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04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1:58
第32章  心有不忿

柴哲威一臉怒氣。

    儘管出生怒叱之後就有些後悔,李淳風解釋之後也意識到這可能真的只是個誤會,但他不能退。

    因為此刻在他身後,高履行、高真行兄弟,自家弟弟柴令武,許敬宗的兒子許昂,褚遂良的次子褚彥衝,這一干好友已經擼胳膊挽袖子的湧了上來,紛紛叫囂著怒氣沖衝。

    高履行當頭就是一句:“房駙馬,吾等皆乃陛下之親眷,算是皇親國戚,即便彼此道不同不相為謀,可也得顧及一些顏面吧?吾相信你這句話非是辱罵譙國公,不過此間人多耳雜,到底是令譙國公難堪。你道個歉,此事就此揭過,大家面上好看,你看如何?”

    他這話聽上去是替柴哲威申張正義,也似乎很有肚量處斷很是公平,但他身旁的柴哲威恨不得一腳將這個一肚子壞水兒的傢伙踹飛出去。

    老子用得著你出頭?

    你算個屁呀!

    那房俊何等樣人,豈能向別人低頭?

    果不其然,高履行話音剛落,便見到房俊微微搖頭,慢悠悠說道:“某自與李太史說話,並未曾理會旁人,爾等非要將某的話接過去往自己頭上套,自取其辱,與我何干?”

    柴哲威正想解釋一番,將這場風波壓下去,冷不丁身後的褚彥衝也站了出來,指著房俊的鼻子,厲聲道:“房俊,仗著你那區區功績,便不將吾輩兒郎放在眼中了嗎?譙國公亦乃是功勳之後,如這般羞辱,可曾將皇室放在眼內?”

    柴哲威氣得臉都青了。

    娘咧!

    你們招惹也就罷了,何必將老子拖下水?

    然則儘管心中怒氣勃發,卻也只能死死忍著。此間數十雙眼睛都在看著,都認為高履行、褚彥衝是為了自己出頭,若是自己現在就此作罷,定然會背負一個欺軟怕硬的名聲。

    好友替你出頭,你自己卻萎了,這怎麼行?

    世家子弟最是在乎面子、榮譽,柴哲威知道自己被綁架了,這些傢伙各個都跟房俊有過節,這會兒綁著自己懟上房俊,自己想走都走不了。

    真特麼缺德啊……

    事已至此,

退無可退,柴哲威也只能硬著頭皮頂上去。

    將褚彥衝推到一旁,柴哲威直面房俊,面沉似水,沉聲道:“某與二郎雖無深交,卻也並無舊怨,如此一見面便譏諷於某,是否不太妥當?”

    他盡量將語氣放得溫和一些,氣勢看起來很足,實則就等著房俊說一句軟話,自己立馬順杆兒就下。

    柴哲威看不上房俊,兩人的左右屯營如今針鋒相對,妥妥的對頭,他本身也絕對並不怵房俊。

    但被人當槍使,則又是另一回事……

    可房俊並不這麼想。

    他根本懶得去理會這些人之間的齷蹉,眼下的形式就如同他當初亟待悔婚之時“自污名聲”極其相似,功勳赫赫名滿天下,看上去萬眾敬仰光芒萬丈,實則過猶不及,需要做一點什麼來降低自己的名聲,單單低調潛居韜光養晦是不夠的。

    或許拿眼前這些世家子收割一波惡名,讓李二陛下認識到咱還是以前的那個棒槌,打消那一份忌憚之意……

    上前一步,與身材高大健碩的柴哲威針鋒相對,微微仰起臉,就要開噴。

    醉仙樓大堂裡一眾掌櫃、老鴇等等盡皆噤若寒蟬,躲得遠遠的一聲不敢吭,唯有心底不停哀嚎。

    就知道!

    這棒槌簡直就是醉仙樓的災星,每一次來都沒好事,在這麼下去,遲早有一天這座樓就得拆的零零碎碎……

    李淳風算是比較了解房俊性格,一看到這個架勢,就知道大事不好,趕忙上前拉住房俊的手,面向柴哲威,沉聲說道:“剛剛只是貧道與二郎之間的戲言,絕無挑釁國公之意,本就是一場誤會,何必大動干戈,鬧得沸沸揚揚,最後怕是陛下責怪下來,誰也討不了好。”

    他也有些動氣。

    房俊這人雖然棒槌,囂張跋扈,但是每一次惹事基本都是事出有因,別人不惹到他頭上,一般他也懶得找茬。

    可柴哲威這幫人不同,平素私底下做了多少齷蹉事,誰不知道?

