二陛下焉能不知?一旦這股力量失去約束控制,甚至能夠輕而易舉的將京畿重地化為齏粉,自己二十年來夙夜難寐嘔心瀝血打造出的強生帝國甚至可能因為京畿不穩、關中動盪而分崩離析!

  驚怒之下,李二陛下連續發出旨意,命令城內所有禁軍提高警戒、嚴陣以待,務必將暴亂的規模限制在道德坊之內!

  這個時候就算是有人想要維護元家也束手無策了,民意的爆發需要一個宣洩口,否則就會如同暴漲的河水一邊漫過堤壩淹沒良田甚至沖垮城池。

  而元家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老老實實的成為這股洪水的宣洩口……

  *

  元家大宅之內,看著無數百姓翻牆砸門洶湧而入的元拯,身體如篩糠一般顫抖,肥胖的身軀冷汗涔涔,雙眼之中滿是末日來臨的恐懼……

  完了,什麼都完了。

  聽著從少陵原祖墳趕回來的家僕的禀告,元拯就知道元家完了,再看看眼前這些憤怒的百姓,他已經徹底麻木,心若死灰……

  一個家族最最重要的不是滔天的權勢、不是傑出的子弟,而是累世堆積起來的良好名聲。元家的名聲歷經一代又一代的子孫孜孜不倦的經營累積,方才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可是卻因為一時疏忽,從而一朝盡喪……

  而房俊正是從元家的根基下手,輕而易舉的將元家的名聲徹底毀掉。無論今日元家會遭遇到什麼,元拯相信都比不上明日天下譴責來得更沉重!

  京畿民變,這是天大的事情!

  必須要有人承擔責任。

  事情的發起者、鼓動者是房俊,是陛下手裡的刀,陛下無論怎樣憤怒都不會將其治罪。

  事情的參與者是長安的百姓,是天下的基石,所謂法不責眾,難道朝廷會將這數千百姓盡數斬殺,以正國法?別扯了,那樣搞不好會釀成關中大亂!

  那麼承擔責任的一方,

就只能是元家。

  正是因為元家的兇殘暴戾,以九九八十一個少女製成人彘殉葬這才導致了群情激憤,長安嘩亂!

  百年豪門不休仁德,殘虐的以活人殉葬,導致百姓怒爾嘯聚、衝擊元家……

  元拯臉若死灰。

  他知道,明天一早這樣的輿論便會充斥著大唐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城池,即便是那些貴族世家亦會對元家口誅筆伐,極力譴責,

  就好像大家都是道德君子、仁愛百姓,唯有元家是個以活人殉葬的殘暴之家,是世家中的敗類、門閥裡的惡賊,必須遭受整個天下的唾棄!

  元拯渾身乏力的跌坐在大堂的椅子上,臉上老淚縱橫。

  他想到了一切對付房俊的辦法,卻從未想到房俊居然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掘了元家的祖墳,進而從墳墓之中找到了證據。現在沒人會同情元家祖墳被掘,只會怒叱元家喪盡天良。

  悔啊!

  悔不當初!

  院子里傳來陣陣驚呼慘叫,多年未曾上陣殺敵的老三元廆拎著他那柄當年叱吒沙場的橫刀對著衝入府中的百姓瘋狂砍殺,繼而被趕來維持秩序的京兆府巡捕弩箭齊發射殺當場,臨死的時候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嘶吼!

  看著元廆猶如野獸被獵殺一般的慘狀,元拯沒有一絲一毫的悲傷……

  都怪這個偏執的元廆,非得聽從妖道的蠱惑以九九八十一個少女製成人彘殉葬才能保佑元懷明死後亦能享樂的主意,這才導致了元家大廈傾覆、灰飛煙滅的結局!

  若是時光能夠重來……

  悔恨的淚水迷糊了眼前的世界,憤怒的人群將家中家將僕役盡皆打殺之後衝入大唐,恐懼佔據了元拯的身心,不可遏止的顫抖起來……

  獨孤謀率領兵卒感到道德坊,便見到沖天而起的濃煙和席捲一切的火焰。

  他皺著眉毛,指揮兵卒將元家大宅團團圍住,務必不讓火勢蔓延到坊內其餘人家,同時對所有嘯聚鼓譟的百姓驅散、捉拿,他必須有所交待才行,哪怕只是幾個無關痛癢的平頭百姓!

  可是房俊豈能讓他如願?

  京兆府的巡捕全部出擊,在禁軍兵卒捉拿百姓的時候上前干擾、抵抗,硬生生將禁軍捉拿的百姓搶過去,雙方劍拔弩張!

  獨孤謀氣得跺腳大罵,指著房俊的鼻子怒道:“末將捉拿縱火行凶者,侯爺何以橫加阻攔,莫非這其中有受人指使趁機鼓動民變之惡徒不成?”

  房俊不以為然,給我扣帽子,你還差了點!

  “獨孤將軍此言差矣,本官乃是京兆尹,職責便是守衛京畿之地的穩定安全。既然有縱火行凶者,那亦是京兆府所管轄的職權範圍,何敢勞煩獨孤將軍?”

  他自然不會讓獨孤謀將百姓抓走……

  說到底這場暴亂是他煽動起來的,百姓盡皆受到他的鼓譟,他怎能眼看著百姓被禁軍捉走落得一個鼓譟生事衝擊世家門閥的罪名,進而被砍了腦袋?

  既然利用了百姓的善良,就得為百姓負責!

  獨孤謀氣得跳腳,卻又無可奈何。

  房俊所言理直氣壯,他辯駁不得,這本就是京兆府的職責所在。況且房俊官高爵顯,雖然都是駙馬卻死死壓了他獨孤謀一頭,他又能如何?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房俊大肆抓人,氣得鼻子冒煙!

  這哪裡是抓人?

  分明就是要替這些百姓脫罪!

  嘯聚京師、衝擊街坊都是死罪,任誰也不可能逃脫制裁!

  可是看看房俊這個抓人的氣勢,見人就抓逢人就拿,這麼個抓法兒還不得抓上一千人?

  這些百姓犯了死罪是肯定的,但是自古以來就有“法不責眾”這個說法,若是殺頭,難道還能將一千人統統都殺了?

