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5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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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消弭


房俊唬了一跳,連忙伸手欲將其扶起,連聲道:“杜兄太看得起某了,此乃英國公之心意,某又如何救的了你?”


杜懷恭愣了一愣,忽的又放聲大哭,乾脆坐在地上哭道:“你看看,你看看,連你都知道英國公欲殺我,我我我,我活不成了,哇呀……”


房俊一個頭兩個大,一時說順了嘴,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卻沒想到杜懷恭如此敏銳,立刻捕捉到他的口風。


看來不是個傻子……


周圍的紈絝都被這邊的動靜驚動了,見到杜懷恭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個個又是吃驚又是好奇,都往這邊看著。


房俊無奈,對高真行說道:“將他弄起來,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高真行伸出一腳,直接將杜懷恭踹翻在地,罵道:“瞅瞅你個瓜慫樣兒,閉嘴!”


而後又瞪著周圍的紈絝:“該幹嘛幹嘛去,看什麼熱鬧呢?”


這位在紈絝當中的威望著實不小,一頓呵斥,紈絝們趕緊散去,杜懷恭也不敢哭了,委屈巴巴的起身,挨著房俊坐,給房俊斟酒,抹了一把臉上的鼻涕眼淚,苦苦哀求:“二郎,救救我吧!”


房俊被他糾纏得煩躁不已,不悅道:“某如何救你?你也別疑神疑鬼,英國公那是何等人物,當朝百官之首,焉能對你這個女婿行那等狠辣手段?你自己想多了,回去睡一覺就好。”


他才懶得去管人家英國公府的事情,再者說了,這件事搞不好就是李思文那個混帳的手筆,自己再是看不慣、再不忍心,那可是勝似手足的兄弟,豈會壞了李思文的好事?


你杜懷恭於我素無交情,哪管你的死活。


而且李思文這人混帳是混帳,但素來義氣為先、一身正氣,若是當真對杜懷恭有殺之的心思,那也必然是杜懷恭有什麼讓李思文不得不殺的理由,自己豈能幫著外人對付自己的兄弟……


杜懷恭很是失望,卻也不敢多說,高真行攆他也不走,就賴在旁邊又尋來一個酒盞,一盞一盞的喝著酒,沒一會兒便一頭紮到地上,鼾聲大作,人事不省。


高真行瞅了他一眼,歎了口氣,道:“其實這人還是不錯的,出生嬌貴,卻頗重義氣,就是這膽子小了一些,生平最是怕死。”


房俊悶不吭聲。


兩人都信了杜懷恭的話語,只不過彼此的關係尚未好到可以去招惹李績……


世家子弟,自幼秉持九品中正之法,只要不是平素惡名昭彰、臭名昭著,都能混個一官半職。進了官場,需要的便是自身的實力以及家族的資源,兩者一旦契合,便可青雲直上。


在此期間,同僚的評價、上司的提攜,缺一不可。


如今李績身為宰輔之首,高真行豈肯為了一個沒什麼交情的旁人去得罪他?


不能怪高真行冷酷,世家子弟耳濡目染的便是利益為先,首重家族利益,次之自身利益,至於拾金不昧、助人為樂這等孩童之時聽聽就算的故事,早就就到九霄雲外去了……


夜幕漸深,露水打濕了花草樹木,皎潔的月光傾瀉在書院的房舍之上。


酒宴已經散去,紈絝們雖然未能達成今日前來之目的,卻也盡興而歸,高真行安排人將醉得不省人事的杜懷恭送回家,繼而向房俊告辭:“今日之事,是吾不對,幸虧二郎胸襟廣闊不予惱怒,反而設宴相待,深情高義,感激不盡!”


人就是這樣,他若不服你,任你寬厚義氣以誠相待,亦是不屑一顧甚至心生厭惡:可若是心中敬服你,那麼就算你對他拳打腳踢,他亦認為這是友情的最佳體現,你讓他風裡火裡刀山火海,眉頭都不皺一下……


人性最賤。


房俊還禮,笑道:“所謂不打不相識,某與四郎雖然是故識,但接觸不多,彼此有些誤會,若非今日這麼鬧一鬧,焉能情投意合、彼此投契?男兒漢志在關山,胸懷天地,似這等客氣話,四郎不必多說。”


高真行是個魯莽的性格,最是中意這等豪放不羈的人物,恩怨情仇一壺烈酒盡數購銷,爽快!


自己以往當真是豬油蒙了心,這等放蕩率性之豪傑,居然生生做了多年的仇敵……


房俊負著手,笑吟吟的看著一眾紈絝人喊馬嘶的消失在山門之外,這才轉身抬腳走上值房門前的石階。


他今日也喝了不少,先前尚未覺得如何,這會兒酒宴散去,夜風一吹,便有些微醺。


值房門打開,許敬宗依舊未走,在房俊身邊抻著脖子往外看了看,見到紈絝們已經散去,做出一副長長鬆了口氣的模樣:“哎呀,這幫子混球總算走了,下官當真害怕一言不合打起來……”


嘴上這麼說,實則心裡說不出多麼失望。


都特麼是一群慫瓜蛋,他房二再是厲害又能如何?頂了天再加上幾個部曲,你們這麼多人一哄而上,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他個半死,結果卻被人家幾下子給收服了,瞧瞧喝酒的時候那一個個稱兄道弟一臉諂媚的德性……


真是沒用啊。


房俊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一邊走進值房,一邊隨意說道:“是啊,不知有多少人盼著這邊大打出手,等著看熱鬧呢,這下子怕是要失望了。”


許敬宗心中一緊,趕緊跟著房俊身後進了值房,殷勤的去拿來熱水,又指使書吏哪來濕帕子給房俊擦臉擦手……


房俊擦了手臉,喝了一口熱水,覺得舒服許多,靠在椅背上長長的籲出口氣,道:“這時辰城門早就關了,那些紈絝想必會去誰家的莊子睡一宿,某也不回府了,就在這書院裡將就一晚,世叔你自去尋一處房舍,趕緊去睡吧。”


許敬宗搓搓手,心裡罵娘,你特麼吃飽喝足,別的事兒就忘啦?


眼見房俊一絲一毫覺悟都沒有,許敬宗也吃不准他是真忘了還是裝傻,只得提醒道:“二郎,今晚這些酒席可不便宜,下官專門打發人去松鶴樓按著最好的席面置辦的,連帶著酒水以及人家打發人送來的賞錢,花了不下於一百貫!”


房俊後腦勺枕在椅子上,微微眯著眼,聞言道:“那是花費不少,不過以此消弭一場混亂,遠超所值。否則這會兒咱倆可能就得在陛下面前請罪了,陛下將書院交托於咱們,豈能還讓陛下操心呢?”


許敬宗氣得差點罵娘,咱倆說的是一個事兒嗎?


一百貫呐!


自己空有一個資歷,官職不高、爵位不顯,一年的那點兒進項手指頭巴拉巴拉都數得過來,一百貫可不是一個小數目。


你特麼倒是富可敵國家財萬貫,是沒將這一百貫放在眼裡呢,還是故意的?


心中糾結,吱吱唔唔道:“那個啥,這些錢……是下官墊付的,您看是不是……”


房俊面上露出恍然之色,一拍額頭,道:“哎呀,瞧瞧,酒喝多了,居然給忘了。”


許敬宗眼巴巴從瞅著,然後……沒了。


先前甭管真忘假忘,現在您記起來了,怎地卻連個便是都沒有?


房俊瞪著許敬宗,奇道:“還有事兒?”


許敬宗恨不得掏出一把刀來給這棒槌捅個透心涼,憋著氣道:“這些錢可是二郎你讓下官墊付的,在你眼裡是個小數目,可下官俸祿微薄、家資寥寥,你看……”


房俊不悅道:“某稱呼你一聲世叔,乃是對你的尊重,結果為了區區一百貫,你卻跑這兒跟我沒完沒了,怎麼,怕某黑了你這一百貫?不過我現在身上沒錢,誰也不會出門帶個幾百貫放在身上對吧?明日,明日某讓人給你送府上去。”


許敬宗很是尷尬。


他自然也不是拿不出這一百貫,可他天生就是個愛財的性子,屬貔貅的,能進不能出……眼下長安米價亦不過三五文,一百貫那可就是上萬石的粟米!


足夠府中上下吃一年……


若是捨了去,想想就心疼。


不過既然房俊已經答允了,那就等著明天吧……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04

第一百三十三章 恩怨難了


神龍殿內。


李二陛下跪坐在茶几旁,手裡拈著茶杯,看著面前跪伏於地老淚縱橫的長孫無忌,心底不僅一陣唏噓。


曾幾何時,作為自己最信任、最得力的臂膀,許給他一世榮華、富貴昌盛,然而時至今日,當年輔助自己登基為帝的關隴勢力已然成為皇權最大的絆腳石,而這位即是舅子又是好友亦是重臣的長孫無忌,更是與自己漸行漸遠。


或許,天家當真無情吧。


因為懷揣了太多野心,背負了太多責任,當整個天下億萬黎庶的福祉盡皆掌握在一個人的手裡,又怎能顧念私情、隨心所欲呢?


天下至尊的權力,亦意味著此道孤寡,無人偕行……


按理說,長孫沖叛逆作亂,罪不可赦,苛待長樂公主致其鬱鬱寡歡如今孑然一身,此罪不可寬宥,陰謀陷害太子致使身受殘疾,更是死有餘辜,然而他縱然鐵石心腸,又怎能心安理得的看著長孫無忌老年喪子、悲怮欲絕?


輕歎一聲,放下茶杯,李二陛下溫言道:“你我半生情分、同生共死,何必如此跪拜哀求?曾幾何時,某亦將沖兒視如己出,將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他,給予他榮華富貴、高官顯爵,誰知他居然叛逆作亂,某亦如你一般即是憤怒又是心疼。”


長孫無忌跪在那裡不肯起身,哭訴道:“陛下明鑒,孽子辜負皇恩,縱然千刀萬剮,亦難贖其罪!只是其中亦有隱情,孽子受到李元景、趙節、侯君集等人蠱惑,一時鬼迷心竅,方才鑄下大錯。老臣於微末之間得識陛下,數十年來殫精竭慮、忠心耿耿,願以陛下所賜予之所有爵位勳階,換取孽子一條性命,還望陛下念及老臣之微薄功勞,饒他一條狗命吧!”


