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748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08
第1099章   剽悍的武媚娘

 韋挺料到了武媚娘不好對付,但打死他也料不到這個看上去嬌柔似柳嫵媚如菊的小女子居然如此剽悍!那令狐德棻嘴里哀嚎咒罵步步後退,一張老臉已然被撓得鮮血淋漓面目全非!

  韋挺猛然想到,或許這就是房家媳婦兒的秉性?

  當年陛下要賜給房玄齡幾個姬妾,盧氏寧願大口喝下“毒酒”亦要以死相抗,這份剽悍的烈性連李二陛下都為之動容,再不敢提起這個念頭。

  現在的高陽公主敢在刑部衙門之外將令狐鎖打得重傷,武媚娘更是囂張到就在這刑部大堂之內眾目睽睽之下對禮部尚書令狐德棻“施暴”……

  房家媳婦兒的這門家風當真是“傳承不斷,青出於藍”!

  “砰”的一聲悶響,將大堂中眾人已然驚呆的魂魄喚了回來。

  只見令狐德棻慌亂之間踩著了自己的衣擺,腳下一拌摔倒在地。雖然情形極是狼狽,不過卻也因禍得福躲過了武媚娘張牙舞爪的攻擊。

  武媚娘到底是個年輕婦人,總不能撲倒令狐德棻身上繼續“施暴”吧?

  若是那樣的話,估計令狐德棻唯有一死以謝天下……

  武媚娘釵橫鬢亂氣喘吁籲,叉著腰站在堂中俯視著摔倒在地的令狐德棻,高聳的胸脯急劇起伏,喘著氣恨恨的啐了一口,嬌聲罵道:“老王八蛋不要臉,真以為我們房家是好欺負的?今日姑奶奶撓了你,但是還沒完!若是殿下腹中胎兒有何意外,你就等著吾家郎君燒了令狐家的房子、掘了令狐家的祖墳,讓你令狐家斷子絕孫!”

  武媚娘怒視著滿臉開花狼狽不堪的令狐德棻大聲咒罵,那股子居高臨下囂張跋扈的氣勢,簡直沒誰了……

  高陽公主以手掩面,不忍直視。

  這個妹妹真的是太厲害了……

  令狐德棻只覺得渾身骨頭這下子都摔得散了架,臉上更是火辣辣刺痛難忍。伸手一摸,才發現滿手都是鮮血,這才知道自己臉上已然被這個惡毒剽悍的夫人撓得開了花。

  他自詡君子,又素來被朝中官員敬重欽慕,一貫自視甚高。

  可是接二連三的被房俊羞辱使得他顏面受損聲望大跌,這才抑制不住心中的恨意狠下心來要報復房俊,誰曾想到居然被房俊的一個侍妾撓得破了相,一世英名算是付諸東流。

  明日此間之事傳出,不知坊間會有多少穿鑿附會之人加油添醋傳遍天下,被一個年青婦人撓成這樣,自己這張老臉哪裡還能見人?

  更有甚者,是一旁捂著肚子哀哀嬌呼的高陽公主……

  她腹中胎兒不僅是房家之後,更是皇室血脈,若是當真動了胎氣出了意外,這個後果他令狐家怎麼背得起?

  再想到剛剛武媚娘已然先用言語將令狐家的責任確定,就算自己此刻想要反悔,韋挺第一個就不干!

  這可如何是好?

  令狐德棻心慌意亂,急怒攻心,只覺得胸中發悶眼前一陣陣發黑,

終於一口氣沒喘上來,向後仰倒在地,暈了過去……

  堂中諸人回魂,自然是一陣慌亂。

  高陽公主捂著肚子哀叫,令狐德棻死挺挺的躺直……

  韋挺一個頭兩個大。

  怎地倒霉事都叫我給碰上了?

  見到刑部諸官吏沒頭蒼蠅一般不知如何是好,韋挺一股怒氣發作出來,怒喝道:“都傻呆呆的干嘛?趕緊請御醫、趕緊請郎中!”

  這兩人無論哪一個在刑部大堂出了意外,自己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諸位官吏這才恍然,趕緊衝出去找郎中。至於御醫房家先前已然派人去請了,更何況他們這些人也請不來御醫呀!

  官吏們往外跑,令狐家的僕人得知家主暈了過去,慌慌張張的跑進來,一出一進,愈發混亂。

  韋挺氣得太陽穴突突直跳,正想要罵人,便見到門外幾名御醫打扮的人快步走來。

  兩伙人擠在門口已然亂作一團,這幾個御醫哪裡進得來?

  衛鷹可不知高陽公主是在演戲,他對房俊敬重無比視作父兄,心裡只是想著萬一高陽公主出現意外,自己便是一死也對不住房俊的信任!

  心中焦急萬分,門口的官吏和令狐家的家僕還在推推搡搡擠作一團,頓時便惱了,手中的橫刀連著刀鞘沒頭沒腦的砸過去,嘴里大罵道:“都特麼想死麼?給小爺滾開!”

  他力氣大,即便是刀鞘砸在人身上也是骨斷筋折,更有一名令狐家的家僕一個不慎被砸在腦袋上,頓時鮮血迸流放聲慘嚎。令狐家的家僕和刑部官員紛紛怒目而視,喝叱道:“大膽兇徒,敢在刑部撒野?”

  “你小子活膩了,連令狐家的人都敢打?”

  衛鷹心焦如焚,哪裡管你令狐家還是刑部?他只知道高陽公主形勢危急一時一刻也不能耽擱,只要能救得高陽公主腹中孩兒性命,便是將這些人統統殺了,那又何妨?

  他獰笑一聲,大呼道:“都特麼給我滾開!”

  手中橫刀一掄,便是一片慘嚎。

  他身後俱是跟隨房俊久經戰陣的悍卒,與衛鷹都是一個心思,見到衛鷹出手,頓時紛紛擁上前去,拳打腳踢虎入羊群一般將所有人都放翻在地。

  摸了一下額頭的汗水,衛鷹急切的招呼御醫:“御醫,快快給吾家殿下診治。”

  那幾名御醫心肝兒扑騰扑騰直跳,素聞房家強勢,但是家將部曲就連令狐家的家僕跟刑部的官吏都像是揍三孫子一樣往死裡揍,那可當真是頭一回見著!

  聞言不敢怠慢,趕緊小跑著邁過門口橫七豎八的“躺屍”,向大堂內跑去。只是地上“躺屍”太多,邁步的時候難免踩到誰碰到誰,自然又惹起一陣哀嚎……

  韋挺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看著門口處滿地打滾的令狐家家僕和刑部的官吏,只能裝作看不見。眼下最最緊要之事便是高陽公主的情況,以及令狐德棻的傷勢。

  幾名御醫來到高陽公主面前,先是見禮,接著其中為首的御醫子藥箱之中取出一塊雪白的帕子蓋在高陽公主的皓腕之上,這才隔著帕子為高陽公主診脈。

  只是把了一會兒脈,那御醫的眉頭卻是越走越近。

  脈象往來流利,應指圓滑,如珠滾玉盤之狀,這是很明顯的滑脈,乃是妊娠之狀無疑。而且心脈洪、肺脈浮、腎脈沉,這位殿下面色紅潤中氣十足,看似嬌弱纖瘦實則體質很好,這哪裡是動了胎氣的徵兆?

  御醫心中疑惑,卻是不敢大意,再三診斷無疑,這才開口說道:“殿下脈象……”

  話一出口,武媚娘便在一旁插話道:“當真是動了胎氣麼?”

  那御醫一愣,心說我啥時候說過是動了胎氣?

  驚愕的看向武媚娘,剛要說話,便見到這個嬌柔嫵媚的婦人那一雙明媚清澈的剪水雙瞳輕輕眨了兩下,紅唇輕啟,用蚊蠅一般湊近了才能聽得清的語音細聲說道:“醫官毋須擔憂,房家定有厚報。”

  御醫恍然。

  久處宮中,什麼樣的齷蹉事情沒見過?

  武媚娘只是微微提點,他便明白過來——這是要搞事情啊!

  按說身為一個有經驗、有資歷的御醫,這種事情是避之唯恐不及的,說什麼也不會輕易答允。這年代子嗣乃是頭等大事,誰敢輕易在這上面含糊?

  但是武媚娘的話語妙就妙在後一句。

  房家定有厚報……

  房家!

  別人家裡的這種事情是萬萬不能摻和的,但是房家就少了許多顧忌。

  為啥?

  就因為房玄齡君子如玉、清廉守正,房二郎一身正氣、敢作敢當!

  這樣的人家答允的事情就一定做到,就算是事情出了意外也不會隨便將黑鍋甩給別人。更何況這樣的人家又怎會去干那些傷天害理之事?...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12
第1100章  訛死你!

沒有道德上的顧忌,沒有後患之憂,事情就簡單得多,不過是送一個人情而已。高陽公主的子嗣雖然是皇家血脈,但是又爭不得皇位,自然干係不大。

  最最重要的是,“房家定有厚報”可是一個沉甸甸貨真價實的承諾!

  誰不知房二郎富甲天下有財神之稱?

  便是眼前這位小娘子那也是手握無數錢財的人物,這樣的人家說得出“厚報”這樣的話語,那就一定是“厚報”!

  厚厚的報答!

  醫生也愛錢啊,這幾名御醫呼吸急促,瞳孔瞬間變成方形……

  幾名御醫互視一眼,一起點點頭。

  為首那御醫便麵色一沉,聲音凝重說道:“殿下的脈象浮躁急促,這是動了胎氣的徵兆,若是不能及時醫治,怕是不堪設想。以微臣之見,應當盡快回府調理。 ”

  韋挺沒有見到武媚娘與御醫的互動,這時候嚇得臉都白了,連忙說道:“下官這就派人前去房家通知一聲,派來侍女車駕,殿下且放穩心緒,萬萬不可著急。”

  說完,回頭想打發人去房府通知一聲,卻發現身邊的官吏全都在門口處呻吟打滾,只得腳步匆匆的出了大門,另外打發人前去房府。

  卻是連一眼都顧不上正幽幽醒轉的令狐德棻……

  幾個落在後面的令狐家家僕傷勢較輕,在御醫為高陽公主診脈的時候掙扎著連滾帶爬的來到令狐德棻身邊,又是掐人中又是搖晃,好不容易將令狐德棻憋在心口的一口氣順了過來。

  令狐德棻幽幽醒轉,入耳的第一句話便是御醫的那番言語,心中頓時又是一陣憋悶,差點再次暈過去!

  當真是動了胎氣?

  哎呀呀,這可如何是好!

