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07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8:51
第62章  李2看戲

長孫家發生的這一幕絕非特例,就在這個晚上,幾乎所有的關隴世家都或多或少的上演了類似的劇情。

    次子、庶子平素不受待見,人生淪為家族的附庸,但這些人並非沒有野心、沒有能力,一旦被他們找到那一個突破桎梏的契機,便會奮盡所有能量去沖開人生的枷鎖,平步青雲、海闊天空。

    這種事情幾乎在世家門閥之中從未曾斷絕過,一代又一代優秀的前輩開創出家族的一個又一個分支,那些被廣為流傳的事蹟則激勵著現在那些被家族用作抵制房俊之武器的次子、庶子們,令他們奮起抗爭!

    一夜之間,所有關隴世家雞飛狗跳!

    ……

    李二陛下愜意的半躺在花房之中的搖椅上,微微瞇著眼,身邊案几上放著一個盛滿冰塊的食盒,裡頭鎮著一碗酸梅湯。

    李君羨站在李二陛下面前匯報著城中各家上演著的鬧哄哄的鬧劇,一邊敘說著,一邊偷偷觀摩陛下的臉色,見到陛下面容平靜,心裡微微踏實……

    待到李君羨說完,李二陛下這才睜開眼,隨意問道:“各家都有什麼反應?”

    李君羨道:“反應不一,有的將鬧事的次子、庶子禁足,嚴厲懲戒,有的打法去城外亦或別處的產業,算是流放了,有的次子、庶子脾性剛烈,見到族中絕不鬆口,乾脆一怒之下拂袖離去,半天的功夫,京兆府便接了十幾張狀告家族請求分家另過的狀紙……”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旋即笑了起來:“嚯!這麼熱鬧?”

    拿起食盒中冰鎮的酸梅湯喝了一大口,心情顯然很好。

    房俊這缺德的招數,果然管用,朕什麼也不用做,只要站在一旁看戲就成……

    李君羨心中腹誹,陛下這笑容看上去實在是有些幸災樂禍。

    喝了酸梅湯,酷熱的暑氣愈發消散了幾分,李二陛下愜意的伸個懶腰,叮囑道:“準備好車駕,明日朕前往九成宮度假。”

    李君羨應道:“喏。 ”

    李二陛下抬眼瞅了瞅,又問:“前些時日讓你安頓的番僧,如今是何情況?”

    李君羨略一遲疑,

道:“已然安頓在九成宮一處僻靜的殿宇,末將按照其要求,已然多做籌備,不敢有一絲疏漏。”

    想了一下,一咬牙,低聲道:“陛下,那番僧來路不明,所宣揚長生之術亦是虛無縹緲,豈可輕信?再者說,去年那番僧所煉製之丹藥,便使得陛下大病一場,如今安能再蹈覆轍?為陛下龍體計,為帝國安危計,末將懇請陛下三思!”

    他不得不勸諫。

    對於李二陛下,他心中充滿尊敬愛戴,誓死效忠鞠躬盡瘁,即便時不時的想要逃離這個“百騎司”大統領的位置,可依舊兢兢業業不敢有一絲懈怠。

    尤為重要的是,他一直覺得那天竺番僧故作神秘、所言虛無,萬一陛下服食其所煉製之丹藥出了什麼意外,拿他李君羨就是千古罪人!

    自己身死尚且小事,若是陛下出了意外導致整個帝國動盪飄搖,甚至種下亡國之禍根……

    百死莫贖其罪矣!

    “行啦,朕心中有數,勿要聒噪,速速去準備車駕便是。”

    李二陛下不耐煩的擺擺手。

    李君羨心中暗嘆一聲,唯有躬身領命:“喏!”

    看著李君羨走出去的背影,李二陛下有些愣愣出神,好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緩緩搖首。

    李君羨的擔心,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如今歲月消逝,年歲漸老,身體機能的下降速度非常之快,不僅時常染病身體羸弱,精力尤其不濟,以往整夜批閱奏摺直至通宵達旦,翌日依舊可以在朝堂之上揮斥方遒指點江山,將一眾大臣收拾的俯首帖耳,言出法隨,莫言不從,現在若是熬上一整夜,怕是就得大病一場……

    老驥伏櫪,英雄遲暮,這令人從心底感受到一股歲月如水、命運難逃的悲涼。

    尤為重要的是,隨著精力的漸漸消退,朝堂那些個以往戰戰兢兢唯命是從的大臣們,開始漸漸的有了別樣的心思。這種江山即將逃出自己掌控的緊迫感,是李二陛下這樣的絕代帝王絕對不能接受的。

    長生之術固然虛無縹緲,但是世間長壽之人卻屢見不鮮。

    能夠長生不老固然最好,即便不能,在那番僧所煉製丹藥的調理之下,延年益壽總該是沒有問題的。

    至於上一次服食丹藥之後大病一場……李二陛下固執的認為那隻是一場意外。

    人在面對困難的時候,總是會不自禁的往最好的情況去祈盼。

    誰都覺得悲劇一般不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是幸運的那一個,天底下無數的人孜孜不倦的去追求成仙飛升之道,從未見過有成功者,但是依舊有人前赴後繼,堅定的相信自己即將成為飛升的那一個……

    嘆了口氣,喝了一口酸梅湯,將王德叫過來,吩咐道:“去給房俊傳個話兒,那份名單既然張貼在了書院山門,那就別揭下來了,就按照那份名單招收學員吧。另外,放出話去,這些跟家裡鬧得不可開交的次子、庶子,朕感念他們為國盡忠、報效君王之恆心,所以只要他們能夠在書院之中刻苦進修,將來學有所成,朕定然會予以厚待,委以重任!”

    王德連忙應聲道:“喏!”

    心中思忖:這下子,那些個出身關隴的貴族門怕是腦袋又得大了一圈兒……

    房俊只是拋出一張名單,便能夠引起那些個次子、庶子們的強烈反彈,如今皇帝公開承諾會對這些人 以重用,那還不得鬧翻了天?誰敢阻攔他們進入書院,誰就是他們的仇人!

    而且很明顯,這些人之間怕是有一些暗中的串聯,否則一個個的怎麼敢同族中父兄長輩如此強硬?

    甚至還有人將狀紙遞送到京兆府,真是瘋了……

    華夏自古以來的規矩,只要有長輩在世,子孫不得分家,這雖然從未曾錄入律法典籍成為法度,卻是約定俗成。但凡是子孫分家另過的,要么是子孫犯了大錯被長輩驅逐,要么是子孫能耐太大分府立戶,似這般自己嚷嚷著非得要分家出去的,那可是要被輿論戳脊梁骨視為不孝的。

    但是眼下整個長安城的輿論都同情那些個吵鬧不休的次子、庶子,認為各個門閥不應當因為政治鬥爭的緣故,來犧牲這些年青人的前途……

    這該不會又是房俊背地裡搞出的事情吧?

    有好戲瞧了。

    王德心思復雜,領命而去。

    王德剛剛走出去,一身道袍清麗無匹的長樂公主與絳色宮裝明媚俊秀的晉陽公主攜手聯袂而至。

    見到兩個一樣鐘靈毓秀的閨女,李二陛下心中愁緒瞬間不翼而飛,精神一振,笑呵呵道:“打扮得這般隆重,這是要去哪兒?”

    晉陽公主鬆開長樂公主的手,蝴蝶一般飛到李二陛下身邊,攬住李二陛下的手臂嬌憨道:“過幾日乃是長樂姐姐的壽誕,姐姐打算去城外的道觀準備一些齋菜,宴請諸位兄弟姊妹。”

    李二陛下還沒來得及心疼這個自由多病的小女兒,聞言愕然,抬頭看向長樂公主,問道:“為何跑去城外道觀?為父已然命宮中開始籌備,怎麼也要隆重一些才行。”

    長樂公主上前,清麗的俏臉滿是溫婉的笑意,柔聲道:“女兒乃是和離之婦,不好大操大辦,免得惹人閒話兒。而且女兒也不耐煩那等熱鬧的場面,不如就將兄弟姊妹們邀請了去終南山的道觀,山中清涼以避暑氣,遠隔俗務,不染塵囂,酒菜簡單一些,大家一 聊聊天相處幾日,想必定然很溫馨。”

    李二陛下想了想,頷首道:“倒也不是不可,兄弟姊妹們時常聚一聚,聯絡一下感情,彼此更貼心。只不過房俊那廝就不要邀請了,那棒槌脾氣犯起倔來,指不定又跟誰打起來,好生生的一場宴會,別被那廝給攪合得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03
第63章  父親的煩惱

晉陽公主頓時不依,不悅道:“父皇何以這般偏心?姐夫為了帝國南征北戰,更縱橫大洋揚威域外,您不僅不為他加官晉爵,反而革了他的官職降了他的爵位,褚遂良那等馬屁精你卻偏偏要升他的官……如今卻還要背後詆毀姐夫,非是人君所為。”

    被小女兒教訓了,李二陛下頗為尷尬。

    他能怎麼說?

    難不成將話挑明,讓你長樂姐姐離那個棒槌遠一點,以免被他佔了便宜,吃乾抹淨?

    乾咳一聲,李二陛下拿著個小女兒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的,瞅了瞅長樂公主,希望長樂公主能夠表態,卻發現這個素來蕙質蘭心的女兒微微垂著頭,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一句話也不說。

    “……”

    李二陛下心中升起不妙的預感,難不成長樂與房俊之間,當真有點什麼齷蹉私情?

    這不應該啊……

    在這一點上,他很相信自己這個端莊賢惠的女兒,可是想想房俊平素行事肆無忌憚而又多謀狡詐的風格,又覺得有些發虛。

    有心提點幾句,卻又覺得不太合適,長樂素來乖巧懂事,自尊心也強,萬一併無其事,自己多說這麼幾句恐怕會傷了長樂的顏面,原本和離之婦便會內心敏感,愈發在意旁人的目光,若是因此而傷心難堪,自己如何忍心?

    罷了,反正目前這兩人尚無過格之處,待回頭敲打房俊一番,嚴詞警告,想來並無大事。

    想到這裡,李二陛下展露笑容,寵溺的看著晉陽公主,安撫道:“朝堂之事,哪裡會如同看上去那麼簡單呢?房俊固然看上去受了委屈,可他自己並無絲毫不忿之處,否則依照他的性子,豈肯老老實實的受罰,任憑革除官職、降爵一等?這等事,你勿要去操心,所有對父皇忠心耿耿、對帝國竭力效忠的臣子,怎麼可能去苛待他呢?”

    晉陽公主想了想,好像姐夫受罰之後當真並無不忿之言辭,一回頭便窩在書院那邊,或許真如父皇所言,這其中尚且牽扯著更多的東西……

    她不懂朝政,但是聰慧伶俐,明白這其中的事情不是自己可以插言,便換了話題,嬌憨問道:“父皇,七哥的婚事,還沒有著落嗎?”

    提起這個,李二陛下頓時一臉怒色。

    原本朝中不少大臣都主動提出將家中女兒嫁給李惲做王妃,

可李惲這個兔崽子也不知吃了什麼迷魂藥,死活就看上了房玄齡家的小女兒房秀珠,非她不娶。就連他的母親王氏估計也是聽了娘家人的攛掇,認為與房家聯姻對太原王氏的利益更大,對李惲本身也更合適,因此直接推掉了許多家的請求,一心指望著與房家聯姻。

    可誰成想房玄齡倒是並無異議,房俊那廝卻鐵了心的拒絕。

    簡直豈有此理!