尚未及知天命之年,但一頭髮絲已然花白,此刻顫巍巍跪拜堂上,涕淚俱下,聞者心酸。


李二陛下沉默良久,忽而長歎一聲,道:“罷了!某便准你所請,允許長孫沖身入高句麗,刺探軍情,戴罪立功,待到東征得勝、平滅高句麗之時,某赦了他的罪孽便是。”


心願得償,長孫無忌面上卻沒有一絲一毫欣喜之色,反而抬起頭來,涕泗橫流,泣不成聲。


因為他心中知道,縱然此前皇帝疏遠他,更多的亦是權力之爭,並未傷及到彼此之間的感情。


皇帝是一個念舊的人,對待那些跟隨他打天下的老臣子們,總是會有幾分寬容與厚待。


然而現在,他挽回了長孫沖重返長安的命運,卻也親手將這一份君臣之情徹底葬送。


自今而後,便只是君臣。


李二陛下亦很傷感,不過事已至此,唏噓嗟歎又有何用?人生總是難免充滿了遺憾,身為帝王,非但要有一顆堅強的心,更要做好準備一個人奮戰在孤獨的路上,哪怕他竭盡全力的希望這些曾經浴血奮戰的袍澤能夠緊緊跟在自己身後,不讓狡兔死、走狗烹的悲劇出現在他們身上……


“某稍後便下詔於兵部,命其將沖兒列入‘密諜’之名冊,輔機你亦要給沖兒去信,讓他在高句麗好生潛伏,時刻將淵蓋蘇文之動向報於遼東駐軍,讓他與薛萬徹單線聯繫,為大軍平定高句麗立下殊勳,則某定然寬宥其罪,赦為庶民,准其返回大唐。”


長孫無忌再一次叩首,道:“多謝陛下恩典!吾長孫氏生生世世忠於陛下,守護陛下之江山,縱使肝腦塗地,亦百死不悔!”


李二陛下歎道:“某還能信不過輔機的忠心嗎?這些話實不必對某說,回家去好生跟你家中子弟說吧,忠君愛國,做一個人臣之典範,則皇家又豈會寡恩?”


長孫無忌羞愧無地:“老臣該死……”


李二陛下安慰道:“輔機寬心便是。”


長孫無忌自然知道自己求得的這份恩典有多麼不易,身為帝王,能夠寬宥一個犯下謀逆大罪的臣子,這份情分可不僅僅是看在他長孫無忌這些年鞍前馬後的功勞。


更多的,則是不願九泉之下的文德皇后傷心,當年文德皇后對於長孫沖寵溺異常,視如己出,很早便定下了將嫡長女下嫁的決定。


誰能想到,文德皇后已然殯天十年,長孫家卻依舊要仰仗其福澤,保全子孫康寧……


對於長孫無忌來說,這是一種無奈,更是一種恥辱。


然而他卻不得不將自己的驕傲與尊嚴拋開,在李二陛下求得這樣一個恩典,以保全長子……


看著長孫無忌佝僂著腰走出大殿,李二陛下依舊跪坐在原地,一臉唏噓。


半晌,他才緩緩站起,喚來宮女更換了一套衣裳,走出神龍殿,繞過小半個大內,來到淑景殿。


淑景殿內涼爽宜人,牆角放置著盛著冰塊的銅盆,嫋嫋檀香自仙鶴香爐中升起,令人心情寧和。


光潔的地板一塵不染,窗簾紗幔盡皆是簡潔的素色,靠窗那邊放置著一張雕漆茶几,幾個蒲團,茶几上一套黑陶茶具,一盞青銅燭臺,一卷經文,牆邊是一架紫檀木書櫃。


整個殿內簡潔素雅,頗有出塵之寧肅。


李二陛下腳踩著地板,劍眉微微蹙起。


這丫頭如今在皇宮之內的時間越來越少,大多時候都在終南山的道觀之中潛修,性子更是愈來愈清冷淡泊,瞧瞧這淑景殿內的陳設,分明就是一個青燈古佛相伴的尼姑,哪裡有半分大唐公主金枝玉葉的奢華尊貴?


若是任由這麼發展下去,有些不妙啊……


早有宮女上前施禮,李二陛下問道:“殿下何在?”


宮女道:“殿下剛剛抄完了一本佛經,手上染了墨漬,去往後殿沐浴更衣,奴婢這就去請殿下前來。”


李二陛下擺了擺手,信步朝著窗前茶几走去,隨意道:“不必,朕就等一會兒,待到殿下沐浴之後,再命其前來即可。”


“喏。”


宮女柔聲應了,又奉上香茗,這才前往後殿。


李二陛下將左右內侍宮女盡皆斥退,坐在茶几後,看了一眼窗外繁茂的花樹枝葉,然後信手拿起茶几上那卷剛剛抄錄的經文,翻開一看,通篇簪花小楷,字跡娟秀文雅,是一部《道德經》,呷了一口茶水,便細細品讀起來。


少頃,後殿腳步聲響,一身道袍的長樂公主腳步輕快的走出來。


一頭柔順烏亮的髮絲挽了一個簡單的髮髻,用一根寶白玉簪子固定在頭上,露出一截雪白優雅的脖頸,秀美絕倫的臉上不著脂粉,卻有如清水芙蓉,奪人心魄。


“女兒見過父皇。”


到了近前,長樂公主斂裾施禮,見到李二陛下微微頷首,這才跪坐在茶几前,攏了一下袍袖,皓腕如玉,素手纖纖,提起茶壺為李二陛下面前的茶杯斟滿茶水。


李二陛下將手中書卷放下,拈起茶杯呷了一口,放下後輕歎道:“你呀,修身養性是好事,但也別將自己弄的如佛家那般六根清淨、斷絕紅塵。長安城內繁華富庶,總歸要出去走走,時常參加一下宴會才好。”


李氏皇族崇尚道法,尊老子為祖,以道家為國教,但是當一個如花似玉的公主一心一意沉浸於道法之中,頗有幾分斬斷紅塵不問世事的決絕,這就令李二陛下有所不滿了。


女人就要相夫教子才行,年歲尚未及花信之年,卻已然有了一顆勘破紅塵之心,這如何使得?


長樂公主溫婉一笑,捋了一下鬢角的髮絲,柔聲道:“父皇何必憂慮?女兒只是覺得這般清淡一些的生活更符合性情,那些酒宴詩會之類喧囂得很,女兒從小就不喜歡。”


李二陛下看著女兒的面容,心中哀歎,“外柔內剛”說得估計就是自家女兒……


長樂公主喚來侍女將水壺拿走,換一壺燒開的拿來,見到父皇面上的擔憂,便粲然一笑,道:“行吧,既然父皇有命,那女兒多出去走走便是,嗯,兕子和小么鬧著要去芙蓉園看荷花,據說過幾日尚有詩會在芙蓉園舉辦,那女兒便陪同兕子她們同去,亦好透透氣,見識一番長安才俊。”


李二陛下:“……”

本帖最後由 wwccss2001 於 2019-9-3 15:12 編輯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12

第一百三十四章 長樂公主的試探


芙蓉園作為大唐盛景之一,一向為文人墨客所青睞。


這座園林曾為前隋皇家禁苑,未得皇帝准許,外人禁止入內,故而文獻之中唯有前隋皇帝在此宴請臣子之記載,未見尋常百姓入園遊玩之說。大唐定都長安,李二陛下將芙蓉園的主體園林盡皆賜給魏王李泰,成為魏王李泰的私人園林,但是大多數地方都會定時向外開放,諸如上元、端午、中秋這等假日,准許尋常百姓入園遊玩。


魏王李泰本就是個才華橫溢之人,平素最是喜好結交那些學問高卓的青年才俊,時不時的在芙蓉園舉辦詩會,一來二去的,居然成為長安一件盛事。


今年更是打算在盛夏之季呼朋喚友臨水賞荷,消息早早的傳出去,無數才子慕名前來,魏王李泰乾脆便奏請皇帝,開放芙蓉園,成為一件全民樂事……


多見見那些個青年才俊是好事,李二陛下巴不得如此,說不定哪一個就看對了眼,終身大事不就解決了?


眼下長樂公主的婚姻,早已成為令李二陛下寢食難安的頭等大事……


但是聽聞長樂公主說出要去芙蓉園的言語,此刻李二陛下心中第一個反應就是:這麼巧?


先前剛有兕子“威脅”房俊,令其帶著她與小么前往芙蓉園賞荷觀摩詩會之事,現在長樂又提起……


該不會是私底下都商量好了,就為了避免一同出現在人前所以才提前編織的謊話,來哄騙蒙蔽他這個父皇吧?


娘咧!


李二陛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且不說房俊到底是否對長樂公主懷有覬覦之心,單單只是因他之故,如今長安市井之中關於兩人之緋聞依舊流傳,致使許多有意向長樂公主提親的人家望而卻步,唯恐招惹了那個棒槌。


身為父親,李二陛下如何不氣惱?


當即,李二陛下的臉便耷拉下來,面沉似水,詢問道:“尚有何人與你同行?”


長樂公主眨眨眼,有些不解,奇道:“就只是女兒與兕子、小么,不過若是尚有旁的姊妹願意同去,自然要一起才好,人多也熱鬧一些。”


李二陛下想要問一句“那棒槌是否跟你約好”,想了想,終究沒有忍住沒問。


他信不過房俊那個混帳,面似忠厚卻一肚子花花腸子,但是對於自家閨女還是有著充分信任的,不覺得長樂能夠與房俊會光天化日之下在芙蓉園幽會……


這麼一想,心情略有好轉,便看著長樂公主歎氣說道:“你母后走得早,將你們都留給父皇,父皇若是未能將你們一個個都照顧得好,將來有何顏面與你母后泉下相見?所以呀,你的終身大事要儘早考量。”


長樂公主面頰微紅,螓首微垂,低聲細氣道:“父皇說的是。”


見到她這個態度,李二陛下頓時有些著惱,不悅道:“是是是,每次說你都是是是,可一轉眼就拋到腦後,根本不曾放在心上。父皇心疼你,准許你挑選一個合乎心意的夫婿,結果你挑來挑去,一個入眼的都沒有!父皇就不信了,這滿長安城的年輕俊彥,就沒有一個入得了你的眼?”


一說起這個,他就來氣。


自古以來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曾有過子女對於自己的婚事有做主之權力?