    現在更是因為一句戲言便大動干戈,實在是不像話,這麼多人欺負一個,更是令人不能忍受。

    他官職不高,但太史令這個職位很特殊,不能一單純的品階去看待,事實上李淳風在朝中威望不小,畢竟誰家沒有個擇取吉日、堪輿風水的大事小情,但凡有點地位的人家,素來以李淳風出馬為榮。

    還就不信了,你柴哲威有能耐,那就連我一起打!

    孰料柴哲威等著就是這個台階,聞言連忙道:“李太史最是公正無私,您說只是一句戲言,那便是一句戲言!”

    繼而轉向房俊,抱拳施禮道:“二郎,剛剛是某唐突了,恰好穿了這一身綠袍,引起了誤會,抱歉了。”

    房俊眼睛微微一瞇,再看看身後那幾位一臉尷尬的神情,便知道其中齷蹉,自然不能做出讓“仇人快”的蠢事,跟柴哲威鬧將起來,讓這群混蛋看熱鬧麼?

    當即客氣道:“也是某口不擇言,譙國公大量,某深為欽佩。今日與李太史有要事商談,改日做東,請譙國公飲酒賠罪。”

    面子有了,台階下了,柴哲威心中一鬆,連忙道:“二郎客氣,改日再會!”

    言罷,也不進大堂了,轉身便走。

    高履行等人一看,計謀落空了,只好灰頭土臉的跟著走了。

    柴哲威出了正門,抬頭看了看天色,強忍著胸中一股鬱氣,淡淡道:“某忽然想起,府中尚有要事處置,今日便不配諸位玩樂了,告辭。”

    略略一拱手,大步走下門前台階,結果親兵遞來的馬韁翻身上馬,打馬離去。

    留下高履行等人面面相覷……

    這可真真是吃雞不成蝕把米。

    一眾世家子弟之中,柴哲威早早承襲爵位,地位自然高高在上,即便不能令人心服,卻不得不承認柴哲威早已成為年青一代當中的領軍人物。固然有房俊的異軍突起,以及他那一派的小兄弟這些年各個風生水起,卻依舊無法掩蓋柴哲威的光芒。

    即便是高履行這等心高氣傲之人,亦要以柴哲威馬首是瞻。

    今兒倒好,刷了個小聰明,結果將這位得罪得死死的……

    高氏兄弟一臉陰霾,心中惱怒。

    馬周是這樣,蔣王是這樣,如今柴哲威還是這樣,自從父親致仕之後,高家雖然看似顯赫依舊,卻不可避免的落魄下來,連帶著他們兄弟不受待見,處處被人輕視。

    這對於一貫前呼後擁被阿諛之詞包圍的他們來說,落差實在太大,有些難以接受……

    *

    醉仙樓。

    後院雅舍之中,房俊與李淳風坐在光潔的地板上,桌上擺滿了瓜果梨棗,雖然有些水果並非當季,但早已從溫棚之中培育出來。貴是貴了一些,但醉仙樓這等銷金窟,那裡會怕貴?

    酒是珍藏的葡萄釀,入喉甘醇,兩人手執酒盞,欣賞著廳中舞姬曼妙的舞姿,心神舒暢,其樂無窮。

    房俊抿了一口酒,籲出口氣,旁邊立時有雪白溫軟的小手兒拈著水果餵進嘴裡……

    這特麼才是生活啊!

    欣賞了一段舞蹈,李淳風揮手將舞姬斥退,屋子裡只剩下兩人。

    這才問道:“前日師尊命人捎信,說是被你氣得不輕……你說你這人懟天懟地,怎地還跟師尊他老人家懟上了?當年是貧道見你面相殊異,恐有不測之禍,這才請求師尊為你提點一番,你倒好,不識好人心。”

    語氣中難免有些埋怨。

    房俊就有些頭疼。

    他現在就怕誰提起這個……萬一被人看出自己乃是“奪舍重生”,當成了妖魔鬼怪,那可咋辦?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且極大。

    老祖宗傳下來的奇門遁甲、風水術數,以及陰陽五行之說,絕非憑空臆想,而是歷經無數年與大自然的鬥爭之後總結出來的規律,絕對有根有據。李淳風或許懟自己的來歷有些懷疑,但袁天罡那樣幾乎就是“半仙兒”的存在,給他時間,搞不好真的就能窺破自己的虛實。

    那可就麻煩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1:59
第33章  道門危亡之秋

這種可能性不是沒有,而且極大。

    老祖宗傳下來的奇門遁甲、風水術數,以及陰陽五行之說,絕非憑空臆想,而是歷經無數年與大自然的鬥爭之後總結出來的規律,絕對有根有據。李淳風或許懟自己的來歷有些懷疑,但袁天罡那樣幾乎就是“半仙兒”的存在,給他時間,搞不好真的就能窺破自己的虛實。

    那可就麻煩了……

    房俊給李淳風斟酒,對飲一杯,喟然道:“也難為你們師徒,整個道門已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去懵然不知,還有心思琢磨在下的面相…… ”

    李淳風愕然:“此話怎講?”