    吾大唐皇族與你家聯姻,那是你家無上之榮耀好吧?顯然居然還敢嫌隙起了皇族子弟,翻了天了不成!

    可房家的生物鏈有些奇怪,房俊在房玄齡面前老老實實,可房玄齡卻懼內,而房夫人盧氏最寵愛二兒子,幾乎是有求必應,所以李二陛下打算說服房玄齡壓制房俊的想法就無法實施。

    想想就生氣啊,皇家主動要求與你家聯姻,你特麼居然還敢挑三揀四,真的不拿皇帝當回事兒啊?

    李二陛下便是一陣氣悶,覺得對房俊的懲罰還是輕了,一擼到底才能讓他心情更暢快……

    無奈的擺擺手,說道:“暫且不提,暫且不提。”

    長樂公主就隱晦的瞪了晉陽公主一眼,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

    晉陽公主吐吐舌頭,不吭聲了。

    李二陛下看向長樂公主,想說話,但是話到嘴邊,又化作一聲嘆息……

    他這個最最鍾愛的嫡長女呦,眼瞅著已然過了桃李之年,再過兩年便是花信年歲,可是這婚事卻成了老大難,做父親的豈能不心中憂愁?尤其是因為丘神績那陰差陽錯的一波誤會,使得整個長安城都認為那是房俊覬覦長樂才辣手搞出來的事情,所有原本有心向長樂提親的人家如今盡皆三緘其口,絕口不提。

    再拖延個三五年,那可如何是好?

    一代帝王,絕境之中逆而篡取尚且不皺一下眉頭,多少英雄豪傑盡心依附,多少異域番邦敬服朝賀,如今卻在兒女身上耗費心神,愁思不展。

    最終嘆息一聲,道:“隨便你們了,既然不願大肆鋪張,那就邀請兄弟姊妹親近親近。為父這江山固然只能交給太子,但是此生之心願,卻依舊希望你們能手足情深、兄友弟恭,唯有那樣,為父殯天之後,再見你們母后之時,方能坦然面對。”

    長樂、晉陽兩位公主依偎在李二陛下身旁,聞言盡皆紅了眼圈,長樂柔聲道:“父皇春秋鼎盛,何故說出這樣的話語?您是天下最偉大的帝王,更是兒女們心目中最偉大的父親。”

    晉陽公主亦道:“父皇,您是最好的父親!”

    作為李二陛下的女兒,對於她們的父親對子女所做的事情,每一樁每一件都看在眼裡,尤其是明明並不滿意太子哥哥成為儲君,日後管理著大唐江山,卻依舊為了保持兒子們之間的和諧,不得不予以忍受。

    都說天家無親情,可是李二陛下卻能夠在殺兄弒弟登上帝位之後對自己的子女極盡愛護之情,古往今來,極為罕有。

    許是忽如起來的父女溫情令李二陛下有些唏噓感嘆,這位素來胸襟豪邁的帝王眼圈兒也有些泛紅,勉強笑道:“行啦!莫以為在父皇面前裝乖巧,犯錯的時候就會網開一面不予懲罰!速速去準備宴會之事吧,父皇這裡還有些事需要辦理。”

    “喏。”

    長樂與晉陽起身萬福施禮,這才聯袂而去。

    李二陛下端起食盒中的酸梅湯一口飲盡,酸甜冰涼的感覺直透心脾,吐出口氣,目光打量著身周茂盛的花樹,眼神愈發堅定。

    誰敢覬覦他的皇位,意欲給他的子女帶來滅頂之災,他就要將誰挫骨揚灰、碎屍萬段!

    *

    房俊已有多時未曾見到聿明氏祖孫。

    以往他率領船隊出海橫掃大洋,聿明雷尚且跟在他身邊開拓眼界,此番前往漠北征戰,聿明氏祖孫幾個卻神秘消失。一消失就是大半年……

    唯有那些聿明氏的子弟依舊在書院領著工部的工匠們進行著掃尾的工作。

    此刻房俊坐在自家府邸的後宅,看了看正在逗弄房菽房佑的聿明雪,詢問面前飲茶的聿明雷:“這大半年,你們又跑去哪裡了?”

    似聿明氏這等數千年綿延不絕的家族,有著太多難以揣度的秘密。

    聿明雷放下茶盞,籲出口氣,俊朗如玉的臉容泛著疲憊,笑道:“去了一趟崑崙山,你知道的,聿明氏的祖庭便是在莽莽崑崙群山之中,以後有機會帶你去看看,領略一番山川壯闊、河山秀美的風姿,與豐饒寧靜的關中多有不同。”

    房俊呷了一口茶水,心底暗忖:真當小爺是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當年單位組織去崑崙山旅遊,自己可是第一個報名的。

    聿明雷又道:“此次返回祖庭,因故去了素葉城一趟,如今西域因為突厥人的緣故飄搖不定,本已投靠大唐的素葉城中越來越多的大食人聚集,這些人信仰堅定,民風剽悍不事生產,以我之見,怕是覬覦素葉城附近之富饒土地,二郎應當上書皇帝,及早準備,予以應對。”

    素葉城,大食人?

    房俊若有所思。

    素葉城乃是蔥嶺以西的一座大城,建城在素葉河之畔,因而得名,不過後來被唐軍攻占,仿造長安在其舊址之上擴建,取名“碎葉城”,成為大唐安西都護府的重鎮。

    據說“詩仙”李白便是出生於此……

    而大食人如今在中亞附近漸漸崛起,四大哈里發統御之下的阿拉伯帝國四處征戰極力擴張,數十年之後,將會與大唐爭奪中亞之領導權而爆發“怛羅斯之戰”……

    難不成大食人現在就開始覬覦素葉城這片富饒的土地了?

    亦或者,貪心不足的阿拉伯帝國四大哈里髮根本很早就有了向東擴張征服東方文明的野心?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07
第64章  找個野男人

等到薛仁貴去了西域,應當提醒他,多多關注素葉城那邊大食人的消息,及早抽繆,以便應對。

    房俊不由得想起初次率領船隊出海剿滅海盜之時,從海盜巢穴之中解救出來的那個阿拉伯小王子侯賽因……

    穆罕默德死後,他的地位被“四大哈里發”繼承,從那時候開始大食國便開始了南征北戰的擴張之路。?

    在這個時期,他們統一了阿拉伯半島,佔領了伊拉克,攻占巴格達,消滅了波斯的薩珊王朝,蹂躪了約旦、巴勒斯坦和敘利亞,攻占了耶路撒冷,被譽為阿拉伯最勇敢最智慧的將軍、被稱為“安拉之劍”的哈立德·伊本·韋立德,已經率領阿拉伯人迅速通過人跡罕至的敘利亞沙漠,在亞爾穆克河畔一舉殲滅了拜占庭五萬大軍,佔領了敘利亞首府大馬士革,緊接著又侵入埃及並且佔領亞歷山大里亞……?

    可以說,這個時代的大食國在西亞那一片兒就是無敵的存在。?

    他們四處征戰,將殺戮和征服視為生命存在的意義,他們用手裡的彎刀宣示著對安拉的忠誠,所有不信奉安拉的異教徒都必須在他們的腳底下哭泣哀嚎,掠奪他們的財富、女人、土地。

    這是一群只知破壞、從不建設的魔鬼。

    房俊曾跟侯賽因有過交易,至今在華亭鎮的港口,每隔幾個月依舊會有往來於阿拉伯紅海岸的商船停靠,卸下來用震天雷和絲綢、瓷器換回來的純種馬匹,但是兩國之間的貿易,絕對不能阻擋彼此之間的戰爭。

    大食國在西亞縱橫睥睨所向無敵,對於財富的貪婪、對於土地的覬覦,使得他們從不知滿足,瘋狂的保持著向外擴張的態勢,終有一日,他們會越過中亞的崇山峻嶺,進入西域。

    若是不能夠將其阻擋,他們會跋涉萬里踏過黃沙,徑直闖入東方國度。

    歷史之上,盛唐之時無敵之兵鋒將大食人阻擋在碎葉城以西,怛羅斯一戰雖然結果是戰敗,但是唐軍以一己之力對抗大食國的鐵騎以及中亞諸國的聯軍,以寡敵眾,勇悍無倫,表現得足夠強悍。

    這也是阿拉伯與大唐幾次邊境衝突中唯一一次打勝安西軍。

    大唐之軍威,睥睨天下!

    ……

    聿明雷看著房俊若有所思的模樣,

想了想,瞅了一眼聿明雪,那丫頭一身雪白的桑布袍服,容顏如玉,正將兩隻用紅繩繫著的經營潤白的“于闐玉”雕琢的虎形玉佩掛在兩個娃娃脖頸上微微前傾。

    這才湊到房俊身邊低聲道:“最近你要當心舍妹……”

    房俊茫然:“令妹?這個……某沒有得罪她吧?”

    聿明雷神情玩味,眼尾瞥到聿明雪向這邊看過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心中一突,只是說道:“總之當心便是。”

    卻是再也不肯細說。

    房俊瞅瞅聿明雪,再瞅瞅聿明雷,被這兩兄妹弄得莫名其妙。

    小丫頭固然身手高絕,也足夠刁蠻任性,但平素還是通情達理的,自己又沒有得罪她,該不會對自己狠下辣手吧?

    心裡雖然如此想,但是想到好幾次自己都被聿明雪輕易制服,武力值絕對不再一層面,萬一當真要收拾自己,那當真是跑都跑不掉。

    難免心中惴惴……

    另一邊,高陽公主正哄著兩個孩子,見到老二房佑正抓住聿明雪送給他的白玉老虎玉佩往嘴里送,急忙拉住他的手,將玉佩給解了下來,那玉佩入手溫潤滑膩,見多識廣的高陽公主便知非是凡品,尤其是那雕工寥寥幾刀卻有返璞歸真之意,定然出自大家之手,即便是身在皇家,這等寶物亦不多見,便有些嗔怪的道:“小孩子何必送這麼貴重的禮物?”

    聿明雪笑道:“哪裡來的貴重?這東西是姜谷家逢年過節的送給我家的禮物,咱們兩家本為一體,相互蔓延數千年,殿下算算相互贈送的禮物得有多少?姜谷家最擅長占卜之術,他們認為玉石有通靈之效,每一次開山采玉,事先都要觀察形象卜算吉凶,所以這玉佩讓小孩子佩戴在身上,能夠逢凶化吉、富貴延年,是頂好的物件。”

    她這麼一說,高陽公主頓時再不說拒絕的話語。

    誰不知聿明氏乃是天底下最厲害的“陰陽家”,而出自聿明氏的薑谷家更是青出於藍,占卜星像這等神奇秘術獨步天下,就連父皇都念叨著下一次見到姜谷虎要求上一卦,以測吉凶……

    又一次在房佑將玉佩放進嘴里之前拽了出來,高陽公主問道:“上回聽說你們家打算讓你同姜谷虎成親,這事兒定下來沒有?”