但他亦知道,婚姻大事終究是要兩人相處,為了利益而結合,難免磕磕絆絆,他不願自己這個命運多舛的閨女身上發生這等悲劇,否則婚後整日哭哭啼啼,埋怨他這個父皇,他心裡也不好受。


所以賦予長樂公主“自主擇婿”之權力隨你的心意就好,哪怕是個販夫走卒、歪瓜裂棗,只要你自己看入眼,咱半點意見都沒有!


結果呢?


任是那些個出類拔萃的世家子弟排成排的隨你挑,卻一個看上的都沒有……


難不成閨女當真看上了房俊,心有所屬,所以看不上旁人了?


李二陛下就鬱悶了……


說起來,房俊那廝固然脾氣棒槌一些,但是允文允武、才華橫溢,年輕一輩當中還真就無人能出其右。尤其是這廝在外橫行無忌,在家中卻是極其君子,對待正妻、妾室甚至是婢女侍妾盡皆寬厚博愛,素為士子所推崇讚揚。


不得不說,房玄齡以身作則,這家教當真是好……


可那房俊再是出類拔萃,他也是你的妹婿啊!


李二陛下身上有著胡人血統,性格更是疏朗開闊,從來不認為什麼三從四德就有多了不起,李氏皇族的女子風流韻事數之不盡,李二陛下素來都睜一眼閉一眼,只要不是如房陵公主當年那般鬧得太過分,也懶得去管。


若是長樂當真看上一個有婦之夫,李二陛下甚至願意做一回惡事,勒令那男子與妻子和離,然後將長樂公主下嫁。


可是房俊……


絕對不行!


天底下哪裡有讓自己的女婿跟自己的閨女和離,然後娶自己另一個閨女的道理?


這事兒若是當真做出來,恐怕史書之上他比隋煬帝還要昏聵無道……


長樂公主低垂螓首,輕咬紅唇,柔聲道:“父皇既然允准女兒擇婿自主,那女兒總歸是要找一個中意的,否則豈不是委屈了自己?可是一直亦未曾遇上這般男子,女兒也沒法兒。”


李二陛下看著自家閨女,又是氣惱又是黯然。


就是這麼一副看似柔弱如水、實則剛強不屈的性格,與文德皇后幾無二致,再加上眉目氣質之間頗多相似,給予李二陛下一種如同當年面對文德皇后之時一模一樣的感覺。


長槍擊水,有力難施……


當年他每每脾氣發作,要懲治大臣,文德皇后便會這麼一副嬌弱溫柔的神態,大道理娓娓道來毫無煙火氣,結果便能令他束手無策,高漲的怒火亦會漸漸消退,重回理智。


上善若水,水善利萬物而不爭,李二陛下這百煉鋼遇上繞指柔,完全沒辦法……


李二陛下只得說道:“那你到底打算幾時成親?”


長樂公主咬著紅唇,有些嬌羞,輕聲道:“那始終未有合適之人選,女兒有什麼辦法呢?若是父皇心急,那便隨意找個人讓女兒嫁了吧,還請父皇放心,如論以後如何,女兒絕無半句怨言,唯有敬愛如故。”


李二陛下差點抓狂。


你這話一說,老子怎麼好意思逼著你嫁給一個你看不上的男人?


若是婚後美滿尚且罷了,若是稍有不如意,咱這個當爹的起飛要自責終身?


李二陛下是徹底無奈了,禁不住仰天長歎,很想大吼一聲


皇帝的女兒也愁嫁?!


長樂公主冰雪聰明,自然感受得到父皇的心思,長長的睫毛翕動幾下,著膽子說道:“那個……父皇明鑒,其實女兒有父皇憐惜,有兄弟愛護,縱然孑然一身,亦是富貴榮寵,天下莫及,又何必去找一個男人嫁掉呢?”


李二陛下嚇了一跳,正色道:“說什麼渾話?對於一個男人來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無子嗣,死後連祖墳都進不去!而對於女人來說,無論多麼尊貴的女人,亦是母憑子貴,若無子嗣傍身,年老之後孤苦無依,那份淒苦可是誰能忍受得住的?聽父皇的話,若無中意之人,那邊慢慢再說,但決不可生出這份心思!”


開什麼玩笑,父皇練習你,卻不能憐惜你一輩子,兄弟愛護你,卻總歸是差了一層,等到將來風燭殘年老弱不堪,身邊卻無子嗣榮養、送終,那定然是人世間最最淒慘之事!


長樂公主依舊垂著頭,睫毛翕動的頻率不自覺的加快,強抑著“砰砰”的心跳,低聲道:“要不……女兒在兄弟姊妹的子嗣之中,過繼一個?”


李二陛下瞠目結舌,斷然道:“那如何使得?絕對不行!”


長樂公主抿抿嘴,心說怎就不行?世間無子嗣之人都會過繼一個兄弟之子承歡膝下養老送終,乃是尋常之事,即便是皇家亦是如此,兄長楚王李寬過繼給了早夭的叔父楚哀王李智雲,十三弟趙王李福更是過繼給伯父隱太子李建成為嗣。


尤有甚者,民間連“借”這等離奇之事都屢見不鮮。


她自己便曾遇到過……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17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亂象


外人眼中的琴瑟和諧、恩愛典範,背後卻不知耗費了她多少心血,忍受了多少委屈,可是到得最後,亦不得不在花信之年與丈夫和離,多少個夜晚孤枕難眠的時候以淚洗面,滿腹辛酸委屈,也只能裝在肚裡,無人傾訴。


貴為大唐公主,被父皇視若掌上明珠,可是到頭來依舊勞燕分飛、孑然一身,長樂公主對於婚姻已然有了恐懼……


夫妻之間、婆媳之間、妯娌之間……


一樁樁一件件,哪怕只是一句話、一個表情的表達錯誤,就會引起一場諸多不滿。固然因為她身份尊貴無人敢當面表示不滿,亦從未曾發生過尋常人家那等譏諷辱駡甚至大打出手的事情,但含沙射影、指桑駡槐卻也是少不了的。


難道只是因為一些家長里短,便向父兄哭訴,要他們為自己撐腰?


自從嫁入長孫家,長樂公主便在這等彷徨無措之中勞心傷神,她想不明白,為何自己能夠處理皇室之內的各種事務、關係,甚至於就連朝臣對自己平素行事亦是交口稱讚,卻偏偏理不順、捋不明夫家的事情?


父皇詔令與長孫家和離的那一刻,她就好似一隻憋屈在籠中的鳥雀,一遭得脫樊籠,振翅翱翔雲天。


沒有一絲一毫的貪戀不舍,就那麼滿懷著喜悅從長孫家離開……


如今若是再踏入別的男人家門,就會比長孫家更好嗎?長孫無忌乃是自己的舅父,無論家中旁人如何,長孫無忌始終對自己寵愛維護,卻依舊落得這般下場,難道還能有人比長孫無忌更寵溺自己嗎?


這是她心中的瘡疤,使得她對成親有著非常強烈的抵觸。


她不想自己再一次陷入上次婚姻的那種幾乎壓抑得人喘不過氣的困境……


她甚至想,女人為什麼一定要成親?


她是大唐公主,是身份尊貴的皇族貴女,一輩子衣食無憂榮華富貴,哪怕只是潛心修道不問世事,照樣活得安穩,即便說什麼老來要有依靠,那麼去兄弟姊妹那邊過繼一個不就行了?


更何況,她更親眼見過駭人聽聞的“借”……


沒有男人,女人一樣可以活得很好,又何必將自己陷入那種彷徨無措、終日思前想後進退維谷的婚姻當中呢?


李二陛下卻不贊同。


《儀禮》說:“婦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父,既嫁從夫,夫死從子。”


《周禮》更說:“九嬪掌婦學之法,以九教御: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身為女人,三從四德乃是必備之德行,相夫教子便是天職,若是那等民間女子孤苦無依,不得以遁入空門以為生活之手段,那也就罷了,你堂堂一個大唐公主尊貴榮耀,卻要一輩子不成親,甚至連子嗣都要過繼而來,那成何體統?


他苦口婆心勸道:“休要被那些個道家亦或是佛門的人所蠱惑,人生於世間,諸多苦難磨礪,若是身邊吾結髮之人、吾血緣之嗣,誰能為你遮風擋雨、共渡患難?你平素修習道法,為父不曾管你,可你學學道法之中清靜無為之大道也就罷了,萬萬不可生出遁入空門之心,為父絕不答應。”


那些個道士、和尚,看似瀟灑解脫,整日裡餐風飲露帶著仙氣兒,似乎閒雲野鶴心無煩憂,但是一旦到了年老體衰,所要面對的困頓非常人所能承受。


血緣至親尚且不一定至誠至孝,何況是一些徒弟、門人?


長樂公主抿著嘴,垂著頭,悶聲不語。


李二陛下就沒轍了……


這丫頭看似柔弱,實則外柔內剛,主意很正,硬是逼著她自然不會反抗,哪怕是販夫走卒馬匪盜寇,她也會嫁過去,但從此鬱鬱寡歡淒苦終生,尤其是他所願見到?


無奈之下,只得將此事暫且放下。


好在長樂年紀不大,還能再拖一拖……


百十個紈絝圍攻書院,在長安城引起一場軒然大波,然而未等這股波動形成風潮,便陡然沉寂下去,偃旗息鼓。


這令諸多世家門閥很是失望……


現在幾乎所有世家門閥出身的官員,看待房俊的時候都有一種“老子就是看他不順眼,但是又幹不掉他”的憤懣,亟待房俊出一個大醜,也能讓大家心情爽利一天,否則只許少數一個庶子、次子進入書院讀書這股子悶氣憋在胸口,著實難受。


然而天不從人願,百十個紈絝浩浩蕩蕩前往書院,氣焰熏天聲勢駭人,結果卻被房俊瞬間化解,還廣設宴席聚會歡飲……


特麼這幫子瓜慫玩意兒,沒吃過肉啊還是沒喝過酒?


真是扶不上牆的一堆爛泥巴!