  那就不是煌煌盛世,而是君王暴戾、王朝傾頹了!

  面對獨孤謀的怒火,房俊不為所動。

  程務挺帶著巡捕肆無忌憚的抓人,捉拿之後便押送京兆府大牢,不一會兒京兆府大牢便人滿為患,不得不借助刑部打牢,然後刑部打牢人滿為患,接著是長安縣、萬年縣……

  一時之間,長安城的所有牢獄盡皆爆滿!

  而在抓人的同時,李義府則帶領京兆府的衙役官吏腳不沾地的錄取口供。口供自然是事先就準備好的,眾口一詞皆是被元家的兇殘行徑激起義憤之心,一怒之下方才衝動的衝擊了道德坊元家大宅。所有百姓都在“供詞”之中表示了懺悔之意,並且歌頌大唐盛世君主賢明名臣治世。

  至於縱火、行凶、殺人,那是絕對沒有的……

  李義府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供詞”,撇撇嘴,心裡頗不以為然。...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20
第1084章  君如舟,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下)

李義府看著面前堆積如山的“供詞”,撇撇嘴,心裡頗不以為然。

  按照他的本意,只需在百姓當中找到幾個倒霉鬼將罪名一股腦的推到他們頭上,然後迅速結案、該殺頭的殺頭、該流放的流放,做到鐵證如山證據確鑿,即便是有人懷疑叱責又能如何?

  可房俊偏偏心軟,不忍心白白害了百姓的性命這就使得原本完美的方案出現了瑕疵。連個元兇都沒有,讓那些世家門閥們洩憤都沒有一個對象,就想讓世家門閥捏著鼻子認了?

  前思後想,李義府找到程務挺,兩人低聲交談一番。

  程務挺皺眉道:“這個……怕是不好吧?侯爺宅心仁厚,不忍害了百姓性命,這麼做豈不是違背他的初衷?”

  李義府不以為然:“侯爺仁德,自是吾等之楷模。只是吾等身為下屬,自然要為上官拾缺補漏,明知上官所為有著缺陷錯漏,怎能唯恐惹惱上官從而一味遵從呢?侯爺仁德,壞事就由吾等來幹吧!”

  程務挺深思半晌,點頭同意。

  李義府當即安排人將百姓當中為首者數人的“供詞”更改,定為首犯,盡皆判了斬立決!

  看著程務挺離開,李義府心中冷笑。

  房俊能力沒得說,乃是朝中年青一代當中的翹楚,心智權謀皆是上上之選,本是一個效忠跟隨的好對象。可惜性子太過婦人之仁,區區幾個賤民的性命當得什麼?居然想要憑藉“法不責眾”的方式試圖強硬的逼迫所有唇亡齒寒、兔死狐悲的世家門閥低頭,簡直就是玩笑!

  這種做法就連陛下都不會滿意吧?

  李義府知道京兆府當中必然會有“百騎司”的眼線,他背著房俊擅自栽贓百姓的做法固然會使得房俊不滿,卻一定可以傳到陛下的耳目之中。

  房俊婦人之仁留下無窮後患,而自己則當斷則斷鐵腕處置,高下立判!

  只要能夠進入陛下的法眼,青雲直上之日豈不是指日可待?

  *

  漫天大雪紛紛揚揚,絲毫沒有停歇的意思。

  道德坊的火光已然消失,唯有濃黑的煙霧席捲著煙塵碎屑飛上天空,白的雪,黑的灰,紛紛灑灑的注視著天空下的這一片殘垣斷壁。

  是誰放的火?

  是誰殺的人?

  這些都不重要。

  當洶湧的民意匯聚成流浩浩蕩盪一往無前,那就是人世間最不可估測的力量,擋在它面前的一切都會被撕成碎片,不可倖免……

  元家的火焰剛剛熄滅,朱雀門前便站了一大溜官員。

  大雪簌簌落下,鋪滿了朱雀門前的石板,官員們的頭上、肩上一片雪白。

  他們就那麼沉默的肅立在雪中,渾然不顧懂得發麻的雙腳,高高舉起手中的芴板、奏章,對著太極宮的方向彎腰鞠躬,久久不起。

  這些都是出身於世家門閥的御史言官。

  

  當元拯用各式各樣的利益將大家組成一張對抗房俊的大網,這些世家門閥的子弟心中還頗有些不以為然。元家這樣的龐然大物就算是在斗爭中失利亦不過是折損一些利益,何須這般鄭重其事、大張旗鼓?

  然而現在,所有的嘲諷譏笑都成了無與倫比的震撼!

  堂堂關中元家,從“八柱國”時代便笑傲關中、根深蒂固的天下第一等世家,就被一群大字不識的泥腿子鼓譟而起一舉傾覆,這令所有的世家門閥不寒而栗!

  誰曉得會不會這些愚民賤民明天就打砸上自己的家門?

  仁義道德那都是世家門閥做出來給世間的賤民們看的,實際上哪一個世家門閥不會再私底下乾一些齷蹉事?就單單說殉葬這件事,固然元家的殉葬規模大了一些,殉葬手段殘虐了一些,可是誰家沒有呢?

  必須嚴懲這場民變的罪魁禍首,必須給予天下警示,必須嚴厲阻止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

  由原本的情面遷就,到現在的主動出擊,所有世家門閥都意識到了民意的強大!

  也對房俊的恨意有若滔滔洪水,不可遏止!

  必須還擊!

  所以,二十幾名六品以上的御史言官和各個部堂的高官匯聚於此,向皇帝陛下陳情,彈劾房俊!

  太極宮內,李二陛下面沉似水,狠狠的壓抑著自己的怒火。

  他不是憤怒與朱雀門外那成群肅立於大雪之中的世家門閥出身的官員,而是憤怒於房俊居然敢用這等煽動民意的方式徹底毀滅元家!

  元家是否毀滅,這並不在李二陛下眼中。

  對於一個富有四海、胸懷天下的帝王來說,一家一姓的興旺盛衰早已不在他的眼底。

  他怕的是所有的世家門閥聯合起來,再度搞一出當年脅迫隋煬帝迫使隋煬帝不得不南下江都之時的局面!