  根本就沒有追究緣由的必要,只要結果是高陽公主胎兒不保,那麼所有的賬必然都會算在令狐家身上。既要面對皇帝陛下的暴怒,更要面對房俊的瘋狂報復……

  只要一想想房俊的棒槌性子,令狐德棻就一陣陣頭皮發麻。

  他打的主意是想要趁著房俊被大理寺羈押的時候順帶著打擊他的微信,將房遺則好生的整治一番。等到房俊被罷官去職,這口氣也只能嚥下去。

  可若是致使房俊的孩子沒了……

  那可就是死仇!

  那房俊拎著刀子將他令狐德棻一刀捅死都有可能……

  令狐德棻也顧不得什麼臉面了,什麼臉面也不如令狐家的安穩重要,現在必須抓住一切機會取得高陽公主的諒解,哪怕最終這筆賬要令狐家來償還,高陽公主的一句話或許就會使得房俊報復令狐家的程度有著天壤之別!

  如何取得高陽公主的諒解?

  呃,諒解是休想了,稍稍緩解怒氣就算不錯了……

  最重要的就是態度!

  那房俊不是說“態度決定一切”麼……

  令狐德棻掙扎著爬起來,

在家僕的攙扶下顫巍巍來到高陽公主面前,“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唐朝可不時興什麼三跪九叩,休說只是一個公主,便是見到太子、皇帝也不過是一揖及地即可,唯有祭天或者面對家中長輩的時候才能叩拜。

  令狐德棻這舉動把所有人都嚇到了!

  關鍵是令狐德棻的輩分資歷啊!

  韋挺剛好迴轉,便親眼見到了這一幕,震驚之餘也不由得喟然一嘆,早知今日,那又何必當初呢?

  高陽公主也是一愣,連忙說道:“令狐尚書你這是做什麼?”

  話一說完,便見到武媚娘警示的目光,醒悟過來自己的話有些中氣十足,趕緊捂著肚子哀叫兩聲……

  令狐德棻一張老臉鮮血漸漸乾涸,慢慢結痂,愈發顯得猙獰可怖,嚇得高陽公主心肝兒一顫一顫的。

  “殿下恕罪,都是老臣教子無方,這才導致殿下受到衝撞驚嚇,實在是罪該萬死。老臣身受皇恩,令狐家更是世代忠良,自從高祖皇帝起兵之時便侍奉左右。雖然不敢自誇有多少功勞,但一直忠心耿耿扶保大唐興盛,也算是有稍許苦勞……只願殿下念在老臣年老,戰戰兢兢侍奉兩代大唐皇帝的份兒上,只歸罪於老臣一人,是打是罰,是殺是剮,甘願一人受之……”

  武媚娘秀眸微凝,心中暗讚這個老東西果然無恥,拿得起放得下,這張老臉說不要就不要了……

  抵賴自然是不行的。

  且不說衝撞車駕之事到底存不存在,高陽公主被令狐鎖的所作所為氣得肝火旺盛絕對假不了。一旦高陽公主當真動了胎氣,令狐鎖自然是在責難逃。

  而令狐德棻放下架子丟掉臉面這麼一跪,再言辭誠懇老淚縱橫的這麼一說,頓時將自己擺在一個弱者的地位。

  而且態度相當之誠懇。

  不是想要脫罪,而是想要以自己年邁之軀替孫子受過……

  這就愈發的讓人同情了。

  最起碼高陽公主的臉色便有了變化……

  見到古稀之年的令狐德棻一臉傷痕形容淒慘,此刻又戰戰兢兢低聲下氣,高陽公主到底只是一個將為人母的少年女子,同情心豐富,頓時便有些心軟。

  她扭頭看向武媚娘,為難的說道:“媚娘……”

  早已經將向武媚娘徵求意見當做習慣,高陽公主下意識的就想要跟武媚娘求情。

  武媚娘柳眉微蹙,心念電轉。

  若是高陽公主當真動了胎氣,令狐家的罪責自然難免,就算是高陽公主不忍,皇帝、夫君都不會輕易放過令狐家。但現在的問題是高陽公主動了胎氣是假……

  所謂的罪責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見好就收吧……

  想到此處,武媚娘微微一嘆:“殿下可真是菩薩心腸,若是郎君知道此事,還不翻了天?”

  令狐德棻渾身一哆嗦,想到房俊暴怒如狂馬踏令狐家大開殺戒的情形……

  幸好武媚娘轉過身來,對他說道:“殿下仁慈,大抵是想要為腹中的孩兒積福積德,不欲與你為難。”

  說到這裡,她伸出纖纖玉指,指著地上散亂的那一箱子稀世奇珍,冷聲說道:“這箱子珍寶乃是殿下賠償給令孫的,令狐尚書若是想要兩家繼續交好,便收下吧。”

  令狐德棻老臉一抽,嘴裡發苦,心里大罵武媚娘:小蹄子當真歹毒……

  我打了你孫子,給了你二十萬貫的賠禮。

  你孫子害得我動了胎氣,是不是也要拿出來賠禮?

  你孫子我給了二十萬貫,那麼我腹中孩兒比不比你孫子尊貴?

  你這賠禮是不是要翻倍?

  令狐德棻心如滴血。

  這賠禮收是不收?

  不收,那就是不肯與房家和解,房家就會沒完沒了。

  收了,就得拿出四十萬貫甚至更多……

  令狐家世代簪纓,關隴集團的核心家族,但是其家族一向以治學嚴謹、文采出眾而著稱,對於政治、經濟之途並不擅長,家中雖然堪稱豪富,但是一下子四十萬貫拿出來,那必然也是傷筋動骨難受萬分。

  可是跟承受皇帝和房家的怒火相比,又算得了什麼呢?

  令狐德棻別無選擇,只得一咬牙,衝著高陽公主恭聲道:“老臣收下便是……”

  心裡卻是一片淒涼。

  收下這箱子賠禮,自己這一張老臉算是徹徹底底的丟了,這一頓撓也算是白挨了,還得變賣家產翻倍償還……

  這武娘子好剽悍的性格,好歹毒的手段!

  心高氣傲的令狐德棻一輩子也沒受過這樣的氣,哪怕是當初被房俊氣得在太極殿上撞柱子也沒有今日之難堪!

  又氣又急,渾身發顫。

  他本就年老體衰,與武媚娘廝鬥半晌已然是體虛力弱氣短枯竭,剛才暈了過去尚未回复,加上這一刻心力交瘁憋悶不已,一口濃痰頓時堵在喉嚨處,發出“嗬嗬”兩聲異響,雙眼一翻露出眼白,身體軟軟的向一旁歪倒。

  再一次被武媚娘氣得暈了過去……...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15
第1101章  釋放

整個刑部衙門亂成一團。

  整個刑部衙門亂成一團。

  令狐家的家僕只要能站起來的全都連滾帶爬跑到令狐德棻身邊,抱頭的抱頭抱腿的抱腿,將暈過去的令狐德棻移出大堂,用馬車運回府中去。

  整個過程沒人敢向房家人這邊看上一眼,剛剛那一頓狠揍將這些平素只能欺凌鄉間佃戶平民的家僕們打得膽都寒了,這種屍山血海當中殺出來的悍卒自然帶著一種漠視生死的氣質,一聲令下便是一往無前不畏生死,豈是他們這些雜魚能夠相抗?

  這也是武勳世家的底蘊之所在……

  房家不是武勳世家,但是除了房俊這麼一朵奇葩,早已文武並舉,內外兼顧。

  韋挺見到令狐德棻被抬走,自然是長長吁了口氣。

  高陽公主動了胎氣有什麼意外他固然吃不了兜著走,令狐德棻若是一口氣上不來氣死在這裡,他照樣難脫干係。

  現在這樣就是最好了。

  當然,若是高陽公主無礙,那才算是完美……

  只見高陽公主坐在椅子上,上身靠在武媚娘懷裡,一雙黛眉微蹙,聲音虛弱的說道:“你們都不用勸本宮了,夫君現在身入大獄,公爹又年老勢弱,房家已然是任人欺凌肆意侮辱。這次若不能將被人誣陷的三郎帶回去,本宮如何跟母親交交待?三郎回不去,本宮就死在這裡,哪兒也不去!”

  幾名御醫做戲做到底,惶急道:“殿下萬萬不可,您現在胎氣不穩,隨時都可能發生意外,吾等所學不精醫術有限,在這裡實在難以保證殿下之安全。還請殿下為了腹中胎兒著想,勿要動氣,勿要焦躁,平心靜氣回府靜養為宜。”

  高陽公主怒道:“三郎被人誣陷投入大獄,現在不知被施加了多少酷刑、吃了多少苦頭,你叫本宮如何靜的下心?”

  一旁的武媚娘悠悠嘆氣:“可憐房家世代忠良清名播於天下,卻要遭受這等屈辱……”

  韋挺又冒汗了……

  別看令狐德棻認了錯低了頭,放棄了追究房遺則的責任,可是房遺則乃是通過正規渠道被羈押在刑部大牢。報案、立案、羈押,一切程序合法有效,再調查清楚房遺則到底是不是被人誣陷之前,即便是韋挺也不能隨意放人。

  這裡可是刑部,若是想抓誰就抓誰,想放誰就放誰,將大唐律法至於何地,將司法公正至於何地?

  不用李二陛下抽死他,御史言官的彈劾奏疏必將雪片一般飛進政事堂。

  他韋挺可比不得房俊“你自彈劾如潮,我自巍然不動”的境界……

  可是若讓高陽公主繼續留在刑部不走,萬一出點意外他韋挺是否承擔得起那後果?

  前思後想,左右為難。

  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

  “殿下勿憂,既然令狐尚書已然承認乃是誣告房遺則,本官這便將房遺則釋放,任其隨殿下返回即可。



  話一出口,當即便有人反對。

  一個剛剛被房家部曲打得鼻青臉腫的官員這是呲牙咧嘴的來到韋挺面前,強硬道:“萬萬不可!韋尚書難道想要干預刑部辦案程序麼?此案既然已經記錄在冊,那就必須按照程序辦理!若是房遺則當真致人重傷,即便他是房相得兒子亦要承擔罪責,至於以金恕罪還是蹲監流放那是另一回事。若是令狐鎖誣告,則要治其誣告之罪,刑部權威豈可輕辱?韋尚書這般含糊其事違背律法,請恕下官不敢苟同!”

  這位官員義正辭嚴滿腔正氣,看上去頗似古之強項令,正義面前毫不退縮!

  可韋挺卻嗤之以鼻……

  跟我這兒裝什麼大瓣蒜?

