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596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34
第92章  下藥

門口腳步輕響,採藥歸來的孫思邈將背上的竹簍解下,放在牆角,又在水盆之中洗淨雙手,這才進了丹房,見到二人有說有笑,並無劍拔弩張之意,這才稍微鬆口氣。

    坐下來詢問二人所聊之話題,孫思邈也笑著指指房俊,無奈失笑,說道:“當時的確有'唐王'這個敕封,不過那是王世充敕封他的侄子王仁則的爵位,除去貶低以'唐'為國號的高祖皇帝之外,也有一層'只要拿下老李家的地盤,那就都是侄子你的封地'之意。話說回來,此等牽強附會、毫無邏輯之謠言,二郎為何能夠信以為真?”

    房俊一臉窘迫,無言以對。

    誰都有一個先入為主的習慣,對於那些認定為事實的東西,很少會主動去證實其真偽,即便你有這個能力和機會。

    “十三棍僧救唐王”這是房俊很小的時候就根植於腦海之中的一段故事,哪怕到了唐朝,他也從未想過去求證此事之真偽……

    袁天罡自然是要嘲諷幾句,房俊覺得難為情,並未有出言反駁。

    一時間氣氛居然有些和諧,這令孫思邈頗為意外……

    他清晨起來便去後山採藥,剛剛小徒孫慌慌張張的跑去山上,在幾個孫思邈平素經常採藥的地點將其找到,告知房俊前來,怕與袁天罡遇上,萬一兩人互不相讓打起來,著實麻煩。

    孫思邈聞聽之後,也顧不得採藥了,一個是他的忘年至交,一個是他亦師亦友同門,這兩人撕破臉,只會讓他在中間為難,偏幫誰不是,兩部相幫也不是。

    眼下雖無其樂融融,倒也相安無事……

    孫思邈喝了口茶,便問道:“二郎今日造訪,所為何來?”

    房俊張張嘴,瞅了一眼袁天罡,又閉上嘴巴。

    袁天罡正琢磨著如何說服李二陛下將道家為國教之事寫入《貞觀律》,見到房俊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頓時怒道:“大丈夫光風霽月,事無不可對人言,似汝這般猥瑣虛滑,實在是男兒之恥,丟盡令尊之顏面!”

    房俊氣得吐血,忍不住翻個白眼。

    怎麼就男兒之恥了?我瞅著你的意思是希望你能迴避一下,你這老道看不懂眼色也就罷了,還倒打一耙?

    他也算是了解了袁天罡的脾氣,

沒奈何的嘆口氣,對孫思邈道:“昨夜夢境紛亂,一夜不得安寧,今晨早起,感覺身體頗為不適……”

    便將症狀詳細說了。

    諱疾忌醫要不得,而且這種攸關男兒能力之事,萬萬不可大意,若是一時隱瞞導致嚴重後果,哭死都來不及……

    孫思邈一手捋鬚,蹙眉問道:“可曾服食何等滋補之物?”

    房俊一時不解,未等他回答,一旁的袁天罡已然對孫思邈不屑道:“妄你被稱為神醫,這分明便是服食了鎖陽蟲的症狀,哪裡還需要問?”

    房俊一臉懵然,鎖陽蟲……這是什麼玩意?

    孫思邈瞅了一眼袁天罡,無奈道:“醫者當謹小慎微,對病患之症狀詳加查看,望聞問切之後方能確定病灶,對症下藥,豈能只憑猜測便妄加武斷?萬一有錯,後果堪虞。”

    繼而他又轉向房俊,道:“不過依你所言之症狀,大抵也正是服食了鎖陽蟲的緣故。”

    房俊問道:“鎖陽蟲是什麼東西?”

    孫思邈道:“漠北塞外的荒原之中,生長著一種名為'鎖陽'之物,草本,棕紅色,形如人龍。此物頭部佈滿鱗甲,很是堅固,種子被包裹其中,無法脫落。其根部會生長出一種白色的小蟲,名喚'鎖陽蟲',此蟲自植株之底部一點一點啃噬,直至將整個植株的內部吃空,形成一個空洞,頂部的種子自然沿著空洞脫落,生根發芽,來年春天,這顆種子長成一個拳頭大的包,破土而出,又是一棵鎖陽,如此周而復始,無盡無休。鎖陽其物可補腎、益精、潤燥,素有' 鎖陽,銀人參'之說,這其中之鎖陽蟲因為吞噬了鎖陽之精華,故而滋補之功效天下無雙。只是這鎖陽蟲因無法衝破鎖陽堅固之鱗甲,故而春時生、秋時死,甚少有人能夠將其捕獲……”

    老道一說起醫學知識,頓時精神抖擻滔滔不絕。

    房俊聽了半天,這特麼不就是壯陽麼……

    袁天罡見到房俊面上神情,頓時冷哼一聲,道:“此物用以滋補,自然是天下難得的補品,可一旦將其通過某些秘法研製成藥,那便是世間一等一的春藥。魏晉之前,帝王素來服食這等藥物以助興致,只是後來方子漸漸失傳,無人知曉。這鎖陽蟲秘製之藥物,藥性溫和,非是一般助興藥物那般霸道,服食之後耗空精力於身體損害甚大,反而滋養補血。哼哼,即便是當今天子,怕是對這等藥物亦是覬覦不已,你小子倒是好命。”

    這是好命?

    若是清醒之時服食了此等藥物,那必然是疾風驟雨臻達快樂之極致,然而小爺是在睡夢之中……

    不過眼下關心的顯然不是這個,房俊有些惶急的問道: “此物可否有遺患?”

    孫思邈未等說話,袁天罡便搶著答道:“自然是有的,是藥三分毒,這個道理你不懂?一般來講,越是功效強大的藥物,其遺患便越是強烈。這鎖陽蟲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壯陽之物,藥力強大,若是不能夠完全發散出去,遺留體內反而回歸陽氣有所損傷,反噬其主。”

    房俊大驚:“晚輩現在依舊渾身燥熱,想必是藥物尚未完全發散,那該如何是好?”

    袁天罡理所當然道:“那就發散出去唄!”

    房俊道:“如何發散?”

    袁天罡瞪眼怒道: “豎子,愚蠢至此乎?那鎖陽蟲壯陽之物,自然是回去尋幾個女子,與床第之間奮力韃伐,直至精疲力竭方可。要么你便沿著窗外這座山峰跑上個十 八圈,藥力自然消散。”

    房俊:“……”

    孫思邈扶額,無奈道:“你好歹亦是道家名宿,活了一百多歲,怎地跟一個後生晚輩這般信口雌黃?”

    袁天罡哼了一聲,道:“這小子麵相殊異,不似好人。老道以德報德,以直報怨,何須對他講究什麼道理正義?”

    孫思邈不理他,轉而對房俊說道: “二郎放心便是,這鎖陽蟲雖然藥效奇佳,不過性體溫和,只要非是長年累月的服食導致身體產生依賴性,那便不會有大礙。只需多多飲用茶水,等待藥效慢慢消散即可。”

    房俊:“……”

    這廝怒視袁天罡,恨不得撲上去狠狠的錘這個老不修幾拳!

    若是自己剛剛聽信了他的話語,跑回家去來一個大被同眠白晝宣淫,豈不是往後都將成為一個笑柄,被這個老牛鼻子恥笑一輩子?

    太缺德了……

    袁天罡毫不示弱的怒視回去,威脅道:“往後在老道面前要規規矩矩恭恭敬敬,否則指不定何時想起你這面相,心中不舒服,便滿天下的宣揚一番,你信不信?”

    房俊大怒:“老道莫要欺人太甚!”

    袁天罡睨著眼:“小子不服?”

    房俊與他瞪視半晌,劈手拎起桌上茶壺,就在孫思邈大驚失色以為他要耍棒槌脾氣的時候,才發現這廝給袁天罡面前的茶杯斟滿茶水,恭恭敬敬的說道:“袁神仙,您喝茶!”

    孫思邈: “……”

    小子,節操呢?那玩意雖然不值錢,可總歸也得有一點吧?

    你這倒好,丟了一地……

    袁天罡美滋滋的拈起茶杯,呷了一口,瞇著眼對孫思邈得意說道:“這小子能長能短、能屈能伸,這股子無恥的風範,老道只見過一人可堪比擬。”

    房俊差點氣個倒仰。

    能長能短、能屈能伸……這詞兒來形容一個人,是特麼好話麼?

    不過他倒是好奇袁天罡口中之人,好奇問道:“道長所指何人?”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37
第93章  拜師?

房俊心中還在琢磨著到底是誰給自己下了藥,聞言好奇問道:“道長所指何人?”

    袁天罡將杯中茶水慢悠悠的飲盡,嘖嘖嘴,這才說道:“前隋民部尚書、聞喜縣公,裴世矩。”

    房俊不解。

    這可是真正的傳奇人物,“邪王”石之軒的化身之一……

    一個人,有時候你可以稱他為佞臣,因為他給皇帝出了一些餿主意,搞得民怨沸騰;而有的時候你也可以稱他為賢臣,因為他敢於直諫。

    這就是裴世矩。

    後人只知有裴矩,便是此君,是因為後來避諱李二陛下名字之中的“世”字,史書典冊之上盡皆改為裴矩。只不過李二陛下大氣,生前從未行避諱之政,在他死後,高宗李治才施行避諱,諸如“民部”改為“戶部”此類……

    此君是真正的大才。

    裴矩的命並不好,出生於聞喜裴氏這等名門望族,卻從小就失去了父親,但此人聰慧好學,很快贏得了大家的讚譽,他的大伯父就說:“觀汝神識,足成才士,欲求宦達,當資幹世之務。”

    隋煬帝時期,高智慧、汪文進作亂,裴矩自告奮勇去平亂,帶著三千老弱病殘士卒大獲全勝,盡顯孫武、白起一般的軍事才能。

    楊廣非常高興,對高潁、楊素等人說:“韋洗將二萬兵,不能早度嶺,朕每患其兵少。裴矩以三千敝卒,徑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憂!”

    裴矩之才遠不止此。

    他還曾數度出使突厥等番國,經略西域,致力於中西商貿和文化交流,使西域四十國臣服朝貢於隋朝,拓疆數千里,被譽為“交通中西,功比張騫”,更將所見所聞所感編撰成一部《西域圖記》,記載西域四十四國的地理資料。

    如此這般,算得上允文允武的完美人物了吧?