    聿明雪眉頭一蹙,悶聲道:“還沒,真不知祖父如何想法,那姜谷虎笨笨的,脾氣又慫,不招人喜歡……”

    高陽公主愕然。

    她是見過姜谷虎的,小伙子虎頭虎腦儀表堂堂,而且身手高絕,怎麼看也不似聿明雪描述的那樣啊?

    旋即恍然,大抵是兩人自幼玩耍在一起,聿明雪古靈精怪,必然沒少戲弄折騰姜谷虎,使得後者面對她的時候便有了弱勢心理,即便在外頭威風八面,但是在她面前卻不自禁的便拘謹起來。

    好一對兒冤家……

    高陽公主輕笑:“那小伙子瞅著憨厚直率,是個有擔當的好男兒,當為良配,可一生一世愛護於你,莫要錯過了才好。”

    聿明雪秀麗的小臉兒滿是鬱悶:“為何女子非得要成親呢?自己一個人過不也挺好嘛!”

    高陽公主笑道:“那怎能一樣?且不說別的,人生在世,總要繁衍後代吧?幼時撫養,老來寄託,此乃天道循環,更是人之本性。現在你還年輕,待到過得幾年,便知道生兒育女絕非一件麻煩事,看似瑣碎煩惱,實則樂在其中。”

    她低頭擦了擦老大的嘴角,唇角溢出的笑容充滿了聖潔的光輝,倍添艷麗。

    聿明雪愣愣的看著,心忖你比我大幾歲啊?

    就來教訓我……

    不過看著高陽公主溫柔滿足的笑容,心中也有些羨慕,眼珠兒一轉,便說道:“生兒育女自然是應當的,可是為了生兒育女而找一個丈夫約束著自己,幾十上百年生活在一起,縱然是宋玉再世、潘安復生,那也是相看兩厭,想想就覺得毛骨悚然……再說了,縱然生兒育女,又何必非得成親呢?”

    高陽公主理解不了聿明雪的腦迴路,奇道:“不成親,如何生子?”

    聿明雪振振有詞:“生兒育女的首要條件是有男人,可是這個男人未必非得是自己的郎君吧?那些雜書我也看過不少,這件事大抵只要有個男人就成,秦皇嬴政的母親趙姬還給嫪毐生了還幾個孩子呢,又不見得他們成親。”

    “……”

    高陽公主簡直驚呆了。

    大唐風氣開放,男女幽會、悖逆不倫之事屢見不鮮,尤其是世家門閥、皇室宗族之內,更是骯髒齷蹉,再是如何聳人聽聞的醜事都做得出來,可即便如此,猶如聿明雪這般離經叛道的想法,依舊令人震驚。

    身為女子,不成親便與某個男兒誕下子嗣……

    那還不得被浸豬籠啊!

    高陽公主覺得這丫頭瘋了,趕緊勸阻道:“快別這麼想,姑娘家家的,清白貞潔才是最重要的,若是失了清白之身,哪個男人會看重你?更別說隨便找一個野男人生兒育女這等匪夷所思之事,萬萬不可!”

    聿明雪不以為然,說道:“怎麼可能隨便找一個野男人呢?起碼也得找一個順眼的,比如你家房二……”

    高陽公主嚇了一跳,小臉兒“吧嗒”一下就掉下來,秀眸圓瞪,凶狠的看著這個離經叛道的瘋丫頭:“警告你哦,別打我男人的主意!”

    聿明雪撇撇嘴:“打個比方而已,何必這麼緊張?再說了,就算當真如此,你家男人也沒什麼損失,本姑娘還是處子之身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11
第65章  那小子是個妖孽!

高陽公主簡直無法理解這個瘋丫頭的想法。

    找個男人成親,便會因為長久相處而相看兩厭,甚至因厭生恨?

    想要生兒育女,那就隨便找個野男人借種……

    這都什麼跟什麼!

    尤其是聽聞聿明雪拿自家郎君發比方,高陽公主立馬意識到其中的危機,趕緊發出嚴重警告。

    若是當真被這個瘋丫頭把種子借去,那成什麼了?

    不過還好,她不認為自家郎君能夠看得上這麼一個豆芽菜似的小丫頭,雖然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但聿明雪是非常明顯的“童顏”,看上去就跟尚未及笄的小女孩也似,相貌清純如水,身段兒也跟沒發芽的小蔥一般,完全沒滋味嘛……

    聿明雪岔開話題:“聽聞你家二郎又要納妾了,這回還是新羅公主,殿下您就一點都不擔心?”

    如今長安城坊間街頭的談資,便是房二郎納妾新羅公主一事。

    之所以成為流行話題,乃是因為這幾年房二的勢頭實在是太猛,官場之上雖然屢有蹉跎,到了侯爵之位便止步不前,甚至數度被降爵降職,但是其無與倫比的功勳卻著實震撼了朝野內外。

    尤其是其府中那一個個人比花嬌的美嬌娘,更是令一眾紈絝羨慕嫉妒恨……

    高陽公主且不必說,武娘子時常出入城南房家灣碼頭,嬌豔嫵媚之相貌早已令整個關中的紈絝們垂涎欲滴,而且圓滑的手腕伶俐的作風使得房家產業盡在其掌控之下,無形之中“才色兼備”的讚譽便襲滿武娘子一身。

    而作為南梁蕭氏皇族血脈的蕭淑兒,更是血統尊貴,清麗秀美的相貌、溫婉賢淑的性情,覬覦者更是不知凡幾。

    如今就連崇慕者無數的新羅公主都要嫁入房府為妾,這房二到底是幾世修來的艷福?

    關中紈絝們已然將房俊視為一生嫉恨之仇敵……

    高陽公主瞥了一眼正跟聿明雷坐在窗前交談的房俊,輕聲道:“有什麼好擔心?大丈夫三妻四妾,本是應當,本宮可不想阻止郎君納妾,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再者說了,那金勝曼不過是一個異域番邦的公主,新羅如今內附已然成為大唐之國土,

所謂的'真德公主',又與亡國公主何異?本宮再是沒胸襟,也不至於忌憚這等毫無根底之女子。”

    聿明雪輕嘆道:“房二郎當真是好運道,一個大唐公主,一個新羅公主,蕭淑兒也勉強算得上南梁公主……嘖嘖,一門三公主吶,真是艷福齊天呢… …”

    *

    終南山,小谷之中一處道觀。

    孫思邈在長安城外修建了一處醫舍,因得到房俊的幫助,資金充裕規模很大,招收了數位太醫院的太醫擔任學徒,一同整理這些年來收集的偏方、秘方,梳理成冊,交付房俊幫助刊印發行。

    孫思邈認為生命的價值貴於千金,而一個處方能救人於危殆,價值更當勝於此,因而用《千金要方》作為書名。

    剛剛編成上卷,刊行天下,便受到無數之讚譽,各地醫官、郎中盡皆將其當作“教科書”人手一本,便是一些讀書人家亦買回來珍藏,以備緊急之時使用。

    致使孫思邈的名氣更上一層樓,無數人將其從“藥王”吹捧為“醫神”,更有無休無止的人情請託,令孫思邈不堪其 、不厭其煩,只得避入這終南山深處,餐風飲露與山水為伴,整理藥方、鑽研醫術。

    袁天罡與孫思邈乃是故識,幾十年的交情,返回關中之後便隱居在孫思邈這小小的道觀之中。老道見多識廣,一生修為早已臻達返璞歸真之境地,於陰陽、相術、星象、醫術等等方面皆有涉獵,且造詣頗深,給了孫思邈很多意見,助其完善《千金要方》出了大力。

    這一日空山清雨,綿密的雨絲飄灑,將山中暑氣滌蕩一空,無盡的塵埃洗刷透淨,花樹草葉水嫩鮮翠,溪水陡漲,汩汩奔流。

    道觀後院一間臨著溪水的閣樓之中,三人對坐。

    閣樓的窗子開著,可見到漲起來的溪水就在窗外流淌而過,清涼的山風捲著雨水的濕氣自敞開的窗子灌進來,攜帶著林間草木花樹的清新香氣,山林蔥鬱,景緻縹緲。

    聿明氏老者一手拈著茶杯,一手捋著白鬍子,唏噓不已:“上次吾與袁道長一別,怕是已有三十年了吧?歲月荏苒,猶如白駒過隙,本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期,卻不成想命運使然,吾等老友居然有幸聚集於這終南山中,足以快慰平生!”

    袁天罡倒是灑脫得多,聞言微笑道:“見之固然可喜,不見亦可緬懷,說到底人生孤苦,臨死之時孑然一身,子女親朋亦是不能隨行,唯有天道方能長久。”

    聿明氏道:“吾家雖然傳承久遠,然則老朽資質平平、天賦一般,未能盡得家學之精髓,難免落入巢臼、不得大道。想必兩位道門之真人,實在是庸俗得很。”

    “此言非也。”

    袁天罡抿了一口茶水,指了指一旁樂呵呵的孫思邈,說道:“你說老道天資縱橫道法精深,老道腆著臉認下了。可是這人卻早已拋卻道法之精髓,流於媚俗、心存計較,非吾輩中人。”

    聿明 氏一愣:“此話怎講?”

    袁天罡道:“治病救人,自然是無上之功德,可是攀附權貴、為了將自己編撰之醫術刊行天下,博得百世之美名,此為道門之追求乎? ”

    言下之意,孫思邈已經被名利牽絆,升起了凡俗之心,早已失了“道法自然”之神髓,算不得修道之人。

    孫思邈依舊笑呵呵的模樣,聞言也不惱怒,只是微微頓了一下,這才說道:“人生於世,又豈能徹徹底底的斬斷塵緣,似佛陀那般六根清淨、不染塵埃?你笑話老道流於媚俗,可是你自己不也是偶感寂寞,要來尋找老道以求慰籍?”

    袁天罡頓時不悅:“我找你尋求慰籍?哈哈,真是好笑!你現在早已被那些長安權貴吹捧得飄飄欲仙,渾然忘了修道之初衷,一心只顧著編撰你的《千金方》 ,哪裡還曾記得道家法旨?錯非要逗留幾日見一見聿明這個老傢伙,貧道早已拂袖離去,不堪與你為伍!”

    聿明氏苦笑,這都一百多歲的人了,怎地還要似垂髻小兒那般打起來不成?

    連忙勸阻道:“袁道長這話,失之偏頗了!”

    孫思邈依舊笑瞇瞇的模樣,緩緩說道:“你說我為了求名,這才編撰《千金方》,但你可曾想過,這樣一本醫術,將會救活多少人的性命?你說我依附權貴,當是指請求房俊為我刊行這部醫術之事,但你是否理會過,若無房俊之幫助,這部醫術縱然問世,又有幾人得見、幾人流傳,幾人因而受益?這部醫書會給我帶來難以估量的名聲,注定要名垂青史,這我並不反駁,但你說我編撰此書只為求名,那就過分了。你被房俊那小兒所輕視,甚至有所冒犯,但也不能連帶著將我也怨上了吧?”