  你這蘭陵蕭氏出身的混蛋還不就想令狐家和房家死磕到底,最好是整個關隴集團都捲進來,好讓你們江南系渾水摸魚,坐收漁翁之利?

  想得倒美!

  韋挺也是有魄力的,聞言臉色一沉,語氣堅決道:“此事本管已然做出決定,爾等立即放人就好。”

  那官員兀自不服,頂嘴道:“即便您是刑部尚書,刑部可也不是您一個人的刑部!”

  韋挺怒氣勃發,死死盯著這位江南系的官員,一字字說道:“此乃本管職責之內,何用爾來聒噪?速速放人,一切後果本管承擔便是。”

  那官員依舊憤憤,心中為錯失了這個可以讓令狐家和房家全面開戰的機會而惋惜。可韋挺到底是刑部尚書,他也只能退避三舍,頂多就是事後彈劾韋挺徇私枉法而已。

  然而那並沒有什麼鳥用……

  未幾,房遺則被帶到大堂,當堂釋放。

  高陽公主和武媚娘看看房遺則衣著整齊精神不錯,顯然卻沒有在牢中吃苦頭這才放心。

  房遺則見到兩位嫂嫂,便知道自己沒什麼事了,心中鬱悶卻是未曾稍減。

  轉過身衝著韋挺怒道:“你們刑部到底是官府衙門,還是山賊草寇?任憑別人一句話便將小爺抓來想要治罪,還有沒有王法?別看我二哥被大理石抓了,我爹不管事,你們就能欺負房家無人!”

  韋挺眼皮直跳。

  特麼誰還敢欺負房家無人?

  就算是房家的男人都死絕了,只要有高陽公主和武媚娘在,那房家就必定還有崛起之時!

  房俊的這兩個媳婦兒,討得當真是好……

  他也不跟房遺則鬥嘴,今日若是沒有高陽公主和武媚娘鬧得這一出兒將令狐家打擊得氣焰全無心驚膽跳,你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還不是任由揉搓?

  他向著高陽公主施禮道:“今日之事全是刑部疏忽,這才驚擾了殿下鳳駕,下官異日自當登門謝罪。只是眼下殿下千金之體為重,還請殿下移駕回府好生調理方可。”

  他現在什麼都不想,只是一門心思的想將這位姑奶奶送走……

  房遺則少年任性,又剛剛吃了苦頭心中不忿,聞言瞪著韋挺怒道:“咱們房家豈是任人欺凌之輩?這件事情你不給小爺一個交代,小爺還就不走了!”

  韋挺不由大是頭疼。

  那房玄齡溫潤如玉謙謙君子,怎地生的兒子一個比一個混賬難纏?

  莫非都隨了他們那敢把陳醋當做毒藥喝的剽悍的母親……

  武媚娘說道:“三郎別鬧,此事不干韋尚書之事,休要在此胡攪蠻纏,快快扶著殿下回家吧。 ”

  說著,清亮的秀眸瞥了房遺則一眼。

  剛剛還鬥雞一般怒視韋挺的房遺則瞬間化身小綿羊,一臉恭順乖巧的應了一聲:“唉!二嫂,咱回家!”

  顛儿顛儿的上前攙扶著高陽公主的胳膊,心裡卻是畫魂兒——二嫂這瞅著氣色不錯,為啥武娘子卻要我攙扶著?不過卻是不敢質疑武媚娘的話語。

  在房家,他除了二哥之外最是敬佩懼怕這位貌若天仙嬌嬌弱弱的武娘子,便是父親母親他都敢於違逆,至於大兄房遺直那更是從不放在眼裡……

  高陽公主起身,對著韋挺斂裾施禮,溫柔說道:“這次牽連了韋尚書,本宮心裡著實有些過意不去。公爹和夫君亦曾多次言及韋尚書為人清正為官廉潔,多有推崇。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今日之事本宮定會記下,日後還請多到家裡坐坐。”

  韋挺心中舒坦。

  雖然他身為京兆韋家的子弟天然便是關隴集團的一份子,但是人家高陽公主這話說得漂亮,態度亦是恰到好處,算是給足了韋挺面子。

  韋挺豈能給臉不要臉?

  趕緊說道:“房相謬讚了,那下官可就厚顏了,只是希望日後前往府上拜訪,三郎不要放狗咬人才好!”

  開了個小玩笑,氣氛便緩解下來。

  高陽公主微微點頭,輕聲對武媚娘說道:“媚娘,咱們走吧。”

  盡顯皇家教養,儀態端莊……

  武媚娘嗯了一聲,一同告辭出了刑部大堂,登上馬車返回房府。

  房遺則騎著馬跟衛鷹並排走在前頭,聽衛鷹說起剛剛刑部發生之事。

  一股暖流瞬間自胸臆間生氣,席捲全身。...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17
第1102章  男人要深蹲(上)

房遺則雖然年幼,卻不是四六不懂的傻子……

  聽了衛鷹的詳細描述,他也知道自己這一次闖的禍有點嚴重。在二哥被大理寺收監的這段時間,家裡最重要的就是保持穩定,不要另生事端。

  結果偏偏是自己一時義憤打了令狐鎖,導致了這麼一場風波。

  這是個大錯。

  可是兩位嫂嫂懷著身孕卻依然前來刑部撈自己,公主嫂嫂在刑部大門口將令狐鎖大的滿嘴牙沒剩下幾顆,媚娘嫂嫂更是親自上陣在刑部大堂將令狐德棻撓得滿臉桃花開……

  這就是家人啊!

  哪怕你犯了滔天大錯,照樣會站出來為你遮風擋雨,不惜一切為你分擔、施以援手。

  熊孩子性格衝動,血氣湧上來的時候哪怕是自己的命也不管不顧,這時候被溫情所感染,心神激蕩之下眼淚便蓄滿眼眶,鼻子尖兒都紅紅的……

  衛鷹詫異道: “三郎,這是咋了?”

  房遺則不語,一提馬韁策馬兜了個彎,來到兩位嫂嫂的車駕一旁,在馬背上站直身子,伸手撩開車簾將腦袋探了進去……

  命衛鷹稍後給那幾位御醫送去一份重禮,高陽公主正和武媚娘挨在一起說著話兒,說起武媚娘發飆將令狐德棻撓了一臉血,高陽公主一臉崇拜,她是公主,自幼便由宮中的教習嬤嬤教導三從四德端莊淑儀,雖然她性格活潑有些叛逆,卻從未想過能夠這般瘋狂一次!待到說起武媚娘訛詐令狐德棻賠禮一事,兩人又嘰嘰咯咯的笑做一團。

  這時候房遺則將腦袋伸了進來……

  陡然出現一顆腦袋,高陽公主嚇得尖叫一聲,縮到車廂的一側,還是武媚娘眼尖,連忙說道:“殿下別怕,是三郎!”

  高陽公主定睛一看,這虎頭虎腦的一臉憨笑跟房俊如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不是房遺則還有誰?

  頓時惱火道:“臭小子皮子緊了是不是?敢嚇唬嫂嫂,當心揍死你!”

  她這嬌俏漂亮的小婦人對於房遺則來說哪裡有威懾力?

  房遺則嬉皮笑臉的說道:“只要嫂嫂開心,揍幾下有什麼打緊?今天兄弟算是知道兩位嫂嫂對我的好,以後咱就是你們的親兄弟,唯二位嫂嫂馬首是瞻!”

  武媚娘不理他的油嘴滑舌,哼了一聲,說道:“那若是你二哥欺負我們,你幫誰?”

  房遺則瞪眼道:“這還用說?肯定是幫嫂嫂啊!二哥若是當真敢欺負嫂嫂,只需嫂嫂們一聲令下,小弟絕對跟二哥開戰!不過……小弟怕是打不過二哥呀……二位嫂嫂又怎地忍心讓小弟挨揍呢,是不是?”

  高陽公主笑罵道:“油腔滑調,跟你二哥一個德行,趕緊滾蛋!”

  房遺則嘻嘻一笑:“唉!好咧,這就滾……”

  將腦袋縮了回去。

  下一刻又伸了進來,將高陽公主又嚇了一跳。

  高陽公主大發嬌嗔:“你這猴兒是當真討打麼?”

  武媚娘掩唇而笑。

  

  房遺則收起笑臉,看著兩位如花似玉的嫂嫂,沉聲說道:“今天之事……謝謝二位嫂嫂了,小弟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高陽公主微微一愣,她可是很少見到房遺則這個混世魔王這般正兒八經的說話。

  武媚娘輕聲說道:“一家人,何須說兩家話?”

  房遺則心中溫熱,眼眶又紅了,趕緊控制心情,點頭道:“媚娘嫂嫂說得對,咱是一家人,做什麼都是應該的。以後我也要向二哥一樣,做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漢,什麼世家門閥,什麼海寇盜匪,當著我的路就給他一腳踢開,也讓二位嫂嫂以我為榮!”

  看著晃悠悠的車簾,聽著漸漸走開的馬蹄聲,高陽公主嘴角含笑:“三郎好像長大了。”

  武媚娘目光幽幽:“有那麼一位二哥,想不長大也難呀。”

  高陽公主略一沉默,露齒一笑:“三郎跟他二哥學學別的還好,若是將那份棒槌的勁兒學去了,這長安城裡又多了一個小霸王,那些世家子弟們豈非永無寧日?”

  武媚娘輕輕咬著嘴唇,說道:“你當是所有人都能成為郎君麼?”

  高陽公主嘻嘻一笑,湊到武媚娘身前對著她呵了一口氣香氣,調笑道:“哎呦,咱 武娘子思春了呢……”

  武媚娘俏臉微微一紅,不過卻沒有別家女子那邊忸怩作態,反而挺了挺修長白皙的脖頸,理所當然道:“我想我自家男人,天經地義!誰管的著?”

  高陽公主秀眸一瞪,故作嬌嗔道:“可你想的那男人也是本宮的男人!”

  武媚娘反唇相譏:“是麼?妾身不知道呀,上次郎君想要大被同眠的時候殿下還推三阻四來著,沒看出來那也是你的男人呀!”

  論起鬥嘴的本事,高陽公主哪裡是武媚娘對手?

  頓時面紅耳赤,羞惱道:“本宮可沒有你那般沒臉沒皮,都不害臊的麼?”

  “妾身沒臉沒皮?不知道是誰喊著郎君我還要……”

  “哎呀,閉嘴!”

  “我又沒說錯,為什麼要閉嘴?”

  “就是不許說,羞死人了!”

  “做的時候不羞,說的時候反而知道羞了?”