不過房俊才不會理會世家門閥的鬱悶無處發洩,由於婚期漸漸臨近,房府上下都在忙碌張羅,房俊愈發不耐煩,乾脆窩在書院裡寸步不離,監督著書院的施工以及設施、器材的籌備。


一座座建築相繼竣工,原本一座位於昆明池畔並不突兀的山包,頓時顯得精緻優雅、書香氣十足。


書院預設了多個學科,將來開學之後將會在各個不同區域內教學,一座座房舍樓閣看似散佈在樹木掩映之中,卻又巧妙的相互襯托、彼此呼應,形成一個一個學區。


書院多出主體建築,房俊都選擇了磚石結構。


木質結構的建築更顯精美,但是防火是一件難事,稍有不慎便會毀於一旦,就連故宮那等帝王居住之所,戒備嚴謹防備嚴密,都不止一次遭受過火宅肆虐,更何況是一座書院?


房俊可不想某一天一把天火熊熊燃起,毀了這個凝聚了他所有祈盼與夢想的書院。


而且中國的歷史便是一部改朝換代的劇本,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誰知道眼下繁華鼎盛之大唐哪一天會被另一個王朝所取代?


這座書院將會代表了這個時空最高的科學技術水準,它應當永遠的矗立在這裡,成為未來華夏文化的豐碑,而不是毀於戰火之中,令後世子孫只能在灰燼之中搜尋那麼一絲半點的殘垣斷瓦,憑此緬懷先祖曾經的榮光。


相對來說,磚石結構的建築更能長久留存……


他要打造一個萬世典範,永恆豐碑!


書院的樹林掩映之中,有一條發源自山頂的溪流,穿行於岩石之間,水流清澈,六七步寬的河面並不寬敞,但卻足有五六尺深,嘩嘩流淌,水流充沛。


溪邊的岩石上建起一座小樓,此刻正有一群人圍在此處,裡外忙碌。


房俊的《數學》刊行於世,給大唐算學屆帶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革命,使得算學水準突飛猛進。最直觀的表現,便是對於天文曆法的應用。


不知何時,房俊與袁天罡關於算學的談話流傳出去,其中尤其是房俊對於日食、月食乃是自然現象有跡可循,甚至可以事先通過嚴密的計算從而推斷日食發生之準確時間,產生了一場廣泛的爭論。


一直以來,“天人感應”的理論早已深入人心,君王不修德行、苛政害民,上天便會降下警示,地震、洪水、海嘯、日食、月食……諸如此類。


皇帝勤政愛民,自然四海升平、風調雨順;皇帝荒淫無道,則災難頻發、日月遁走。


現在你房二蹦出來什麼這跟皇帝是好是壞、朝中大臣是忠是奸完全沒關係,你想幹嘛?


都知道你是皇帝面前的紅人,皇帝對你寵信有加,可也不能大言不慚否定“天人感應”呐!


你自己甘心當一個佞臣也就罷了,還想愚弄天下人?


休想!


士林之中首先譴責房俊“讒言媚上”“蠱惑君王”,經由一些人的推動,漸漸形成一股輿論,將房俊推上了風口浪尖。


然而世事總是如此,有人厭惡自然有人歡喜,士林之中掀起一股討伐房俊的輿論,李二陛下可差點樂壞了。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22

第一百三十六章 擺鐘


何謂“天人感應”呢?


簡單來說,就是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干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若天子違背了天意,倒行逆施不仁不義,上天就會出現災異進行譴責和警告;如果勤政愛民政通人和,上天就會降下祥瑞以鼓勵……


孔子作《春秋》,認為災異是國君失德而引發的,他曾說:“邦大旱,毋乃失諸刑與德乎?”,又勸國君“正刑與德,以事上天。”


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


這就是“天人感應”學說……


簡直就是懸在皇帝頭頂的一柄利劍。


皇帝若是幹了什麼壞事,天降警示予以懲戒,自然心中發虛,趕緊改邪歸正;可有時候明明什麼都沒幹,照樣狂風暴雨地震海嘯,倒楣的還來一出日食或者月食這種“頂級”的災禍,豈能不感到憋屈?


古往今來的帝王對這個“天人感應”的學說咬牙切齒、恨之入骨,可儒家門徒對此深信不疑,誰敢質疑誰就是倒行逆施、逆天而行,即便是帝王提出質疑,亦要瘋狂撕咬一番,務必令帝王認識到自己從錯誤。


李二陛下便是如此。


嗯,他不是那種啥都沒幹所以覺得冤枉,而是壞事兒幹了不少心中發虛,每有災禍便心中惴惴,唯恐群臣脅迫他頒佈一份“罪己詔”……


聽聞到房俊提出這一切都是自然現象、非是人力能夠干預的論點,李二陛下心中歡喜。


好女婿啊……


趕緊責成李淳風推算日食、月食的發生時間,這正是太史局的職責所在,只要能夠證明房俊所的對,“天人感應”這柄利劍就可以被李二陛下丟進茅廁,再也不受氣。


李淳風的確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數學家,學究天人這個詞彙就是對他最好的注解。


很早的時候他就在測算日食、月食的規律,只是心中沒底,所以執行得也不夠堅決,只是自己閒來無事予以測算,無論規模、準確度都差的很遠,是以一直未能有所成果。


如今聖旨頒下,李淳風立即召集天下算學大家齊聚太史局,更發動整個太史局的力量共同測算日食、月食之規律。


事實上,漢代的《三統曆》當中就有對於日食的推算,認為日食的發生具有一個一百三十個朔望月的週期,但是這個週期只是一個粗略的預計,並不能確定日食、月食發生的準確時間。


在《三統曆》的基礎上,李淳風深入研究,通過阿拉伯數字的運算,卻是越算越迷茫,道路似乎是正確的,但是總會有這樣那樣的誤差導致結果的不一致。


既然不一致,那麼就代表是錯誤的。


可問題究竟出在哪兒呢?


最後這些大唐最高水準的算學家們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時間的誤差……


簡單來說,就是因為曆法不夠完善,導致測算出現太多誤差。


想要準確的測算出日食、月食的時間,當務之急,便是重新完善一套全新的曆法,而完善曆法的先決條件,便是擁有一個更加精確的時間測量儀器——將一天分為十二個時辰的日晷是不合格的,因為對於黃道的測算數字表明,一天的時間並非完整的十二個時辰,或者多一些,或者少一些……


如何製作一個更精確的儀器來丈量時間呢?


李淳風再一次展示了驚人的科學天賦。


“陛下請看,這就是微臣研製的新式測量時間的機關……”


書院山中溪水之畔的這座房子內,李淳風向前來視察的李二陛下講解他的新機器。


“初始時樞輪被左、右天鎖抵住輪輻,整個樞輪無法轉動,當注入壺中的水到一定重量,格叉就托不住受水壺,開始下降,格叉下降,受水壺也隨之下降,裝在壺側的鐵撥牙就向下擊開關舌。關舌拉動聯在其上的天條,天條再拉下天衡的天權端;天衡天關端隨之抬起,帶動天關,打開左天鎖;左天鎖打開,則樞輪被允許在受水壺中水的重力作用下轉過一輻……周而復始,一擒、一縱,一收、一放,故而微臣為其命名為擒縱機。”


素來英明神武的李二陛下此刻如觀天書,一臉蒙蔽……


不過隨著水流驅動,整座擒縱機緩緩運作,最後作用在刻度之上,每隔一刻擊鼓,每隔一時辰撞鐘,漸漸有所領悟。


房俊更是在一旁驚為天人……


娘咧!


這特麼不就是撞鐘嗎?


真是天才啊!這等原理好像是直到僧一行建造出水運渾天儀的時候才發明出來,是李淳風更厲害,還是這等原理實則早已問世,只是一直未能應用?


房俊沒有答案,不過他看著這個原始的撞鐘,忽然腦中閃現過一些記憶……


“這台機器極其精妙,原理更是洞悉天機,只不過齒輪長久使用之後難免磨損,則導致刻度的前進緩緩滯後,這看似很微小的誤差,但是對於測量時間來說,則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這話說出來,等於是否定了李淳風的一切功績,有些不合時宜。


但是房俊覺得對待科學,就要秉持嚴謹的風氣,不能因為人情等等因素有所謙讓。


李淳風雖然身在官場,但本質卻好似一個更接近科學家的道家子弟,並未因為房俊的出言無狀而惱怒,只是苦笑道:“貧道自然知曉這個道理,但也只能用更堅固的精鋼去製造齒輪,儘量減小誤差。”


李二陛下蹙起眉,背著手,瞪著房俊,不悅道:“這等機器已然可稱其為巧奪天工,太史令功不可沒,豈容你在此挑三揀四予以否定?真有能耐你就造一個更好的,否則就老老實實閉嘴,待在一邊。”


他早就被這座精密的機器所征服,哪怕心中對房俊很是寵信,卻也見不得他在這邊雞蛋裡挑骨頭。


房俊無語,您這話怎麼說的?


典型的“你行你上,不行別嗶嗶”!


發現問題就要提出來,然後集中力量解決問題,這才是謹慎的科學觀,而不是明知缺陷而搪塞敷衍。


李淳風則眼睛一亮,拉住房俊的手,欣喜道:“難道二郎有更好的辦法?休要在意貧道之顏面,只要二郎有更好的辦法,即便是親手砸了這擒縱機又有何妨?”


一干太史局的官吏都在一旁虎視眈眈,沒有人對房俊的挑毛病感到憤怒,因為他們都知道之所以能夠有這個擒縱機的出現,還是依靠著人家的算學理論,否則即便造出來,誤差也會使得它的存在毫無價值。


況且天下誰人不知,房俊最是精擅於這等奇技淫巧的東西……


房俊瞄了一眼李二陛下,既然您說我“你行你上,不行別嗶嗶”,那咱還真就得給您展示一下什麼叫做超越時空的科技!


他擼了擼袖子,指著那擒縱機說道:“這機器構造之精密,已然堪稱前無古人,只是齒輪的運轉會導致誤差漸漸增大,乃是不爭之事實。所以,可以沿用這個原理,但是將齒輪換做一個鐘擺。”


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李淳風一頭霧水:“鐘擺為何物?”


房俊:“……”


是啊,天底下一座鐘都沒有,又有誰能知道什麼是鐘擺呢?


既然連鐘擺是何物都不知道,又有誰能知道什麼叫做“等時性”呢?


哎,科學剽竊的道路,任重而道遠呐……


他看了看四周,取過四個釘子,又拿來兩根線,將線截成一般長短,然後分別在兩頭綁上釘子,將一頭的釘子釘在門框上,另一端垂下。


大家呆愣愣的看著門框上垂下的兩根線,各自下面墜著一個釘子……


這是要幹啥?