    實則不然,此君居然在當世被稱為佞臣……

    隋煬帝出巡江都,兩年不歸,隨行禁衛兵卒受不了這種寂寞,逃亡的人越來越多。隋煬帝為此深感憂鬱,就問裴矩如何解決這個棘手問題。

    裴矩就說衛士們多是一個個單身漢,

無牽無掛的他們自然不會留在這裡,只有讓他們在這里安家,他們才會樂業,臣請求給他們在這裡娶妻生子。

    隋煬帝深以為然。

    然而這麼多人的婚配問題豈是那麼容易解決的?裴矩害怕隋煬帝急於求成動不動就殺頭的脾氣,為了盡快落實皇帝的旨意,只好強行將江都境內的寡婦、未嫁的年幼女子、尼姑等等許配給這些士卒,並且放縱士卒們在城內“恣其所取”……

    由此穩定了軍心,鼓舞了士氣,任務完美達成,受到隋煬帝嘉獎。

    士卒們高興了,都說這是“裴公之惠也”,但老百姓就此遭了殃。

    這等餿主意,裴矩出了不是一次兩次……

    後來隋煬帝被弒,裴矩被宇文化及任命為河北道安撫使,為河北起義軍竇建德俘獲。竇建德兵敗被殺,裴矩率餘部降唐,任殿中侍御史、民部尚書。

    降唐後,裴矩似乎搖身一變,從諂媚奸狡的佞臣變成了勇於諍諫的正義化身,向李二陛下提出不少好主意,滿朝稱頌。

    司馬光曾點評說:古人有言:君明臣直。裴矩佞於隋而忠於唐,非其性之有變也;君惡聞其過,則忠化為佞,君樂聞直言,則佞化為忠。是知君者表也,臣者景也,表動則景隨矣。

    封倫、裴矩,其奸足以亡隋,其知反以佐唐,何哉?

    惟奸人多才能,與時而成敗也。

    ……

    房俊拈著茶杯,略作沉吟,這才疑惑問道:“袁道長將晚輩比作裴矩,是說晚輩與裴矩一般才華橫溢,還是說晚輩亦如裴矩那樣忠奸難辨?”

    袁天罡奇道:“你這娃娃當真聽不懂話麼?老道是說你與裴矩一樣臉厚心黑,極度無恥!”

    房俊:“……”

    他發現這位“半仙兒”似乎習慣懟人,幼稚得可笑又可恨。

    小爺吃你家大米了還是怎的,要被你罵作無恥?若不是你成天拿著一個“面相殊異,不似善類”這樣的話語脅迫於我,我犯得著低聲下氣?

    心中有些不爽,房俊起身告辭:“傷自尊了,告辭!”

    聽著這新鮮詞兒,袁天罡啞然失笑,他對然很是不爽房俊對待他的態度,但是也不得不承認,這小子身上滿是新鮮靈動,與他相處不僅僅能夠發散思維,還能感受到青春洋溢朝氣蓬勃的年輕氣息,這很難得,若是換了別的年輕人在他面前,哪一個不是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很有意思。

    自己還想跟他商討一番如何說服李二陛下,便出言挽留:“老道的相人之術獨步天下,小子若是想學,或許可以考慮一番。”

    袁天罡的相術的確是天下一絕,不知多少達官顯貴為求其相面觀氣而不可得,如今他居然願意將這門絕技傳授於人,便是孫思邈都頗為意外。

    這可是就連他那個寶貝徒弟李淳風都只得了皮毛的“神仙之術”啊,換了任何一個人,這會兒怕不是立即跪地磕頭拜師了吧?

    孰料房俊卻正是特立獨行的那一個,面對這等人人覬覦的機會,腦袋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一口回絕:“晚輩資質粗鄙,怕是難以領悟道長的神仙之術,您還是令擇天賦異禀之人予以培養,將來繼承您的衣缽吧。”

    袁天罡瞪圓了眼睛,不可置信道:“你不願學?”

    房俊想了想,道:“倒也不是不願學,相人之術就算了,若是您願意將尋龍點穴之術傳授於晚輩,那麼晚輩敬茶拜師倒也無妨。”

    相個面有什麼好學的?更多的還是通過人的氣質去判斷其身份前程,很多話都是模棱兩可兩頭堵,沒有誰能夠看得透未來。

    但尋龍點穴則不同,悠悠華夏五千年曆史,風水堪輿從來都是最神秘的學科,多少帝王將相趨之若鶩,運轉五行溝通陰陽,這才是真正的學問!

    “娘咧!”

    袁天罡氣得差點暴走,吹鬍子瞪眼,指著房俊的鼻子道:“你小子是不是傻?那等尋龍點穴之術固然精妙絕倫,可是歷朝歷代的帝王都將其視為違禁之學,恨不得將其統統斂收於皇權之下,餘者盡皆誅除,不使一人一言流傳於世!老道仗著輩分高、名氣大,又有道門在背後支撐,這才使得數位帝王投鼠忌器,未有對老道下死手。你瞧瞧李淳風,老道當年將尋龍點穴之術傳授於他,結果便被授予一個太史令的官職,禁錮於官場之內。歷朝歷代的太史令都是修史的,那是頂頂清貴的官職,可你瞧瞧李淳風都在幹啥?觀測星象,稽定歷數,凡日月星辰之變,風雲氣色之異,率其官屬佔候之……這倒是沒什麼錯,天和人同類相通,相互感應,天能干預人事,人亦能感應上天,故而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 …上天感應人間之異動,必有殊異天象以為呼應,可是天人感應乃是世間大道,其實人力所能干預?這分明就是瞎扯淡!所以啊,你若是學了這尋龍點穴之術,今日之李淳風,便是你明日之下場。”

    房俊猶豫了。

    聽上去似乎蠻有道理,可誰特麼知道這個老牛鼻子是不是忽悠自己?

    畢竟這老道學究天人不假,德高望重卻未必見得……

    不過細想一下,帝王們對於風水龍脈之看重,絕對遠遠高於讖緯之說,帝王自詡為“天之子”,對於“讖緯之學”這等雜七雜八的神學不屑一顧,認為其會威脅到自己的統治,所以歷來都是嚴加打擊。

    而風水龍脈卻是王朝之根基,任何一個帝王又豈能使其落入民間?

    萬一有人心懷叵測,掘斷龍脈……

    房俊摸摸下巴,覺得還是不學為好。

    風險太大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38
第94章  相處

袁天罡不說,房俊尚未意識到其中之風險。

    放在後世,尋龍點穴之術或許只能作為盜墓掘墳的輔助手段,神秘固然是很神秘,但也僅此而已,頂了天還能給人堪輿風水、當一個“風水先生”。

    然而在古代,這種技術本身神奇之餘便蘊含了極大的風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懂得這門技術,能夠幫助帝王尋找龍脈安葬陵寢,那麼也能找到龍脈予以發掘……

    這種人,要么為我所用牢牢控制,要么人道毀滅渣滓不剩。

    豈能任由你到處蹦躂?

    袁天罡看著房俊慢慢變白的臉色,揶揄道:“還學不學?老道說話算話,你若想學,定然傾囊相授,絕不藏私!”

    房俊正色道:“道長一身藝業,學究天人,晚輩愚笨,豈能學得到精髓?若是耗費心血最終卻只能習得皮毛,到得晚年依舊一事無成,那麼不學也罷。”

    袁天罡指著房俊,對孫思邈說道:“你看看,我說他有裴世矩之無恥,沒說錯吧?明明是嚇得膽子都快破了,卻還能滿嘴胡說給自己找一個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

    孫思邈卻道:“二郎可是府中有事?”

    房俊搖頭道:“並無要緊之事。”

    孫思邈頷首,道:“那便留下來吧,晚上老道整治一桌素齋,咱們憑窗賞月,也品味一番曹孟德'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慷慨暢快。”

    雖然他的年歲跟房俊相差快有一百歲,不過很驚奇的是,房俊每每都會有新奇的話題和觀念,令他這個見慣人世浮沉風雲 蕩的老朽情不自禁的被其吸引,這是一種靈魂上的碰撞,對於講究修身養性的道家名仕來說,尤為看重。

    時不時的跟房俊寥寥,孫思邈覺得自己似乎能夠看透有限的生命最遙遠之處的精彩未來……

    房俊沒有答允,只是拿眼去看袁天罡,嘴上說道:“孫道長的素齋,自然是天下一等一的珍饈,晚輩求之不得。只是晚輩固然寡廉鮮恥,卻也不願做一個惡客……”

    袁天罡冷哼道:“願走就走,願留就留,這等話語拿來說與誰聽?”

    他倒是也想房俊留下來,

以便探討一下說服李二陛下的方略,畢竟這小子乃是李二陛下面前最最得寵的女婿、大臣,對於李二陛下性情之了解,定然非是他這等閒雲野鶴可以比擬。

    若是房俊願意出謀劃策,成功的機率必然大大提升。

    只是這嘴上卻不肯寬鬆分毫……

    *

    孫思邈整治素齋的本事天下一等,房俊拿來忽悠人的“藥膳”理念,在人家孫思邈面前就是個渣渣。

    自古以來,華夏民族就講究“藥食同源”,什麼東西可以吃,什麼東西不能多吃,什麼東西服食之後會對身體產生何等反應,早已摸索出一套成熟的規律,從口口相傳,直至形成文字,傳諸於後世。

    在華夏老祖宗眼裡,這世間萬物幾乎就沒有不能吃的,區別只在於吃多吃少,如何吃法……

    孫思邈一生醉心於醫術之道,精擅藥物之本,故而對於“藥膳”尤為精通,養生祛病之餘,更是口味鮮美。

    與孫思邈沉迷於一道所不同,袁天罡則涉獵廣泛。

    相人、觀星、堪輿等等盡皆精通,最擅長堪輿之術,但最感興趣的,卻是觀星之道……

    酒至酣處,這位名傳千古的道士將各種觀星術語隨口道來,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只是面對袁天罡層出不窮的天文術語,房俊頗有些無言以對。

    比如,袁天罡說其實太陽非是一成不變,《淮南子》中說“日中有踆烏”,戰國之時亦有記錄“日中有立人之像”……

    房俊能怎麼說?

    能告訴袁天罡那是太陽黑子在活動?

    說出來簡單,但是解釋起來太麻煩,以唐朝人的物理知識,根本不可能明白“太陽黑子”之存在……

    不過華夏先祖的確是世界上最聰明的族群,兩千年前記錄下來的詳盡的種種天文現象,到了二十一世紀成為舉世公認的權威。

    而房俊自身擁有著超越時代的知識積累,也給予兩位道家奇人足夠的震撼。

    比如憑窗而坐,明月當空,袁天罡對“月食”發表了看法:“月光生於日之所照:魄生於日之所蔽。當日則光盈,就日則光盡也。”

    這其實是張衡在天文奇書《靈憲》之中對於月食的闡述,已經完美的意識到太陽、地球、月亮三者之間的關聯,只是未能進一步發現三者之間公轉與自轉的規律,然則已然非常了不起。

    房俊則說道:“日食與月食,素來被視為天降警示,歷史之上曾有無數次的記載,盡皆見於案牘。若是能夠將其一一列舉,通過數學詳加計算,發掘其中之規律,或者可以盡窺天地之秘。若是自有其規律,那麼是否可以測算出其中之具體數值,以便預測一下的日食與月食呢?”