  “我撕了你個死丫頭的嘴……”

  “哎呀,殿下饒命,妾身不敢啦……”

  車廂裡的話語自然不會被外面聽見,但是銀鈴一般的笑聲卻從車簾的縫隙當中傾瀉出來。

  房遺則和衛鷹對視一眼,微微一笑。

  就這樣一家人開開心心下去,那該有多好?

  轉瞬之間,房遺則又想起身在大理寺監牢之中的二兄,心中不由得擔心起來。

  二兄這一次應當會安然無恙吧?

  *

  相比於關隴集團子弟扎堆儿的刑部,大理寺顯然就是個大雜燴。

  關隴集團、山東豪族、江南士族、外戚勳貴、寒門子弟……幾乎所有的政治派係都能夠在大理寺內尋找到自家的代言人。而這些派係不同的人物相互牽制、彼此提防,反而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

  這就看出孫伏伽的能力是何等卓越。

  世間最完美的狀態是平衡,而最難做到之事亦是平衡……

  大理寺內官員對待房俊的態度甚為友善,不友善也不行,誰敢偷偷讓房俊難堪,便會立即有人前去向房俊示好,做什麼都沒用處的情況下,誰還會傻傻的去做,白白的得罪人?

  更何況在房俊“投案自首”以後,先有魏徵拖著病體前來為房俊站場子,後有皇帝陛下親至,這種待遇是大理寺自古以來都未曾有過的。

  就算是這次事件導致皇帝壓力山大不得不對房俊施以懲戒,但是這份“簡在帝心”的聖眷誰敢保證房俊異日不會捲土重來?

  再者說,現在案件正在大理寺詳審,大理寺卿、少卿、六名司直史、八名評事史共聚一處,協同審理。

  雖然尚未達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法司會審”的最高境界,亦是大理寺前所未有之程度。

  最終審理結果如何,現在無人能夠定論。

  這種情況下出去與房俊明火執仗對著幹的關隴集團,誰會去得罪房俊?

  大理寺卿孫伏伽性格嚴苛、沉默寡言,那是皇帝陛下最忠心的臣子,自然不會去苛待房俊。

  少卿之首的劉玄意因為那日被李二陛下誇讚兩句,整日里腳跟輕飄飄的走路都帶著風,沒事兒的時候就會鑽到牢房裡跟房俊談天說地言笑晏晏……

  *

  “呼!呼!呼!”

  牢房裡的房俊沒有穿獄服,雖然大理寺忌憚輿論沒敢再給房俊松鶴樓酒席的待遇,但是自然不會阻止房家前來送吃送喝送穿戴。一身藏青色的直綴,髮髻幹乾淨淨整整齊齊,整個人精神飽滿氣度圓潤,好似都白了一些……

  正在牢房之中鍛煉徒手深蹲。...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20
第1103章  男人要深蹲(下)

劉玄意拎著一壇子江南黃酒指使獄卒打開牢門,信步入內,將酒壇子擱在桌案上,好奇問道:“二郎何以每日里皆要練習這種古怪的姿勢,勤練不綴?”

  他今日下值早,此刻卸去官袍換上一身常服,世家子弟良好的氣質和保養使得看上去氣質溫潤俊朗帥氣,頗有大齡青年那種成熟的魅力。

  房俊沒說話,繼續將一組動作做完,這才站直身體長長吐出口氣,揉了揉發酸發脹的雙腿來到一側牆邊,從乾淨的水盆中撈出帕子擰幹,擦了擦額頭的汗漬,走到劉玄意麵前坐好。

  “這叫深蹲,能夠鍛煉雙腿以及背後的肌肉,而且對於心肺功能、神經調節及激素分泌等一系列生理生化反應都有積極的影響。”

  見到劉玄意一臉懵圈不明所以,房俊只好說道:“聽過這句話沒有?男人練深蹲女人受不了,女人練深蹲男人受不了,男女都練深蹲,床受不了!”

  “總之一句話,無深蹲,不持久! ”

  這句話劉玄意懂了,雙眼晶亮,急問道:“當真?”

  男人怎麼會排斥持久呢?

  不持久的想要持久,持久的想要更久……

  房俊肯定的點頭:“當真!”

  劉玄意打開酒壇子上的泥封,又命獄卒拿來幾碟小菜,親自給房俊面前的酒杯斟滿,眉花眼笑道:“那回頭可得將這鍛煉方法傳授給愚兄,只是不知二郎這方法得自何處,效果如何?”

  房俊順口胡謅道:“乃是神醫孫思邈所創,你說效果如何?”

  他現在幾乎已經養成了習慣,但凡遇到難以解釋之事便一股腦的推到那個孫思邈身上。反正那老道云遊四海行踪無定,又哪裡知道自己憑白多出了無數的本事?

  劉玄意愈發興奮了,一刻都等待不得,急忙令獄卒取來紙筆,催促道:“寫下來,寫下來。”

  孫思邈那是什麼人物?

  在大唐人眼中那就是神仙一般的存在!

  他老人家創出來的法子自然是不可置疑的好用,哪怕他老人家說練了之後能增長一寸,照樣有人信……

  房俊倒也不藏私,將深蹲的動作要領等等關鍵之處一一寫下,交給劉玄意。

  一旁的幾名獄卒盡皆伸長了脖子,賊眉鼠眼的偷窺紙上文字。房俊笑罵一聲,說道:“天天看著我在這裡鍛煉,哪裡還用得著去看這文字?”

  一個獄卒陪著笑,說道:“素聞天下間的武學盡皆是內外兼修,不僅僅要懂得招式,更要深明心法,內外交融,方能成就不世之絕學。若是吾等之關注招式而不明心法,萬一練得走火入魔了怎麼辦?”

  房俊大笑道:“走火入魔豈不更好?內息岔氣血脈賁張,繡花針變成降魔杵,家中娘子當會喜極而泣。”

  牢內一陣大笑。

  獄卒們境界低,與房俊並沒有實質上的利害關係。只是覺得這位身為華亭侯、帝婿、京兆尹的高官沒有一點架子,

言談舉止之間大多時候都是跟獄卒們平等交流,讓人得到前所未有的尊重。

  自然是好感愈多。

  劉玄意則珍而重之的將紙張反复折疊,貼身放好。

  房俊奇道:“劉大哥未幾而立之年,便已經身虛力短不耐久戰?”

  劉玄意反問道:“二郎未幾弱冠,難道便要憑藉此法降妖伏魔?”

  房俊道: “自然不是,誰不想更勇猛一些呢?”

  劉玄意大笑道:“英雄所見略同!來來來,為了男人的戰鬥力,滿飲此杯。”

  房俊也笑了,這劉玄意當真有趣,舉杯同飲。

  放下酒杯,劉玄意打量房俊一番,讚歎道:“以往素聞二郎性格耿直剛猛,現在才知道二郎家中之女眷亦是巾幗不讓鬚眉,佩服,佩服!”

  牢內消息閉塞,就算大理寺對於房俊的看管不嚴,也不可能隨時隨地讓房家的家僕前來侍候。房俊對於剛剛發生在刑部的事情一無所知,聞言有些詫異,問道:“不知劉大哥此言何意?”

  劉玄意遂將房俊兩位妻妾大鬧刑部之事詳細告之。

  房俊一臉陰翳。

  從劉玄意話語之中,他便知道高陽公主所謂的動了胎氣純屬扯蛋,這必然是武媚娘的鬼主意。

  但令狐德棻倚老賣老堅持要拿房遺則問罪,則必然有著惹怒高陽公主動了胎氣的可能。

  明明就是你令狐家挑起事端行事齷蹉,卻還要害得自家老婆冒著風險前去撈人,這就是你令狐德棻的不對了。

  真當我房俊只會玩嘴炮,不敢對你令狐家下手?

  房俊一言不發,只是微微瞇起眼睛,凶光畢露。

  劉玄意嚇了一跳,趕緊提醒道:“二郎休要胡來,那令狐德棻德高望重資歷甚老,朝中關隴一系的官員受其教誨者不知凡幾,若是與他硬碰硬,得不償失。”

  房俊哼了一聲,不以為然道:“多謝兄長提醒,只是某房俊落得今日要依靠家中女眷出頭的田地,若是不能以怨報怨,何以還有顏面立於天地之間?”

  劉玄意無語,都說這人是棒槌,果然如此……

  你家那小妾將令狐德棻撓得滿臉桃花開,此事早已瘋傳關中,令狐德棻顏面盡喪。這還不算,後來更是逼得令狐德棻回家之後便典賣田地家產,以便湊足給房家的賠禮。

  都這樣了你還打算報復人家?

  喝著小酒,二人閒聊,甚是愜意悠閒。

  只是若非此間乃是大理寺的牢獄實在是風格有些詭異,也算是清風明月一場快事……

  淺淺的呷了一口甘醇的黃酒,房俊問道:“劉大哥今日言辭吞吐,神情扭捏,難不成是心中有事要與小弟暢談?若是當真如此,那邊速速說來,這般藏著掖著著實令小弟這個直腸子難受得緊。”

  劉玄意腹誹:你是直腸子?

  若是你敢當著江南士族、關隴集團的人這般說話,怕是一人一口唾沫淹死你!就你那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情,全都是陰謀詭計陰險狡詐,挖了坑還不管埋的那種……

  不過腹誹歸腹誹,劉玄意還是說起正事兒。

  “愚兄謀求外放,吏部那邊大抵應該安置在江南一帶,二郎你對那邊比較熟悉,不知可否為愚兄引薦幾位故友?”

  房俊就明白了。

  “蘇州?”

  劉玄意一愣,心中暗讚房俊的反應是真的快,而且也看得出房俊心中對於政治上的變化有著最敏銳的觸覺,否則為何自己只是說出了半截話,人家便能猜個正著?

  劉玄意點頭說道:“沒錯,蘇州別駕。”

  大唐的行政區劃分為“道州縣”三級。

  唐朝的道由於始終以監察為目的,並無長期設置的長官,一直到後期被節度使等掌控這才有了實權。各州置刺史,為最高行政長官,但是按照州級別的不同其品級也不同,自從三品到正四品下不等。刺史下有別駕、長史為輔,別駕曾在中唐時期一律改稱長史,但後又復置,常由王子勳貴擔任。

  劉玄意承襲自其父劉政會的這個“渝國公”雖然聲名不顯、封地不多,但到底也是開國公爵,擔任一州別駕自然是綽綽有餘。大理寺的副手看似風光實則掣肘之處太多,別說是他,便是大理寺卿孫伏伽要面臨多少壓力?京中權貴多如牛毛,正應了那句“一板磚兒下去砸死十個人,裡頭有八個處級”……蘇州別駕也是副手,但是權力卻要大得多。

  不得不說,劉玄意謀求外放,這是一步好棋,一下子前程便海闊天空起來,遠勝於京中的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長安城的渝國公就是個屁,但是到了蘇州,怎麼算也是一方大神,誰敢輕視?