    聿明氏頓時一驚,連忙問道:“袁道長被房二郎冒犯?這不可能啊,那小子雖然被外間傳為棒槌,實則驚才絕艷、天資縱橫,對吾等素來尊敬,不曾有半分不恭之處……”

    “休要再說那小兒!此子面相殊異,乃天官破局之 相,本是富貴至極漸至衰敗,一切榮華盡皆腰斬之命格,然其運道卻是運交華蓋紫氣東來,不僅可一生榮寵不盡,甚至可以福澤三代而不休!你們說說,這能是正常人麼?命運命運,命格與運道合二為一,便是一生之定數。然而這房俊命格與運道完全相悖,那麼到底是命格為準,亦或是運道為準?老道看不破的面相,定有妖孽!”

    聿明氏不這麼說還好,這麼一說,袁天罡愈發惱羞成怒。

    和著那廝對誰都恭恭敬敬的,唯有面對老道的時候猖獗狂悖、囂張紈絝?

    簡直豈有此理!

    所以說話也不客氣,將這些天心頭縈繞的難題合盤托出,再也不顧是否能夠因此給房俊帶去禍患。

    按照相術來講,這等於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完全不符合相術之規律,不是妖孽還能是什麼?

    既然是妖孽,哪還能顧忌那麼多!

    他這不負責任的話語一出口,聿明氏與孫思邈盡皆面色大變,齊齊驚呼道:“道長,慎言!”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15
第66章  袁天罡的怒火

在如今皇帝視讖緯神學如洪水猛獸的背景之下,有了袁天罡這番斷言,哪怕皇帝再是寵信房俊,哪怕房俊的功勳再高,這種事也絕對在皇帝的忌諱之內,極有可能使得房俊遭致一場滅頂之災!

    孫思邈陰沉著臉,指著袁天罡埋怨道:“你說說你這人,一把年歲了,怎地還是如以往那般衝動記仇?不就是對你少了幾分恭敬麼,犯得著說出這等話語,將人家置於險地之中?”

    袁天罡老臉一紅,反駁道:“你個老東西,簡直是非不分!老夫我是討厭那小子,但所言每一個字都是實事求是,未有半句誣陷之語!難不成在你眼裡,老夫便是那等搬弄是非、睚眥必報的小人?”

    孫思邈頷首:“你就是。”

    “娘咧!”

    袁天罡勃然大怒,一振衣袖,白眉怒立,就待起身教訓教訓這個跟他抬槓幾十年的牛鼻子!

    一旁的聿明氏一個頭兩個大,急忙摁住袁天罡的胳膊,一隻枯瘦的大手將袁天罡死死摁在地席之上,嘆氣道:“你們兩個好歹活了一百多歲,鬥氣也鬥了半輩子,怎地還是如毛頭小子一般不安穩?坐好,都坐好。”

    袁天罡不忿,使勁兒掙扎欲起,怎奈聿明氏看上去枯瘦如材,一隻大手卻猶如銅澆鐵鑄一般,任他使出全部力氣也無法起身。

    他自然知曉聿明氏家學淵源,心中固然不服氣,卻也不得不承認武力值矮上人家一頭,只得悻悻然說道:“這老東西不識好歹,就是欠揍!”

    孫思邈翻個白眼,不理他。

    聿明氏這才收回手,給兩人斟茶,勸解袁天罡道:“這回非是吾偏向老孫,房俊那小子或許面相與常人不同,可你又怎能確定觀遍天下人之面相,堅決的認為他有所不同呢?天下間奇人異事數不勝數,吾等活了這般歲數,聽過的見過的各種匪夷所思,難道還少了?且不論這些,那孩子當真稱得上天資縱橫,算學、格物之道,可謂獨步天下,古往今來但凡見諸於史冊的那些個驚才絕豔之輩,怕是沒幾個比得上他!”

    見到袁天罡若有所思,頓了一頓,他又續道:“塵俗之人追求名利,嚮往權利,可是吾等盡知,縱然名垂當世,縱然九五至尊,亦不過是過眼之煙雲,看似壯闊絢爛,實則稍縱即逝,與悠悠歲月相比,百年不過一瞬,化作史書之上寥寥幾行字,算得了什麼呢?唯有傳承,方能久遠!”

    窗外的水氣被山風席捲著吹入閣樓之內,

花樹的清新之氣、茶水的陰雲淡香,使得袁天罡的心情漸漸舒緩下來。

    凝神靜思,認為聿明氏所言字字珠璣。

    再沒有人比他們這些活了百餘歲修煉了一輩子天道的人更能夠看透世間之真相。

    何謂傳承?

    名利、權力,都會隨著歲月的流逝埋進黃土成為枯骨,一切皆是虛妄。

    而他袁天罡的奇門遁甲之術、孫思邈之醫術、聿明氏之陰陽術,乃至於算學、格物之道,方能夠一代一代的流傳下去,薪火相繼,永不斷絕。

    人世間真正的力量,絕非號令天下的權力、令人趨之若鶩的名利,而是那些個似乎早已湮滅在塵埃之中的學術。

    諸子百家固然早在兩漢開始便在權力的打擊之下逐漸沉淪,可是傳承卻從未斷絕。

    一旦實際合適,便會自灰燼之中涅槃重生,煥發出奪目的光彩。

    何謂天道?

    天道即是自然之道,唯有了解生存著的這個世界,方能夠超脫這個世界,進而得窺無上之天道,羽化成仙、超凡脫俗!

    同時,袁天罡也開始懷疑自己對於房俊的判斷。

    正如聿明氏所言,活了一百多歲,又是在不斷的修道過程之中,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事情聽過見過的無窮無盡,區區一個面相殊異之人,何足為奇呢?

    自己真的是魔障了。

    當然,那小子也的確不是東西,惹得自己怒火升騰。

    不僅僅拿他那套格物之道在自己面前顯擺,說什麼水能化氣、氣能凝水,最過分的是居然將自己成為“米蟲……”

    想他袁天罡這一生被無數人追捧,幾乎當成“神”一樣頂禮膜拜,何曾遭遇過這般奚落嘲諷?

    被憤怒迷失了心智呀……

    此刻被聿明氏勸解,袁天罡認識到自己或許是被房俊氣暈了頭,背離了一貫的淡泊心性。

    可問題是,那小子真的氣人吶!

    “米蟲”……

    娘咧!

    *

    書院山門前一張名單,將整個關隴世家弄得雞飛狗跳,惶惶不安。

    次子、庶子再是不被待見,那也是家族的根基,若是沒有這些個次子、庶子幫襯著、奉獻著,單單靠嫡長子一個,任他再是如何驚才絕艷、人中龍虎,也沒法將家族發揚光大,更別提什麼傳承下去。

    “砰!”

    令狐修己狠狠將茶盞摜在地上,上好的邢窯白瓷茶盞頓時摔成碎片,四濺迸射。

    堂內一片寂靜,侍女們嚇得低眉垂眼,戰戰兢兢。

    上首坐著的令狐德棻眉頭蹙起,手裡的拐杖往腳前地上拄了拄,青磚發出“咚咚”的兩聲響,繼而怒聲道:“你當我死了不成?”

    令狐修己悚然一驚,連忙起身跪在父親身前,惶恐道:“兒子不敢!只因怒火難遏,一時間失了分寸,還望父親莫怪!”

    令狐德棻這兩年老得很快,頭兩年還站在朝堂上跟房俊針鋒相對大聲咆哮,如今卻是老態龍鍾,背脊彎下去不說,一雙眼也渾濁無神,宛如枯木。

    “此事,你待如何處置?”

    令狐德棻沒有追究兒子的不敬,若是換在前幾年,敢在他面前摔茶盞,定然是要家法伺候,讓他知曉什麼叫做“父為子綱”。

    不過現在已經將家主之位交予兒子,他就不能事事再擺出父親的譜,況且他現在早已沒了那個精力,否則藉給這小子兩個膽子,他也不敢……

    令狐修己道:“自然是與各家同氣連聲,將這股風潮狠狠的壓制下去。否則豈不是讓那房俊的奸計得逞?而且長此以往,家主之權威不再,再有子弟效仿,不好處置。”

    家主的權威必須維護,一旦低頭,再往後那些次子、庶子怕是要得寸進尺,整個家族都得亂套。

    令狐德棻卻緩緩搖頭,拄著拐杖的手有些微微顫抖,嘆氣道:“房俊這是陽謀,何來'奸計'之說?人家既然光明正大的給咱們挖了坑,咱們就得想出一個光明正大的法子跳過去。告訴老么,讓他做好準備,去書院讀書吧。”

    “啊?”

    令狐修己大吃一驚,連忙道:“父親,不可!如今關隴數家同氣連聲,共同進退,且不說若是讓小弟進入書院會使得家中主次不分、家法蕩然無存,單單是那幾家必然因此而惱火,再往後將咱家排除在外,得不償失啊!”

    開什麼玩笑呢!

    就因為小弟鬧了一鬧,身為家主便俯首低頭?

    那往後若是任誰覺得遭遇不公便這般鬧將起來,這個家主還怎麼幹?

    必須一棍子狠狠的將這些無視家法的混賬撂倒才行,讓他們之道既然平素能夠得到家族的庇佑,到了關鍵的時候,你也得為家族做出犧牲,否則就得面對家法的嚴厲處置!

    不這樣“以儆效尤、懲前毖後”,家主之威嚴何在?

    令狐德棻覺得自己的話已經夠直白了,結果兒子居然質疑,頓時恨鐵不成鋼道:“你這腦子到底幹什麼用的?兄弟手足,才是家族綿延的根基,難不成你以為你自己便能撐起整個令狐家?若是兄弟與你離心離德,家族覆亡不遠矣!再則,那些個老狐狸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你信不信此刻他們跟你叫嚷著要'以儆效尤,懲前毖後',堅決抵制房俊的這份名單,可心裡頭早就已經打好了各種各樣的主意,一轉頭就將次子、庶子送入書院?只有你這等蠢貨,才會傻愣愣的給人家當刀子使,愚不可及!”

    老頭衰老得厲害,說了一大番話,頓時氣喘吁籲起來。

    令狐修己趕緊站起來,站到父親身旁給他順順氣,遲疑著道:“這個……不至於吧?長孫無忌可是明明白白的放出話來,若是長孫淹再敢嚷嚷著去書院,就要將他逐出家門,再也不認這個兒子。總不能將這些話說給大家聽,背後又偷偷摸摸的將長孫淹送入書院?那他長孫無忌豈非言而無信、顏面掃地?”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29
第67章  聯盟瓦解

令狐德棻瞪著這個蠢兒子,訓斥道:“長點腦子行不行?人家完全可以宣稱將長孫淹逐出家門,任由長孫淹進入書院,背地裡父子兄弟之間和和氣氣的說道一番,大不了便是將來長孫淹自立門戶,既騙得你這樣的傻子依舊堅持抵制那份名單,又能順應了陛下的心意,唯有你等尚在信奉什麼同氣連枝!”

    令狐修己目瞪口呆。

    這麼想想……長孫無忌那“陰人”還真有可能這麼幹吶!

    現在宮裡頭已經放出話來了,皇帝認可了房二的那份名單,並且顯然對關隴世家聯合抵制嚴重不滿,這等情況之下,長孫無忌認慫是很有可能的,這個“陰人”從來都是欺軟怕硬,他能有氣魄公開懟上皇帝?