房俊一手握住一個釘子,其中一個舉起到九十度的位置,另一個則只有三十度,然後一起鬆手。


“大家請看,注意這兩個釘子每一次擺動的時間……”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26

第一百三十七章 苞米地


釘子從門框上垂下,隨著房俊鬆開手,在自身重力的牽引之下來回擺動,這就是一個簡易的鐘擺。


所有人都稀奇的盯著來回擺動的釘子,然後驚奇的發現雖然兩隻釘子擺動的幅度不一樣,一個幅度大一個幅度小,然而神奇的是,兩隻釘子每一次的從一個頂點到達另一個頂點的擺動時間居然是一樣的


固有的印象裡,重的物體要比輕的物體下落得更快,這個釘子擺動幅度越大自然也應當速度越慢,但是呈現在眼前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場景


李二陛下尚在懵逼狀態,這情景簡直顛覆了他固有的認知,一旁的李淳風呆愣半天之後,猛地一拍大腿,興奮若狂,大叫道:“若是用這等裝置製作來測量時間,豈非是能夠將一天分割成無數均勻的等份?”


測量時間最大的難題是什麼呢?


是誤差。


任何機關、機械,都會因為動力、阻力等等時刻發生變化,誤差便無可避免。


但是這個擺動著的釘子卻給他指出了一條明路,這個釘子只要擺動,無論動力的大小、阻力的大小,只要它扔在擺動,那麼每一次擺動的時間就是無限接近於相等的,以此來將一天分割成無數份,那麼每一份時間的長短也都是相等的。


房俊見到李淳風明白了這個簡易鐘擺裝置的原理,很是讚歎。


不愧是歷史上最出類拔萃的天文學家,讓在後世足以進入中科院


沒錯,這就是鐘擺的等時性。


只要繩子的長度相等,那麼不論鐘擺的擺動幅度大些還是小些,完成一次擺動的時間是相同的。


據說這個理論是伽利略發現的,而後依照此理論,製作出了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座擺鐘,只要二十一世紀,依舊有這種擺鐘存在。


李淳風撫掌驚歎:“二郎真乃神人也!”


一旁的李二陛下手捋鬍鬚,一臉欣慰讚歎,實則心裡瘋狂吐槽我是誰?我在哪兒?為什麼他們說的我完全聽不懂?


可是身為帝王,自然又有帝王之威儀,“天之子”是世間超凡脫俗的存在,若是坦言自己根本就不明白眼前擺動的這個釘子到底蘊含了什麼意義,豈不是顯得自己很無知?


有些時候可以坦白自己的不懂,這會被人認為是虛懷若谷、不恥下問可有的時候就必須不懂裝懂,否則會被人認為是愚不可及、朽木不可雕也。


所幸李淳風與房俊這兩人都是心思靈透之輩,沒有愚蠢的上前詢問陛下您懂了麼?來來來,講一講,讓臣等看看陛下是否真的懂了。


若是那樣,李二陛下搞不好會發飆。


世間任何一個學科的進步,都是一個日積月累,然後厚積薄發的過程。


而世界上每一個物種的發現,都能促進一場前所未有的革命


房俊站在驪山農莊的山脊上,烈日當空,山腳下翠綠的苞米地猶如一張寬大厚重的地毯鋪出去,長勢良好,葉片包裹著的苞米棒子已然垂下鬍鬚,顆顆飽滿。


而在另一邊山坡之上開闢出來的空地,一壟一壟的地瓜藤肆意攀爬,旁邊遍地的土豆秧子青翠挺拔鋪滿了山坡下溪水畔的空地,幾十個房家僕人正頂著烈日穿梭在土豆地裡,將剛剛開出的白的粉的紫的花蕾摘掉。


土豆花若是盛開,會導致土豆減產


順著山路,負著手緩緩的走下去,沿途皆是各式果樹,果實累累壓彎了枝頭,半座驪山已然成為大唐最大的“農業科研園區”,嫁接的果樹、美洲的苞米、土豆、地瓜、花生、南洋的稻米由高至低,一層一層的鋪陳開去。


房俊的心情就好像一個國王在巡視自己的領地,相比於煉鋼煉鐵燒玻璃以及製作擺鐘那等令他這個“兩把刀”頗為困難的物理化學知識,這半座山上種植的各種糧食,才是他的最愛。


他清楚每一種作物的習性,能夠輕易的預防各種病害,每一個生長階段他都能了若指掌,令他有一種如魚得水、一切盡在掌控的愜意暢然。


高大的苞米茁壯成長,風吹過苞米地,從上面俯瞰好似一片綠色的海浪,置身其中,漫步在狹窄的兩側被高大的苞米杆簇擁著的小路上,感受著微涼舒爽,耳邊風吹葉片沙沙作響。


房俊花了整整一個上午,巡視了一片苞米地,所有的苞米長勢喜人,令他很是滿意。


只要秋天的時候這一片苞米地豐收,明年開春,種子就足夠整個關中的閒散土地都能種上苞米。


再加上土豆和地瓜,到了明年秋天,所有關中百姓都能夠獲得足夠食用的糧食。


從苞米地中走出來,踏上一條略微寬敞的小路,前方有一座茅草為頂的草廬,這是留給房家的僕役巡視看守苞米所用,這些苞米都是取種所用,一粒都不能損失。


草廬的後邊是一條水渠,清澈的水流發出淙淙的聲響向著低矮處流淌,水渠便栽種著一壟一籠的辣椒,枝葉肥厚,碩果累累。


這種東西就得是自然成熟的才更有味道,溫棚之中栽種出來的反季蔬菜看上去差不多,甚至產量更高,卻因為違背其自身的生長規律而導致失去了那種本身具有的味道


一輛牛車就停在草廬旁的路邊空地上,駕車的犍牛正甩著尾巴,悠閒的啃食著地上的青草。


一個鬚髮皆白的老翁正盤膝坐在草廬中,身邊放著一套茶具,還有一個小火爐,正拈著一盞熱茶,感受著風吹過苞米地帶來的新鮮草葉氣息,眯縫著眼睛,很是享受的樣子


房俊趕緊加快腳步走了過去,到了草廬外,躬身施禮,恭敬道:“給前輩請安。”


老者回頭見是房俊,佈滿老年斑的臉容露出慈祥溫煦的笑意,微微頷首:“二郎來啦,來來來,到老夫這兒坐坐,喝杯茶。”


房俊欣然脫去鞋子,草廬的地上早已鋪了一張地席


一個年歲不小的老僕趕緊去溪中取水,然後放在火爐上燒開,重新沏了一壺茶,放到兩人身前,更從牛車上翻出一個食盒拿過來,打開蓋子,取出幾個景致的碟子,將幾樣景致的點心放在上頭。


房俊給老者斟茶,笑道:“夏日郊遊,避開城中煩躁之氣,來次享受一番田野生趣,沖遠公如此好興致,真真是令晚輩豔羨呐。”


這老者便是孔穎達


“沖遠”乃是孔穎達的字,只有親近的世交子侄,才能稱呼一聲“沖遠公”,旁人可沒有這個資格。


不過房俊與孔穎達素來熟稔,這位大儒不僅曾跟隨房俊出海,更市場湊在一桌打打麻將,亦算得正兒八經的“麻友”,很是親近。


孔穎達聽聞房俊的恭維,呵呵一笑,輕歎道:“年輕的時候總是抱怨著瑣事纏身,事情多的幹不完。可是等到老了,幹什麼都打不起精神,只能混吃等死的時候,才會知道若是能夠一直忙碌下去,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給孔穎達面前的茶盞斟滿茶水,房俊問道:“曲江池荷花鋪陳、涼風習習,終南山山明水秀、林蔭茂盛,沖遠公不去這兩處遊山玩水,何以跑來這苞米地?雖然綠意瑩瑩,卻總歸單調了一些。”


“呵呵。”


孔穎達伸手拈起一塊糕點放在口中咀嚼,然後喝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盞,渾濁的老眼睜開環視著草廬外連綿的苞米地,幽幽說道:“老夫這一輩子足跡遍及大江南北、塞外漠北,領略過無數奇峰險峻、明秀山水,卻從未覺得有任何一處比得上著一片苞米地。山水之毓秀,取決於其地之底蘊,天時地利合二為一,方為勝景,卻始終缺了一份人氣,單薄刻板之山水,何美之有?”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5:59

第一百三十八章 學術派系


老頭兒捋著鬍鬚,癡迷的望著草廬帶的苞米地:“而這苞米地則不同,這裡空無一人,沒有峰巒疊嶂,沒有奇峰秀石,唯有一望無際的苞米迎風招展,它們單調而醜陋,卻意味著將會有無數人因它而果腹,再不受饑餓之苦,世間哪裡還會有比這個更美的景致?你瞧瞧那伸展著的枝葉,那飽滿的苞米穗,那簡直比世間最妖嬈的美女尚且要更加秀美絕倫,魅惑眾生啊!”


房俊一臉錯愕……


不過他看向孔穎達時,便見到孔穎達的眼眸愛憐的看著那一株株苞米被微風吹得葉片晃動招展,真的好似他眼前的便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絕代佳麗……


這是一種境界。


更是一種情懷,一種悲天憫人、仁厚濟世的情懷。


房俊肅然起敬,跪坐在那裡,上身微微前傾,敬佩道:“前輩心胸豁達,藏萬民於胸臆之間、蘊仁德於臟腑之內,一腔赤誠、溫厚長者,實乃吾輩之楷模,傾慕敬仰。”


“哈哈哈……”


孔穎達盤膝而坐,放聲大笑道:“這苞米、地瓜、土豆皆乃你安排人橫渡大洋前往異域所得,老夫只不過發發牢騷,說說感慨,便被你戴上這樣一頂高帽子,豈不是變相的誇耀你自己的功績?畢竟老夫只是說說嘴,這一些可都是你實打實弄出來的,年輕人,臉皮太厚可不是好事哦!”


想不到這位當世大儒亦有這等跳脫嬉笑的一面,房俊被他調侃得有些臉紅……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晚輩自忖尚有幾分成就,難免便想著多做幾件於國於民有益之事,人生在世走一遭,總歸要人過留名、雁過留影,不敢奢望名垂青史、萬世流芳,可也總得給後人留點念想吧?如此,也不枉活了一回。”


房俊很是謙虛低調,心中也就是這麼想的。


一個後世人的靈魂,陡然穿越來到這盛世大唐,胸中才學、眼界見識盡皆高人一等,自然要盡力的去將自己的能力發揮出來,做一些於國於民有益的事情,如此方能不負穿越這一回。


孔穎達白眉掀動,看向房俊的目光愈發和藹慈祥,贊許道:“之前聽聞長安紈絝之間流傳一句話,說是人之一生,何為未曾虛度?當他行將就木、回首往事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亦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如此,方才稱得上不負平生。二郎,這份境界,不僅僅要保持下去,還有有所提高才好。”


房俊嘴角抽搐一下,這就已經接近於至高無上了好吧?