  與劉玄意這幾日相處不錯,房俊也樂得送個人情。

  便說道:“那稍後小弟便給蘇州刺史穆元佐修書一封,他是自己人,兄長過去之後定然會多加照料。”

  這一句“自己人”,劉玄意自然心領神會……

  舉起酒杯,劉玄意說道:“謝謝這樣的話語,愚兄就不多說了,俗氣,此事記在心中了。”

  房俊笑著擺擺手:“如此甚好,不過小弟還得給兄長講講這深蹲的要領……”

  劉玄意當即放下酒杯,凝神傾聽。

  那股子認真勁兒,可比升官帶來的興奮感大得多……...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23
第1104章  定罪

房俊一直認為歷史是有慣性的。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前面一千年無數的因,才會結成一千年後的果,人類遵循著這股慣性前進,會一次又一次的踏進同一條河流……

  每一個人皆不同,當修為臻至巔峰可以在任何一個領域之內超凡入聖,可以濟世安邦可以解萬民於倒懸,甚至可以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毫無顧忌的殉道。

  但是在茫茫人世間,由無數個“個人”所組成的階層卻完全不同。

  當無數人聚集在一起有了共同的理想共同的述求,這個凝聚了無數人意志的階層便成了一條汪洋大河,前進的方向絕對不會因為任何的原因所改變,這個階層裡的利益群體不會背叛自己的階級、自己的利益。

  利益驅動著人類社會前進的方向,自然總是掙脫不掉這條河流的束縛……

  就在房俊被大理寺羈押的日子裡,長安城中並不平靜。

  雪片一樣的彈劾奏疏繼續飛進政事堂、飛進太極宮,在看到房俊即將被嚴懲、李二陛下即將低頭的這個關鍵的節點,關隴集團自然是不遺餘力的加強攻勢,希冀於依靠不停的施壓迫使李二陛下早日低頭。

  其餘的幾大政治派系卻反應不一……

  江南士族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來的態度是落井下石、牆倒眾人推。這原本就無可厚非,一則皇權與關隴集團的碰撞絕非是私人恩怨,李二陛下打壓世家門閥的心思早已昭然若揭,所謂朋友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敵人。再則,房俊在江南大刀闊斧的動作早就使得江南士族們怨聲載道,一日興盛過一日的市舶司看得江南士族們眼紅,他們認為市舶司的每一貫錢都是從他們身上剜下去的肉,若是沒有市舶司的尋在這些就都是他們的財富,卻從來沒有人能夠意識到“規模理論”的重要性。

  給關隴集團站腳助威,在一旁煽風點火自然就成為江南士族的策略。

  只是若是讓他們赤膊上陣,卻終究是不肯的……

  山東豪族的表現就低調得多。

  他們就只是做山觀虎鬥,反正雙方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會改變自己在以後的日子裡繼續遭受打壓的現實……

  倒是寒門官員的反應比較激烈。

  在他們看來,齊州房氏原本就是當地的一個小土豪,只不過是在房玄齡崛起以及娶了盧氏嫡女之後,齊州房氏才會漸漸成為顯赫一方的家族,但是同那些世代簪纓的門閥世家完全是兩回事。

  就算是再寒的寒門在除了一位房玄齡這般人物之後,也必然會一躍成為一方豪族,這件事就是每一個寒門士子最終極的目標——通過自己的努力,顯赫家族,光宗耀祖!

  故此,房家就是所有寒門的代表。

  房家現在配合皇帝陛下打擊門閥世家,這正是寒門願意看到的,不支持房俊支持誰?

  於是在關隴集團卯著勁兒彈劾房俊的時候,朝中所有的寒門官員幾乎都站出來聲援。

  朝中形勢一度混亂不堪……

  李二陛下對此喜聞樂見。

  

  他是個雄才大略的君主,從來都不怕鬥爭。

  房俊的那一句“以鬥爭求團結”的話語可謂甚得李二陛下之心,鬥爭才能團結,團結才能平衡,平衡才是王道!

  一潭死水相敬如賓,那麼皇帝就危險了……

  大理寺對於百姓衝擊道德坊一案的審理速度非常快。

  不快不行,上面有皇帝敦促,下面有無數人盯著,誰敢拖延?

  很快,審理結果便出來了,一面上報皇帝,一面公之於眾。

  “元氏暴戾,虐害幼女,八十一條人命盡數製成人彘充入墓穴殉葬,天怒人怨,故而形成民憤。京兆尹房俊在審案過程當中言辭不當,對百姓之情緒有誤導慫恿之嫌疑,失職妄為。兩相疊加,導致百姓民怨沸騰,這才釀成衝擊道德坊元家之事。幸而京兆府反應迅速,在案發之後當機立斷,對於衝擊道德坊首犯以及殺害、殲淫、偷盜者數十人快速審理確認無誤之後當即判決執行,起到了安定人心、以儆效尤之效果……”

  這就是大理寺的審理結果。

  說輕不輕,說重不重。

  到底還是將慫恿鼓譟百姓的罪名按在房俊頭上,這也是必然之事,他在明德門下的話語雖然沒有一句明示,但是字字句句都包含煽動,其罪難逃。

  但是隨後的肯定性言辭則算是為房俊脫罪。

  這種事情如何量刑、如何處置最終要看的還是造成的後果。

  道德坊被沖擊是大事,但是受害者僅限於元家,這就將影響降低到最小。而將元家的罪名坐實,則進步一減輕了房俊的責任……

  關隴集團自然不滿意。

  整個元家嫡支都被毀了,只餘下一些偏支遠房的小魚小蝦,這相當於一個簪纓世族煙消雲散,從此之後再無半點政治影響力,世家門閥們如何接受?

  先是江東陸氏,再是關中元氏,這房俊簡直就是一個“門閥毀滅者”,若是不能給予其狠狠的教訓,日後說不定這棒槌就乾得順手了,專門盯著世家門閥搞事情……

  故而針對大理寺不痛不癢的審理結果,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彈劾風潮。

  朝堂上也開始了新的博弈。

  對於這一切,房俊冷眼觀之。

  他是當事人,但是事情的走向早已不在他的掌控之內,現在能夠期待的就是李二陛下的決心程度,是一意孤行戰鬥到底,還是稍作退讓以圖再戰。

  這兩種態度將決定他的結局。

  若是前者,他不但不會受到懲罰,反而會得到一個“正義鬥士”的獎狀,立即官復原職,或許還有賞賜。

  若是後者,罷官去職便是預料之中,想必是要蟄伏一段時間慢慢沉澱,等待下一次的機會……

  李二陛下提出了對房俊的處理結果。

  官復原職,剝奪其侯爵爵位,降為華亭縣子,罰金萬貫,用以賠償元家大火當中被波及的無辜民宅。

  關隴集團強烈反對,但是在寒門官員的支持、江南士族的沉默之下,李二陛下一意孤行,事情便如此敲定。

  關隴集團失望到極點。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們幾乎已經預感到房俊被釋放之後官復原職,將會對關隴集團展開如何狂風驟雨一般的報復行動。房俊是京兆尹,整個京兆府都在他的管轄之下,這正是關隴集團的根基之所在,房俊只要有所動作,便算是碰觸到關隴集團的命門,怎麼可能不緊張?

  以馬周、孫伏伽等人為首的寒門官員則在這次風波之中大獲全勝,並且趁機站到了與世家門閥鬥爭的前台!

  朝中格局再次出現微妙的變化……

  *

  大理寺門外,掃淨積雪的大街上愈發顯得清冷。

  孫伏伽為首,包括劉玄意在內的一干大理寺署官盡皆站在衙門前,衝著房俊施禮。

  房俊回禮,笑道:“叨擾多日,幸得諸位厚待,著實令在下有樂不思蜀之感。”

  一眾大理寺官員盡皆無語……

  當我們這兒是青樓楚館呢?

  既然樂不思蜀,那您咋不多留幾天?

  孫伏伽眼皮跳了跳,覺得盡快結案實在是一個無比英明的決定。這小子行事肆無忌憚,誰知道哪天會不會將大理寺再給鬧騰一遍?

  現在將這位瘟神送走,您樂意禍害誰就去禍害誰吧……

  “二郎英姿勃發,實乃大唐最出類拔萃之俊彥,些許挫折便將它當做一種磨礪,以後行事當以此為戒,勿要衝動才好。”

  孫伏伽坦然說道。

  房俊點頭受教,人家有資格說這樣帶著教誨意味的話語,而且能夠說出這樣的話本身也是一種態度。

  寒門官員的態度。

  房俊概然說道:“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義之所當,千金散盡不後悔;情之所鍾,世俗禮法如糞土;興之所在,與君痛飲三百杯!”

  這是他的態度。

  他就站在歷史的一邊,知道歷史的大勢,更知道如何做才能老百姓活得更好。

  隨著滾滾洪流浩浩蕩盪一路向前,不管前邊有多少艱難險阻,吾往矣!...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24
第1105章  出獄

這幾句話很有氣勢。

  孫伏伽暗自點頭,不過心中卻也狐疑。

  前面一句是孟子說的,但是後面的那句為何從未聽聞?

  難不成是這位“才高九鬥”的大唐才子玩了一個狗尾續貂,自己在孟子的言語之後雕琢出來的?

  那可當真是了不得!

  不過似乎房俊幹出來的了不得的事情多不勝數,想了想,也就釋然。

  房俊衝著劉玄意點點頭,而後轉身邁步,走下了大理寺門前的石階。

  一聲呼喚響起:“二郎!”

  房俊扭過頭,看向左側的長街。

  幾輛華麗的馬車,數匹高頭大馬,十幾個人站在街邊,正衝著他這邊看過來。

  為首的程務挺持下官之禮上前,恭聲道:“下官恭迎府尹。”

  “下官恭迎府尹。”在他身後,李義府與王玄策亦彎腰施禮。

  衛鷹則率領家將部曲肅立一側,右手齊胸單腿下跪行了一個軍禮,齊聲道:“二郎!”

  房俊緩緩點頭,先是回過頭看了看威嚴肅穆的大理寺衙門,繼而面帶微笑,目光從程務挺、王玄策臉上掠過,只是在經過李義府之時稍稍凝聚了一個眸光,便掃過去,沉聲道:“免禮吧。”

  眾人齊齊起身。

  程務挺上前兩步,笑道:“大理寺的監牢滋味如何,府尹可曾受了苦頭?”