    如此一來,怕是當真只有自己傻乎乎的信他們嘴裡說的什麼“同氣連聲”、“共同進退”,被人家當了刀子使卻渾然不知……

    咽了一口唾沫,令狐修己有些悻悻然,問道:“那依著父親之見,同意小弟進入書院?”

    令狐德棻道:“非但要同意,更要與他好生分說,讓他明白你的難處,抵制房俊的名單不准他進入書院,都是因為被關隴世家所脅迫,是為了家族著想。關係一定要搞好,畢竟血濃於水,將來老么在書院學有所成,盡可能的將其留在家中幫襯著你,即便留不住了,也得放其騰飛,縱然不能成為家族之助力,也總不能成為仇人吧!”

    令狐修己深以為然:“兒子回頭就去跟小弟談談!”

    “回什麼頭?現在就去!”

    “喏!”

    令狐修己被老爹教訓一頓,立馬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回到書房,立即命人將小弟令狐修穆叫了過來。

    令狐修穆是令狐德棻最後一個小妾所生,年歲與令狐修己差了將近三十歲,如今不過是十七八歲。令狐德棻老來得子,對這個老么甚為喜愛,只是礙於嫡庶之別,將來並無太大的政治資源幫他在官場之上立足,若無意外,蔭萌一個六部主事的官職,到了混上一個州刺史的虛職,就算是皆大歡喜。

    因為被家中嚴厲申飭不准進入書院,令狐修穆對這位既然繼承了家主之位的長兄滿腹怨氣,不過長兄如父,令狐修己的威嚴尚在,也不敢太過分,只能繃著臉,虛虛施禮,瓮聲瓮氣道:“大兄叫我,可有要事?”

    令狐修己一臉笑容,

拉著兄弟的手入座,道:“你我兄弟,縱然無事也應時常交談,只可惜為兄族務繁忙,又有官職在身,故而一直疏忽了兄弟,來來來,坐下,今日咱們兄弟好生聊聊。”

    令狐修穆一臉懵逼,昨日還強硬的表示要將自己逐出家門,甚至在族譜之上除名呢,這會兒怎地又這般親熱?

    可即便心裡狐疑,卻也乖乖的坐了下來。

    除去進入書院就學一事自己展現出來混不吝的勢頭之外,平素更多時候,自己還是很懼怕這個兄長的……

    見到小弟在自己面前惴惴不安的模樣,令狐修己愈發佩服老爹的智慧。

    說到底,這都是自家兄弟,哪怕將來壓制不住不得不分家另過自立門戶,可總也不至於弄得結下私仇,老死不相往來吧?

    更何況很有可能自家這邊依舊堅持著抵制房俊,別人家卻悄悄的暗度陳倉……

    “小弟啊,可是心裡頭還在埋怨為兄不准你進入書院?”

    “呃……”

    看著兄長燦爛的笑臉,令狐修穆心裡打個突,違心說道:“小弟不敢……”

    令狐修己嘆口氣,道:“什麼敢不敢的?即便是當真生氣,為兄亦能夠理解。你我雖非一母同胞,且也是血脈相連,焉有不希望你出息的意思呢?只是關隴世家素來同氣連枝,又以長孫家馬首是瞻,那長孫無忌號召大家一起抵制房俊,為兄也沒辦法!咱們令狐家如今看起來尚有幾分聲勢,卻都是靠著父親的威望在勉力支撐,將來父親百年之後,誰還記得咱們令狐家?為兄這也是迫不得已啊!”

    令狐修穆面上有些感觸,道:“小弟省得。”

    心裡卻在腹誹,那你一個勁兒的要將你兒子送入書院是怎麼回事兒?

    就不怕長孫家個其他關隴世家的猜忌啦?

    令狐修己續道:“事到如今,既然小弟決意進入書院,為兄自然不能阻攔。不過為了給其他家族一個交代,會對外宣稱將你逐出家門……當然,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待到將來風聲過去,局勢穩定,再行歸宗那是自然。”

    歸宗?

    拉倒吧!

    此番進入書院,若是沒有出息,家族要你何用?若是有個出息,將來歸宗之後,我兒子繼承家主之位那什麼來壓制你?屆時干弱枝強,可別最終被你謀奪了這份家業去……

    令狐修穆感動得眼淚汪汪,起身下拜,哽咽道:“兄長愛護之心,小弟銘感五內!日後如論能否創出一番成就,定然全力維護家族,以大兄馬首是瞻,萬死不辭!”

    老子要的就只是這麼一個機會,將來成為天子門生,人脈遍及朝堂,誰還稀罕這麼一個令狐家庶子的地位?

    “好!不枉為兄為你殫心竭慮,甚至冒著風險得罪長孫無忌,只要你記得今日之言語,為兄縱然被千夫所指,又有何懼?”

    令狐修己一臉正氣,慷慨激昂。

    “大兄放心,小弟但有所成,定不忘今日兄長之教誨!”

    令狐修穆一臉感激,指天立誓。

    ……

    *

    如此相似之一幕,在諸多關隴世家內部上演。

    長孫無忌所號召的抵制房俊之陣營,不經意間便在內部潰爛,煙消瓦解……

    世間從無不透風的牆,更何況是彼此之間盤根錯節、利益攸關的關隴集團?各家剛剛做出明面上將子弟逐出家門實則默許其進入書院的決定,長孫無忌這邊便已經收到消息。

    這令以管足智多謀、運籌帷幄的長孫無忌很是憂傷,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呀……

    曾幾何時,關隴各家同氣連聲,只需要有一個領袖表明態度,必將無怨無悔的跟隨,大家擰成一股繩,眾志成城,自隴西而入關中,將這片帝王之土緊緊攥在手心裡,進而虎踞龍蟠,睥睨天下。

    自八柱國十二將軍而始,他們便同進同退,一舉締造了西魏、北周、隋、唐四朝,如今卻終於在強盛的大唐帝國國力面前,漸漸的顯現出其局限性。

    只要天下安靖、四海承平,皇權便會漸漸統一。

    外無戰亂,內無憂患,在無上之皇權面前,任何門閥勢力都只是紙做的老虎,現在關隴集團也漸漸意識到了這一點,擺在他們面前的有兩條路,要么放棄手中的權力做好李二陛下的附庸,言聽計從,可保富貴;要么奮起抗爭,就猶如他們當年曆經西魏、北周、隋之時篡權奪位、廢立皇帝那樣……

    當然無論內心裡到底怎麼想,表面上是肯定要做好一個“順民”的。

    世家門閥亦要講究審勢度時,能屈能伸方才是這些傳承數百年之門閥的不二法門,眼下皇權強橫,形勢極其不利,自然要韜光養晦、搖首蟄伏。

    再多的不忿、野心,再多的覬覦、算計,也只能藏在最陰暗的角落裡,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再爆發出來,攪動風雲……

    然而對於長孫家來說,這卻是一次沉重的打擊。

    先是一舉將關隴門閥所有的“寶”都壓在高祖李淵身上,平滅群雄一統天下,使得關隴門閥攫取了龐大的利益。而其後更是在長孫無忌的號召之下,於太子建成與秦王世民當中選擇了後者,使得關隴門閥的聲望臻達最巔峰!

    從那時候氣,長孫無忌便是關隴門閥的象徵與領袖!

    但凡長孫無忌的話語,可謂“號令關隴,莫敢不從”,從來不曾有人敢在他面前陽奉陰違、打著小算盤。

    即便是在皇帝對他升起猜忌之心的時候,都沒有撼動長孫無忌身為關隴領袖的威望。

    但是現在房俊輕飄飄的一份名單,卻使得關隴門閥內部分裂加劇,直接導致長孫無忌的威信將至低點。

    若是不予以反制,長此以往,關隴門閥的聯盟怕是將會徹底崩潰,成為一盤散沙…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31
第68章  雨夜

夜幕昏暗,烏雲低垂。

    豆大的雨點夾雜著海水的腥氣彷彿瓢潑一般從天而降,烏雲之中時不時劃出樹杈一般的閃電照亮整個華亭鎮港口,繼而便是驚天動地的雷鳴在暗夜雨幕之中翻滾悶響,肆無忌憚的宣示著天地之神威。

    雷鳴電閃,暴雨傾盆。

    海風翻捲著江水猶如一鍋煮沸的湯,這等天氣,所有船隻都下錨靠岸,纜繩緊緊的捆住岸上的石柱,一旦離岸,須臾間便有傾覆之厄。

    船工、腳夫盡皆縮在船艙、房舍之中,諾大的港口唯有暴雨肆虐,就連平素從未間斷的巡夜兵卒都減少了巡邏的次數。

    這等鬼天氣,誰敢出來偷竊?

    怕是沒等將贓物運走,自己便跌進江水之中淹死……

    碼頭上,一排一排的倉庫鱗次櫛比密密麻麻,由於規劃得尚算合理,彼此之間都能夠留出筆直的道路,使得整個碼頭好似棋盤一般橫豎分明。

    大雨之下,巡邏的兵卒將以往半個時辰一次的巡邏間隔延長為兩個時辰,但是在碼頭倉庫的核心區域,卻絲毫沒有半分鬆懈。

    每次間隔半個時辰,便會有兵卒頂盔摜甲佩刀橫刀,披著雨具在幾座諾大的倉庫周圍巡梭,即便大雨滂沱地面上積水已然沒過了腳麵,卻依舊目光灼灼,不放過黑暗雨幕之中一絲一毫的異常。

    待到這一隊兵卒自倉庫面前走過,繞過一旁的拐角拐進另一側的巷子,一夥黑衣人自對面一間低矮的倉庫之中鬼鬼祟祟的竄出來……

    為首一人身材高大,渾身都隱藏在黑色夜行衣之中,衣物被雨水濕透,顯露出強健的體格。

    這人面上帶著黑巾,抹了一把快要流進眼中的雨水,低聲吩咐道:“稍後動作麻利一些!”

    另外數人紛紛點頭稱是。

    居然是高句麗語……

    大雨依舊傾盆而下,黑暗的夜幕雷鳴電閃,時不時的將倉庫區域照亮,旋即又隱於黑暗之中。

    須臾,一條人影快速來到倉庫門前,四周張望一下,衝著黑衣人藏身之處招了招手,但是雨水如注暗夜莽莽,

視線難以及至三步之外,誰能看得清他的動作?

    這人站了片刻,許是意識到這一點,連忙向著這邊跑來,到的近前,兩伙人這才碰面……

    兩伙人匯合一處,一起快速的穿過倉庫之間的巷子,到了那處高大倉庫門前,後來接應那人影掏出一串鑰匙,打開了倉庫大門,首先閃身進到倉庫之內。

    一眾黑衣人也緊隨其後。

    倉庫內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那人將倉庫的門帶上,正要說話,猛地覺得喉間先是一涼,繼而一疼,已經被人一刀割斷了喉管……

    *

    距離倉庫不遠處,便是巡夜兵卒的值房。

    值房內點著蠟燭,剛剛巡街歸來的兵卒褪去身上雨具,有人抱怨道:“這什麼鬼天氣?又是打雷又是下雨的!街上野貓野狗都沒有一隻,哪裡還用得著巡夜!”