    事實上,房俊是知道這個數值的,那邊是十八年零十一天,也就是“沙羅周期”,每過這段時間間隔地球、太陽和月球的相對位置又會與原先基本相同,因而前一周期內的日、月食又會重新陸續出現。

    只要觀測點不變,那麼十八年零十一天之前在此地觀測到了日食或者月食,那麼十八年零十一天之後,依舊會發生。

    孫思邈對這些不感興趣,告誡道:“日為陽精,人君之象,月為陰魄,群臣之輔,而天降警示,與帝王之德行、大臣之忠奸攸關,豈能妄加論斷?免遭不測之禍矣!”

    自古以來,天相迥異,都會與人世間的一切相對照,董仲舒“天人感應”學說問世之後,更是將這一現象推動至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君王失德,上天便會以迥異之天相降下警示,為了回應上天、改過自新,往往要下詔罪己,並且祭祀天地、大赦天下。

    這等事最是挑撥帝王之底線,如何能夠輕易碰觸?

    袁天罡與房俊卻對此不以為然。

    越是精通天文之人,越是對那些“天人感應”之說不屑一顧,幾乎所有的天文現像都存在著規律性,如果沒有,那就是你尚未發現其規律。

    這就說明天地運轉是有著固定週期性的,比如房俊所言尋找日食、月食的規律,其實這個規律早已發現,只是礙於計算方法,未能精確到某一天、某一個時辰,只要找到了方法,其實這並不難。

    這跟君王是否失德又能有什麼關係?

    君王再是君臨天下,亦無法左右天相之運轉。

    而房俊更是清楚所謂的“天人感應”都是扯淡,那全部是董仲舒炮製出來試圖限制軍權的把戲,希冀於用這種天降警示的方式來約束君王的道德底線,使其心存顧忌,不可一意孤行,要聽從儒家的勸諫,與儒家共治天下……

    這一夜三人聊得興起,直至子時末,方才抵足而眠。

    ……

    翌日清晨,房俊洗漱之後享用了清單的早膳,在小道士莫名崇拜的眼神之中帶著部曲家將返回長安城。

    此時天剛微亮,遠處山巒之中縈繞的霧氣尚未消散,城門處出入的行人也並不多。

    房俊打了個哈欠,坐在馬上緩緩走向城門,前頭的幾個乞丐卻吸引了他的目光。

    破舊的衣衫,身後還背著破敗的斗笠,從後看去自然看不見相貌,但依稀可見身板尚算健壯,前後魚貫來到城門前,被守城兵卒攔下。

    房俊策騎緩行,放慢馬速,饒有興致的看著這幾個乞丐。

    此刻進出城的除了商販尚有官吏,人數並不太多,算不得擁擠,卻也絡繹不絕,這幾個乞丐混在人群之中,也並不惹眼。

    實際上這等乞丐平素隨處可見,大唐雖然正逢盛世,但天災人禍不可避免,流民無法杜絕,房俊純粹是忽然間想到了前世某一位肥頭大耳的傢伙說的一段話…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5:43

第九十五章 乞丐


見到房俊時不時的掃視一眼前面不遠處的幾個乞丐,身後的家將首領衛鷹策騎趕了上來,稍稍落後一個馬頭,湊上去低聲問道“二郎,可是有何不妥。”


房俊悄聲道“有沒有覺得那幾個乞丐頗不尋常?”


衛鷹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將手按在腰間橫刀的刀柄上,凝眉向前看去,半晌也沒看出個所以然……


就只是幾個乞丐而已,平素見得多了,哪裡有什麼不尋常?


“並未有什麼不尋常啊……”


房俊道“沒有?不尋常的地方多了!”


咳了咳嗓子,見到家將部曲都已經靠攏在自己左右,進城的人們見到這一群人鮮衣怒馬便知道非富即貴,都遠遠的躲開,以免遭遇不必要的麻煩,這才輕聲捏著強調,說道“跟你們講啊,這千古以來,要飯的就沒有要造反的,為什麼呢?因為除去生老病死,但凡一個人他能早起,他就不至於去要飯!”


衛鷹“……”


一眾家將部曲“……”


這話聽上去有些兒戲,但是細細揣摩一番,卻也有其道理。


眼下大唐四海升平,繁華鼎盛,近些年關中更是風調雨順,物阜民豐,甚少有流民。


只要不是身有殘疾亦或年邁婦孺,總歸能夠找到一口飯吃,不至於淪落至沿街行乞之境地。


乞丐是流民的一種,而流民屬於無戶籍、無恒產的卑賤者,地位比起奴僕尚要低得多,幾與豚犬無異,沒人在乎他們的死活……


況且長安乃是天子腳下、京畿之地,平素管理極其嚴格,基本很少有乞丐回來長安行乞,遍地的紈绔子弟素來無法無天,萬一看你不順眼,嫌你擋了路,就有可能給你一頓鞭子燉肉,甚至直接捆了起來丟進渭河餵魚,亦是常有的事。


京兆府可不會去管一個乞丐的死活……


這麼一看,這幾個夾雜在人群之中等待入城的乞丐的確可疑。


難不成是西域諸國派來的細作?


家將部曲們紛紛將手按在刀柄上,一雙雙眼冒著光盯著那幾個乞丐,若當真是敵國之細作,一經擒拿,那便是一件功勞。


房俊差點氣死,趕緊連連使眼色,這些部曲方才醒悟過來,稍稍散開,也不敢再用眼睛盯著。


若當真是敵國細作,那還不被嚇跑了啊?


入城之時,守城兵卒在幾個乞丐身上搜查一番,大抵也沒什麼可搜的,便不耐煩的擺擺手,將其放入城內。


等房俊到了城門口,守城的兵卒們趕緊迎了上來,點頭哈腰的問好“二郎您這是昨夜沒回城?那可要當心高陽殿下家法伺候!”


房俊仔細一看,又是一個勛貴家的二世祖,否則等閒兵卒哪裡敢跟他這般說話?他自己倒是並不介意,人到了一定的層次,並不是太在意別人對你戰戰兢兢、畏之如虎,反倒是尋常一些說笑更顯隨和。


表面上的尊敬,早已不放在他的心上。


當面笑嘻嘻心裡直罵娘,又有什麼意思?


只是以他如今的聲望地位,又有幾個人能夠在他面前沒大沒小的開玩笑?


這就只剩下這些個混不吝的二世祖了……


房俊沒理會他的調侃,手裡馬鞭指了指剛剛進了城門的那幾個乞丐,道“長安乃是京畿重地、天子腳下,若是任由乞丐橫行,豈非有損大唐顏面?天下處處皆可乞討,大可將其驅趕至別處,京師的臉面還是要維護一些的。”


那守城兵卒有些為難,沉吟一下,才說道“這事兒非是吾等小小守門兵卒可以擅自驅逐,那得是京兆府的職責,在下豈敢越權?”


房俊盯著他瞅了一會兒,將這兵卒瞅得心虛,急忙將頭轉開,不敢與房俊對視。


房俊心中狐疑,別看這守門兵卒與一般的軍卒無異,但是扼守城門重地,盤查往來行人,重任在身,故而算是個肥差,一般都是世家門閥亦或勛臣貴戚家中的偏支子弟擔任,等閒撈不著。


這些傢伙平素都是趾高氣揚,豈會在意什麼京兆府?


房俊沉著臉,道“若是沒記錯,你是獨孤家的?”


那兵卒臉色一喜,忙道“正是,二郎當真好記性,上一次安康殿下做壽,小的曾奉命在府門外待客來著。”


房俊道“你倒是機靈乖巧,口風也緊,是個人才。某與獨孤謀交情不錯,改日飲酒之時,定然向其舉薦一番……”


那兵卒更是大喜“多謝二郎提攜!”


眼下房俊雖然被削爵罷職,可是誰看不出這是皇帝故意打壓的心思?只要一轉頭,這廝定然青雲直上,說不定一眨眼的功夫,就能成為六部衙門的主官,甚至登閣拜相亦有可能。


這樣的一句舉薦的話語,誰能不重視?


要發達了!


然而房俊的話還未說完,只聽他繼續說道“……漠北是個不錯的地方,天高雲闊四野蒼茫,有志男兒可一遂平生之志向,只要待得幾年,與北邊的突騎施人狠狠的打上幾仗,建功立業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那兵卒臉都白了……


好好的關中不待著,誰特麼愿意去漠北啊?


再者說,那突騎施人驍勇善戰,夾在大唐與西突厥、昆堅等等強敵的環伺之中,依舊不看安分,屬於打不死打不服的那種番邦蠻胡,大唐騎兵若是不動用火器,亦難以奈何。


跟突騎施人打仗,那不是送死嗎?


並非所有的世家子弟都有一顆建功立業的心,更多的是好逸惡勞、好吃懶做……


那兵卒無奈,他明白若是房俊當真跟獨孤謀提起這麼一嘴,那自己必將前往漠北服役。


只得看了看四周,低聲說道“那幾人並非真正的乞丐,他們手持荊王府的印信,聲稱是荊王殿下派出去公幹的家奴,只因路上遭遇了意外,這才弄至那般模樣……”


房俊濃眉一挑。


荊王府?


心中轉了轉,拍了拍那兵卒的肩膀,道“獨孤成是吧?好好幹,有前途!”


言罷,帶著自己的部曲家將揚長而去。


那獨孤成揉了揉臉,呸了一聲。


有前途?


屁的前途!


雖然獨孤家乃是皇親國戚,樹大根深,可是似他這般偏支遠房的子弟不計其數,家族哪裡能照顧得過來?若是能夠創出一些名號引起家族注意,或許還能夠得到一點資源加以培養,否則也就只能任其自生自滅。


剛剛還以為跟房俊扯扯近乎,若是能夠得到房俊的舉薦,哪怕只是提那麼一嘴,都是自己的一場造化。


如今王玄策早已成為所有長安守門兵卒當中的傳奇,誰不想如他那般走了狗屎運被房俊相中,從此官路亨通、平步青雲?


只是現在獨孤成卻是求神拜佛希望房俊趕緊忘了今日之事,更萬萬不可在獨孤謀面前提起……


回到城門口站好,心裡難免埋怨荊王府的那幾個家奴。


好死不死的,為何偏偏這個時候跑到城門來?


心裡鬱悶,脾氣便上來了,正巧面前又來了幾個乞丐……


獨孤成瞪圓了眼珠子,呵斥道“娘咧!見鬼了,這都是哪裡來的乞丐排著隊的進城,等著投胎呢?”


旁邊的兵卒沒有聽到他剛剛與房俊的談話,故而不明所以,奇道“橫豎不過是幾個乞丐而已,何以發這麼大的火氣?”


獨孤成心說若非剛剛那幾個倒霉的乞丐,自己何以被房俊給惦記上?那廝只要在獨孤謀面前提上個一字片言,以獨孤謀的謹慎性子,定然唯恐自己得罪了房俊,必將自己遠遠的打法出去。


雖然只是獨孤家的一個遠方偏支,可到底也是姓獨孤,在長安城那就等同於一張護身符一般。


到了外頭的州府郡縣,誰特麼認識你是誰?