    如今皇帝陛下尊奉老子為祖,道門自然水漲船高,許多達官顯貴盡皆信奉道門,即便是也一個尋尋常常的道士,行走天下亦能得到各地官府的襄助優待,整個道門可謂形勢一片大好,前所未有的好。

    何以到了房俊嘴裡,卻又成了“危急存亡之秋”?

    簡直聳人聽聞……

    “不信?”見到李淳風一臉不以為然,房俊放下酒盞,坐正身姿,道:“那我且問你,自兩漢年間佛門傳入中土,延續至今,你可知都有何變化?”

    李淳風一愣,茫然搖頭。

    自己是個道士,且還是不管事的那種,掛這個道士的身份卻做著朝廷的官,哪裡有閒心去關注佛門之事?

    房俊一拍大腿,扼腕道:“瞧瞧,你們道門自己連對手都不關注,豈不是自尋死路?”

    這話李淳風不愛聽,沉著臉道:“道家源於老子,神州大地綿延千年,早已根深蒂固,佛門乃是外來教派,難免水土不服,如何能夠稱得上是道門的對手?更遑論自尋死路之言……簡直危言聳聽。”

    事實上,直至目前,形勢的確如李淳風所言。

    作為本土教派,道門有著堅固的根基,遠遠不是佛門可以抗衡……

    房俊嘆氣道:“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舊日寺廟,依舊遍布江南,佛門虔誠,尚在暮鼓晨鐘。那是佛門興起的年代,亦是道門衰敗的年代,其殷鑑未遠,道長何來的自信,居然未將佛門作為對手?”

    南朝煙雨,

宋齊梁陳。

    東晉滅亡之後,以健康為國都的四個朝代,在歷史上並不如何顯眼,然則在這一個時期,卻是佛門空前發展的黃金時期,其中之南陳,便有寺院一千兩百三十二所,僧尼數万人……

    李淳風面色有些難看。

    正如房俊所言,那一段時期是佛門興起的輝煌時期,但是此消彼長,對於道門來說,卻代表著無盡的黑暗和屈辱。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

    李淳風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認為佛門不可能再度興起,更不可能取代道門的地位,甚至如房俊所言,將道門逼迫至危急存亡之境地。

    房俊道:“然而時下世間,道門高高在上精英薈萃,佛門卻是普度世人無分貴賤,長此以往,影響力不言而喻。尤為重要者,佛門乃是外來教派,其經義本是梵文,佛門子弟在翻譯的過程中,大量借鑒了儒家、道家的詞彙,融會貫通,取長補短。諸如'方丈'一詞,本是道家得道高人的稱呼,如今卻成為佛門主持的通稱,您去問問百姓, '方丈'是佛是道?十有八九,會告訴你這是佛門子弟。諸如此類,不勝枚舉,影響力便是這樣一點一滴的積累起來,長此以往,誰還知道道門是何模樣? ”

    在這個年代,道佛之分,大抵是差在傳播方式上。

    道教高貴,猶如陽春白雪,走的是精英模式,其擇徒傳教的規則森嚴,不是誰都能夠傳授道門的核心。這就制定了祂只能在上層社會裡流傳,固然影響力很大,卻很難自上而下,普及世間。

    佛門則不同,是下里巴人,走的是普及路線,王侯將相販夫走卒都行,好人來了普渡世間,惡人來了立地成佛,包容性太強。

    簡而言之,佛門開店迎客,誰來都行。

    道門則屬於高檔會所,理論上誰都可以進,但核心皆是社會主流、上層人士,與社會脫節嚴重。

    這是“農村包圍城市”戰略的另外一種詮釋,結果誰都知道,佛門在歷經無數劫難之後修成正果,普及世間,道門則在祂的“精英模式”之下影響力越來越小。

    世間好話佛說盡,天下名山僧佔多……

    到了後世,更是道門衰落、佛門昌盛。

    李淳風終於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沉著臉思忖良久,問道:“二郎有何妙策,可以扭轉局面?”