  房俊笑罵道:“你想知道?進去嚐嚐就是了!”

  程務挺趕緊搖頭:“您進去這大理寺的監牢如履平地,若是換了下官進去,怕是不死也得脫層皮,咱可不遭那份罪。”

  他是真心佩服房俊。

  相比於刑部大獄,大理寺的監牢肯定是規矩得多,也文明得多。然而與刑部大獄當中那些喪心病狂的賊寇全無二致的是只要哪一個官員進去,想要出來可就難如登天。即便是全須全尾的出來了,亦是丟官罷爵充軍流放,如同房俊這般只是降了爵位其餘全無影響簡直就是鳳毛麟角……

  而因為房俊而起的這一場朝堂當中的博弈,更是令程務挺敬佩莫名。

  一人身系朝政,整個朝堂各方勢力糾纏不休,這得是多大的影響力?

  大丈夫當如是!

  李義府心裡有些發虛,猶豫了一下,腳步略略上前,卻又頓住。

  因為房俊已經主動來到他面前。

  他抬起頭,正好與房俊的目光對視……

  房俊面上帶笑,伸出手拍了拍李義府的肩頭,溫言道:“本官這次能夠有驚無險的從大理寺出來,多虧義府之功勞。還是本官經歷淺薄了一些,不及義府之顧慮周全。”

  李義府心底一鬆,趕緊說道:“此乃下官分內之事,還望府尹莫要責怪下官自作主張才好。”

  房俊哈哈一笑,

隨意道:“何罪之有呢?只是往後若是有機會主政一方,還是要多多顧及百姓之民生,要心存仁厚,不要輕易妄造殺孽。”

  他臉上在笑,只是眼底卻一片冰冷。

  奸臣就是奸臣,哪怕惡跡未彰,其心性已是昭然若揭。

  自私自利,怎會將天下百姓、帝國興亡放在心中?

  李義府剛剛放下的心陡然揪了起來……

  這就還是怪我咯?

  他隱隱有些不忿。

  若非自己當機立斷將那些百姓判處了斬立決,用他們的賤民給了世家門閥們一個交待,這一次的風波絕對不會平息得這般快速,甚至會更加惹起世家門閥的憤怒!

  我這邊苦心孤詣的為了你好,你卻反而怪我,實在是沒有道理!

  若是單單怪我自作主張也就罷了,自己也可以理解。

  可是你卻怪我不仁厚,妄造殺孽?

  難道身為京兆尹要用這一身官袍一生前程去保住那些賤民的命,這才是應該做的?

  李義府吸了口氣,說道:“下官受教。”

  他知道,自己與房俊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已然是漸行漸遠。

  房俊隨意的點點頭,問王玄策道:“準備得如何?”

  所有人都看向王玄策。

  在場都是房俊的親近之人,自然知道這個小小的城門官兒投靠房俊便受到重用,被房俊委以重任。只是這個“重任”到底是什麼,卻無人得知,只是知道王玄策整日里神秘兮兮的東打聽西打聽,盡是關中各家的秘辛瑣事……

  自然難免好奇。

  王玄策呵呵一笑,揖手道:“隨時可以發動。”

  底氣十足!

  房俊展顏一笑,伸展了一下四肢,抬眼看了看灰濛蒙陰沉沉的天空。

  “那麼,就讓那幫傢伙等著承受本官的報復吧……”

  街邊積雪晶瑩,陰冷的風在長街吹過,透體嚴寒。

  *

  房家的家僕在大門外不時的張望著街口,脖子都抻長了好些,渾然不顧刺骨的嚴寒。等到見到前去大理寺迎接二郎的車駕返回,到了大門前二郎從車內下來的時候,眼淚頓時就流了出來。

  這不是矯情,更不是演戲。

  房俊雖然被關中世家們稱作“棒槌”、“敗家子”、“第一大紈絝”,但是可著大街喊一嗓子,哪個百姓家受過房俊的欺辱?更別說房家的家僕了!

  二郎雖然脾氣不好,動不動就嫌棄廚子做的飯菜不好吃敲打一頓,可是卻從不會當真嚴懲哪個人,在他的眼裡所有的家將部曲僕人雜役都是活生生的人,從來不曾將人當做牲口看待!

  就算是時不時的敗家有點嚇人,可是人家能賺啊!

  敗得再快也沒有賺得快,哪能算是敗家嗎?

  更何況誰都不是傻子,誰看不出二郎便是房家日後的頂樑柱?

  家主年紀大了,上書請求致仕好幾回,不過是被陛下壓著而已,這是遲早的事情。人走茶涼這句話誰都懂,就算家主現在位極人臣宰執天下,等到致仕之後朝中還有幾人能念著以往的香火情分對房家諸多照顧?

  等到家主仙去之後呢?

  這個家還不是得靠著二郎撐起!

  作為房家的下人,走在街上都是昂首挺胸,老家的縣衙官吏聽聞是在房家做事,徭役雜賦都能給減免三分!

  若是二郎這回倒了下去……

  房家的未來可就不妙了。

  天可憐見,闖下這麼大禍的二郎還是全須全尾的回來了!

  降爵又什麼關係?

  只要官職還在,只要聖眷還在,憑著二郎的本事建功立業那就是分分鐘的事情!侯爵算個屁啊,幾年就能掙回一個國公來……

  對於自家二郎,僕人們全都由一種“迷之自信” 就覺得無論是天底下多難的事情,只要是二郎出馬,那就沒有辦不成的!

  房家大門口擠滿了僕役婢女,大家爭相給房俊施禮問好,以此來表達心中對於房俊的掛念和親近。

  房俊臉上掛著真摯的笑容,瞅瞅這個看看那個,在這個頭上揉揉在那個推上踹一腳,一片歡聲笑語。

  進了正堂,一家老小盡數在座。

  房俊跪在堂中的蒲團上給房玄齡和盧氏磕頭,口中說道:“孩兒不孝,讓父親、母親為孩兒擔憂了。”

  盧氏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一疊聲道:“趕緊起來,趕緊起來,快來讓娘看看瘦了沒有……”

  房玄齡老臉一片雲淡風輕,一副教訓的口吻:“知錯就好,人孰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

  正心疼兒子的盧氏頓時怒目而視:“兒子哪裡錯了?元家那等狼心狗肺喪盡天良的畜生便是全家滅門難道不應該?你出去聽聽,長安城裡的百姓哪一個不是對二郎拍手稱讚,哪一個不喊一聲房二郎好樣的?反倒是你,兒子被人關入大獄,你就當起了烏龜王八將頭縮回去了,枉你還是當朝宰輔,軟弱無骨任人欺凌,你怎麼做人家父親的?”...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26
第1106章  溫情

盧氏早就對房玄齡不滿。

  兒子進了大理寺監牢,這老東西說什麼“爾等勿擾,陛下自有定奪”,便顛儿顛儿的裝病跑到驪山農莊去了。你倒是全了自己的清名,親兒子進了大獄都不聞不問,可是萬一兒子有個三長兩短的怎麼辦?

  就連三郎被人誣陷,最終都是連個兒媳婦出面,完全拋去了女人家的矜持大鬧刑部這才將人給撈了回來,房玄齡還是不聞不問……

  這時候一腔怨氣盡數發洩,將房玄齡噴得面紅耳赤,惱羞成怒。

  只是這個出身高門的老妻性格之潑辣實在是讓房玄齡怵頭,以往無數次的交鋒也俱是以他落敗而告終,這時候自然不會愚蠢到正面硬剛,丟下一句“婦人之見”便甩袖避如書房,眼不見為淨。

  至於此舉是否會影響到他在家中的威望,卻是全然不在意。

  話說,威望這種東西他在家中就從來都沒有過!

  既然不曾擁有,那又何談失去呢……

  家中老少皆對盧氏之強勢習以為常,房玄齡退避三舍,亦未覺得有何不妥,所謂習慣成自然也。

  房俊又向大哥大嫂施禮。

  大嫂杜氏心疼房俊,自是好言撫慰。房遺直大模大樣的端然穩坐,受了房俊一禮,擺起兄長的譜。

  “吾輩讀書進學,是為曉事明理,為官一任,是為造福蒼生。爾既然身為一府之父母,為陛下守牧一方,自當兢兢業業如履薄冰,每日三省吾身,時刻誦讀聖人教誨,去蕪存菁。怎能慫恿百姓衝擊京城,以至於造成不可挽回之惡劣結局?今後當謹言慎行,循規蹈矩……”

  房遺直對於在房俊面前擺起兄長的架子甚為舒爽。

  不知從何時起,這個在他眼中頑劣不堪愚鈍如朽木的二弟便成為一顆耀眼的明星,綻放出璀璨的光滑絢爛奪目。外人言及房玄齡諸子,只知有房俊,而不知有他房遺直……

  這在房遺直看來簡直不可理喻。

  等到房俊平步青雲一般一步步走上京兆尹的高官職位,房遺直才不得不認清現實,那就是二弟的成就早已將自己遠遠超過。

  故此,能夠這般義正言辭的教訓房俊一番,那性情不是一般的爽快!

  你房二就算飛上天去,那不還是得叫我一聲大兄,我教訓你幾句,不還是得乖乖的聽著?

  只是他開頭幾句說得字正腔圓意氣風發,說到後來卻是聲音越來越小,也越來越心虛,只因老娘盧氏那灼灼的目光狠狠的盯著自己,讓他一陣心驚膽跳。

  直至額頭冒汗,再也說不下去……

  盧氏盯著長子,淡淡說道:“說完啦?”

  房遺直眼珠兒轉轉,心虛道:“只是警示二弟幾句,那啥…… ”

  “警示?”

  盧氏眼睛都豎起來了,怒叱道:“用得著你警示?你身為兄長,在幼弟有難之時自當挺身而出,

可是你呢?躲在家中毫不過問,二郎被大理寺收押,三郎被刑部緝拿,最後還要依靠你兩個弟妹前去將人撈出來,婦道人家拋頭露面也就罷了,還得在刑部大堂之上撒潑!人家將女兒嫁到我們房家,是要我房家當牛做馬的使喚嗎?你這樣一個兄長,還有什麼資格教訓兄弟?”

  盧氏越說越來氣,手掌將桌子拍得“砰砰”響,言辭激烈。

  她是個剛烈的性子,一輩子最是好強!

  可是偏偏生了這麼一個迂腐懦弱的兒子出來,如何能不痛心疾首、失望透頂?