那才是頂頂的苦日子!


心裡的火氣騰騰的往上竄,斜眼見到面前這幾個乞丐正看著自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手裡的帶鞘的橫刀拎起來,劈頭蓋臉的就衝著這幾個乞丐砸過去,罵道“娘咧!一個兩個有手有腳身強力壯的,幹點什麼不能吃一口飽飯,非得沿街乞討?豬狗一般的東西,老子今日就替你們的祖宗教訓教訓你們!”


橫刀帶著鞘,倒是不至於傷人性命,可那也是十幾斤重的鐵器,砸在身上若是瓷實了,也得骨斷筋折。


幾個乞丐禍從天降,一臉懵逼間,便被一頓刀鞘砸得哇哇大叫連聲求饒。


獨孤成打著打著,發現這些乞丐有意無意的都會護著中間的一個披頭散髮滿面污垢的乞丐,心裡狐疑,刀鞘更是朝著這個乞丐不停的招呼。


果然,這些乞丐甚至會主動擋在那乞丐身前,獨孤成大喝一聲“這些乞丐有問題,給吾拿下!”


他身後的兵卒還在愣神呢,不明白這位今日怎地專門和乞丐過不去?


那些乞丐見到事情不妙,不知是哪個發一聲喊,頓時狼狽逃竄,也顧不得入城了。


守城兵卒這下子終於反應過來,這些乞丐果真有問題,不然你跑什麼?


“站住!”


“娘咧,再跑打折你的腿!”


“一個也不能放跑咯!”


一群兵卒紛紛抽出橫刀,張牙舞爪的追了上去。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5:52

第九十六章 追殺


房俊帶著一群部曲家將入了城,走在街上,對衛鷹說道:“帶上幾個人,綴著前頭那幾個乞丐,看看他們的行蹤,查明他們的落腳點。若是被察覺了,就統統抓起來,帶去右屯衛軍營。”


“喏!”


衛鷹對房俊自然唯命是從,也不問原因,點出幾個身手敏捷有眼色的,躍下馬背,摘下腰間橫刀,混入街上的行人之中,向著前方不遠處的幾個乞丐綴了上去。


房俊總覺得這幾個乞丐不太尋常……


“首領,我們被人給盯上了!”


一條小巷子裡,幾個乞丐隱身其中,一人貼身在巷子口,探頭探腦的向外窺視。


首領摘下頭上的破斗笠,揉了揉沾滿泥土灰塵的臉,鬱悶道:“是哪裡出了問題?不過是最尋常不過的乞丐而已,怎們就露出破綻了呢?”


其餘幾人面面相覷。


這時向外窺視的那人縮回頭來,低聲道:“是剛剛入城之時,在吾等身後的那群人!”


首領想了想,對那群人有些印象,只是愈發不解:“那想來是一個貴人,身邊帶著家將部曲,只是這樣的人為何盯上我們幾個乞丐呢?”


他瞅瞅自己,又瞅瞅幾個同伴,扮相一流,並沒有什麼明顯的疏漏之處。


真是奇哉怪也……


或許是那個守門兵卒出賣了自己?


首領不敢大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份非比尋常,一旦被抓捕逼供,那麻煩可就大了。自己倒是有信心可以擋得住嚴刑逼供,大不了咬破牙齦裡暗藏的毒藥,可是這幾個手下……


還是不要試探大刑之下這些人的忠誠度才好。


“不能回到王府去,萬一被這些盯上,怕是會給王爺帶來麻煩,咱們徑直向前,到崇業坊玄都觀門前往西,西市目前雖然在建,不過南邊已然建好的幾條街道早已有了不少商販,人多混雜,看看能否將其擺脫。”


首領謹慎行事,下了命令,帶著幾個同伴加快腳步,向前行去。


衛鷹帶著幾個部曲繞過一條小巷,眼前便失去了那幾個乞丐的蹤跡,心中不由焦急,以拳擊掌,懊惱道:“被察覺了!”


身邊有人問道:“怎麼辦?”


衛鷹道:“二郎交待的事情,豈能辦砸了?這幾個乞丐行蹤可疑,說是荊王府的人,此刻卻明顯與荊王府背道而馳。想要擺脫我們,最好的方法就是混入人多的地方,長安城裡的坊市四通八達,屆時咱們找都沒地方找!”


“人多的地方……莫非是西市?”


“沒錯!西市目前正在建設,工匠民夫混雜其中,更有不少建好的房舍街巷,已然有商販擺攤買賣,三教九流匯聚。”


“咱們不跟他們兜圈子,直接抄近路去西市!”


衛鷹當機立斷,帶著一眾手下抄了近路,朝著西市飛跑過去。


城外。


城門口好似炸了鍋一般,等候入城的官吏商販盡皆伸長了脖子,看著遠處守城兵卒追拿幾個乞丐,一陣陣的叫好聲震天響,盡皆再給守城兵卒們加油打氣。


近些年大唐國泰民安,軍威更是震懾天下,已然鮮少有人敢在長安城撒野,即便是那些個平素囂張剽悍的胡族進了長安城,也盡皆收起尾巴老老實實,哪個敢當街鬧事?


如今這兵卒追捕的場面自然惹得大家紛紛驚奇。


那幾個乞丐亡命奔逃,獨孤成在後面咬著牙卯著勁兒,兩腳生風緊追不捨,肺子裡吸入的空氣如火一般熾燙,渾身的力氣都已經提升至極限,可依舊沒辦法追上前頭那幾個乞丐。


不過獨孤成卻是越追就越是興奮!


之所以淪為乞丐,皆是生活無著不得不沿街乞討,這些人長期食不果腹營養不良,不沾染一身疾病都算是好的,怎們可能有這種體力和敏捷程度?


這些人明顯有問題啊!


甭管是什麼人,必然是見不得光的,只要能夠捉到便是大功一件,若是命好逮住幾個敵國細作……


說不定就能撈一個武騎尉的勛階。


那可就賺大發了!


身後追上來的那些個兵卒們,與他相同心思,都紅了眼咬著牙哪怕兩腳灌鉛胸膛火灼一般,亦不肯放鬆半分。


區區一個守城兵卒,平素哪裡能夠撈得到這樣的機會?


那幾個乞丐雖然跑得快,可都特麼是兩條腿,咬住牙,就一定追上,一場富貴就放在那裡,堅持住追上去便唾手可得!


兵卒們預見到了可能的功勛,自然緊追不捨。


只是如此一來,可算是苦了前面亡命奔逃的那幾個乞丐……


這幾個人盡皆身強力壯身手敏捷,耐力絕對在兵卒之上,只可惜他們因為打扮成乞丐,所以有一個天然的劣勢沒有鞋子。


野外之地荊棘遍布,土坷垃小石子到處都是,稍不留神一腳踩上去,腳底板就給硌得生疼,甚至劃破腳底冒出血來,苦不堪言。


一個身材高大的乞丐腳底板已經不知劃破了多殺口子,每邁出一步都有鮮血流出,疼得他呲牙咧嘴。


眼瞅著一著不慎又踩到一個小石子,疼得他腳底下一個踉蹌一頭栽倒在地,等他滾了兩滾從地上爬起來,身後的兵卒已經追上來了……


“跑不掉了,跟他們拼了!”


這廝也是豪橫,見到逃不脫,乾脆一把扯開身上破破爛爛的“乞丐服”,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站起來就要跟兵卒來個你死我活。


其餘同伴不能將其丟下,只要站住身形,慢慢走回來戰到一處,望著追上來的守城兵卒,劇烈的喘著氣。


“呼,呼,長孫郎君,這特娘的兵卒是瘋了不成,怎地上來就打人,如今更是緊追不捨?”


穿著一身破破爛爛打扮成乞丐模樣的高句麗武士,一邊呲牙咧嘴的忍受著腳底板的劇痛,一邊咬著牙發出質問。


在他看來,己方全都是精挑細選的軍中猛士,無論武力還是耐力都是高句麗軍中一流,怎麼可能被唐軍區區幾個守城兵卒弄得惶惶然猶如喪家之犬一般?


他顯然低估了一個兵卒在眼瞅著即將撈到功勛之時爆發出來的進取心……


沒人回答他,因為只是這稍稍的停頓,守城兵卒已經衝了上來,數柄雪亮的橫刀高高舉起,狠狠劈下!


這些乞丐顯然訓練有素,很是悍勇,居然迎著雪亮的橫刀欺身上前,搶入中路空門,試圖空手奪白刃,那個高句麗武士更是將手裡的匕首狠狠前刺,猛地刺入一個守城兵卒的心臟!


那兵卒猝不及防,一下子被刺中要害,頓時栽倒在地,鮮血噴湧。


獨孤成躲過了身前一個乞丐意欲搶奪橫刀的手,手裡的橫刀順勢向下一劃,將那乞丐的肩膀割出一道口子,鮮血湧出,正欲向前追殺,猛地見到身邊的同伴已經倒在地上,那個身材高大的乞丐手裡拎著明晃晃的匕首向著自己刺來,嚇得倒吸一口涼氣,橫刀上下揮舞劈斬,堪堪將那乞丐迫退。


危急關頭,獨孤成兇悍之性被激起,紅著眼珠子吼道:“岳老二,趕緊回去報信,其餘人隨吾殺敵!”


其餘人神情一緊,握著橫刀靠攏在獨孤成身旁,相互支援結成陣列,緩緩向著乞丐們迫近。


那岳老二是一個十幾歲的半大小子,聞言叫道:“不行,吾要留下,給大黑哥報仇!”


獨孤成罵道:“滾你的蛋!這些人非是一般兇徒,吾等今日怕是難以倖免,你回去叫人來,將這群惡賊碎屍萬段!”


他算是看明白了,眼前這些乞丐搞不好還真就是敵國細作,身手高強窮兇極惡,現在被自己等人追上,無法脫身,搞不好就要殺盡他們滅口。


那岳老二是年紀最小的,是家中獨子,尚有老母在堂,讓他回去報信,一則可能會逃得一命,再則亦能給這些乞丐一個震懾,讓他們擔憂追兵殺來不敢過多逗留,或許自己等人尚能夠活下來。


身邊亦有人罵道:“娘咧,你小子平素就是個瓜慫,現在還是慫!趕緊給老子們滾回去!”


那岳老二抹了一把眼淚,知道這是哥哥們給他留一條活命的路,與其一起死,還不如跑回去,若是哥哥們都死了,自己也能給他們報仇!


當下不再猶豫,也不說話,扭頭就跑。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6:01

第九十七章 入城


身材高大的的高句麗武士蹙眉,低聲問道:“長孫郎君,現在怎麼辦?”