    另有人道:“別的地方也就罷了,這幾處倉庫是鎮公署重點交待要嚴加防範的,定然存有重要貨物,若是出了差錯,吾等這條小命怕是都得搭上!”

    有人附和道:“誰說不是呢?左右不過是冒雨除去轉一圈兒,小心為上,以防萬一。”

    大家都不說話了。

    華亭鎮乃是房二郎的封地,港口又是市舶司所在地,數百上千座倉庫裡囤積了無數貴重的貨物,稍有閃失,都是天文數字。更何況是鎮公署屢次叮囑要嚴加防範的那幾座倉庫?

    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巡夜兵卒,但是餉銀卻比城中尋常的小販掙得都多,尤其是全家都在鎮上謀生,大多數人已經將戶籍遷來華亭鎮,哪裡敢出現半點差錯?

    一隊兵卒脫去雨具,換上乾燥的衣服,一時半會兒的也睡不著,距離下一次巡夜的時間也很快就到,便坐在窗前聽著外頭暴雨傾盆,用開水沖沏了一大壺廉價的茶葉沫子,一人一個大碗喝著祛祛濕寒之氣。

    “咦?吳老三去哪兒了?”

    大夥兒喝著熱茶,只覺得一身濕寒之氣盡褪,身子從內到外暖洋洋的舒服,忽然有人問道。

    “嗯?剛剛還在屋裡呢,許是去了茅廁吧。”

    眾人釋然。

    又過了一會兒,忽然有人站起來,說道:“不對勁!去個茅廁怎麼這麼久?”

    “別那麼緊張,跑肚拉稀誰說得準?”

    “……鑰匙不見了!”

    “什麼鑰匙?”

    “倉庫的鑰匙!”

    “不好!”

    一眾兵卒頓時一驚,這吳老三該不會是拿了鑰匙偷偷摸摸的進了哪座倉庫,想要偷點什麼吧?

    領頭的兵卒怒罵道:“這個王八蛋!日防夜防,家賊難防!都給我走,非得將這個混賬揪出來不可,他敢偷東西,是想要吾等兄弟陪著他一起被裴長史處置麼?”

    大夥兒也都惱了,身為巡夜兵卒監守自盜,大家到時候都得一起跟著倒霉!

    “龜兒子的!老子今晚要扒了他的皮!”

    眾人穿戴上雨具,剛剛打開房門,便聽到外頭漆黑的雨夜之中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震響,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黑暗之中一團巨大的火光沖天而起,在漫天暴雨之中彷彿盛放了一支巨大的煙花。

    腳下的大地都跟著顫了顫,屋子裡頭的擺設丁當亂響。

    兵卒們大驚失色,一看那火光亮起的方向,頓時如墜冰窖……

    “那是水師的倉庫!”

    “娘咧!該不是存放在倉庫裡的震天雷炸了吧?”

    為首的兵卒眼珠子都紅了,水師的震天雷若是出了意外,那可就是殺頭的罪過!

    “還特娘的愣著幹什麼?敢老子走!”

    邁步便跑進風雨之中,身後諸人也閉上嘴,緊緊跟隨,渾然不顧傾盆大雨迎面而來,向著倉庫方向狂奔而去。

    到了地方,心中最後的僥倖蕩然無存。

    原本最是高大的幾座倉庫已然夷為平地,木料貨物冒著火光到處都是,很快又被大雨澆滅,震天雷爆炸之時產生的強大力量不僅僅將倉庫炸得灰飛煙滅,就連附近隔著巷子的倉庫都被波及,牆倒屋塌一片狼藉。

    為首的兵卒面色蒼白,兩條腿都下意識的打著顫,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嘶聲吼道:“趕緊通知所有巡夜兵卒,封鎖住碼頭的各個出口,將賊子給老子挖出來!另外,速速去告知裴長史,請他前來此地,速做決斷……”

    “喏!”

    一眾兵卒早就亂了套,聽命之後,各行其是。

    震天雷是什麼?

    那是水師裝備的神兵利器,管制極其嚴格!

    這倉庫裡甚至還有十數人的水師兵卒把守,此刻一個都不見,顯然都已經被剛剛的爆炸給炸得上了天……

    這可是了不得的大案!

    搞不好所有人都得為此負責……

    *

    碼頭一角。

    暴雨傾斜在江面上,整條吳淞江好似一鍋煮沸的湯水一般,所有的船隻都靠在碼頭上,船身隨著湧動的江水晃晃悠悠。

    一條烏篷貨船之內,幾個人趴在船舷處死死的盯著岸上十幾條黑色人影,將其一舉一動都收入眼底。

    看著那些人將幾個碩大的木箱搬到一條貨船上,這邊盯梢的幾個人有人低聲道:“娘咧!這幫傢伙該不會是將水師存放震天雷的倉庫給炸了吧?瞧瞧剛才那架勢,比打雷都嚇人!”

    “王爺當真是神機妙算吶!就知道關隴貴族咽不下這口氣,必然要找房俊的麻煩,而華亭鎮即是房俊的根基,亦是一處巨大的漏洞。關隴世家來這一手,當真是陰狠,倉庫被炸,震天雷遺失,房俊這回麻煩大了。”

    “就算陛下再是寵信與他,怕是也得脫層皮了吧?”

    “閉嘴!都給老子盯緊了!”

    幾個人趕緊閉嘴。

    暴雨依舊,時不時劃過天際的閃電將碼頭上照得一片慘白,四周恍如鬼蜮,唯有那艘貨船上上下下人影幢幢。岸上黑衣人將木箱盡皆搬到貨船之上,有人在船上接應,將木箱運回船艙,還有人解開纜繩,居然要趁著雨夜起航!

    這邊早就等著這個機會,見到對方的貨船慢悠悠在波浪之中離了碼頭,便低聲吩咐道:“解開纜繩,起錨,咱們追上去動手!”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33
第69章  黃雀

暴雨傾盆,大江潮湧。

    那艘貨船在暗夜之中冒著疾風驟雨緩緩駛出吳淞江,進入長江水道,船上的人暗暗鬆了口氣,都未發現偷偷摸摸綴在自己後面的一艘小巧的烏篷貨船……

    為首的那位身材健碩的首領一把撤去臉上的黑巾,長長吸了口氣,罵道:“這鬼天氣,是天漏了還是怎的?”

    自然是一口高句麗話。

    說完,他也不理那些歪坐在船艙裡的手下,徑自來到艙中靠窗的地方,那裡有一張案幾,上面有幾樣精緻的小菜,一壺江南的黃酒,案幾旁坐著一個身穿錦袍面如冠玉的俊俏青年……

    一屁股坐待案幾旁,連連自斟自飲了三杯,伸手在盤子裡抓了一塊雞肉塞進嘴裡,一邊咀嚼著,一邊說道:“長孫郎君,這回咱們兄弟冒著生死危險替你辦事,總得表示表示吧?”

    長孫郎君微微一笑,頷首道:“那是自然,某何曾小氣過?待到回了平壤城,美酒美女,任君享用!”

    心裡卻不以為然,若非某事先動用了“暗子”,你們豈能輕而易舉的得手?

    怕是連地方都找不到……

    不過上位者之道,自然要獎懲分明,人家的確是拼了命的給你辦事,又豈能吝嗇一點點的好處呢?

    那人大喜:“吾高延壽最喜歡你們唐人,大氣!往後在平壤城有什麼麻煩,只管跟吾知會一聲兒,吾給你出頭!”

    長孫郎君頷首微笑:“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交了您這個朋友!”

    面前這人乃是高句麗王族,不僅深得高寶藏信任,淵蓋蘇文亦對其信重有加,委以兵權,算得上是高句麗朝中的實力派,與之交好,益處甚多。

    事情辦得順利,兩人都很滿意。

    高延壽一邊喝酒吃肉,一邊得意道:“……那唐人一刀就被老子殺了,豈能留下這個把柄呢?長孫郎君您是沒看到,那倉庫之中密密麻麻全都是錚亮的鎧甲個兵械,唐人真的富有啊!若非是您叮囑要扛回來這幾箱子,老子非得拎回來幾副鎧甲不可……那火藥當真是厲害,若非在那倉庫裡盤著圈兒的鋪了足夠長的引線,怕是老子都得被炸上天……”

    他這邊發著感慨,

長孫郎君卻蹙蹙眉,抬手製止了他說話,側耳傾聽。

    高延壽不解:“幹嘛?”

    長孫郎君道:“總覺得外頭有動靜……”

    高延壽大咧咧道:“你們唐人就是這一遭不好,總是疑神疑鬼心思縝密,累不累吶?這電閃雷鳴暴雨傾盆的,江面上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話音未落,一根弩箭從窗戶外頭射進來,堪堪擦著高延壽的頭皮釘在另一側的窗戶棱上,發出“奪”的一聲輕響,弩箭的尾部尚在巍巍顫動。

    緊接著,十餘支弩箭從外頭飛蝗一般射進來,長孫郎君和高延壽連頭都不敢抬,只能將身子趴在地板上,耳邊傳來淒厲的慘呼以及弩箭射中窗棱、牆壁發出的“奪奪”聲,心頭一片恐懼!

    被華亭鎮的守軍追上來了?

    怎麼可能這麼快!

    長孫郎君最是果斷,知道既然被綴上了踪跡,肯定難以討得好處,當下一咬牙,猛地從地板之上彈起,一頭撞向窗戶。

    “砰!”

    窗戶粉碎,長孫郎君一頭竄了出去,“噗通”一聲落在江水里。

    高延壽反應也不慢,有樣學樣,也竄起來順著長孫郎君撞開的地方跳了出去,在被一支飛來的弩箭射中胳膊的同時,也落入窗外的長江之中……

    船上的黑衣人被陡然出現的敵人所偷襲,猝不及防下毫無還手之力,更何況對方還握有弩箭這種利器,幾個照面便慘呼著被屠戮一空。

    有人追到窗邊,向外探頭去看,只見暴雨傾瀉在江面上,水流湧動一片茫茫,哪裡還有半點逃掉之人的踪跡?

    這等天氣,又是黑夜,當真是追都沒法兒追。

    那人只得悻悻然拍了一下窗框,罵了一句:“算你們命大!來人,將屍體都丟進江水里去,把穿鑿沉,那幾個箱子帶回去。”

    “喏!”

    偷襲者人數也不少,將黑衣人的屍體抬起來丟進江水,“噗通”“噗通”不絕於耳,繼而將那幾個裹了厚厚油布的木箱子搬回自己乘坐的烏篷貨船,留下兩個人鑿穿船底,沒片刻的功夫,這艘貨船便打著旋儿的沉入浩蕩江水之中。

    江面上暴雨如注,江水湧動,不留一絲痕跡……

    *

    裴行儉抵達碼頭之時,暴雨依舊。

    面對幾乎被夷為平地的倉庫,他面色陰沉,目光狠厲。

    見到有先行抵達的官員迎上來,便問道:“情況如何?”

    幾位官員站在一起,其中一人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聲音沉重:“回長史的話,儲存震天雷的倉庫發生爆炸,看守倉庫的兵卒盡皆炸死。爆炸波及了附近的倉庫,倒塌很多,其中儲存的貨物被雨水淋濕,損失不少,但是並未有失竊情況發生。”

    裴行儉點點頭: “也就是說,賊人的目標便是儲存震天雷的倉庫?”