  所以他哪怕要壓制世家門閥,也只是盡可能的採取溫和的手段,盡量少死人、少流血。

  他更怕的是那兇猛無儔的民意匯聚起來足以毀天滅地的威力!

  在這股力量面前,即便是人世間的帝王至尊,也得猶如洪水之上的小舟一般戰戰兢兢,稍有不慎便會舟覆人亡!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是孔聖人之言,什麼意思呢?

  可以讓老百姓按照我們指引的道路走,不需要讓他們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不讓他知道呢?

  “百姓能日用而不能知“,“聖人之道深遠,人不易知“……

  既然不易知,知起來很麻煩,所以就不用知了。

  老百姓懂得越多,忽悠起來就越難,麻煩就越多。

  動不動的就嘯聚生事,對於朝政稍有不滿便鼓譟聚會,那還不得天下大亂?

  當然,對房俊的做法憤怒歸憤怒,這個時候李二陛下還是得堅定的站在房俊的背後,維持房俊的立場。

  總不能自己將房俊推上前台跟關隴集團對著幹,回頭就處置房俊,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臉?

  極好面子的李二陛下絕對不會這麼幹……

  “陛下,朱雀門外的官員越聚越多,您看……”

  王德戰戰兢兢的小聲提醒。

  道德坊的大火他在宮裡就看到了,當真是觸目驚心。

  他甚至在想若是這些亂民衝擊太極宮……

  是殺還是不殺?

  殺不殺都是天大的麻煩。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沉聲道:“擺駕太極殿,朕倒是要看一看這些寡廉鮮恥卻偏偏要偽裝成仁義道德的嘴臉,在元家遭受滅頂之災的時候是如何的難看?”

  “諾!”

  王德應了一聲,轉身去通知朝中各位重臣,準備上朝事宜。

  自從陛下登基至今,還從來沒有在這個時間點上朝……

  長安城中的大臣接到上朝的通知,立即換上朝服前來太極宮。

  唯有房玄齡告了病假,留在府中裝病……

  太極殿上,氣氛凝肅。

  李二陛下端坐龍椅之上,環視殿上一干大臣,嘴角不著痕蹟的微微挑起。

  彈劾房俊?

  呵呵,這些時日以來送入太極殿的彈劾奏章沒有一百也有八十,雖然看似言之有物鞭辟入裡,可是仔細推敲一番,卻沒有一件事能夠當真彈劾得了房俊。

  不貪贓、不枉法、不結黨、不徇私,既沒有陰謀造反又沒有通敵叛國,還有什麼罪名能彈劾得了房俊?

  現在的房俊就好似一個銅皮鐵骨的銅人,讓人恨得想咬一口都無處下嘴……

  殿上的官員們其實也頭痛。

  彈劾房俊是必須的,這是態度,亦是自身利益關聯,勢在必行。

  可是令大家頭痛的是房俊太精了!

  這混蛋在沒有煽動民意搗毀元家之前,便先一步利用《貞觀週報》宣揚了人口、生命的重要性。這個時候輿論已經一邊倒的站在元家的對立面,滿天下都在譴責元家的喪心病狂、草菅人命,元家的崩塌非但沒有引起一絲一毫的同情,反而所有人都在拍手稱快!

  這個時候誰敢站出來為元家鳴冤?

  誰站出來,誰就是元家的同黨,誰就是毫無人性的劊子手,誰就站在天下百姓的對立面,就是視人命如草芥的屠夫,必將遭受天下輿論的群起而攻之!

  家族的名譽重於一切!

  誰家敢冒這樣的風險?

  那也就只能在煽動民意這件事情上做文章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22
第1085章  廷辯

長孫無忌排眾而出,高舉芴板,朗聲說道:“陛下,微臣彈劾京兆尹房俊煽動民意、鼓譟百姓、肆虐京師之罪。聖人有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實乃治國安邦之良言。蓋因百姓愚鈍、不通書經、不明天下之大道,思慮單純見事不明,極易受到有心之人煽動鼓譟,房俊此舉不僅極大的煽動起長安百姓對於權貴士族的仇恨,更極大的威脅了京畿重地的長治久安。日後若是誰都能夠憑藉三言兩語來煽動百姓達成自己的目的,天下各地哪裡還有安穩之處?另外,雖然京兆府受理了元家侍女無故病亡一案,但房俊擅自挖掘元家祖墳之舉實在是大大的不妥!禮敬先人、尊敬祖宗乃是天下共識,即便是元家有罪,焉能憑此挖墳掘墓之舉取得證據?房俊這次在元家墓穴之中取得了證據,元家罪有應得,微臣無話可說。可若是挖墳掘墓之後沒有取得證據,元家 不是要白白遭受這等奇恥大辱?最嚴重者,若是天下官府盡皆效仿房俊之舉措,只要是稍有藉口便以挖墳掘墓之方式對別人施以打擊報復,則古之禮數何在,今之孝道何在,為人子孫者,何以安身立命?故此,微臣請求陛下嚴懲房俊!”

  李二陛下微微訝然,抬眸看著站在殿中的身材矮胖的長孫無忌,面沉似水。

  他確實沒有想到,第一個跳出來的居然長孫無忌!

  作為關隴集團在朝中的第一人,就這麼迫不及待的赤膊上陣了嗎?

  還是說……

  長孫無忌已然感受到某種危機,不得不用這種方式來換取關隴集團更大的支持?

  看著面前這位舅哥、好友、重臣,李二陛下心中喟然。

  曾幾何時,自己做《威鳳賦》贈予長孫無忌與房玄齡,詩中,他自比鳳凰,長孫無忌和房玄齡是拯救鳳凰的君子,“幸賴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風雲,濯斯塵滓。”

  那時候是多麼情真意切的感情啊!