  一屋子人全都嚇得站了起來,聆聽盧氏發飆……

  房遺直面色慘白,戰戰兢兢,一句話都不敢說。

  杜氏眼圈兒微紅,甚是難堪。她也覺得房遺直迂腐,性情又懦弱,只是好歹也是房家長子,在一眾兄弟姊妹面前被盧氏這般訓斥,顏面何存?

  誰都不敢吱聲。

  房俊苦笑一聲,他尚不知家中曾經發生何事,只是依照母親這個時候的怒火來看,定是對大兄失望至極才會表現得如此強烈。

  房俊趕緊對房遺則和房秀珠使了個眼色。

  這二人皆是鬼靈精,頓時領悟,趁著盧氏喘息的間歇對著房俊施禮道:“弟弟(妹妹)給二兄施禮。”

  房俊說道:“一家人,何須如此?為兄性子有時粗疏一些,難免對弟弟妹妹們照顧不當,有所疏漏,還望弟弟妹妹不要在意。吾等一母同胞,血脈相連,自當互敬互愛相互幫扶,若是二兄又是說話重了一些,囉嗦一些,爾等不要心存埋怨,當知二兄愛護爾等之心堅韌不拔、永不褪色,便如同大兄對我一般。”

  “弟弟(妹妹)領會,請二兄放心便是。”

  房遺則和房秀珠齊聲說道。

  盧氏一肚子火氣只得恨恨的咽了回去,瞪了房俊一眼。

  你們兄友弟恭,拐彎抹角的維護大兄,感情就我是個惡人?

  盧氏忿忿起身道:“翅膀都硬了,不聽老娘的嘮叨了是吧?懶得理你們!”

  一甩袖子,轉身進了後堂。

  未幾,便聽到“砰”的一聲輕響,有瓷器墜落於地的聲音。

  接著便是房玄齡的怒吼:“你這是發什麼邪火,與我這茶壺何干?這可是蜀中大邑窯的極品白瓷……”

  然後聲音便在盧氏的怒斥當中淹沒。

  堂中諸位兄弟面面相覷,齊齊在心中替老爹默哀……

  房遺直面有愧色,看了房俊與房遺則一眼,說道:“二弟三弟,這個……那個……”

  剛剛房俊的言辭實在替他維護,他如何聽不出來?此時也覺得自己太過薄情,做的好像有點過分。想要對房俊和房遺則說些什麼,但是嘴裡吱吱唔唔,卻拉不下臉來說出道歉的話語……

  房俊呵呵一笑,上前拍了拍房遺則的肩膀,回首看著房遺直說道:“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自當守望相助。過去的事情莫要提及,且行且珍惜。”

  房遺則心中溫熱,狠狠的點點頭:“嗯!”

  暗暗發誓,往後定當勤練拳腳熟悉弓馬,若是再有誰敢欺辱房家人,定然叫他好看!

  房遺直卻是微微尷尬。

  這也怪房俊現在久處高位,不經意間官威便傾瀉而出,掌握了主動權。

  搞得就像是房遺直在接受房俊的教誨……

  不過二弟的話說得倒是有道理,既然是手足兄弟,那就是一生一世的牽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想要分也分不開。

  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情,自己也別管什麼聖人道理、微言大義了,幫理不幫親,總得護著兄弟不能讓兄弟反過來護著他才好……

  杜氏也與高陽公主、武媚娘站在一處,看著神態各異卻心意相通的三兄弟,盡皆嘴角帶笑。

  高陽公主生於帝王之家,天家冷漠,便是兄弟手足之間何曾這般相互親近、互相砥礪?不在你的背後捅刀子都算是好兄弟了……

  武媚娘更是感觸頗深。

  武家兄弟心思齷蹉性情涼薄,又自私自利目光短淺,從小到大她與姐姐妹妹何曾感受過這等兄弟手足的情分?便是碗裡被母親偷偷的多夾了一塊肉都會搶奪過去……

  有稱心如意的郎君,有看似剽悍實則護短的婆婆,有宰執天下卻充滿人情味兒的公爹,更有這些相互扶持互敬互愛的兄弟妯娌,人生至此,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這裡才是自己的家啊……

  房遺直不太適應這般溫情脈脈的情況。

  他覺得渾身不自在,太煽情,便乾咳一聲,說道:“二弟今後還應當小心翼翼才是,爵位降了就降了,要修身養性,千萬別被關隴集團抓住痛腳,下一次也就沒有這般幸運了。”

  房俊哼了一聲:“小心翼翼?在我這裡絕對不存在的!既然敢惹我,那就得做好承受後果的代價!”

  都等著吧,不砍掉你一塊肉,怎麼對得起這麼多天的監牢生涯?

  都害得哥們留案底了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29
第1107章  歷史的慣性

 對於一個新世紀的官員來說,檔案裡頭記上一次大過都是了不得的大事,該進步的時候這麼一個污點就會擋了前程。若是進了一次監獄,那麼政治生涯就算是徹底完蛋了。

  雖然大唐不比新世紀,對於政治審查沒有那麼嚴厲,但說到底也算是一個瑕疵,對景兒的時候就會成為政治對手攻殲的突破口,極其被動。

  房俊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更何況他的計劃早就準備妥當,這個時候已經琢磨著是否要加大行動的力度,讓關隴集團們好好的痛上一回……

  *

  瑞雪初霽,牆角的寒梅迎風怒放,隱有暗香浮動。

  趙國公府雕樑畫棟的正堂內燃著地龍,屋角的青銅獸爐內有裊裊檀香飄散,溫暖宜人。

  長孫無忌席地而坐,手指擺弄著面前的白瓷茶杯,沉聲說道:“睚眥必報那是房俊一貫的作風,這一次差點將其的前程摧毀,他又豈能咽得下這口氣?諸位,切莫輕忽了這小子的實力心機,被他粗鄙暴躁的外表所矇騙,都打起精神來吧,千萬別被房俊得了機會鑽了空子。若當真落到房俊手裡,只怕是不死也得狠狠的脫層皮……”

  在他的對面,韋元通、於志寧二人亦是席地而坐,聽了長孫無忌的話語,盡皆無言。

  既然沒將房俊拍死,那麼自然要做好被其反噬的準備……

  只不過這種反噬會何時到來、會以何種形式到來,卻卻無人知曉。房俊行事一向別出心裁,各種手段更是天馬行空無跡可尋,或許是強悍爆烈如同烈火焚原狂猛霸道,或許是潤物無聲如同清風徐徐拂面而至,誰知道呢?

  不過二人並不是太擔心。

  原因很簡單,就算房俊猛烈報復,首要的目標也不會是他們兩家。

  韋挺在房遺則事件當中算是送了房家一份人情,房俊這人固然棒槌,但是頗重情義,這個人情必有後報。

  而於家是太子的堅實擁躉,與太子同氣連枝、共榮共損。有太子居中轉圜,想來房俊也不會對於家太過分。

  更何況這兩家都不算是關隴集團的核心,不用首當其衝去承受房俊的怒火。

  當然,打死他們都猜不到房俊的計劃是想要全方位覆蓋,一竿子將一船人統統撂翻了,才不管你是不是核心,是不是嘍囉……

  現在於志寧和韋元通心裡則是琢磨著為何長孫無忌單單將他二人叫來,而不是令狐家、侯莫陳家、獨孤家這些關隴集團的核心人物呢?

  這一次關隴集團與皇權的對抗當中,於家、韋家以及竇家都算是邊緣人物,既沒有出人也沒有出力,已經有了與關隴集團劃分界限的嫌疑,更有甚者有人抨擊這幾家想要反水投靠皇帝當叛徒……

  難不成,長孫家也要放棄自己的利益,投入到皇帝的陣營當中?

  長孫無忌婆娑著茶杯,面色有些陰沉。

  堂內一時間陷入寂靜,唯有北風掠過院內的樹梢,

發出“嗚嗚”的鳴響。

  良久,長孫無忌才喟然一嘆,說道:“陛下鐵了心想要削弱世家門閥以鞏固皇權,增強三省六部的執行力從而達到中樞集權的目的。從帝國的角度來說,這的確是長治久安利在千秋之計劃,可是我們世家門閥一輩輩一代代的積累到如今的地位權勢,其中有多少先輩的鮮血?吾等豈能這般將祖輩創下的家業拱手相讓?”

  於志寧和韋元通一頭霧水,不知道長孫無忌到底想說什麼……

  這不就正是皇權和世家門閥的衝突之所在麼?

  世家門閥想要掌控朝政,增加話語權,不將自己的生死操縱在皇帝的手中;而皇帝想要集權於中樞,鞏固皇權,不讓世家門閥有推動朝代更迭興一國滅一國的力量… …

  這是雙方的本質矛盾,不可調和。

  所幸現在大唐蒸蒸日上繁華錦繡,雙方都保持著理智,默契的將鬥爭限定在一個雙方都可以忍受的範圍之內。皇帝不敢逼迫過甚惹得世家門閥破釜沉舟,那樣必然天下大亂皇位也坐不穩;世家門閥亦不敢毫無底線逼得皇帝陛下大開殺戒,那樣整個家族都會灰飛煙滅……

  只要控制住底限,就算是皇帝最後獲得勝利,也完全沒必要將世家門閥斬草除根,世家門閥還能將香火延續下去。

  雙方都清楚,一旦底限被突破,很可能就是玉石俱焚的結局……

  這是誰都無法接受的。

  但是長孫無忌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鐵了心要跟皇帝掰一掰手腕子?

  那你去找令狐家,去找獨孤家,找找我們這些三心二意立場不堅定的傢伙幹嘛?我們都表現得這麼明顯了,您該不會還想著將我堅定的拉在你的戰車上吧?

  長孫無忌也在心裡發苦。

  他何嘗願意跟這兩個牆頭草虛與委蛇?

  按照他的心意,他也想當牆頭草,也想脫離這個巨大的漩渦啊!

  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還有誰能比他更清楚?

  那是個雄才大略、英明神武的一代聖君!

  跟他作對的下場絕對好不了!

  可他現在卻是脫身不得……

  他長孫無忌能夠今日,長孫家能有今日,全都是靠著關隴集團的支持和皇帝陛下的愛護,其中前者的力量更大一些,畢竟當初李二陛下爭奪天下的時候正是關隴集團鼎力相助這才成功,而他長孫無忌就是關隴集團選出來的代言人!

  現在他想脫離關隴集團代言人的位置,那麼久必須全身心的投向李二陛下。

  若是放在以前,這完全不成問題。

  因為那個時候李二陛下對他信賴有加、視為肱骨,沒有一件事情瞞著他!