    那人道:“看上去的確如此,賊人引爆了震天雷,便立即脫身。”

    最怕這樣的,不貪圖財貨、沒有恩怨糾葛,一擊即中,立即遠遁而去,一絲一毫的線索都沒有。

    裴行儉卻是緩緩搖頭,目光看著暴雨之下一片狼藉的倉庫區域,道:“倉庫之中儲存的震天雷並非供給水師裝備,而是運往西洋交換阿拉伯戰馬之用,數量足足有數百枚。如此之多的震天雷若是一同引爆,其威力豈能僅僅炸毀了這幾座倉庫?賊人定然將其中一部分運走,只是引爆了一部分!立即傳令下去,所有兵卒、衙役盤查碼頭附近人等,無論是何身份,都要出示爆炸之時的不在場證據,無證據者,立即收監!”

    “喏!”

    “還有,馬上通知水師,封鎖附近水道,所有通行的船隻一律扣押,待到證明其清白之後,方可放行。”

    “喏!”

    隨著裴行儉的一聲聲號令,整個雨夜之中的碼頭忙碌起來,一張大網開始一層一層的篩查,但凡有嫌疑者,盡皆被如狼似虎的兵卒帶走,收押進鎮公署的牢房之內。

    “裴長史!”

    巡夜兵卒的首領此刻走過來,禀告道:“事發的時候,咱們隊內的吳老三失踪不見,連帶著倉庫的鑰匙也消失了,直至此刻依舊沒回來,您看是不是跟這事兒有關係……”

    裴行儉濃眉一揚,立即問道:“吳老三?哪里人氏?”

    那首領道:“本是蘇州人氏,不過眼下家人都在華亭鎮。”

    裴行儉立刻意識到此人搞不好就是內應,否則這倉庫區域密密麻麻,生人根本不知存儲震天雷的倉庫在何處,如何能夠準確的進來,並且不引起巡夜兵卒一絲一毫的察覺?

    “立即將他家人控制,同時搜查他的家,看看有無大額錢財來路不明!”

    “喏!”

    待到手底下的官吏、兵卒都動起來,各司其職,裴行儉方才嘆了口氣,將親信家將喚過來,叮囑道:“稍後某回手書一封信箋,你立刻帶上,最快時間內送抵長安,親手交到侯爺手上,不得有誤!”

    “喏! ”

    裴行儉轉身便走,來到附近巡夜兵卒的值房,命人拿來筆墨紙硯,揮毫而就,將情況詳細寫下來,以及自己對於此事的判斷,以及後續有可能的猜測。然後將書信裝入信封,用火漆封好,交給自己的家將。

    那家將把信箋貼身收好,帶上幾個親信,當即上路。

    裴行儉抬眼望著外頭傾盆暴雨電閃雷鳴,心中甚為沈重。

    震天雷乃是嚴格管控之軍械,威力巨大,素來都是軍中嚴查之重點。

    每一次戰鬥出發之時攜帶多少、使用多少、剩餘多少,都要一絲不苟的記錄在檔,絕不容許有一枚流落在外。

    此刻威力強悍之火器,一旦落入亂臣賊子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結果現在,有可能一次性便丟失百餘枚……、

    可以想見,華亭鎮乃是房俊之封地,整個水師又都在房俊節制之下,出了這等事,房俊即將要面對的情況極為凶險艱難。

    裴行儉乃是世家門閥出身,對於政治天生敏銳,隱約之間已經察覺到了此次事件恐怕非是偶然,說不定,便是有人針對房俊而鼓搗出這件事,由此發難,想要狠狠打擊房俊一番。

    那麼他必然要用最快的速度,將最詳盡的情況告知,以便房俊能夠及時採取措施應對……

    這時有官員跑過來,大聲禀告道:“裴長史,江面上發現高句麗的屍體……”

    裴行儉愣住。

    怎麼會是高句麗人?

    是自己猜測錯誤,此事根本不是衝著房俊射來的暗箭,而僅只是一場巧合,亦或是朝中有人暗中勾結高句麗人?

    若是前者,此事縱然影響甚大,倒也無妨。

    可若是後者,那其中之糾葛,可就說道不清楚了……

    裴行儉疾聲問道:“可曾發現震天雷的踪跡?”

    說一千道一萬,丟失的震天雷才是重中之重,只要找回這些震天雷,任憑此事的性質到底為何,也沒人能夠撼動房俊。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34
第70章  線索

將至黎明,天際一片黑暗,大雨傾盆如注,依舊未停。

    裴行儉回到鎮公署,脫去濕透的衣物換上乾爽的官袍,坐在椅子上飲了一杯熱茶,心思沉重,拒絕了廚子端上來的早膳。

    倉庫爆炸之事太過蹊蹺,萬一當真指向房俊,恐怕不好收場。

    華亭鎮乃是房俊根基之所在,無論是此間開天闢地的生產隊模式,亦或是作為市舶司心臟的碼頭,乃至於沿海無數金銀堆砌而成的鹽田,都是房俊數年來凝結而成的心血。

    能夠這樣的根底交託到裴行儉的手中,可見這份信任是何等之沉重。

    然而現在,卻在裴行儉手上出瞭如此之大的疏漏……

    如何對得住這份信任呢?

    抬眼瞅了瞅外頭瓢潑也似的大雨,天色依舊昏暗,院子裡的官吏衙役俱是披著蓑衣雨具,腳步急促,往來匆匆。

    誰都知道發生如此大事,若是朝廷追究下來,此間怕是無人可以置身事外,搞不好甚至要被押解進京,接受三司會審……

    震天雷這等殺器,實在是太過重要!

    一下子丟了那麼多,皇帝如何能夠放過?不追查出丟失的那些震天雷的下落,此事絕對不會罷休。

    雨幕之中,一個官吏穿著蓑衣,疾步而來,進入屋內。

    “長史!”

    “情況如何?”

    那官吏任憑額頭雨水淋淋,肅容答道:“已經搜過吳老三的家,並未發現大筆銀錢。不過其妻透露,五日前吳老三喝酒撒瘋,曾說欠下來一筆巨額賭債,甚至要將兩個尚未及笄的閨女賣去青樓抵債,是其妻以死相迫,吳老三這才打消了主意,自那日起,吳老三便未曾回家。”

    裴行儉目光一亮:“五日未曾回家?那麼他一直在碼頭當值?”

    那官吏道:“自然不是,兵卒值夜,要整宿不合眼,所以碼頭上值夜的兵卒都是值一休二,即當值一晚,休沐兩天。吳老三昨夜當值,上一次當值本應是三天之前,但是碼頭那邊有記錄,三天前吳老三告假未至。”

    “亦即是說,

自從上一次吳老三在家中與其妻打鬧,直至昨夜當值,這期間的幾天此人既不在家,亦不曾在碼頭,那麼他棲身何處?”

    “下官已然派人去查,只要針對是蘇州城內的青樓與賭坊,想來必是在這兩處地方。”

    裴行儉緩緩頷首,讚許道:“做的不錯!加派人手,封鎖消息,要秘密的查,別弄得滿城風雨。”

    那官吏苦笑:“下官盡力而為。”

    蘇州城乃是江南繁華之地,城中世家林立、商賈如雲,青樓賭坊數不勝數,要去調查吳老三是否在哪一家棲身,勢必要一家一家的找過去,想要不引起有心人的警覺,談何容易?

    可是卻也沒有別的法子,水師固然勢力龐大,但是在蘇州城中卻並無跟腳,更別提華亭鎮了,在蘇州城那些個世家富商的眼中,簡直對繁華興盛的華亭鎮嫉恨交加,恨不得海水倒灌將整個華亭鎮淹了才好……

    那官吏匆匆離去,又一名武將匆匆而來。

    進了屋子,這武將褪去身上的蓑衣,面目清秀、身材挺拔,施禮道: “見過長史!”

    裴行儉微微頷首,道:“神封免禮吧,調查情況如何?”

    這青年武將名叫裴肅,字神封,乃是聞喜裴氏子弟,亦是裴行儉的族弟。跟隨裴行儉南下華亭鎮,裴行儉見他性情剛烈,不諳官場之圓滑,故而安置於水師之中,如今已是一名校尉。

    裴肅道:“末將已然會同水師之中製作火器的工匠前往現場勘察,初步估計,那等爆炸之規模需要不下於一百枚震天雷,而倉庫之中存儲的震天雷足足有三百枚,亦即是說,有至少兩百枚去向不明。”

    裴行儉捂著額頭,心裡狠狠的沉了一下。

    雖然心中早已知道必然有震天雷失竊,但是一下子丟了這麼多,還是令他難以置信。

    震天雷之威力,朝堂上下早已廣為人知,數次戰爭之中都展露出其強大的力量,素來被李二陛下視為重中之重,一再叮囑絕對不可流落在外。若是這兩百枚震天雷最後被運去長安……

    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不過這個時候並非扼腕嘆息愁眉苦臉的時候,裴行儉深吸口氣,問道:“蘇大都督有何說法?”

    裴肅道:“大都督派遣末將前來,曾有交待,但憑長史指揮,任何命令不得違抗。”

    裴行儉心中一暖,這是蘇定方在向他表達支持,也算是闡明心跡,有問題,咱們一起扛!

    這才是手足袍澤啊……

    裴行儉當機立斷:“既然如此,就請給水師下達命令,所有快船全部派出,一部分封鎖吳淞江河道,一部分管控長江,嚴查往來船隻!這場大雨聲勢頗大,江水暴漲波浪翻湧,賊人定然走的不遠,再快也不會快過水師的快船!”

    裴肅想了想,道:“沒錯,在江面上他們跑不快,扛著兩百枚震天雷也不可能棄船登岸,這等大雨天,震天雷必然要用器具裝著以免被雨水打濕,否則也就廢了!末將這就去安排快船封鎖水道!”

    “去吧,不可有一絲一毫大意,但凡有嫌疑之人,即刻抓捕,寧可抓錯,絕不放過!”

    “喏!”

    看著裴肅大步離去,裴行儉稍稍鬆了口氣。

    這場大雨固然給賊人提供了作案之便利條件,卻也成為束縛他們的羈絆,就不信賊人還能插翅飛上天不成?

    只要賊人還在方圓百里之內,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給這兩百枚震天雷挖出來!

    *

    到了辰時左右,雨勢稍歇,風勢漸增。

    大風夾雜著海水的腥味兒將天上的烏雲吹散了一些,漸漸露出亮光,碼頭被炸掉的倉庫也開始收拾歸置。碼頭上的商賈、腳夫也都聽到了昨晚的震天響聲,後來整個碼頭都幾乎被水師兵卒團團圍了起來,更是嚇得窩在房中不敢出門,唯恐惹人生疑被抓了去。

    如今形勢稍稍安穩,不少膽子大的便走出門去,見到江水之中穿梭的水師快船,不由暗暗咋舌。

    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惹得水師幾乎將整個華亭鎮都給戒嚴了?

    ……

    前往蘇州城探查的官吏回來,帶給裴行儉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長史,下官已然查明,吳老三這幾日一直在蘇州城西的萬福賭坊,而且聽聞欠下了一大筆錢!”