那長孫郎君負手立於人群之後,雖然一身破破爛爛鶉衣百結,臉上更是蓬頭垢面,卻自有一股卓爾不群之氣質,聞言略作沉思,道:“這些人存了必死之心,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掉,萬一被援兵趕至,吾等盡皆無法脫身。留下幾個人攔住他們,吾等速速離開,伺機入城才是正途。”


高句麗武士沉吟一下,這是要犧牲掉幾個死士啊……


唐軍果然悍勇,只是區區幾個城門卒,明知不敵,亦要拼死將自己等人拖住,甩又甩不掉,一時半會兒又殺不凈。


事已至此,別無選擇,只好指了四個乞丐,道:“爾等留下,拖住唐軍!”


那四人面無表情,只是領命道:“喏!”


本就是死士,此次前來大唐更是九死一生,早死晚死,對於他們來講並無太大區別。


眼看著幾個重要人物遁走,獨孤成等守城兵卒卻無可奈何。


他們本就是大唐軍隊序列裡戰鬥力最底下的存在,面對的又是窮兇極惡的賊寇,能夠追殺至此並且死戰不退,已經足以自傲了,但是自身的實力卻使得他們沒有能力將賊寇全部留在此地。


即便是面前這四個死士,也讓他們人數佔據絕對優勢的兵卒們感受到瀕臨死亡的壓力。


每一個死士都是精挑細選久經錘煉,自知必死而無所畏懼,多爆發出來的戰鬥力絕對驚人。


獨孤成深吸一口氣,緊緊握著手裡的橫刀,低聲吼道:“死戰!”


“死戰!”


“死戰!”


兵卒們沉聲大喝,士氣陡升!


“殺!”


獨孤成嘶吼一聲,邁著步子緩緩向前,身旁兵卒緊緊相隨,十餘柄橫刀在初升的朝陽照耀之下光芒閃爍,如牆而進。


長孫郎君與高句麗武士隱身在路旁樹林前的茅草叢裡,看著遠處長蛇一般逶迤而來的一列車隊。


高句麗武士看了看,問道:“可是這一列商隊?”


長孫郎君凝神觀察半晌,搖頭道:“不是。”


高句麗武士嘴裡嘟囔了一句,伸手薅了一根草莖塞進嘴裡,看了看身旁僅餘下的三五個死士,鬱悶的嘆了口氣。


眼神下意識的往長孫郎君身上瞄了一眼,心底很是腹誹:跟著這位大唐貴人來了長安兩次,每一次都特麼沉沙折戟,下場似乎一次比一次慘……


耳邊忽聞一聲低呼:“來了!”


高句麗武士精神一振,急忙從草叢間探出頭,便見到剛剛那一列車隊晃悠悠的過去不久,後邊的大路上又駛來一隊車駕,裝載著貨物的馬車長長的一串,騎著馬的武士護衛在前後,戒備森嚴。


長孫郎君回頭叮囑道:“稍後跟在吾身邊,不要說話!”


高句麗武士連忙答允。


只見長孫郎君順手從地上抹了抹,手上沾滿了泥土,往臉上一抹……臉上的汗漬尚未消退,這麼一抹愈發狼狽不堪、蓬頭垢面,原本的相貌遮掩個七七八八,任是相熟的人怕是也認不出來。


他從草叢後站起身,撥開草叢,帶著幾個死士走到路中間,攔住這一列車隊。


“吁——”


走在車隊之前的幾名騎士趕緊勒住馬頭,手扶在腰間兵刃把手上,厲聲喝道:“何方狂徒,膽敢阻攔長孫家的車隊,活得不耐煩了嗎?諒爾等無知,不予汝計較,速速閃開!”


長孫郎君探手從懷中掏出一個物事,上前兩步,丟給那騎士,而後站在路中間一言不發。


那騎士伸手接過那物事,放在眼前一看,居然是長孫家的信物。


頓時神情一變,連忙從馬背上躍下,伸手止住身後的車隊,拱手道:“不知閣下有何差遣?”


那信物乃是白玉雕琢而成的長孫家的家徽,見之如見家主,是第一等級的信物,自然不敢怠慢。


長孫郎君指了指車隊裡的幾個騎士,道:“讓他們下馬,將馬匹與衣物讓出來。”


這一身“乞丐裝”實在是太過顯眼,誰知道那些守城兵卒會不會逃回去,帶來大隊人馬圍剿?


“喏!”


那騎士雖然心中狐疑,卻是不敢違抗,趕緊挑出幾名與這幾個乞丐身材相仿的騎士,命他們褪去身上衣物,給長孫郎君等幾人穿上。


長孫郎君等人換上衣物,卻並未用清水洗臉,似乎不願意顯出真容,翻身跨上馬背,與高句麗武士以及幾名死士混在人群當中,這才命令隊伍開拔,向著不遠處的長安城走去。


到了長安城的西門金光門,車隊停下,任由守城兵卒檢查。


長孫郎君見到城門前只有寥寥十餘名守城兵卒,猜想城南的事情還未傳過來,可能是那些兵卒都已經被殺死,這才不著痕跡的與高句麗武士對視一眼,兩人盡皆稍稍鬆了口氣……


守城兵卒見到這是長孫家的商隊,不敢過多盤查,只是做做樣子應個景兒,便即放行。


車隊緩緩駛入城門,進入長安城。


長孫郎君望著高大厚重的城門樓,黑洞洞的城門洞,以及城門之後繁華富庶的都市,心內不由感慨萬千……


車隊到了西市。


西市位於皇城的西南方向,始建於隋,興盛於唐,繁華程度盛極一時。西市商業貿易西至羅馬、東到高句麗、倭國,是此時世界貿易中心和文化交流中心。支撐著整個絲綢之路的貿易體系,是絲綢之路真正意義上的起點。


只是原本建成與隋朝之時的西市已然悉數拆除,在其原址之上興建起來的紅磚水泥建築,沿街盡是兩層、三層的小樓房鱗次櫛比,規劃更整潔、結構更堅固,使得原本最為忌憚的火災隱患將至最低。


東西兩市的建築工程已然完成大半,長安實在是太過繁華,南來北往東洋西域的商賈匯聚於此,每日裡交易的貨殖都是一個天文數字,所以一時片刻都不能等待,剛剛初步建好的市場,就已經有了很多商家進駐。


長孫家的車隊由金光門入城,沿著大街徑直來到西市北門,街道對過便是京兆府衙門,門口矗立這一對兒石獅子,形狀威武活靈活現。


車隊到了西市門口並未停下,而是進了大門拐了幾個彎,來到一處連綿一片的貨棧,這才有人迎上來,將車隊引入庫房所在那邊。


長孫郎君下了馬,將馬韁甩給長孫家的武士,說道:“帶吾等前往長孫府。”


身在長安,雖然是熟悉每一條街巷、每一個里坊,不過今時不同往日,畢竟身份特殊,唯恐在街上碰到盤查的衙役,惹來麻煩。


尤其是不久之前剛剛逃過長安南門守城兵卒的追捕,或許此刻那些兵卒已經盡被屠戮,更是不敢有絲毫大意。


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復之境地。


所以讓這個長孫家的武士引路,即便有什麼差池,也足以應對過去,放眼長安城,任誰也要給長孫家幾分面子。


那武士不疑有他,也不敢違抗,畢竟這位“乞丐”可是手持長孫家最高等級的信物,有如家主親臨,定然是長孫家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哪裡能夠怠慢?


“郎君請!”


那武士客氣了一聲,就待翻身上馬,卻被長孫郎君制止:“吾等走過去就好。”


策馬疾馳招搖過市,放在以往那是他從小就能夠享受的殊榮待遇,可是現在不行,越是惹眼的行為就越是有可能給他帶來危險,低調的步行過去,才是最穩妥的方式。


那武士莫名其妙,騎個馬而已,只要不是策馬狂奔,有什麼大不了?


不敢多言,當前引路,帶著幾人從西市北門出來,想要順著京兆府門前的街道一路向東,過皇城,便是長孫家所在的崇仁坊。


孰料將將從那貨棧之中走出來,迎面走來一群人,為首一人一見到臉上沾滿灰塵的長孫郎君,頓時大叫一聲:“娘咧!將爺爺遛狗一般戲耍,很得意是吧?弟兄們,給吾統統拿下!”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6:12

第九十八章 陰差陽錯


衛鷹帶著一群房家部曲抄近路抵達西市,但見到西市門口商旅如織、人頭攢動,來來往往的車馬轔轔而行,趕緊仔仔細細分頭尋找,卻哪裡有那幾個乞丐的影子?


不過衛鷹堅信自己的判斷,東西兩市素來就是藏污納垢的地方,這裡販夫走卒匯聚、中外商賈齊集,最是適合掩護。


“都散開,兩兩一組,進去集市之中尋找,發現目標之後留下一人盯著,另一人趕往北門通知,吾等在那裡匯合!”


“喏!”


大家分頭行事。


衛鷹自己帶著一個小兄弟,晃晃悠悠在人群裡穿行,一雙眼睛來回掃視,但凡衣衫不整、形跡可疑者,都要盯上幾眼,卻一直未能發現目標。


走著走著,經過一條窄巷之時,衛鷹忽然兩眼一亮,低聲道:“發現他們了!你速速趕往北門,吾留在此地盯著,待到弟兄們抵達,立即趕過來匯合!”


“喏!”


那同伴瞄了一眼前頭幾個鬼鬼祟祟的乞丐,一貓腰,腳步飛快的向著北門跑去。


衛鷹跟著那幾個乞丐進了小巷,見到他們進了一間貨棧,瞄了瞄貨棧的門口,發現上面並無匾額,自然也就無從得知這是誰家的產業。在巷子裡守了一會兒,始終不見那幾個乞丐出來,猜測這可能是他們的“巢穴”,便安心的蹲在巷子口,等待同伴到來,再一起衝進去將這幾個行蹤可疑的乞丐一舉擒獲。


未幾,同伴們沿著街道的一側跑來,躡手躡腳的到了衛鷹身邊,問道:“情況如何?”


衛鷹將橫刀抽出刀鞘,沉聲道:“這些人行蹤可疑,身份非同一般,既然敢在這長安城裡藏頭露尾,定然是極其兇險的人物,稍後萬萬不可大意,吾等一股腦的衝進去,只要他們敢反抗,那就格殺勿論,絕對不會殺錯!”


“喏!”


眾人齊齊應了,各自抽出橫刀,做好準備。


待到衛鷹將手臂舉起,而後狠狠揮下,這些人一起發力衝向那間貨棧,都咬著牙將速度提升至最快,一聲不吭,幾個箭步之間,便抵達貨棧門口。


衛鷹二話不說,抬腳狠狠一踹,那兩扇緊閉的門板便被踹得脫離門框飛進了廳堂,然後將橫刀護在胸前,一馬當先衝了進去。


貨棧內頓時雞飛狗跳,繼而便來一針尖銳的驚呼嘶喊……


衛鷹領先衝進貨棧,入目頓時一呆,只見自己剛剛踹飛的門板撞倒了兩個女子,正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爬不起來,另有十餘個塗脂抹粉的女子穿紅著綠,在廳堂裡受了驚的兔子一般亂竄。


這什麼情況?