  但是現在……

  長孫無忌沒底氣了。

  自從長孫衝謀逆不成開始,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接二連三的發生,是長孫無忌的主觀也好,是神奇的命運構建的巧合也罷,反正李二陛下對他的意見越來越大,二人之間的裂痕也越來越大。

  原本親密無間的關係早已漸行漸遠……

  這種情況下,就算自己脫離關隴集團,還能夠得到陛下無條件的信任麼?

  沒有了這份信任,長孫家還能保持以往的權勢地位麼?

  所以,為了家族,他別無選擇……

  深深吸了一口氣,長孫無忌放開婆娑著茶杯的手指,抬頭凝視兩人,淡淡說道:“吾關隴集團同氣連枝已兩百餘年,彼此之間盤根錯節利益糾纏,早已不分彼此,正所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是輕飄飄的一句分道揚鑣就能行的?”

  於志寧面色難看,不悅道:“趙國公這是在敲打吾等?”

  他心中不悅,話卻說的還算客氣。

  這哪裡是敲打?

  分明就是威脅!

  長孫無忌揮揮手,說道:“兄長這是說的哪裡話?咱們幾家世代聯姻,彼此之間的利益糾葛頗深,早已是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兩百年的情分哪裡說得著這樣刻薄的話語?”

  於志寧面沉似水,也不爭辯,閉嘴沉默。

  世家門閥之中無比看重利益,如同一家人一般不分彼此?呵呵,就算當真是親兄弟,在關乎到切身利益的時候拔刀子捅人的還少了?

  最典型的就是李二陛下,為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的逼迫之下活命,也為了那個君臨天下的至尊皇位,還不是照樣對著親兄弟舉起了屠刀?

  利益面前,就別談什麼情分啦……

  韋元通靜靜的喝著茶,一言不發。

  他知道長孫無忌終究會說出他今日的想法,所以他不急。

  長孫無忌捋著頜下鬍鬚,略略沉吟,終於開口說道:“後日乃是某之壽誕,陛下諸嫡子皆會前來府中為某賀壽。屆時,還希望二位能夠賞光蒞臨,隨同某一同見見晉王殿下……”

  宛如一生霹靂,在於志寧與韋元通耳邊炸響。

  ……晉王殿下?!...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0 11:31
第1108章  宰輔之才

在關中,房俊是一個很奇特的人物。

  他毀譽參半,褒貶不一……

  在尋常百姓眼中,房俊是一個愛民如子甚至肯為百姓的冤屈豁出去前程的好官,他公正嚴明、威風懍懍,故而百姓為他立生祠、頌功德,贊其為“萬家生佛”,是傳奇中的傳奇!

  而在門閥貴族和世家子弟眼中,房俊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棒槌,發起瘋來不管不顧,根本就沒有一絲半點的所謂紳士教養、貴族氣質。

  偏偏還專門以打擊世家門閥來博取自己的名聲,簡直虛偽狡詐令人切齒痛恨,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是在李二陛下眼中,拋去那些華麗的讚美、污穢的辱罵,是房俊對於大唐這艘超級大船能夠乘風破浪笑傲四海的無比貢獻!

  銷售玻璃斂取的巨額財富,一日強過一日的神機營,驪山農莊、華亭鎮兩種截然不同卻又行之有效的生產新模式,江南船廠為帝國水師縱橫大洋所提供的強大的技術……

  正是因為這一切,所以哪怕西域那邊烽火連天牽扯了大唐太多的精力,李二陛下依然可以暢想著水路並舉摧枯拉朽的蕩平高句麗,成就他千古一帝的不世偉業!

  故此,李二陛下怎麼可能在關隴集團的壓力之下便放棄房俊?

  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房俊如何囂張跋扈、如何胡作非為,只要他不造反,那就送他一個一世富貴,送他房家一個與國同休!

  神龍殿裡,李二陛下捧著一卷薄薄的策劃書,不時抬眼看看面前裝模作樣一副溫潤君子形象正襟危坐的房俊,眼皮下意識的跳了跳。

  太狠了……

  不出意外的話,這本策劃書的內容一旦傳揚出去,必是關中震盪、罵聲一片!

  這簡直比掘了關隴集團的祖墳還要嚴重!

  李二陛下皺了皺眉:“這個……會不會有些過分了,有可能引起關隴集團的全力抗拒,甚至逼迫得他們狗急跳牆?”

  他很欣賞房俊的策劃,但同時也有些擔心。

  別看那些簪纓世族標榜自己什麼詩書繼世、耕讀傳家,其實他們口中的“銅臭”同樣是家族最最基礎的根基。就算是文名播於天下,就算是禮儀冠於古今,照樣需要錢!

  沒錢,韋家、杜家如何能夠後來居上,與傳統的“八柱國”漸漸呈現分庭抗禮之勢?

  沒錢,長孫家如何能夠牢牢把持關隴集團核心的地位?

  沒錢,他隴西李氏如何能夠順應天命、人心所向,水到渠成的定鼎天下?

  斷了關隴集團的財路,豈不等同於殺了他們的父母?

  這萬一關隴集團逼不得已鋌而走險,那可就玩大了!

  房俊微微搖頭,肯定說道:“不會。”

  李二陛下奇道:“何以如此篤定?”

  房俊道:“錢財乃是一個家族屹立不倒甚至發展壯大的必要因素,

但是從來都不是最重要的,唯有人才那才是最重要的。自古以來造反者鱗次櫛比層出不窮,可是哪一個是因為嫌棄自己錢少而造反的?錢財是肉,割點肉死不了人。”

  李二陛下想想,也挺有道理。

  繼而看著手中的策劃書,又問道:“可是這個商稅……現在華亭鎮的商稅之法已然引起天下嘩然,每日里奏章無數,盡是反對之聲。你這堂而皇之的想要將商稅推行天下,並且是喪心病狂的十稅一,難道是想要重現隋末天下四處烽煙之盛況?”

  李二陛下難得開了一句玩笑……

  他認為房俊的這個策劃就是個玩笑。

  華亭鎮的那種稅率已然搞得天下輿情洶洶,掌握著大量商業的世家門閥們苦不堪言,看著無數的貨殖在自己面前流過而不能在其中分一杯羹,那是何等的憋屈和幽怨?

  你小子現在居然還想讓全天下的商稅都按照華亭鎮的方式來實行,只徵收生產和銷售這起始於重點的兩項稅收,並且是沉重到誇張地步的十稅一……

  是看朕這江山坐得穩當,想要朕也嚐嚐當年隋煬帝天下烽煙四面楚歌的滋味兒麼?

  房俊就笑了笑,鎮定道:“陛下勿憂,不會的,因為……關隴集團會贊成這個稅率。”

  李二陛下有些懵……

  這句話的意思他懂。

  關中穩,則天下穩。

  只要關中穩定,那整個天下就還是大唐的天下,無論江南士族亦或是山東豪強都翻不出什麼浪花來。大唐雄獅絕大多數都宿衛在關中,只要天下任何一處發生叛亂,大軍隨時可以背靠關中,出四關,平定天下。

  但問題是,你這策劃書裡剛剛斷了關隴集團的絕大多數財路,已然是惹得一片怒火,關隴集團不造反都算是忠臣了,又豈會跟天下士族門閥唱反調,贊同十稅一的稅率?

  房俊一副成竹在胸的樣子,黑臉上雲淡風輕似乎有一種運籌帷幄之中、決胜千里之外的老神在在,很是享受李二陛下此刻“不恥下問”的態度。

  能在皇帝面前裝逼,那感覺的確很爽……

  只不過李二陛下何等樣人?

  早已將權謀心機玩弄得出神入化,房俊臉上只是微微的一點得意露出來,便敏銳的察覺。

  皇帝陛下微微側過身子,左手支在地席之上改變了重心,右腿毫不客氣的踹出去。

  正中房俊大腿。

  房俊正心裡舒爽,冷不丁的一下被踹了個趔趄,差點翻倒在地,愕然道:“為什麼踹我?”

  李二陛下黑著臉,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在朕面前裝神弄鬼,皮子又發癢了?”

  房俊嚇了一跳,趕緊正襟危坐。

  被皇帝踹兩腳沒事兒,但是惹惱了挨一頓板子就不好了。

  自己出獄之後只是與家人見了一面,便拿著這些時日在獄中寫好的策劃書來見李二陛下,家中嬌妻美妾還沒有來得及安慰安慰呢。這要是一頓板子下去又得在床榻之上趴個十天半月,豈不是害得對自己日盼夜盼的嬌妻美妾一腔柔情成空?

  長時間的慾求不滿,被綠的機率將會成倍增加……

  房俊趕緊一本正經道:“微臣之所以會說關隴集團會贊成這個稅率,就在於一句話——民不患寡,而患不均而!”

  李二陛下愣了愣,略一思索,便即明白過來。

  心裡暗暗稱奇,這小子年紀輕輕倒是能將人心瞧得透徹!

  先將關隴集團的財路斬斷,繼而推出十稅一的稅率,這就出現了一種必然的情況——山東豪強也好江南士族也罷都會全力抵制這種堪稱嚴苛的稅率,而關隴集團則會默許甚至是公然支持。

  為什麼關隴集團會支持?

  很簡單,平衡!

  財路被房俊斬斷,關隴集團的財力必然一落千丈,與江南士族和山東豪強的對比之中便處於劣勢。此消彼長,關隴集團的地位必然受到挑戰。而十稅一的稅率看似一視同仁,但是那些收入多的顯然就要吃虧得多……

  一百貫的十稅一,跟一萬貫的十稅一能一樣麼?

  關隴集團財路被斷,卻少交了稅,發展起來更快一些,因為負擔輕了;江南士族和山東豪強則要承擔皆的稅務,發展勢頭必然受到重挫。

  這種情況下,關隴集團怎麼可能不支持十稅一的稅率?

  只要關隴集團支持,那麼關中就一片風平浪靜;只要關中穩定,天下誰敢找死的去造反?

  分分鐘消滅掉……

  既然沒人敢造反,那麼這個稅率就必然要被推行下去。

  至於十稅一的稅率是不是猛於虎的“苛政”,看看華亭鎮就知道了。雖然稅率翻了好幾倍,但是取締了那些雜七雜八名目繁多的各地“俚稅雜稅”,朝廷徵收的稅額反而節節攀升!

  這正是李二陛下願意看到的。

  地方徵收的雜稅少了,實力必然削弱;中樞收繳的稅收多了,自然愈加強壯!

  幹強而枝弱,這才是長治久安之道!

  李二陛下心底讚歎,這小子還真是不枉自己的誇讚,當真是有宰輔之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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