還要往哪裡提高?


難不成真的給你弄出一句“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經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鬥爭”?


那恐怕尚未將你嚇死,咱也得被李二陛下砍死。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整個天下的人都是皇帝的臣子,你卻信誓旦旦的要將“全人類”解放掉,這不是明擺著要推翻皇帝統治嗎?


李二陛下當真惱火起來,下油鍋都是輕的……


房俊謙虛道:“末學後進,才疏學淺,倒是叫前輩笑話了。”


孔穎達搖頭道:“二郎才華橫溢、驚才絕豔,遲早必然成為一等一的大儒,何必妄自菲薄呢?”


房俊只是微笑,沒有接話。


大儒?


恐怕不能夠……


咱從小學得是數理化,大學修的是農業,穿越過來之後才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接觸儒家學說,各種著作讀過不少,也算是略有體悟,但只是將儒學當作一門哲學課來自學,從未將其當作拯救世間、開創盛世的主要手段。


誠然,儒學相容百家、推陳出新,時至今日早已成為華夏文化之根源,可是說到底這也只是一門哲學,治理國家依靠的更多的還得是自然科學,“半部論語治天下”那等謬論簡直就是荒唐透頂。


會做人,是一個官員的基本素質。


但是會做人,絕對不能代表會做事,一個人就算將儒學研究得再是透徹,也不可能測量出河堤的修補、鋼鐵的冶煉、火藥的配置、槍炮的鍛造……


儒學是根骨,是神髓,是至高無上的象徵,這個沒問題,它能夠從道德層面去薰陶、去約束世人的行為。


但是你儒學為了一家獨大,不斷打壓其他學派且不說,甚至將算學、格物這等自然科學都給列入打擊對象,這就有些倒行逆施了。


說起道理來引經據典滔滔不絕,幹起實事就眼高手低百無一用,整日裡除去拉幫結派排除異己,最終的結局便是使得華夏民族先天的智慧都被緊緊的束縛住,變成愚頑的朽木。


當異族的鐵蹄寇破邊關入侵中原,用“嘴炮”去退敵嗎?


儒學很偉大,但也正是因為它過於偉大,所以羈絆了整個華夏民族前進的腳步,使之固步自封,很難抬頭看看自己,看看世界。


房俊的夢想絕非當一個經文濟世、名滿天下的大儒,相對來說,他倒是寧願當一個工匠……


見到房俊微笑不語,孔穎達也不再多說。


他與房俊相熟,自然知曉房俊之志向,亦不多說,免得自找沒趣。而事實也證明,房俊所走的“格物致知”之路雖然與儒家背道而馳,但是成就卻顯而易見,他也不得不承認,那是儒家永遠也無法達到的地步。


曲轅犁儒家造不出,玻璃儒家造不出,竹紙儒家造不出,精鋼儒家造不出,火藥儒家造不出,日行千里的戰船儒家造不出,人馬具裝的無敵鐵騎儒家造不出,活字印刷儒家造不出,甚至於那兩本早已轟傳天下的《數學》《物理》,儒家更寫不出……


所幸,這是一個包容並蓄的時代。


儒家掌握了話語權,成為天下獨一無二的學派,程朱理學尚未興起,儒家所奉行的策略是包容一切、吞噬一切,將所有學派先行打壓,然後逐步蠶食、吸納,收入己用,逐漸一家獨大。


他們允許算學、格物甚至醫家、兵家等等存在,但前提是必須在儒學的掌控之下,身上必須披上一件儒家的外衣……


而程朱理學興起之後,儒學便徹底變成了另外一副模樣,他們排除異已,所有儒家典籍之外的學說都是“異端”,都要集中火力將其徹底摧毀,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四面八方唯我獨尊!


然後,他們統一了天下,再然後,他們就開始窩裡鬥……


儒學之本義,早已面目全非,其根源便是程朱理學,“遏人欲而存天理”的學說在朱熹活著的時候便被世人所貶斥,不入主流,結果朱熹死後到了明清兩朝,這種“存天理滅人欲”的絕對主義盛行天下,成為統治者藉以鎮壓百姓之武器,扼殺了所有進步學說。


凡事為皆有於欲,無欲則無為矣。有欲而後有為,有為而歸於至當不可易之謂理。無欲無為,又焉有理?


然而統治者喜歡這個,於是所有的儒生盡皆趨之若鶩……


清朝同治元年,程朱理學之信徒倭仁一載數遷,在短短八個月時間之內,先後擢升工部尚書、同治帝老師、翰林院掌院學士、協辦大學士、大學士、戶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與此同時李棠階、吳廷棟也召入京城,多次升遷。同治帝的其他幾位師傅如李鴻藻、徐桐、翁同也好程朱理學。


理學名儒同時榮登權要,在後世被認為這是清朝政治體系徹底崩潰之開始。


當然這觀點有些牽強,因為即便沒有晚清程朱理學佔據朝堂、風行天下,科學技術、政治體系的全面落後也早已註定了清朝的解決,西洋的堅船利炮才不管你到底是不是存天理、滅人欲,所有的腐朽與愚昧都將在火炮的硝煙之下支離破碎。


好在孔穎達不知道這些,他所信奉的儒學是真正的儒學,相容並蓄砥礪前行。


所以對於房俊的意願並未有太多抵觸,只認為人各有志,或許房俊能夠走出一條古之聖賢亦未曾走過的全新的道路,名垂青史萬世流芳,成就一番空前絕後曠古爍金的絕世功業……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6:03

第一百三十九章 皇帝遇刺


烈日被草廬遮擋,風吹過連綿的苞米地,攜帶著草木泥土的氣息,草廬旁的水渠流水潺潺,滋潤著乾涸的土地。


下午的時光短暫而悠閒。


一老一少坐在草廬之中,吃著點心,喝著茶水,相談甚歡。


房俊雖然惡補儒家典籍,但畢竟時日尚短,豈能與孔穎達這等編撰出《五經正義》的當世大儒相提並論?不過他所學之知識頗為繁雜,任何一門學科拎出來都足以冠絕當世,資訊爆炸年代所積累的見識更非連書都沒見過幾本的古代人能夠比擬,所以與孔穎達縱論天文地理,卻是絲毫不露怯。


孔穎達雖然是當世大儒,卻絕非只知“掉書袋”的迂腐之輩,兵家、醫家、甚至陰陽家都有所涉獵,每每聽聞房俊說到新鮮有趣之處,亦能憑藉自己的知識或是附和或是反駁,極為投契。


日影漸斜,陽光明媚。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破草廬之中的寧靜愜意,房俊與孔穎達一起搖頭順著來路看去,只見幾匹駿馬疾馳而來,碗大的鐵蹄踩在水泥路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房俊眉頭微微一蹙,認出是衛鷹以及兩名部曲,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幾匹駿馬風馳電掣一般來到草廬外,馬上騎士勒住韁繩,從馬背上翻身躍下,小跑到房俊身前,單膝下跪,疾聲道:“二郎速速回京,剛剛宮裡傳出消息,陛下遇刺!”


“什麼?”


房俊大吃一驚,豁然起身,喝問道:“情況如何?”


旁邊的孔穎達也嚇了一跳,若是陛下有何意外雖不至於似前隋末年那般烽煙四起,卻也足可導致官場之上發生不可估測的震盪,眼下這繁華盛世恐怕頃刻間土崩瓦解。


衛鷹道:“具體情況尚未可知。”


房俊心中一緊,回頭看著孔穎達,沉聲道:“沖遠公,一起回京吧?”


孔穎達已經起身,頷首道:“一同回去。”


皇帝遇刺,這是天大的事情,此刻長安城中想必已然劍拔弩張,還不知會因此而引發出一些什麼變故來。


當下朝中,也是有不少野心勃勃之輩,這些人平素就不安分,誰知道這會兒會做出何等事情?


比如一直預謀易儲的長孫無忌,再比如素來並不安分的荊王李元景……


孔穎達牛車太慢,房俊等不及,留下兩個部曲護送著孔穎達的牛車,自己則告罪一聲,帶著衛鷹當先疾馳,返回長安。


遠遠的見到春明門旌旗招展,城門洞開,往來商賈百姓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房俊一顆提到嗓子眼兒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


既然未曾封鎖四門,那就證明李二陛下並無大礙,否則現在更個關中都得戒嚴了……


入了城,一路狂奔來到承天門,正巧遇到長孫無忌急匆匆而來,兩人一同站在承天門外,互視一眼,又同時別過臉去。


承天門外的禁衛有些冒汗,握了握手裡橫刀的刀柄,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都不敢喘。


眼下誰都知道這兩位不對付,長孫無忌曾經權傾天下,即便如今被皇帝所疏遠,卻依舊是朝中重臣,其身份地位也只是排在李績之下,就連蕭那等元老亦是差了一籌。而房俊更是聲名鵲起,漠北一戰為他創下了震古鑠今之功勳,奠定了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乃是軍中除去李績之外當之無愧的魁首,受到無數大唐兵卒欽慕敬仰。


這兩個人若是在這承天門外鬧起來,他們這些小小的禁衛一旦殃及池魚,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走……


所幸,兩人的心思都不在鬥氣上,心中擔憂著李二陛下的情況,互不理睬。


待到內侍前去通稟之後返回,請兩人即可入宮,禁衛才長長的出了口氣……


神龍殿。


長孫無忌與房俊一先一後進入大殿,見到李二陛下端坐在書案之後,臉色陰沉如水,但是氣色尚好,身上明黃色的袍服也整潔乾淨,渾然不似受了重創的模樣……


房俊心底一鬆,身邊的長孫無忌已然搶上前幾步,然後聲音哽咽,疾聲問道:“陛下龍體可安康?”