不過衛鷹來不及思索,厲聲喝問道:“人呢?”


一眾女子都這一群手裡朝著明晃晃的橫刀一個個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嚇得魂不附體,有人戰戰兢兢道:“什……什麼人?”


衛鷹暗道不好,大喝一聲:“給我搜!”


身後同伴早已經搶上前,撞開亂作一團驚慌尖叫的女子,敏捷的攀援著樓梯翻上二樓,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找過去,頓時又惹起一片女子驚呼,夾雜著男子的怒罵……


片刻之後,同伴將一樓二樓整個搜索一遍,向衛鷹稟告:“沒找到那些人!”


衛鷹頓時明白這是被耍了。


此地哪裡是那些人的巢穴?


根本就是一處暗娼窯子……


一個濃妝艷抹的老鴇子奓著膽子上前,抗議道:“爾等何人,居然擅闖別人家中,打傷了人,砸壞了物品,那就要賠償!”


衛鷹哪裡有心思理會她?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幾個乞丐進了這家貨棧,期間視線一直未曾離開,現在那些人不見了,自然不會憑空消失,定然是從後門逃走。


當即道:“從後門追!”


正要奔向後門,卻被那老鴇子拽住衣袖,尖著嗓子叫道:“還有沒有天理,闖入人家家中,砸壞物品打傷人,就要這般揚長而去?你不能走,若是不賠錢,咱們去京兆府評評理!”


衛鷹哪裡會慣著她?


一反手便是耳光,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抽在這老鴇子臉上,將她抽得原地轉了一圈兒,“噗通”一聲栽倒在地,居然暈了過去……


廳堂裡頓時一陣嘩然。


衛鷹橫刀指著廳堂內的娼婦,對同伴說道:“留下兩個人看著這幫子娼貨,不是要去京兆府評理嗎?那就一個都別少,告訴京兆府,吾房家部曲發現帝國細作與這家窯子暗中勾結,讓他們大刑伺候,一個一個敲斷了骨頭,就不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廳堂內的娼婦們頓時倒吸一口涼氣,一聲不敢吭。


那些被打斷了好事下點差點從此不舉的嫖客們前腳還一個個罵罵咧咧不依不饒,現在聽聞是房家的部曲,頓時閉上嘴巴……


衛鷹帶著人從這家窯子的後門衝出來,四下都是商販,卻並沒有那幾個乞丐的蹤跡。


他不肯放棄,順著街道向前追,剛剛拐過一處街角,迎面便碰上一群人,他下意識的掃視一眼,頓時發現其中有一個人雖然穿著尋常的武士服,與乞丐服相差甚大,但是此人滿臉泥灰污垢……


衛鷹頓時火冒三丈:“娘咧!居然敢耍老子,弟兄們,給我拿下!”


當下揮舞著橫刀就衝了上去。


眼看著陡然冒出來的一群人幾個箭步衝到近前,手裡帶著鞘的橫刀劈頭蓋臉的就砸過來,長孫郎君第一反應,就是城南兵卒已經回去報訊……


大抵現在滿城都在尋找他們這幾個殺害守城兵卒的兇手,心中頓時一緊,暗道老子這是倒了血霉,怎地步步艱難、處處波折?


自高句麗出發之時帶了足足三十幾號人,皆是剽悍血勇的高句麗死士,結果華亭鎮炸毀倉庫、偷盜震天雷之時,被人家玩了一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手下死士被人在長江之上弄死了一大半。


接著好不容易到了長安,沒等進城門,又被守城兵卒察覺到可疑之處,不得已又捨了四名死士,如今生死不知。


結果這進了城,還是被人給追了上來……


最令人感到鬱悶之處,是這一樁一樁的倒霉事並非是因為他的失誤,似乎也並非是對手有多麼高明,純粹就是陰差陽錯。


這是什麼樣的運氣?


長孫郎君心裡鬱悶得吐血,卻也顧不得罵娘,他知道自己絕對不能被捉住,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那長孫家的武士被陡然冒出來的這伙人嚇了一跳,繼而大怒道:“這是吾長孫家的人,爾等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連長孫家的人也敢拿?”


然而這些人一個個怒氣沖沖,根本不將長孫家放在眼裡,見到那武士攔在路中間,一人從後面箭步衝前,一個窩心腳就踹在他胸口,將他健碩的身子踹得倒飛出去,倒在地上捂著心口爬不起來。


“擋住他們!”


長孫郎君厲喝一聲,命令高句麗武士衝上前,自己則飛身後退,伺機逃走。


他這一喊,對面也知道了他就是首領,頓時有兩個人向他衝過來,打算來一個“擒賊先擒王”!


高句麗武士的任務出去協助長孫郎君之外,最重要的還有保護長孫郎君的安危,原以為進了長安城便等同於到了長孫郎君的地盤,事先能夠輕輕鬆鬆的入城也說明了這一點,卻不成想照樣有人不給長孫家的面子。


他順手抄起路旁的一根拳頭粗的木樁子,舞得虎虎生風,擋在長孫郎君身前,而對方氣勢洶洶的衝上來,手裡的橫刀豎著劈斬下來,連忙揮舞著木樁子去格擋,“噗”的一生輕響,房家鐵廠出品的精鋼橫刀削在木樁子上,輕輕鬆鬆就給齊齊削斷。


高句麗武士大驚,心忖咱這木樁子這麼粗,你那橫刀就算再是鋒利,但刀身韌性有限,難道不會崩斷嗎?


未等他細想,對面這人揮著橫刀又是一刀劈來,他連忙再擋,“噗”,又是一聲輕響,手裡的木樁子又斷了一截兒。


高句麗武士亡魂大冒,此人的身手可是比先前的守城兵卒強得多了,而且此人蠻不講理,便宜佔起來沒完,那橫刀揮舞得有如匹練一般,步步緊逼刀刀劈斬,無奈之下他只得揮舞著半截木樁子格擋。


“噗噗噗”


一陣悶響過後,高句麗武士發現手裡的木樁子只剩下不足一尺長短的一小截兒,見到對方的橫刀又劈了過來,駭然之下猛地將僅剩的木樁當作暗器投擲出去,然後連連退出十餘步。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6:23

第九十九章 誤會


雙方戰鬥力差距一經接觸,便頓時顯現。


衛鷹等人都是房俊的部曲家將,跟隨房俊南征北戰橫行域外,豈是獨孤成那等守城兵卒可以相比?高句麗武士可以用匕首刺死守城兵卒,但是在衛鷹等人面前,卻連近身都做不到。


高下立判。


衛鷹等人步步緊逼,將長孫郎君等人逼退至街邊牆角,大聲喝道:“放下武器,速速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其餘部曲一起大吼,聲勢赫赫,一股疆場之上屍山血海之中漟出來的霸烈氣息雄渾無儔,哪怕人數不足十,卻也硬生生營造出一種大唐陌刀陣“如牆而進,人馬俱碎”的霸氣!


高句麗武士再是悍勇,也不可能在這些百戰悍卒手底下討得了好。


命令那些死士貌似衝鋒可以,但是輪到他自己,生死之間的大恐懼卻無法跨越過去。


他又不是真的死士……


咽了口唾沫,高句麗武士心虛的問長孫郎君:“怎麼辦?”


長孫郎君也有些腿軟,不過硬挺著問道:“吾乃長孫家子弟,奉家主之命出京辦事,爾等何人,光天化日居然當眾行兇,沒有王法了嗎?”


他摸不準這些人的來路,希冀於能夠抬出長孫家的名頭予以震懾。


可偏偏這長安城中誰都對長孫家有所忌憚,偏偏房俊沒有……


衛鷹冷笑一聲:“吾不管汝是不是長孫家的人,爾等行蹤詭異、動機可疑,吾奉吾家二郎之命前來緝拿,識相的就老老實實束手就擒,吾等將汝押赴京兆府審訊,若當真是長孫家子弟,自然還爾等一個清白,若是負隅頑抗,那就休怪吾下手狠辣,格殺勿論!”


長孫郎君這才知道,這些莫名其妙出現的人,居然是房俊那廝的手下……


可他就搞不明白了,自己怎地會被房俊的部曲給盯上?


更莫名其妙的是,如今的房俊既不是兵部侍郎,更不是京兆尹,就算有帝國細作滲透潛入長安,與他一個書院的司業有個毛的關係?


簡直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


可現在自己這只過街老鼠偏偏就被這條混不吝的惡犬給逼到了牆角,特麼上哪兒說理去?


長孫郎君也不是綿羊的性子,曾經就陰狠無比,如今遭逢巨變更是使得本性磨礪得愈發暴虐。


事已至此,多想無益,他寧願在此戰死,亦不願最終落入房俊等人手上!


咬了咬牙,手握著匕首,就待從高句麗武士身邊衝過去,他現在流亡天涯、有家不得歸,活得人不人鬼不鬼,早已厭倦了,與其落入房俊等人手中受盡折磨羞辱,還不如此刻轟轟烈烈的血染腳下這片黃土,魂魄留在此地,常伴鄉梓。


就在此時,身後猛地一陣人聲吵雜,數十名長孫家的武士、家僕、腳夫拎著武器棍棒蜂擁而至。


“娘咧!吃了豹子膽,敢在吾長孫家的地盤撒野?”


“房二了不起啊?在別的地方盡可由著你猖狂,但是在長孫家,那個瓜慫也得跪著!”


“兄弟們,房家的人欺上門,豈能任由他們囂張?”


“沒錯,然他們抓了我們長孫家的人,往後大家伙還怎麼在這西市裡頭混生活,還哪裡有臉面去見家主?”


“打折他們腿!”


“打!”


卻是長孫家貨棧之中的人聞訊趕來,見到房家人如此囂張,哪裡還按捺得住?


拎著五花八門的武器就衝了上來,頓時便將衛鷹等人團團圍住。


衛鷹一看不好,當機立斷,大吼一聲:“撤!”手裡橫刀舞成一團刀光,無人敢靠近他周圍三尺之內,領著同伴且戰且退,很快脫離戰團,撒開腳丫子一溜煙兒的便跑個沒影兒……


不是他不敢死戰,說到底還是摸不準那幾個乞丐的真實身份,若當真是長孫家的子弟,而非是敵國細作,鬧出死傷來,當街行兇的罪過不僅他擔不起,還會連累二郎。


敵我未明,便貿然血戰當場,那不是勇敢,是魯莽。


荊王府。


內宅東側一間偏僻的房舍之內,李元景狠狠的摔了杯子。


前來報訊的家將退在一旁,噤若寒蟬。


李元景怒罵:“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當年侯君集被誅,吾便應當將紇干承基這個蠢貨一劍斬之,何至於留到今日,壞吾大事?”