  一日李世民自東宮飲酒而歸,吐血數升。就在那一日,長孫無忌正式懇請李世民定下奪嫡之計,長孫無忌開始為李世民多方奔走。玄武門事變中,長孫無忌跟隨李世民埋伏於玄武門,舅舅高士廉鎮守秦王府,妹妹長孫皇后親自出面安撫士兵,他們一家人全都置身於權利鬥爭的第一線,隨時準備為秦王而獻身。

  當然,“化垂鵬於北裔,訓群鳥於南荒。弭亂世而方降,膺明時而自彰”這幾句,李二陛下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自戀的……

  李二陛下神思飛躍,似乎時光倒流,再回到從前……

  只是眼下,君臣之間卻因為各自的利益而漸行漸遠。

  平心而論,自己對待長孫無忌是否淺薄了一些呢?

  李二陛下時常推崇長孫無忌高居他登基大寶的第一功臣,然而相較褚遂良房玄齡等人,卻始終未能得到比較有實權的職位,擔當的多是位高卻空有頭銜而無實權的虛職。

  其中之緣由,便是因為長孫無忌身後的關隴集團實力超群,若是長孫無忌再握有實權,整個關隴集團必然尾大不掉,終成禍患……

  然而無論怎麼說,

自己畢竟是對長孫無忌有些不公的。

  一時間,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有些黯然,有些失神。

  可是這副神情在殿中諸臣看來卻是另外一層意思……

  長孫無忌洋洋灑灑慷慨激昂的說了半天,皇帝陛下卻是一副懵然失神,這是絲毫未將長孫無忌的話語聽在耳中啊!

  這可是趙國公長孫無忌!

  誠然,不知因為一些什麼緣故長孫無忌的職位從來都是位高而權輕,但是放眼大唐沒有一個人敢於忽視長孫無忌在皇帝心中的分量,以及在貞觀一朝的政治地位!

  不如李二陛下要搞分封制,效仿漢朝將他的兒子們分封天下。甚至眾多功臣元勳都盡皆分封鎮守四方,許多大臣都苦諫,但盡皆未果,無人能阻撓李二陛下的一意孤行。只有長孫無忌跑出來哭訴:“陛下,您這是要趕我們走麼?不要離開陛下。”於是分封制就這樣不了了之了……

  “陛下以無忌佐命元勳,地兼外戚,禮遇尤重,常令出入臥內”。

  這是何等的信重和依賴?

  當然,這句話也表達出李二陛下和群臣議事喜歡在臥室這個很好的嗜好……

  長孫無忌更是心神震動!

  難道陛下當真對關隴集團的強勢已然不堪忍受,對自己更是深感厭倦?

  他白胖的圓臉愈加發白,嘴皮子微微搧合幾下,欲言又止。

  李二陛下回過神來,並未察覺到自己剛剛的失神給予殿中大臣何等的震撼,更狠狠的削弱了長孫無忌的氣勢。

  他深深望了長孫無忌一眼,語氣不含喜怒:“那麼依照愛卿之言,房俊該當如何處置?”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

  長孫無忌更是不敢置信的豁然抬頭,看著李二陛下。

  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是准許了我的彈劾,現在開始論處房俊之罪過了麼?

  殿中大臣也盡皆面面相覷。

  彈劾房俊就這麼容易?

  亦或者說,就連陛下也被房俊鼓動起來的民意嚇住了,已經不管房俊是不是在為他辦事亦要殺一儆百,徹底杜絕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

  一時間,關隴集團的官員歡欣鼓舞,其餘派系的官員則盡皆失望。

  當然,朝中諸臣可不僅僅只有這兩個派系……

  大理寺丞孫伏伽排眾而出,躬身施禮道:“陛下三思。此次事件民意沸騰,朝野震驚,乃是帝國建立以來最嚴重的群體事件,必須加以警示。然則事出有因,元家之殘虐暴戾觸目驚心,導致百姓怒爾衝擊道德坊亦算是咎由自取。這其中京兆尹房俊受理案件乃是責權所在,挖掘元家祖墳一事雖然稍顯過分,但是到底是從元家墓穴之中找到了證據,替那八十一個少女昭雪冤情,此乃大功一件,更是一方牧守之本分。至於到底是否在事件當中尋在惡意煽動百姓嘯聚生事、衝擊京師之過錯,微臣以為不能憑藉一家之言便匆忙定論。鑑於此次事件之嚴重後果,微臣提議由三法司聯合審理,弄清楚前因後果,再論定責任,確立賞罰。”

  獨孤武都怒道:“孫伏伽,爾乃大理寺丞,天下訴訟之正源,焉能袒護偏頗?那房 在明德門下字字句句全都聲猶在耳,哪一句不是慫恿鼓動百姓針對元家?”

  孫伏伽面無一色,從容回道:“針對元家,是因為元家做出令人髮指之殘虐暴行。既然房俊之話語聲猶在耳,本官倒是請問,他的哪一句話有錯?”

  獨孤武都被噎得不輕,氣得滿臉漲紅,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房俊說得有錯嗎?

  這個問題實在不好回答。

  站在百姓或者公正的立場上,房俊字字句句皆乃公正之言,元家既然能夠幹出那等喪盡天良的暴行,別人又為何罵不得,說不得?

  但是站在門閥貴族的立場上,房俊這分明就是煽風點火、將門閥貴族架在火堆上!

  每年不處置幾個奴隸僕役,怎能顯出門閥貴族的威嚴和高高在上的氣勢?

  不殉葬幾個活人,怎能顯出門閥貴族處在雲端之上睥睨眾生的優越高貴?

  但是這種事情可以做,卻不能拿出來說!

  做了,那是在潛規則的默許之下,是門閥貴族的特殊待遇;可要是說出來,那就必然招致非議,天下輿論共討之!

  尤其是在《貞觀週報》煽動起關中各地對於人口、生命前所未有的重視之時!

  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呃,除了房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25
第1086章   平民的勝利

皇城之外,京兆府衙門。

  門前的石獅子在大雪之中挺胸凸肚,儀態威嚴。

  獅身和石板地不久之前濺上的鮮血都已被沖刷乾淨,此刻又被厚厚的大雪覆蓋,沒有一絲一毫的痕跡。

  石獅儼然,大雪紛紛,天地無情。

  然則冷肅的天地裡,卻有無數的百姓由長安城內的各條街巷匯聚於此,群情激昂,人聲鼎沸!