    裴行儉振衣而起。

    吳老三不顧一家人在華亭鎮的安逸生活,從而勾結外人炸毀震天雷,更將數百枚震天雷偷走,要么攸關性命,要么攸關錢財。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無論是收受了大筆錢財,亦或是簽下巨額賭債,這都是吳老三鋌而走險的動機。

    而他的這個債主,極有可能便是幕後主使!

    “下官探明情況,沒敢輕舉妄動,只是派人盯著那家賭坊,這邊回來報信。可否出動華亭鎮的衙役前往?”

    裴行儉略微沉思,搖頭道:“不行,蘇州乃是江南東道治所之所在,整個江南道衙門都駐紮其中,品階太高,萬一這背後有什麼瓜葛齷蹉,江南道衙門強勢介入,事情便會橫生波折。你即刻去通知水師,讓他們派人來見我!”

    “喏!”

    那官吏離去 片刻之後,裴肅快步而來。

    “長史,可是有何吩咐?”

    裴行儉沉聲道:“現在於蘇州城內發現一處線索,極有可能與此次案件有關,你立即點起一旅兵卒,不需你參與查案,只需要保證若有人橫加干涉,將其阻止即可。記住,無論是誰,只要阻止於你,都有嫌疑,可就地拿下!”

    裴肅精神一振,大聲道:“末將得令!”

    至於區區一個水師校尉跑去一道治所的蘇州抓人,還'誰敢阻攔便就地拿下',是否有僭越之嫌,卻是完全不曾考慮。

    水師的前頭綴著一個“皇家”的名頭,實際掌控者、背後的大佬又是房俊這等強勢人物,從來都是高人一等。水師上下盡皆驕兵悍將,海外交戰那都是直搗帝國京畿干涉國王興替的大事件,區區一個江南道算個甚?

    當即裴肅便點齊兵馬,氣勢洶洶直撲蘇州城。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9:35
第71章  囂張

未至晌午,蘇州城內暴雨如注,街頭巷尾人跡罕見。

    這等天氣,百姓若非必要,自然留在家中甚少出門,達官顯貴們倒是興致勃勃,大雨似乎能夠營造一種與世隔絕的氛圍,要么飲宴喝酒窩在家中逗弄著美妾俏婢,要么三五結伴冒雨前往青樓楚館,摟著相好的女妓半日逍遙……

    故而旁的買賣冷冷清清,唯有賭坊青樓,最是熱鬧。

    自隋朝開通京杭大運河後,傍臨大運河的姑蘇閶門,因為地利之便,遂成為江南地區的水路要沖和物資集散地,整個江南呈現出富饒、富庶、富足的一派新興氣象,開始繁華熱鬧起來。

    當然,這其中還是要數自古以來便富庶安寧的蘇杭二州為翹楚。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杭土麗且康,蘇民富而庶”。

    暴雨之中的運河,水浪翻湧浩浩蕩盪,卻呈現出以往繁華喧囂之外的另一種壯闊波瀾,幾艘尖首白帆的快船在風浪之中疾馳而來,船首花開河水斬開波浪,穩穩的停靠在閶門外碼頭。

    穿上跳板搭下來,數十兵卒頂盔摜甲牽著戰馬自船上下到碼頭,繼而一聲號令,數十人整齊劃一的翻身躍上馬背,身姿矯健,殺氣騰騰。

    “進城!”

    為首的校尉一聲令下,數十騎兵揚鞭策馬,向著閶門奔去。

    閶門是蘇州城八門之一,位於城西北。“閶”是通天氣之意,表示吳國將得到天神保佑,日臻強盛。又因吳欲滅楚,該門方位朝對楚國,故亦名破楚門,自古以來便是蘇州城水運之中樞,陸上車馬,水上船隻,大都在閶門停留,一切貨物都在閶門運轉、聚散,繁華興旺,人煙稠密。

    及至隋朝修築運河之後,此處遂成為整個江南地區的水路要沖和物資集散地,商賈雲集,店肆林立,閭簷輻輳,萬瓦甃鱗。城隅濠股,亭館布列,略無隙地。輿馬從蓋,壺觴罍盒,交馳於通衢。

    即便是此等暴雨天氣,依舊可見水巷中風流旖旎,遊山之舫,載妓之舟,魚貫於綠波朱閣之間……

    然而隨著這隊騎兵的來臨,碗口大的鐵蹄踩在青石板上,積落的雨水飛濺,清脆的響聲練成一片漸成滾雷之勢,透過雨幕遠遠的傳揚開去,驚醒了這座雨幕之中休眠的吳中名城。



    數十騎兵猶如狂風席捲,片刻功夫來到城門之下。

    閶門內城門臨閶門大街,上有城樓,類似槃門城樓。外城門靠吊橋,甕城為長方形,甕城內另有套城,雄渾牢固,堅不可破。

    城上守門之兵卒早已被雨中這驚天動地的馬蹄聲所驚動,紛紛冒雨趴在城上向下觀望,城門口的兵卒來不及關閉城門,只得抬了銳鑱拒馬擋住城門,而後挺直腰桿,上前攔阻。

    “來者何人?尚請速速下馬,道明來意!”

    守門兵卒也很客氣,雖然不知這隊騎兵的來路,但是冒雨疾馳頂盔摜甲,必然是身負重要軍務,不能得罪,遠遠的便放開聲量大聲吆喝。

    數十騎在暴雨之中絲毫不減馬速,轟鳴的蹄聲如同天邊的滾雷奔騰而至,那股子剽悍驍勇之氣勢猶如泰山壓頂一般!

    守門兵卒驚慌失措,難不成這隊騎兵想要硬闖入城?

    眼瞅著眼前的騎兵風捲殘雲一般奔襲而來,馬蹄踩踏著青石板上的雨水迸射飛濺,雷鳴般的蹄聲響徹耳鼓,頓時嚇得面如土色,兩股戰戰。

    就在即將撞上城門口銳鑱拒馬的那一刻,一聲號令陡然響起,數十騎兵齊齊勒住韁繩,戰馬一聲長嘶人立而起,碗大的鐵蹄騰空揮舞兩下,這才四蹄落地,打了個響鼻。

    守城兵卒早已口乾舌燥冷汗涔涔,為首的伍長還算有些單色,戰戰兢兢上前,奓著膽子道:“諸位兄弟……”

    未等他說話,對面為首的校尉已然探手自懷中掏出一塊令牌劈手丟過來,大聲道:“吾乃皇家水師校尉裴肅,奉蘇大都督之名入城公幹,無關人等,盡皆閃開!”

    那伍長手忙腳亂的接住令牌,定睛一看,確認是水師令牌,也不問對方入城何事,趕緊命手下將銳鑱拒馬盡數搬開,讓出城門。

    數十騎兵就在他身邊氣勢洶洶的衝入城中。

    “瞧瞧這架勢,怕不是什麼好事哦!”

    “知道他們水師素來跋扈,可這蘇州城好歹也是江南一道之治所,這般縱馬入城,未免太過無禮!”

    “你怕不是個傻子吧?那水師頂著皇家的名頭,又有房俊那等權臣撐腰,出海之後那就是他們的天下,整個江南所有的商船都得靠著人家吃飯,就算囂張了一些,誰敢說出半個不字?”

    “這話說得在理,誰若是敢得罪了水師,除非你家不出海經商,否則指不定什麼時候商船就遭遇了海盜,船貨盡失、人財兩空,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

    聽著身後兵卒竊竊私語,伍長凝眉沉思,旋即說道:“好生盯著這邊,吾去別駕府中知會一聲。”

    眾人自然稱是,看著伍長快速離開,有人偷偷啐了一口,罵道:“逢迎阿諛溜鬚拍馬,特娘的要不要臉?”

    有人便低聲道:“臉有何用?只要能升官,讓我把老婆獻給上官都行… ”

    *

    伍子胥像天法地始築吳都,閶門便是這座城池“氣通閶闔”的首門。

    閶門有甕城,分內外城門,數十騎兵橫穿甕城,自內城門入城之後,便踏足閶門大街。街道兩側商舖林立,華亭鎮固然佔據了市舶司之利,但是畢竟時日尚短,無法與這等自春秋便成為江南中心的雄城相提並論。

    早有人冒雨立在街邊,見到這些騎兵策馬在長街馳騁,當即跳起來擺擺手,因著騎兵來到一條狹窄的巷子。

    此巷名“專諸”,據說當年專諸曾經住在此,因而得名。

    “刺客之王”的專諸手裡握著魚腸劍,對著吳王僚雷霆一擊,力氣之大奪命之狠,以致吳王僚“貫甲達背”,司馬遷曾這樣評價:“其立意較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

    巷子很是狹窄,幽深綿長,暴雨落在巷內匯聚成流,地面上浩浩蕩蕩的雨水肆意流淌,早已沒過了長滿青苔的石板。

    裴肅立在馬上,任憑雨水沖刷著頭盔,沉聲問道:“這條巷子有幾處出口?”

    引路那人答道:“只有兩個出口,一南一北,不過這巷子裡頭房舍眾多形勢混雜,一旦那人翻牆逃入別家院落,想要抓捕就很是麻煩,動靜太大,怕是要引起刺史府的不滿。”

    裴肅不以為然,刺史府?

    刺史也是咱們的人,作為蘇州刺史的穆元佐,這些年依仗著房俊這座靠山穩穩噹噹的當他的“江南王”,更攀附上了太子這條大腿,可謂春風得意官路亨通,如今華亭鎮出了這麼大的案子,已經攸關到房俊的前程安危,他穆元佐難不成還敢坐視不理?

    更何況一旦房俊被陛下降罪責罰,穆元佐這個蘇州刺史怕是也坐不穩了。

    這麼一個肥差,不只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裴肅不怕在蘇州城內引發波瀾,他只在乎能否抓捕嫌犯。

    “那人你可曾認得?”

    “自然認得。”

    “很好!汝隨吾等一起進去,予以指認,哪怕是將這一片房舍翻個底朝天,也務必將其捉拿歸案!”

    裴肅一聲令下,大手一揮:“衝進去!”

    數十騎兵紛紛下馬,有人留下照看馬匹,有人直接到巷子的另一頭封鎖道路,其餘人等身形矯健的奔入巷子,前頭兩人一腳踹開一處懸掛著“萬福賭坊”招牌的木門,蜂擁而入。

    那引路之人看著如此囂張的架勢,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

    他只是華亭鎮的一個官吏,雖然知道水師兵卒素來剽悍跋扈,卻也未曾想到跋扈到這等程度,這可是蘇州城啊!

    裴肅已經冷著臉道:“隨在吾身後,給吾瞧仔細了,若是任由嫌犯走脫,老子扒了你的皮!”

    那官吏嚇得一個激靈,連忙應道:“喏!校尉放心,只要那人在下關面前出現,必然不會認錯!”

    裴肅再不多言,抬腳進了巷子,腳下踩著積水,大搖大擺的進了那處巷子之中的賭坊。

    賭坊內已然亂成一團。

    形形色色的賭客正賭得熱火朝天,有人眉飛色舞高聲喊叫,有人扼腕嘆息汗流浹背,令不定被一隊如狼似虎的兵卒硬生生的衝進來,頓時都懵在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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