一旁的董明月急忙上前勸阻:“王爺何必如此動怒?紇干承基這件事辦得的確不錯,雖然稍有瑕疵,但瑕不掩瑜,功大於過,您這般苛責於他,莫不是寒了有功者之心?”


李元景這人愛江山,亦愛美人,千嬌百媚的董明月在身邊溫言軟語,那一腔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嘆息一聲,坐到椅子上,婆娑著董明月潔白細膩的手背,鬱悶道:“本王倒也不是寡恩之人,賞功罰過,亦能做得公平。只是你說說這紇干承基,事情辦完了就速速回府覆命便是,非得跑去明德門外大搖大擺的入城,還殘殺守城兵卒!這些也就罷了,可他萬萬不該引起房俊的注意,更不該冒充長孫家的人與房俊的人在西市大打出手,鬧得京兆府都驚動了!這一下子牽扯進來長孫無忌那個陰人,房二那個棒槌,還有馬周那個人精,此事如何善了?”


自己指派紇干承基率領董家密諜前往華亭鎮,事情非常順利,神不知鬼不覺的便將震天雷搞到手,還狠狠的坑了長孫無忌那個陰人一把,這令李元景非常得意。


然而剛剛家將來報,本來去城南接應喬裝成乞丐入城的紇干承基一行人,卻發現紇干承基喬裝而成的乞丐被守城兵卒察覺,進而追捕十餘里,結果所有守城兵卒盡皆被殺……


如今整座長安城都轟動起來,此等血案,令人觸目驚心,京兆府的巡捕、左右屯衛的兵馬已然封鎖四門,眼看著就要大索全城,這特麼簡直就是將天給通了一個窟窿啊!


一旦紇干承基被捉住,挨不住酷刑從而招供……


李元景只要想想都汗毛倒豎,不寒而慄。


他就不明白了,紇干承基你個蠢貨就老老實實的喬裝成乞丐混進城,自然萬事大吉,可是怎地就被人察覺了?


察覺也就罷了,誰也不知道你到底幹了什麼,就算被兵卒捉住,大不了耗費一番手腳撈出來便是,你特麼為什麼要將守城兵卒統統都給殺了?


最可惡的是,這廝居然假冒長孫家的人混進西市,偏偏還被房俊的人給撞破了,還特麼死扛到底,大打出手……


李元景大破腦袋也想不明白,這紇干承基到底是吃錯了什麼藥,才能幹得出如此荒誕之事?


這特麼是要將他這個荊王給活活坑死啊!


董明月一邊安撫著李元景,一邊暗暗嘆了口氣。


當初房俊點評三國英豪,曾說袁本初“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幹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實則這句話若是套用到李元景身上,倒也貼切無比。


出身高貴,智慧超群,卻又優柔寡斷缺乏殺伐果斷之氣概,更沒有曹孟德那種“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兇悍霸道,這樣的人,哪裡能夠成就一番曠世偉業?


可是義父選中了這位荊王殿下,她又能如何呢?


就好似當初義父曾寄希望於僚人能夠興風作浪禍害大唐江山一樣,自己也只能默默的配合,不能有半分自己的想法。


事實上,她討厭這種猶如老鼠一般活在陰暗的角落裡的生活。


大隋早已猶如昨日煙雲風卷流散,又何苦為了一個湮滅在塵埃之中的崩落王朝,殫精竭慮的奉獻自己的一生?


這對於從未曾經歷過大隋,更未曾蒙受大隋恩惠的董明月來說,已經越來越難以接受。


現在支撐著她的,唯有義父的恩情而已。


心潮起伏之間,念頭轉動,董明月收拾心情,詢問一旁的家將:“眼下紇干承基在何處?”


那家將搖頭道:“京兆府已然封鎖了整個西市,任何人不准出入,所以裡頭的消息吾等無法得知。不過家中於京兆府衙門的眼線剛剛傳回一個消息,說是巡捕已然逮捕了數名喬裝打扮成乞丐的賊寇……”


李元景頓時就坐不住了,火燒了屁股一般。


這肯定就是紇干承基啊!


自己對那廝知之甚深,聰明才智是有些的,武力也不錯,但是為人輕浮毫無韌性,恐怕熬不過刑訊逼供。


自己必須在他招供之前,將他從京兆府撈出來,否則一旦上刑,那廝熬不住,一切皆休……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6:32

第一百章 驚慌


衛鷹領著手下狼狽而逃。


長孫家的家僕、武士太多,還混雜著許多為長孫家幹活的腳夫,若是兩軍對陣,衛鷹有信心率領手下死戰不退,並且能將這一群烏合之眾盡數屠戮,血濺五步。


可這裡畢竟是長安城,那幾個乞丐的身份又未能明確,誰敢在這西市之內大開殺戒?


不敢殺人,那就只能撤退。


不過他心裡也憋著氣,你長孫家怎麼了,人多欺負人少啊?


行,給小爺等著!


衛鷹從西市北門跑出來,直接一頭扎進一路之隔的京兆府衙門,求見京兆尹馬周。京兆府衙門裡頭盡皆是房俊的舊部,自然識得這位房俊的家將頭子,更知道房俊與馬周的關係很是親厚,聽聞其想要求見馬周,亦不阻攔,帶著他進了馬周的值房……


少頃,馬周身著官服,風風火火的走出值房,當即點齊衙門裡的衙役、巡捕,一窩蜂的將西市就給圍了起來,封鎖住各個出口,然後帶著人徑自進入西市之內,到了長孫家的貨棧。


貨棧裡的人都懵了,都知道房俊與馬周交好,可是前腳房俊的狗腿子被打跑了,後腳你馬周就帶著巡捕兵卒來給報仇,這就過分了吧?


然而馬周根本不聽貨棧掌櫃的質問,直接命人闖入貨棧,四處搜查。


長孫郎君借助眾人之力趕跑了衛鷹等人,著實沒料到這些人一回頭的功夫便召集了京兆府的兵力,尚未來得及離開西市,便被京兆府的巡捕衙役堵住了各個出口,迫不得已返回貨棧試圖潛藏。


可是這小小的貨棧哪裡藏得住人?


沒過一會兒,灰頭土臉的被巡捕們從院子裡一輛大車的車底給揪了出來……


貨棧掌櫃忍著一肚子怒火,卻也不敢發作,馬周親自帶隊,這長安城裡有幾個人敢當面硬扛,讓他手下留人?


不過也不能任由馬周將人帶走而一聲不吭,若是那樣,長孫家的臉面就算是徹底掉地上了,任人踐踏。


他站出來,攔住押解著幾個“乞丐”的巡捕,對馬周說道:“馬府尹,這些人乃是長孫家的子弟,還請您給長孫家一個明白,這些人有何過錯,觸犯了哪一條王法?”


強硬的態度是要表示一下的,既展現了長孫家的強硬,也能夠予以馬周一定的壓力。


畢竟,這可是長孫家的人。


可馬周哪裡是一個受人施壓的?這人出了名的吃軟不吃硬,面無表情的回了一句:“本官行事,何須向你解釋?”


在他眼中,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才不管你什麼長孫家亦或是令狐家!


那掌櫃無奈看著京兆府的巡捕、衙役簇擁著馬周離去,那幾個手持長孫家最高等級信物的子弟也被抓走,不敢耽擱,趕緊命人牽來快馬,上馬飛奔崇仁坊長孫府去報信。


碰上馬周這麼一個鐵面無私的官員,唯有家主出面,才有可能迫使對方網開一面……


就在長孫家貨棧隔街相望的另一家貨棧裡,幾個人湊在窗前,看著人喊馬嘶巡捕出動兵卒橫行的場面,一個兩個都齊齊咽了一口唾沫。


“娘咧!居然是房俊的人?”


“那棒槌為何知曉吾等此時返京?該不會是吾等所為之事已然暴露,被房俊得知?”


“這不可能!”


“那他怎地就能恰好在城門碰上咱們,並且派人跟蹤?”


“誰特麼知道?不過好在剛才將他們給甩開了,否則這會兒若是被追上,跑都跑不了,抓到京兆府的大牢裡,那可就壞菜了……”


幾個人嘀嘀咕咕,一旁的紇干承基也暗暗害怕。


幸好自己機靈,窺破了有人跟蹤,並且急中生智借著一處窯子耍了房俊那些狗腿子一道,又恰好碰上長孫家這麼一伙倒霉蛋,不然還真是不好脫身。


可長孫家卻又為何有幾個身份神秘的人偷偷摸摸的潛入長安呢?


搞不懂啊……


“都別看了,小點聲兒,以免被人發現!在此歇息一會兒,待到外頭兵卒巡捕盡皆撤去,咱們立刻返回王府。”


“喏!”


眾人趕緊離開窗子,在屋子裡或躺或坐。


崇仁坊,長孫府。


長孫無忌剛剛上朝回來,命人泡了一壺茶,在書房裡一邊品著茶水,一邊翻閱著公文。


書房外腳步聲響,頗為急促。


未幾,家僕進來稟告:“家主,西市貨棧的掌櫃有要事求見。”


長孫無忌放下公文,拈起茶杯呷了一口,問道:“有何要事?”


家僕道:“他不肯說,只說十萬火急,必須當面稟告家主。”


長孫無忌微微一愣,這又是出了什麼大事,還非得稟告自己?擺擺手,道:“讓他進來。”


“喏!”


家僕退出,貨棧掌櫃三步併作兩步進了書房,先施禮,而後拿出長孫郎君被抓捕之前偷偷塞給他的那枚玉雕家徽的信物,遞給長孫無忌,低聲道:“不久之前,有人手持此物,混在車隊之中進入城內,聲稱是長孫家的子弟,小的不知是真是假,前來請求家主驗明。”


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聰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技巧。


一個無法確認信物之真假,即便今日西市之事有何嚴重後果,都可以免去最主要的責任……


長孫無忌顯然沒心思理會掌櫃的小算盤,他愣愣的瞅著這塊玉雕家徽,失神了片刻,猛地一把將其奪過,仔細查驗一番,紅著眼睛問道:“人在何處?”


掌櫃心裡咯噔一下,看來自己猜測的沒錯,那手持信物之人,身份果然不一般……


連忙說道:“被京兆府抓捕了。”


長孫無忌面色大變,疾聲道:“京兆府怎地會發現他的身份?”


掌櫃搖頭道:“並未有人知曉他的身份,只是因為不知為何與房俊的親兵部曲起了衝突,雙方大打出手,這才引出了京兆府,將持信物之人當場緝拿,眼下已經押入京兆府大牢。”


長孫無忌一腳踹翻了一張凳子,破口大罵:“房二,老子恨不得食汝之肉、飲汝之血,將汝挫骨揚灰!”


掌櫃嚇得戰戰兢兢,渾身出了一層冷汗。


壞了壞了,那人的身份豈止是不一般?簡直就是非同小可,家主這般憤怒,只怕自己這責任是逃不掉了,可心裡也難免委屈,萬一因此被遷怒,自己何其冤也?