  房俊一身紫色官袍,站在衙門口書吏們搬來的一張書案之上,凝神肅穆看著眼前黑壓壓立在大雪中的人群,以及越來越多的彷彿百川匯流一般匯聚而來的百姓。

  京兆府巡捕則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施以警戒,嚴防有人趁亂衝擊京兆府,亦或在人群當中鼓譟生事……

  剛剛鼓動百姓衝擊了道德坊將元家大宅毀於一旦,若是轉身就被那些陰險的世家門閥來一個“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豈不是要成為天下笑柄?

  雪越下越大,人群越聚越多。

  房俊站在書案之上,高高舉起手臂。

  喧鬧的人群陡然一靜,上千人寂靜無聲,天地之間唯有大雪簌簌落下。

  房俊卓然而立,朗聲說道:“經由京兆府審理,元家殘害八十一名婢女性命一案已告終結。元家傷天害理、草菅人命,將八十一名荳蔻年華之少女以無比殘忍暴虐之方式加以謀害,繼而喪盡天良的製成人彘充入元懷明之墓穴以為殉葬,此案證據確鑿、無可爭辯。本官代天巡狩、守牧一方,京兆府具有獨自斷案之權責!由於此案情節極其嚴重、手段極端兇殘、影響極度惡劣,現在,京兆府判處元家罰金八十一萬貫以賠償苦主原告之損失,元家家主杖責五十,充軍三千里,其餘幫兇杖責五十,充軍兩千里,此案之主謀元廆判處斬立決,即刻行刑!”

  聲音清越,中氣十足,在寂靜的大雪天里遠遠的飄蕩開去。

  四周圍觀的人群先是一陣靜默,繼而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震四野,大雪中的長安城似乎都被這股濃烈的歡呼震得簌簌發抖!

  千年以降,何曾有過貴族因為殘殺平民一事得到過這等審判?

  任其律法制定得如何公正,卻從未有人能夠公平的執行。

  貴族,那就是一群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的存在,面對淤泥之中的蟻民,從來都是生殺予奪!

  然而現在,就在眼前,這個黑臉的少年高官就這麼慷慨激昂的宣判了元家的罪名,不僅僅要賠償每一個受害者一萬貫的巨款,還要將元家的家主杖責充軍,主謀者斬首示眾!

  這是律法的勝利?

  亦或是平民的勝利?

  老百姓不管,他們只知道什麼“刑不上大夫”都是放屁,“貴族犯法與庶民同罪”那就行了!

  當然,歡呼過後的百姓們再一次沉寂下來,眼巴巴的望著書案之上的少年京兆尹。

  整個長安城的大獄之中滿是這次事件當中被捉拿的百姓,

衝擊道德坊、鼓譟長安城那可是天大的罪名,這位京兆尹連元家家主都敢充軍、元家子弟都敢斬首,那麼這些犯下大罪的百姓們將會遭遇什麼樣的懲罰?

  百姓們也不傻,對於官場之上的門道大抵也都知道一些。

  這一次元家遭受滅頂之災,其餘世家門閥豈能坐視不理?

  說到底,這就是一次百姓和貴族的衝突!

  元家有罪在先,不能洗脫,但是世家門閥們也不可能任由一群賤民將元家毀於一旦之後不聞不問,報復必然接踵而至!

  房俊是個好官,但是面對世家門閥的強大壓力,他也不得不讓步,用百姓的鮮血來給暴怒的世家門閥一個交代!

  想一想這位京兆尹以往的手段,怕是這一次的長安城將要血流成河,西市前的街道上必將人頭滾滾,血流漂杵……

  房俊自然知道大家擔心的是什麼,微微一笑,便要開口說話。

  程務挺在衙門內快步跑出,大雪天額頭汗氣蒸騰,可見心中之焦急。

  房俊微微詫異,接過程務挺遞給他的信箋,略略一掃,臉色便難看起來。

  好一個李義府,居然敢陽奉陰違!

  房俊心中惱怒,只是事已至此,只能順水推舟,事後再找李義府算賬!

  程務挺被房俊惡狠狠的眼神瞪得心裡一顫,偷偷的咽了口唾沫,悄悄後退兩步,心中後悔不迭。看來侯爺相當憤怒,悔不該聽從李義府的慫恿,違背侯爺的意願……

  深深吸了口氣,房俊將信箋揉成一團收入袖中,面對百姓擠出一抹笑容,聲音微澀道:“所有抓捕之百姓已經經過突擊審理,除去幾名趁火打劫、殺傷任命、殲淫婦女者將處以極刑之外,餘者一律釋放!”

  “萬歲!”

  “萬歲!”

  “萬歲!”

  人群的歡呼聲將整座長安城都淹沒,漫天大雪亦被這股沖天的喜悅震懾得在天空盤旋,久久不敢落下……

  意向之中的大開殺戒沒有,反而只是誅除首惡,餘者盡釋!

  百姓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所有人都知道,房俊敢於釋放抓捕的百姓,那就是他自己一肩扛起世家門閥的責難與怒火,用他自己的官場前程來換取百姓的性命!

  這樣的好官,自古以來又何曾遇到?

  吾之何幸,能有這樣一位必將彪炳青史的官員擔任一方父母,得起庇佑,安居樂業?

  有百姓感激之餘,跪在地上大聲歌頌房俊之仁德,繼而接二連三又有百姓效仿。

  未幾,京兆府衙門之前的廣場上和兩側的大街上黑壓壓滿是跪在大雪之中的百姓,歡呼震天!