焦急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房俊嘴角一抽,心中暗罵一句:舔狗……


其實這倒是冤枉了長孫無忌,他與李二陛下之間相愛相殺,這會兒是當真擔憂李二陛下的安全。


無論如何,曾經並肩幾十年的情誼或許在家族的利益面前會出現分歧,但是在生死面前,所有的嫌隙都微不足道。


關隴貴族雖然做夢都想著從李二陛下手裡摳出一些權力,卻絕對不想李二陛下出現任何意外,否則朝堂巨變,天下動盪,權力中樞必將出現更迭,那對於關隴貴族來說才是最殘酷的打擊……


李二陛下見到長孫無忌面上的擔憂之色,心中一暖,柔聲道:“輔機放心,朕乃真龍天子,焉能被屑小所傷?不過是幾個作死的侍衛,都已經拿下等待處以極刑,無需擔憂。”


房俊上前兩步,衷心道:“陛下吉人天相,定然逢凶化吉,實乃吾大唐億萬黎庶之福祉,惟願吾皇順心遂意、萬壽無疆!”


長孫無忌嘴角一抽:佞臣……


李二陛下展顏道:“休說這等諂媚之語,真當你吹捧幾句,朕就真的萬壽無疆了?”


說話間,朝中大臣們陸陸續續趕到,孔穎達也氣喘吁吁的趕來,一個個火急火燎的直奔大殿,見到李二陛下安然無恙,這才齊齊鬆了口氣。


然後自然是關心這所謂的“刺殺”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二陛下顯然不願多說,擺擺手,內侍總管王德站到御案之前,向一眾大臣詳細講說……


事情很簡單,就只是兩個禁衛自己作死。


李二陛下素來喜歡微服私訪,穿著常服帶著幾個禁衛到處溜達,這等“白龍魚服”之行為固然使得李二陛下能夠更加貼近瞭解民生,也能尋找一些放鬆的樂趣,但是對於身邊的禁衛來說,卻是極大的壓力。


身為禁衛,職責便是護衛皇帝之安全,可是白龍魚服就意味著有無數不可測之因素會傷害到皇帝,無論是心懷叵測者發動暗殺,亦或是不明真相者衝撞了皇帝,禁衛都是罪責難逃。


若皇帝稍有差池,他們就得發配充軍,嚴重一些,就有性命之虞,若皇帝有個好歹,說不定全家都得遭殃……


故而,李二陛下對於微服私訪興致勃勃,但是身邊的禁衛卻苦不堪言,卻也不敢諫言,心中自然憂憤不已。


前日自書院觀摩李淳風所製造之“擒縱機”,事了之後並未返回長安,而是率領禁衛直抵九成宮,打算小住幾日。


結果到了麟游,李二陛下見到山水秀美,便來了興致,命隨從逕自前往九成宮,自己則帶了幾個禁衛在縣中遊玩。


他心情爽快,幾個禁衛卻是精神繃緊,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禁衛也是人,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誰能受得了?於是乎,一個叫做刁文懿的禁衛就想出了一個么蛾子……


李二陛下遊玩一天,心情暢快,卻也略感疲憊,當夜便酥在麟遊一處客棧之中。躺在床上剛閉眼,忽聽嗖一聲響,一隻雕翎箭正射在臨床的窗外,釘在窗棱之上,箭尾兀自顫動不休。


李二陛下大吃一驚,騰身坐起,這時候,啪、啪、啪一連又是幾隻箭刺破了窗棱,所幸角度很偏,都射去了一側的牆壁之上,倒是未能傷他分毫。


李二陛下雖然身為帝王、養尊處優,但當年那也是能率領玄甲鐵騎三千破十萬的驍勇戰將,心頭半點也未驚慌,提起寶劍,拉開門沖到屋後,卻只見月光朦朧,毫無偷襲者的蹤影。


禁衛們齊齊懇求李二陛下即刻返回長安,亦或是趕往九成宮也好,否則太過危險。


李二陛下心頭疑惑,但他素來豪勇,半點不怕,因此並未聲張。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6:08

第一百四十章 啼笑皆非


李二陛下依舊在麟遊遊山玩水,到了昨晚,照樣住宿在客棧之內。


過了三更,躺在床上的李二陛下並未熟睡,陡然之間,又是啪、啪、啪一連數支箭射進窗裡。


李二陛下毫不聲張,悄然起身,提著寶劍躡手躡腳來到後院,攀著牆頭向著外院查看。


結果在月光朦朧中,李二陛下便看到自己的禁衛刁文懿和另一個禁衛崔卿各自提著一張彎弓躲在古樹後,鬼鬼祟祟探頭探腦……


性質很惡劣,但是案情很簡單。


甚至都未等“百騎司”動用大刑,這兩個傢伙便跪在李二陛下痛哭流涕的交待一切。


因為李二陛下經常微服私訪,導致禁衛們壓力太大,於是這兩個傢伙就想出了一個“無中生有”的法子,假扮刺客予以行刺,試圖驚嚇李二陛下,使其趕緊躲進宮裡,不要動不動的四處微服走訪……


房俊極其無語,當真是應了那句古話:不作死就不會死……


身為禁衛,你就老老實實護衛皇帝,這本就是你的職責,卻想著以這等恐嚇之手段來逼迫皇帝減少出宮甚至不要出宮,誰給你的膽子?


聽聞了事情的緣由,匆匆趕來嚇得魂兒都飛了一半的大臣們長長的籲了口氣,然後便是展開對那兩個禁衛的聯合聲討。


這等手段實在是太過分了。


長孫無忌一臉義憤填膺,大聲道:“陛下,此等奸徒務必處以極刑,方能懲前毖後,即便是其家人亦要株連三族!否則萬一此後有人效法,欲行大逆之事,卻又以此為藉口,則宮闕不寧矣!”


不少大臣都齊聲附和,諫言陛下予以嚴懲。


這兩個禁衛的行為的確該死,梟首示眾亦不足惜,可是僅僅為此便株連三族,卻有些過了……


房俊趕緊站出來,施禮道:“陛下息怒!刁文懿此舉罪無可恕,著實該殺,不殺不足以正朝綱,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然則兩人畢竟動機非是欲行大逆不道之舉,僅只是以此等錯誤之方式向陛下進諫而已,將兩人處以極刑,以儆效尤,已然足夠,若是株連其親族,則未免有些懲戒過量,有嚴苛酷厲之嫌,還望陛下三思。”


李二陛下尚未說話,長孫無忌已然大怒。


他轉過身,怒視房俊,戟指道:“陛下乃九五至尊、萬乘之君,福禍安危盡皆牽扯著帝國興亡、百姓福祉,這等混帳之人行此卑劣之手段,將陛下置於險地,若是一旦失手,則天塌地陷、日月無光矣!再是嚴厲之懲罰亦不為過,不如此,如何警戒世人?房俊你口口聲聲為暴徒偏袒,到底是何居心?”


娘咧!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說我嚴苛酷厲?


沒大沒小!


房俊怡然不懼,毫不退縮:“趙國公只為洩憤,可眼中還有律法否?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任何犯罪都要以其所造成之後果以及初始之動機來量罪,刁文懿罪無可恕,然其初始之動機乃是勸諫陛下勿要時常出宮微服私訪,白龍魚服本就是身涉險地,身為臣子予以勸諫,有何不對?只因其勸諫之手段有誤傷陛下之虞,故而該死,卻又怎能遷怒於其家眷,誅其三族?”


“白龍魚服”是《說苑•正諫》之中記載的一個典故。


據說當年吳王夫差意欲出宮,與百姓一起飲酒作樂,伍子胥諫曰:“不可!昔白龍下清冷之淵,化身為魚,一個叫豫且的漁人射中其目。白龍上訴天帝,天帝曰:‘當是之時,若安置而形?’白龍對曰:‘吾下清冷之淵化為魚。’天帝曰:‘魚自然是要被漁人之所射也,既然如此,豫且何罪?’夫白龍,天帝貴畜也;豫且,宋國賤臣也。白龍若不化身為魚,自然不會被豫且所射傷。今棄萬乘之位,而從布衣之士飲酒,臣恐大王有豫且之患矣。”吳王夫差聽了諫言,不得不作罷。


同樣的道理,皇帝若是白龍魚服,那就有被漁人射傷之危險,身為禁衛的刁文懿予以勸諫,有什麼錯呢?


錯的只是他的方法罷了,但若是因此誅殺其三族,令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往後陛下白龍魚服,置身於險地,還有誰敢直言犯諫?


長孫無忌一臉憤然,正欲再說,便見到御案之後的李二陛下擺擺手,沉聲道:“輔機勿要再說,刁文懿其罪當誅,不可饒恕,不過房俊之言亦有幾分道理,刁文懿只是錯在勸諫之手段而已,立即將其明正典刑,罪不及家人。”


房俊趕緊一揖及地,大呼道:“陛下仁愛寬厚,英明神武!”


其餘大臣們一看,這本來就是什麼大事兒,只不過長孫無忌與房俊槓上了,大家不便插言而已,既然陛下的態度如此清晰堅決,那還有什麼可計較的?


“陛下宅心仁厚,萬民之福也!”


一致交口稱讚皇帝的仁慈。


長孫無忌面色鐵青,只能僵在當場,一言不發。


在他看來,皇帝這是明擺著拉偏架,不公平啊……


李二陛下自然也注意到了長孫無忌的臉色,心中到底不欲這位肱骨之臣太過尷尬,抬手制止了大臣們的歌功頌德,大聲道:“明年開春即將東征,皆是朕會御駕親征,統禦百萬大唐虎賁,蕩平高句麗,建立萬世不朽之功業!屆時,會詔諭太子留守長安監國,所以,朕打算重新任命東宮署官,以便將來輔佐太子監國。”


大殿上頓時靜下來。


太子,乃國之根本,作為皇帝的繼承人,一舉一動都牽扯著無數人的利益。自從前幾年的儲位之爭塵埃落定,眼下若是沒有天大之變故,太子的地位依然穩若泰山,只等著繼承這錦繡河山。


如此一來,東宮之署官便成為無數人眼中的香餑餑,因為只要成為東宮署官,就意味著與太子建立起了君臣之義,從此便是太子的班底,日後太子登基,自然會重用這些潛邸之時便鞍前馬後的心腹。


政權之延續,素來都是朝爭之根本。


眼下陛下意欲敕封東宮署官,誰能不心動?


只要成為東宮署官,就等於使得自己亦或是家族屹立於大唐權力之中樞三十年甚至更久!