簡直就是禍從天降,咱什麼都不知道啊!


“來人,備車!”


長孫無忌心裡已經發毛,一是片刻都不敢耽擱,萬一那人的身份在京兆府的大牢之內暴露,那可真真就一絲一毫的轉圜余地都沒有,馬周那人的性子簡直就是魏徵第二,絕不可能私下溝通。


一想到極有可能面臨的悲慘情形……


連衣衫都來不及更換,快步走出書房,直奔前院,就站在大門口,等著家僕套上馬車。


待到車夫駕馭著套好的馬車來到門口,長孫無忌跳了上去,沉著臉道:“京兆府!”


“喏!”


車夫趕緊應了一聲,手裡的鞭子挽了個鞭花,輕輕抽在駿馬的臀上,馬車便駛了出去。


崇仁坊在皇城之東,京兆府在皇城之西,兩者隔著一座皇城,由一條天街東西相連。


沒一會兒的功夫,馬車便抵達京兆府門口。


車夫跳下車轅,掀開車簾,未等上前攙扶,車廂裡的長孫無忌已經一步跳了下來,將車夫嚇了一跳,這還是平素那八風不動、運籌在胸的家主嗎?


居然急成這個樣子,連矜持都不顧了……


長孫無忌也意識到自己關心則亂,表現得太過急躁,這等神情若思被馬周那個人精察覺,怕是要橫生波折。


深深吸了口氣,壓抑住慌亂的心情,臉上有浮現平素那等人畜無害的笑容,背負雙手,信步邁上京兆府門前的臺階,踱著方步進了衙門。


衙門內官吏往來,有些混亂,有人見到了長孫無忌,頓時大吃一驚。


前腳剛剛抓捕了幾個長孫家的可疑人等,後腳長孫無忌便親自追到京兆府衙門來……


這是被京兆府的行為給惹火了,親自上門打臉來了?


不過人家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京兆府的官吏也大多是關中人士,趕緊禮貌的上前施禮,恭恭敬敬的詢問道:“趙國公可是尋吾家府尹?”


長孫無忌一張圓臉滿是笑容,樂呵呵道:“非也,老夫就只是正巧路過,進來巡視一番。京兆府掌京畿治安,公務繁忙,老夫豈敢騷擾馬府尹盡忠職守?不過聽聞吾家有不肖子弟作奸犯科,被京兆府緝拿,煩勞爾等告知馬府尹一聲,律法在上,不徇私情,還請勿要在乎吾長孫家的顏面,依法嚴懲!”


官吏們大眼瞪小眼,一聲不敢吭。


您這是要京兆府依法辦事的態度?


分明就是興師問罪吶……

wwccss2001 發表於 2019-9-2 17:47

第一百零一章 撈人


聽聞長孫無忌上門,馬周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從值房內迎出來,見了面便一揖及地,口中道:“下官拜見趙國公,未知國公前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左右官吏盡皆隨著他一同見禮。


李二陛下之所以能夠逆而奪取、登基大寶,這位的功勞堪稱第一,哪怕是當年房玄齡號稱與其並列,實際在地位上亦是略有不足,畢竟無論是文德皇后的影響力,亦或是其背後關隴貴族的實力,都是房玄齡所無法比擬的。


縱然如今與皇帝漸漸疏遠,卻也沒人敢看輕分毫。


長孫無忌微微頷首,圓臉上滿是和藹溫煦的笑容,溫言道:“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快快請起!說起來,倒是老夫心血來潮前來京兆府衙門,給諸位帶了不便,都快去忙吧,老夫與馬府尹說說話就走。”


“喏!”


一眾官吏這才紛紛散開,各自忙活著公務。


馬周心中腹誹,您這哪裡是心血來潮?分明是來打臉的……


面上卻不敢怠慢,將長孫無忌請到值房之內。


進了值房,命人奉茶,馬周這才關上門,坐到長孫無忌對面,笑道:“國公前來,必是有所指教,下官洗耳恭聽。”


“誒,指教如何敢當?如今您馬府尹可是陛下的心腹,抵掌京兆府這麼一大攤子,堪稱天下第一封疆大吏,一等一的朝廷重臣,老夫可不敢小覷。”


“下官萬萬當不起這‘天下第一’的贊譽,陛下不以下官出身貧寒、資歷卑賤而有所輕視,反而委以重任,唯有披肝瀝膽、報效君王而已。”


國人辦事,自古以來都沒有開門見山的習慣,總得要相互寒暄一番,各種隱喻、暗示輪番動用,之後才能直指核心。


馬周倒是不在乎,穩坐釣魚臺,有求於人的是你長孫無忌,既然你願意扯閒篇,那我奉陪就是。


只是心中也難免疑惑,不過是幾個行蹤可疑的長孫家子弟而已,何以勞動長孫無忌親自出馬來撈人?


哪怕僅有一份名刺遞過來,只要事情不是十分重大,自己又豈能不賣給他這個面子?


畢竟這可是當朝司徒、趙國公、文德皇后的親哥哥長孫無忌啊……


長孫無忌也心中焦急,唯恐耽擱太久,那人被京兆府的衙役巡捕動用大刑逼供,便打消了想要諷刺馬周甘為房俊走狗的主意,直接問道:“聽聞馬府尹親自帶兵,於西市之內,緝捕了幾名行蹤可疑者?”


馬周頷首道:“確有其事。”


給予肯定,卻再不肯多說一個字。


長孫無忌就感覺很頭疼……


這特麼一個賽一個的人精,一絲半點的風險都不肯擔。


略作沉吟,長孫無忌道:“雖然那是吾長孫家的子弟,不過若有作姦犯科之事,便是老夫亦不饒他!朗朗乾坤,煌煌正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還望馬府尹莫要因為老夫的面皮不好看,從而網開一面,老夫可不領這份情。”


馬周笑了笑,道:“下官謹記國公吩咐。”


這次回答的多了一些,不過說完之後,又緊緊的閉上嘴。


長孫無忌:“……”


老夫都將話說到這份兒上了,你這人怎地如此不曉事兒?


這個時候你不應該順著話頭,表示那幾人並未有昭彰之惡跡,然後讓老夫將人領走,順帶著送給老夫這一份人情嗎?


難不成,你還非得老夫親口說出要人的話?


現在的年輕人一個兩個鬼精鬼精的,而且稍有責任便置身事外,一點義氣都沒有,跟當年那些但凡有事便給拍著胸脯辦得漂漂亮亮的老伙計們差遠了。


可眼下自己有求於人,這馬周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別看現在恭恭敬敬,一言不合翻起臉來那可比翻書還快,未免夜長夢多,只得無奈道:“馬府尹可曾審訊,那幾名被抓捕的吾家子弟,是否作姦犯科?”


正常程序,那幾人若是罪證確鑿,那麼馬周自然可以一口回絕,若查無實證,亦應當主動表示抓錯了人,將其交給長孫無忌帶走,大家都在官場上混,不涉及到底線的情況下,誰又能毫無顧忌去撕破臉呢?


然而馬周只是淡然道:“尚未得知。”


然後……沒了。


這種不走套路的方式,令長孫無忌覺得真是心累……


繞圈子沒什麼用,長孫無忌只能憋著氣,直言道:“吾長孫家一門清譽,不容玷污。若是那幾個不肖子弟作姦犯科,要殺要剮,但請馬府尹依律行事,老夫絕無怨言。可若是未有確鑿證據,證明其犯下十惡不赦之大罪,還請馬府尹看在老夫薄面,網開一面,以免市井之間不明真相者以訛傳訛,有損吾長孫家的名譽。”


馬周蹙眉。


這話幾乎就是完全敞開了,意思很明白,只要不是什麼“十惡不赦”之大罪,您就給個面子,放他們一馬,長孫家上上下下都承你這個情。


堂堂長孫無忌能夠說出這樣的話語,是很有分量的,放眼朝堂,沒有人會不給這個面子。


呃,或許有一個,但絕不是他馬周……


馬周出身寒門,與世家門閥格格不入,不朋不黨,一心效忠李二陛下,是一個純正的孤臣。


然而孤臣不等於傻帽,似魏徵那般原本根基深厚故友遍及朝堂卻最終孤家寡人、神鬼退避三舍,又能有什麼好下場?


人在官場,情商太低注定一事無成。


可馬周到底還是有著自己的底線,人情可以賣,長孫無忌的面子也可以給,但前提必須是這幾個乞丐當真沒有作姦犯科。


只可惜事情倉促,那幾個乞丐剛剛抓捕,尚未來得及審訊,長孫無忌便追上門來要人……


有些不對勁啊!


長孫無忌何等樣人,馬周再是清楚不過,“陰人”這個綽號可不是白給的,城府之深滿朝不做第二人想,這樣一個人在得知家中子弟被京兆府抓捕之後便風風火火的趕來撈人……


要麼事情過於嚴重,要麼抓捕之人太過重要。


馬周就不太情願賣給長孫無忌這個面子了……


正自沉吟著,用什麼樣的說辭推脫長孫無忌,便有官吏推門進來稟告:“府尹,荊王殿下求見。”


馬周捋著頷下三綹長髯,瞅了瞅長孫無忌,心中暗忖:這到底什麼情況?


不過是抓捕了幾個身份可疑的“乞丐”,惹得長孫無忌前腳進來,荊王亦隨後而至……


這幾個“乞丐”到底是什麼人?


長孫無忌恨不得將李元景臨到眼前來狠狠的踹上幾腳,這個時候你跑來添什麼亂?


他一看馬周的神色,就知道這個人精已然對所緝捕的“乞丐”身份生疑,此事怕是不好解決。


不敢繼續說道此事,唯恐馬周覺察到不妥犯起倔脾氣,誰的面子也不賣,長孫無忌故作輕鬆道:“難不成這回荊王府也有人被抓了進來?呵呵,馬府尹,你們這一次的動靜搞得有些大,牽連無辜可不太好。”


無辜?


馬周心裡狐疑,對長孫無忌道:“國公你先稍坐,下官去迎一迎荊王殿下。”


長孫無忌道:“馬府尹自去便是,不過,就不要同荊王殿下言及老夫在此了。”


畢竟是私底下面見辦案主官,說大了就是干預司法,好說不好聽,到了長孫無忌這等地位,這種事情還是要盡量避免。


不是不能幹,而是最好別讓人知道,以免別捏住把柄……


馬周道:“下官理會得,國公請安坐,下官去去就來。”


長孫無忌微微頷首,看著馬周走出值房,一雙眼微微瞇起,臉上浮現陰沉的神色……


馬周出了值房,來到大堂,便見到荊王李元景已經四平八穩的坐在主位上,正“伏溜伏溜”的喝著茶水,兩側各有一個家僕模樣的人分立左右,看上去頗有氣勢。


趕緊上前兩步,高聲道:“下官見過荊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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