  房俊卻是心中苦澀。

  按照他的本意,這次事件因為他有心煽動蠱惑而起,自然不肯讓那些無辜的百姓因此送命。所有的罪責、世家門閥的怒火都有他一人承擔,哪怕丟官罷爵,亦不想牽連到無辜的百姓。

  然而李義府自作主張,卻著實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將幾十名“首惡”斬首,算是給了世家門閥一個交待,有了台階想必世家門閥亦不敢對房俊步步緊逼,順坡下驢自是題中應有之義。

  按說這種方式是最正確的,用最小的代價平息事態的後果。

  但是房俊極其不認可這種“代價”……

  這幾十名斬首的“首惡”其實並非無辜,元家遭受衝擊的同時,這些人趁亂殲淫婦女、打砸偷搶,惡行昭彰。只是這些罪名若是放在平時固然要遭受懲戒,但大多數罪不至死,放在這場後果極其嚴重的事件當中,卻是絕無生還之可能。

  房俊之所以不忍,是因為若沒有他的煽動蠱惑,這些百姓自是不會衝擊道德坊,更不會將元家百年基業付之一炬,族中子弟死於衝擊暴亂者十之八九……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房俊不怕殺人,但是牽連到這麼多的無辜者,他不願意。

  相比於良心遭受的譴責,丟官罷爵反而無足輕重……

  *

  太極殿裡依舊劍拔弩張,氣氛緊張。

  有人想要趁機將房俊打壓一番,甚至最好是丟官罷爵打落塵埃,自然就有人要維護房俊……

  無關友情,也無關於正義,只是單純的利益作祟。

  想要將房俊打落塵埃萬劫不復者不一定就是與房俊結下了不共戴天之仇,而維護房俊者亦不見得就是正義的使者道德的化身……

  政治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

  說到底,什麼時候弊大於利,朝房俊捅刀子的未嘗就不是平素稱兄道弟者;而什麼時候對自己利大於弊,管房俊叫聲爸爸也照樣大有人在……

  當房俊在京兆府衙門前宣判的消息傳到太極殿內,滿殿皆驚。

  連李二陛下都瞠目結舌。

  這小子難道是要上天?

  居然敢就這麼當眾宣判了?

  房俊的這一招先斬後奏,將李二陛下所有的算盤都打亂了……

  李二陛下頓時怒氣勃發,拍著桌案大叫道:“將這混賬給朕帶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28
第1087章  自首

 李二陛下鬱悶得想吐血,殿上的大臣們卻是快要氣得將房俊嚼碎了嚥下去!

  殿上殿下君臣們對於彼此的算盤心知肚明。

  李二陛下想要打壓關隴集團,卻不願將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都席捲進來,那樣波及面太大,局勢很容易失控,所以他的策略是溫水煮青蛙……

  尤其是此次房俊自作主張煽動民意鼓譟百姓衝擊元家,這令李二陛下極其緊張。對於房俊他是極其放心的,即相信房俊的能力更相信房俊的忠誠,但是別人呢?

  一旦民意的狂潮被房俊撕開一條口子,心懷叵測之人亦有樣學樣,那豈不是天下永無寧日?

  事情既然發生了,他打算好生敲打房俊一番,然後對那些經濟道德坊的百姓施以殺手,必須要好好的震懾住心懷鬼胎有心想要效仿房俊之人!

  結果房俊那邊直接將百姓都給放了,還一下子將元家釘在了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京兆府的權力極大,可以自主決定刑獄司法,毋須再想刑部、大理寺以及皇帝奏報審批。房俊這是充分行使他的權力,即便是皇帝也無權干涉。

  除非李二陛下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將自己說出去的話咽回去……

  而朝堂之上的世家門閥則是打著將這件事情攪渾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

  元家已經被付之一炬,累世堆積的名聲也徹底崩塌跌落塵埃,事情不可挽回。但是元家既然是關隴集團的中堅力量,又是天下有數的世家門閥,就這麼被一群暴民衝擊摧毀怎能不讓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戰戰兢兢、兔死狐悲?

  今日是房俊鼓譟長安的暴民毀了元家,明日會不會就是別的什麼人鼓譟百姓毀了自己家?

  所以房俊必須嚴懲,鬧事的百姓必須嚴懲,元家就算被毀了,也要至少保證一個法理之上的清白!

  這是世家門閥最後的顏面!

  然而這層顏面卻被房俊狠狠的撕下來丟在地上,再狠狠的踩上幾腳……

  鬧事的百姓絕大多數都已經釋放,只餘下小貓三兩隻被判了刑,這怎能讓怒氣盈胸的世家門閥們心甘?可是不心甘也沒轍,京兆府都審判完了無罪釋放,誰還敢將那些百姓再抓回來不成?萬一激起民噴再來一次沖擊道德坊的事件,自己豈不是就要步上元家的後塵?

  元家的清白更沒法保證了,堂堂一方牧守的京兆尹親口斷案,證據確鑿事實清楚,就算是皇帝都不可能予以翻案!

  誰都沒想到房俊居然將所有事情設計得如此精妙,從《貞觀週報》一篇又一篇的社論引導著輿論對於生命、人口的提升重視,再到元家殉葬案的爆發,接著是挖掘元家的祖墳,鼓譟百姓衝擊元家,快刀斬亂麻的終結此案……

  一環套著一環,看似簡單直接,實則卻根本沒有給予世家門閥任何反抗的餘地。

  世家門閥就只能這麼眼睜睜的看著房俊一步一步的將元家逼入絕境,諾大的家業付之一炬,累世堆積的名聲毀於一旦。

元家就像是被蛛網套住的昆蟲,只能稍稍的掙扎幾下,便被連血帶肉的毀掉……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怒不可遏,大呼道:“可惡!誰給他的膽子,居然敢將如此性質惡劣之案件這般草率的結案?速速將這混賬帶到這裡,朕要好生的問問他,這天下還是不是大唐的天下,朕還是不是這個帝國的皇帝?”

  殿上重臣面對暴怒的皇帝,盡皆無語。

  您這是演戲給誰看呢?

  誠然,您心中對於房俊擅作主張肯定不爽,但是這般暴跳如雷的至於嗎?

  前來報信的內侍則一臉惶恐,吱吱唔唔道:“這個……那個……陛下,華亭侯已然褪去官袍、摘下管帽,徑自前往大理寺投案自首去了……”

  滿殿文武君臣皆是一愣。

  投案自首?

  將整座長安城搞得烏煙瘴氣人心惶惶,一個累世簪纓的世家被他一張嘴就給毀掉了,就在滿朝君臣等著將他捉來狠狠的揍一頓、扣上一個罪名的時候,他居然跑去投案自首了?