都睜大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著李二陛下,都希望接下來在李二陛下的嘴裡聽到自己的名字……


李二陛下環視一周,將群臣的神情盡收眼底,開口說道:“官員之任免,本應是政事堂之職責,由諸位宰輔擬定人選,再交由朕來定奪。不過東宮之署官任免,關係重大,關係到帝國能否在未來始終保持長治久安,並不斷開拓進取……故而,朕意欲以趙國公晉為司徒,並敕封為太傅,太子太傅,眾位愛卿,可有異議?”


大殿之上一陣靜悄悄。


這個決策,實在是太出乎預料了……


太子太傅,乃是“三公”之首,名譽上來講,已然是百官之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李績所擔任的“尚書左僕射”實際上是李二陛下的副手,是事實上的宰輔之首,但是官職上與太傅不可同日而語。


當然太傅是沒有實際權力的,只是一個榮譽官銜。


可是……即便是榮譽官銜,那也是百官之首啊,古往今來,有幾人能夠攀上這等官銜?


對於這個任命,大臣們豔羨者有之,卻也並不算太過意外,畢竟自從魏徵去世、房玄齡致仕,放眼朝堂,地位能夠與長孫無忌抗衡者已然沒有,太傅之官銜,長孫無忌當之無愧。


畢竟只是一個榮譽……


但是太子太傅則不同。


太子太傅是太子名義上的老師,華夏自古以來便尊師重道,自秦漢時期起,“師傅”一詞演變為專指帝王之師,即太師和太傅的統稱,所謂“身為師傅,貴極人臣”,尋常百姓只能稱呼“老師”,“師傅”乃是帝王家之稱謂。


所謂“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儒家大義之基礎便是“天地君親師”,長孫無忌若是成為太子太傅,那麼無論日後朝局向著何等趨勢發展,長孫無忌已然佔據了大義名分,只要非是篡位謀逆之大罪,即便是太子登基為帝,亦只能在長孫無忌面前恭恭敬敬,持弟子之禮。


兼且長孫無忌又是太子的親舅舅……


可以說,從此之後,長孫無忌的地位依然穩如泰山,只要他自己不作死,誰也不能撼動分毫。


大家之所以緘默,非是質疑長孫無忌的資格,放眼朝堂,比長孫無忌更適合這個位置的人幾乎沒有。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3 16:12

第一百四十一章 晉位宰輔?


實事求是的說,比長孫無忌更適合“太子太傅”這個位置的人幾乎沒有。


但是令大家不解的是,在此之前皇帝還不斷的疏遠長孫無忌,不遺餘力的打壓削弱關隴貴族,怎地一轉眼的功夫,卻又親手將長孫無忌扶持到這等近乎於無懈可擊之地位?


用意何在呢……


群臣猜不准皇帝的用意,兼且這個官職空有無上之榮譽,卻並無實權,因此一時之間並無人出言反駁。


至於房俊……他自然不會反對李二陛下的御旨。


李二陛下目光從殿上大臣們的臉上一一掃過,見到並無異議,很是滿意,語氣緩和一些,又說道:“劉德威致仕告老,刑部尚書之位已然空缺多時,今日諸位宰輔都在,不妨銓選出一個合適之人選,就不必再走政事堂的程式了,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銓選官員是政事堂的職責,由吏部尚書提出人選,經由諸位宰輔銓選之後,而後提交給李二陛下,若李二陛下認可,便予以批復,頒佈聖旨命該官員正式上任。


不過今日群臣皆在,公開討論一下刑部尚書之人選,亦無不可。


自然不會有人出言反對。


只是他家有些有搞不明白了,您不是要人命東宮署官嗎?東宮署官之首乃是“六傅”,怎地只是任命了一個太子太傅,便槍頭一轉,轉到了刑部尚書的任命上?


群臣心裡打鼓,難不成這皇帝是要借由此次“刺客”之事,在東征之前進行人事變動,徹底穩定朝局?


不由得暗暗緊張起來。


每一次的朝局變動,都會預示著有人失勢、有人上位,各個利益集團甚至會由此而引發一場動盪,朝局勢力徹底洗牌。


殿上大臣各懷心思,沉默良久。


李績看看左右,歎了口氣……


他這人心性澹泊,不好名利,且心思細膩足智多謀,故而從不願過多參與到朝爭之中。爭權奪利非是他的愛好,那又何必去巴結一些人、得罪一些人?君子之交淡如水,大家沒有太多利益牽扯,見面打招呼背後無恩怨,這就已經很好了。


然而命運弄人,他越是不想牽涉朝堂爭鬥,越是想要遠遠避開利益爭奪,卻偏偏被皇帝任命為尚書左僕射,成為宰輔之首……


身為宰輔之首,站在朝堂之中樞,難免便會被各種利益所牽扯,躲都躲不掉。


即便如此,他也深諳明哲保身之道,從來不會主動去攀附誰、得罪誰,努力做到一碗水端平,使得自己不至於泥足深陷,遠離朝中利益之爭奪。


然而身為尚書左僕射,有些時候不是想躲開就能躲得開的……


就比如現在。


滿殿大臣盡皆沉默,他這個宰輔之首卻不能沉默,否則將皇帝置於何地?


輕咳一聲,李績出班啟奏:“回稟陛下,微臣認為工部尚書張亮,可堪當此任。”


話音剛落,蕭瑀便蹙眉說道:“刑部掌天下刑罰之政令,以贊上正萬民,凡律例輕重之適,聽斷出入之孚,決宥緩速之宜,贓罰追貸之數,大事上之,小事則行,以肅邦犯。如此公正威嚴之衙門,自當擇取一位公正廉潔之老吏坐鎮值守才行。鄖國公張亮素來行事張揚,志趣奇譎,外敦厚而內懷詭詐,雖有赫赫之功勳,卻著實不適合擔任刑部尚書之職。英國公貴為宰輔之首,自當替陛下殫精竭慮舉薦賢達,焉能任用私人、任人唯親?”


態度很明確,張亮這人才能固然有一些,但人品不行。


張亮出身貧賤,年輕時以務農為業。隋朝末年,李密率領瓦崗軍在滎陽、開封一帶征戰,張亮前去投奔,但是沒有得到重用。後來,瓦崗軍中有人密謀反叛,張亮聽聞,遂向李密告密。李密認為張亮是忠誠之人,便任命他為驃騎將軍,隸屬於李績麾下,後來隨同李績投降大唐,又得到房玄齡的推薦,被秦王李世民召入天策府,擔任車騎將軍,逐漸發跡。


是以說起來,張亮曾是李績的部下,算是他夾帶之中的人,如此舉薦張亮擔任刑部尚書,難免有“任人唯親”之嫌……


李績低眉垂眼,微微頷首,淡然道:“宋國公老成謀國,思慮周詳,是本官魯莽了一些。”


張亮雖然曾是他的部下,也一直帶著他李績的烙印,但實際上李績從來都不喜歡結黨營私、拉幫結派那一套。


他就知道舉薦張亮擔任刑部尚書,肯定行不通……


身為宰輔之首的職責已經做到了,抛磚引玉之後,那就是你們各憑本事的時候了。


現在可不是彰顯所謂的宰輔威嚴的好時機……


蕭瑀沒料到李績居然如此輕易便退步,甚至連身子都往後站了站,儼然一副看好戲的姿態,頓時心中一沉,暗罵一聲:狡詐的傢伙!


李二陛下抬起眼皮瞅了一眼閉口不言的李績,心中著實不滿,這老小子精的跟鬼一樣,一絲一毫的麻煩都不願意招惹,這哪裡是一個宰輔之首的模樣?只是眼下除去李績之外,實在是沒有合適的人選能夠擔當此任,也只能聽之任之……


又看向蕭瑀,問道:“那麼宋國公可有合適之人選?”


蕭瑀張開嘴,正要舉薦一人,忽而見到李績耷拉著眼皮,又見到長孫無忌老神在在捋著鬍鬚,似乎對於這個六部之一的尚書官職無動於衷,心底頓時一動,話到嘴邊,卻說道:“老臣亦無合適之人選,還是聽聽大家的看法吧。”


李二陛下暗罵一聲:特麼一群老狐狸……


無奈揉了揉太陽穴,環視眾大臣,揚聲問道:“諸位愛卿,可有合適之人舉薦?”


大臣們你看我、我看你,最終中書侍郎楊師道出班啟奏道:“微臣舉薦房俊,房駙馬性情秉直、剛正不阿、不畏權貴,且時常為民請命,實乃擔任刑部尚書之不二人選。”


李二陛下眼睛一眯,未等說話,吏部尚書李道宗站了出來,大聲道:“還請陛下三思!房駙馬才能卓越,用兵如神,數年來大仗小仗無一敗績,在軍中深受敬仰愛戴,且其先前擔任兵部侍郎之時,對兵部諸多改革,如今皆見成效。眼下兵部尚書雖然由兵部左侍郎郭福善暫攝,卻並非長久之計,尤其是在東征即將開始之時,兵部之運轉乃是重中之重,故此微臣以為,可任命房駙馬為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參預朝政。”


“謔!”


殿上一陣騷動。


令大家意外的,非是李道宗舉薦房俊擔任兵部尚書,事實上自從房俊橫行漠北、覆滅薛延陀之後,便都認為兵部尚書乃是房俊的囊中之物,不料後來李二陛下為了壓制房俊晉升太快,非但沒有任命其為兵部尚書,反而剝奪了兵部左侍郎的官職。


現在有人舉薦房俊擔任兵部尚書,不足為奇。


朝中也沒有幾個人比房俊更能夠勝任這個位置,縱然看著眼紅,卻也知道爭也爭不過……


但“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可了不得!


大唐定制,以尚書左右僕射、中書令、侍中為宰相。自李二陛下登基以來,宰輔之位不輕以授人,給以“參預朝政”、“參知政事”等名義。此前申國公高士廉、宋國公蕭瑀,並無宰輔之官職,卻可參預朝政,二人並同中書門下三品,意謂與侍中、中書令相同,亦是宰輔之一。


因為中書令、侍中為三品官,故而資歷不及三品者則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但是無論哪一種叫法,只要有一個“參預朝政”的名分,那便是事實上的宰相。


大臣們之所以驚訝,是因為房俊今年才剛及弱冠,如此之年紀難道就要登閣拜相,成為大唐帝國宰輔之一了?


可若是如此,那麼陛下之前的諸般壓制,豈不成了無用之功?


恐怕陛下不會同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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