  嗯,這種行事方法果然很房俊……

  *

  古代之大理寺相當於後世的最高法……

  凡遇重大案件,唐制由大理寺卿與刑部尚書、侍郎會同御史中丞會審,稱三司使。

  大理寺的門前,有一對兒與京兆府門前一模一樣的石獅子。

  挺胸凸肚,睥睨天下。

  看著房俊將紫色的官袍和黑色的官帽整整齊齊的疊放在石獅子的腳下,身上只剩下一件雪白的中衣,大理寺門前的一眾官吏嚇得大氣都不敢喘,戰戰兢兢的在石獅子兩側站好,看著這位剛剛一手毀掉一個百年世家的牛逼人物!

  大理寺少卿劉玄意急匆匆自衙門內小跑而出,見到房俊的模樣大吃一驚,急忙上前問道:“二郎,這是為何?”

  劉玄意乃是渝國公劉政會的長子,襲封渝國公之爵位,與房家乃是故交。

  房俊放下官袍管帽,對著劉玄意拱拱手,說道:“本官今日出於義憤,一時大意導致京中百姓發生騷亂,衝擊道德坊焚毀元家大宅,失職之罪不敢隱瞞,罪有應得。故此前來大理寺投案自首,自請羈押,任憑大理寺公正審理,絕無怨言。”

  劉玄意眼皮子跳了幾下……

  出於義憤或許是真,但是“一時大意”不見得吧?

  元家這個“八柱國”之一的累世豪族被你一手摧毀,天下所有的世家門閥被你弄得戰戰兢兢風聲鶴唳,你居然輕描淡寫的冒出來一句“失職之罪”?

  呵呵,見過無恥的,沒見過這麼無恥的……

  不過劉玄意也並不在意。

  劉家祖上乃是出身河南劉氏,“本出匈奴之族“。為前秦時期匈奴首領劉庫仁之弟劉眷的後代。劉眷生劉羅辰,仕北魏官至征東將軍、定州刺史。劉羅辰的五世孫劉環雋,於北齊任中書侍郎。其弟劉仕雋,即為劉政會的祖父。

  劉家時代顯宦,但是跟關隴集團一向尿不到一個壺裡,加之本身異族血統濃厚,並不被自詡“漢家衣冠”的江南士族和山東豪族接受,也從來不將自己當做世家門閥……

  劉玄意有些為難:“二郎,這個……不如先向陛下請示一番,如何?”

  他又不是傻子,房俊的所作所為早就傳遍京師,現在不僅世家門閥恨不得將其除之而後快,就算是一直袒護有加的皇帝此刻也定然火冒三丈!

  一個累世豪族毀於一旦,京兆府只是抓出幾個替死鬼了事……

  房俊問道:“本官前來自首,自請羈押,有何不可?”

  劉玄意諾諾的說不出話來。

  現在讓房俊進了大理寺,那就是承認了房俊的自首行為,整件事就走上了司法程序,必須按照大唐律法來辦事。可是房俊現在得罪了世家門閥、得罪了皇帝,可想而知接踵而來的必是狂風驟雨一般的詰難與怒火,此刻將房俊收押,豈不是讓大理寺成為替他擋風遮雨的替死鬼?

  偏偏劉玄意聰明固然聰明,卻是個實惠人,面對房俊的問話,只能說道:“未有不可。”

  房俊又問:“只需將本官當做尋常犯錯自首的官員,應當如何處置?”

  劉玄意無奈道:“即刻收押,立案審查,定罪之後,自守者罪減一等。”

  房俊喜道:“還能罪減一等?”

  劉玄意無語:“是……”

  若非罪減一等,那個傻子會自首?何必頑抗到底,抓到了算我倒霉,抓不到就賺了……

  房俊欣然舉起雙手:“來呀,來抓我吧。”

  劉玄意:“……”...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0:31
第1088章  當你爹的面管我叫爸爸

刑不上大夫,這句話可不是說說而已。

  歷朝歷代的律法之中,對於“大夫”這個階層的人物都有著各種各樣的關照、各種各樣的特權。比如開國縣侯這個層次的勳貴只要不是犯了“謀逆大罪”,等閒是不能帶上枷鎖鐐銬的。

  房俊現在“投案自首”,當然更不能戴上刑具。

  非但不能戴上刑具,劉玄意還得將其安置在最好的牢房,問明了房俊尚未來得及吃晚飯之後,特意從松鶴樓訂了一桌上等的酒席送來……

  另一面派人飛報頂頭上司大理寺卿孫伏伽,請他趕緊回來處理房俊“投案自首”一案。

  他只是個少卿,沒權力處置這樣等級的案件。

  獄卒自然知道房俊的威名,這位大唐最閃耀的侯爵駙馬的種種事蹟早已傳遍天下,其“生性好潔”更是令人印象深刻。見到房俊“入駐”自家監牢,幾名獄卒自己自發的將這間監牢上上下下收拾得一塵不染,鋪蓋里里外外全換了新的,就連牆角應景兒的一堆稻草都用的是今年皇莊里最好的水田產出的稻稈,整整齊齊條理柔順。

  堪稱大唐最高水準的“五星級”監牢……

  不這麼搞不行,且不說房俊的威名響徹大唐,只看入獄之後一整桌的上等酒席奉上,少卿親自作陪,這樣的人物誰敢怠慢一絲半點?

  看著獄卒穿花蝴蝶一般宛如酒樓的堂倌一般勤快,房俊滿意的點點頭,硬拉著劉玄意坐下,斟了一杯酒,讚道:“以前聽聞過一段對於監獄的描述,小弟還以為是言過其實,現在看來卻是分毫不差啊。”

  劉玄意奇道:“什麼描述?”

  房俊拿起一根筷子,敲了敲盤子發出清脆的鳴響,曼聲吟道:“一進牢房,心驚肉跳。兩天過後,有說有笑。三頓牢飯,按時送到。四面圍牆,外加崗哨。五湖四海,都來報導。卯時起床,亥時睡覺。七天酒肉,二兩不到。八個大字,天天見到,久經沙場,眼淚不掉,實在不行,斬首拉倒……”

  “噗!”

  “噗!”

  桌邊添酒布菜的兩個獄卒笑得噴出來。

  劉玄意一臉黑線……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從一數到十,都把咱這監獄給編排啦?

  雖然心中腹誹不滿,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棒槌著實有才。

  不過……

  “敢問二郎,從一到十愚兄都算是明白,但是這八個大字不知所指為何?”劉玄意問道。

  房俊呵呵一笑,道:“拿紙筆來!”

  劉玄意無語,您這是要揮毫潑墨還是怎地?

  兩個獄卒自是站著不敢動,都看著劉玄意,等著他拿主意。

  劉玄意哪裡願意招惹房俊?

  心想反正以房俊在陛下眼中的地位,在這大理寺也不過是走個過場便無罪釋放,

何不送個順水人情?

  便揮手示意獄卒去拿紙筆。

  一個獄卒興沖衝的快步離去,不一會兒便將書吏的文房四寶拿來,還另外指使人抬來了一張小方桌,放在牢房正中。

  這可是長安才子房俊啊!

  能夠見到這位“才高九鬥”的人物揮毫潑墨,那是何等的榮幸?

  房俊也不矯情,起身離席,筆尖飽蘸墨汁,在鋪在桌上的素白宣紙上一揮而就!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劉玄意瞪大眼睛,滿是失望。

  還以為是何等妙手偶得、渾然天成的佳句呢,就這麼兩句,吾家看門房的二狗子也說得出來……

  不過細細思之,卻又發覺這話語雖然淺白,但是道理卻是一針見血!

  古往今來所有審理案件的過程當中,審案官員貫徹如一的方式方法說白了不就是這個意思麼?

  劉玄意剛想說話,便聽得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喝了一聲採:“好字,好句!”

  把劉玄意嚇得一哆嗦!

  頓時回頭怒道:“何人無故喧嘩?此乃天牢重地,爾等……哎呀呀,那個啥……您老人家怎地來了?”

  叱責的話語說了一半,立即轉換語調,整個人也從怒氣沖沖頤指氣使的態度轉變成俯首帖耳卑躬屈膝……

  魏徵由魏叔玉攙扶著,顫顫巍巍的走進牢房。

  混濁的老眼先是瞄了一眼桌上的字跡,而後才看著房俊,點頭讚道:“老夫一生觀人無數,自持可一眼看出一個人的秉性,數十年來從無疏漏。可唯獨在你身上,卻看漏了眼。”

  房俊驚喜道:“當真?哎呀,能夠得到鄭國公的讚譽,小侄當真是受寵若驚。不知鄭國公要將家中那位閨女許配給小侄做妾?”

  魏徵頓時一愣:“你說啥?”

  房俊驚訝道:“難道不是做妾,而是做正妻?這個萬萬使不得,小侄雖然稱不得君子,卻也不得不說一句您老實在是過分了!所謂貧不鬻書富不休妻,小侄只是些微做出一些成績,怎能做出那等喪良心的事情呢?此事您老再也休提,小侄是萬萬不肯答應的!”

  魏徵差點氣得倒仰!

  老夫幾時要將家中閨女許配與你?

  一旁的魏叔玉早就氣得臉紅脖子粗,怒斥道:“房俊,好生不要臉!爾這等肆意妄為、囂張跋扈、不學無術之輩,焉能配得上吾家女子?”

  房俊白眼一翻:“來來來,你說我不學無術?就這八個字你給我寫一遍,寫得比我好,我給你磕頭;寫的不如我,你管我叫爸爸!”

  與多數人的印像不同,“爸爸”一詞起源甚早,成書於三國魏明帝太和年間的《廣雅》中《釋親》篇已有云: “爸,父也。“在金庸的武俠小說中,也可見到多以“爸爸“稱呼父親而非“爹爹”,比如楊過即使如此。那是因為該詞的確在宋之前已流存於世了。現在大眾的“爹爹““娘親“的古代稱呼印象主要來自於影視劇等,一知半解,不知孰之過也……

  魏叔玉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宛如滴血!

  我爹就在這兒呢,你讓我管你叫爸爸?!

  可他也只能怒目而視,不敢應戰。

  罵房俊一句“不學無術”乃是關中紈絝們的保留節目,蓋因以前的房俊當真對得起這個稱呼,每每以此言辱之,房俊都會氣得哇哇大叫。

  但是曾幾何時,房俊已然晉身為大唐第一流的詩詞聖手,紈絝們卻時常順口說出“不學無術”之語,只是說完之後尷尬的變成自己……

  這樣的文采若是“不學無術”,還讓不讓別的讀書人活了?

  一側的劉玄意與獄卒簡直要對房俊五體投地……

  放眼天下,誰敢在魏徵的面前讓他的兒子管自己叫爸爸?

  房二郎,果然很棒槌,很強大……

  魏徵氣笑了。

  這個混蛋,擺明了是在羞辱自己的兒子以報當日自己在陛下面前彈劾他的舊怨!

  還真是個記仇的小混蛋啊……

  拍了拍魏叔玉的肩膀,制止了兒子鬥雞一般無聊瞪眼的舉動,魏徵施施然坐入席中,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劇烈的咳嗽起來。

  魏叔玉顧不得理會房俊,趕緊站到父親背後輕輕拍打著背脊,為父親順順氣。

  房俊坐到魏徵對面,冷笑道:“怎地,鄭國公是來瞧瞧在下現如今的落魄境況,好落井下石、幸災樂禍一番?”

  劉玄意在一旁聽得冒汗。

  好一個房二郎,這天底下有幾個人敢跟魏徵這般說話?

  怕是陛下見著魏徵都心底打怵……

  魏徵喘勻了氣兒,捋著鬍子呵呵一笑,慨然道:“老夫命不久矣,臨死之前能夠看到朝中有官員為了百姓挺身而出,與世家門閥這等龐然大物明刀明槍的干一場,當真是老怀大慰啊!房二郎,好樣的!”

  說著,魏徵挑起了大拇指,老眼之中滿是讚許之色!

  那是一種後繼有人的欣慰,與青出於藍的光彩!

  房俊卻是鬱悶了,老東西你高興個啥?

  咱倆可不是一路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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