    房俊搖頭道:“在下乃是門外之人,焉知門內之事?不知內情,豈敢指手畫腳。不過還要提醒道長一句,在下之前平定高昌國一戰之時,曾遇到幾名天竺番僧,曾言貞觀十三年的時候,長安僧人玄奘不顧朝廷阻攔,冒越憲章、私往天竺,長途跋涉五萬餘里,經蘭州到涼州姑藏,繼晝伏夜行,至瓜州,再經玉門關,越過五烽,渡流沙,備嘗艱苦,抵達伊吾,至高昌國,受到高昌王麴文泰的禮遇。稍作休整,玄奘便又出發,經屈支、凌山、碎葉城、迦畢試國、赤建國,到達貨羅國故地,南下經縛喝國、揭職國、大雪山、梵衍那國、達迦濕彌羅國,最終抵達天竺,求學於那爛陀寺,訪師參學。據說,玄奘在西域、天竺佛門之中聲望甚隆,一旦此人返回長安,攜天 佛門之聖典、經義,必將給大唐佛門帶來一場翻天覆地的震撼,屆時佛門的影響力,足以遍布大唐,對道門來說,不啻於滅頂之災。”

    沒有人比房俊更清楚,玄奘西遊取經之後對大唐的佛門產生了怎樣翻天覆地的影響,甚至一度使得佛門教徒遍布天下,終於影響了一心求長生不老的唐憲宗崇尚佛門,幾乎“以國為教”……

    更直接奠定了佛門在中土的雄渾根基。

    李淳風大驚失色:“居然有這等事?貧道卻是不知也!”

    或許之前的玄奘在長安僧院名聲不斐,但是自貞觀之初便西行取經,這麼多年杳無音訊,還能有幾個人記得他呢?

    然而當他攜帶無上佛光回歸大唐,必將造成一場震盪,就連崇尚道門的李二陛下都不得不對其優待,默認佛門的傳播……

    自此以後,道門衰頹、佛門昌盛的基調已然奠定,即便期間歷經唐憲宗舉國興佛、唐武宗崇道滅佛這等極端的時期,卻難以改變這個格局。

    李淳風坐不住了。

    “今日唐突,貧道先行告辭,改日再請二郎,飲酒賠罪。”

    言罷,也不待房俊回話,便起身急匆匆離去。

    身為道門子弟,教法之榮辱興衰,是每一個人的責任,既然意識到了佛門有可能給道門帶來的隱患,哪裡還坐得住?

    什麼“面相殊異”根本顧不得了……

    *

    高氏兄弟自醉仙樓出來,見到柴令武揚長而去,自是心中憤懣。

    現如今的高家已然破落到誰都能給臉色看的地步了?

    高真行“呸”了一聲,騎在馬上狠狠吐了一口口水,看著柴令武在親兵簇擁之下遠去的身影,忿然道:“不過是依仗父輩家世屍位素餐的廢物,在吾等面前抖什麼威風?有能耐倒是跟房俊幹啊,窩囊廢!”

    高履行沒有言語,坐在馬上一臉陰沉。

    高真行看看四周,見到最近的侍衛也在十餘步之外,策騎上前湊近兄長,目光閃爍,低聲道:“大兄,這麼下去怎麼成?現在吾高家已然敗落,若是等到太子登基,房俊這些人更是雞犬升天,恐怕長安城內再難有咱們一席之地!”

    高履行面沉似水,兄弟的話語,他自然聽得明白是個什麼意思。

    淡然道:“父親不許,為之奈何?”

    高真行咬牙道:“父親老糊塗了,只顧著安安穩穩安享餘生,可是吾等兄弟數人正值壯年,難道也要學父親那般韜光養晦、大隱於市,夾著尾巴一輩子?”

    高履行默然。

    可以想見,目前的窘迫處境,還不是高家的最低谷。

    待到太子登基之後,房俊那一幫子人上位,才是高家徹底跌落塵埃的時候……

    “好久沒去找荊王飲酒了,走吧,去荊王府叨擾一番。”

    高履行心底慨然一嘆,下定決心。

    當年父親“奇貨可居”相中了當今陛下,全力扶持終於襄助陛下成就霸業,渤海高氏也一躍成為頂級門閥,憑什麼他高履行就能複制父親的成功之路?富貴險中求,捨不得米,怎麼偷雞?

    高真行頓時雙目閃光,興奮道:“全憑兄長做主!”

    兄弟手足,血脈相連,齊心協力,其利斷金!

    就不信憑藉他們兄弟的本事,就不能在這個時代折騰點動靜出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0
第34章  統1陣線

荊王府。

    “哈哈,賢昆仲可是久未登本王這扇門,今日是什麼風,將您二位給吹來了?來來來,快快入座,本王命人這就籌備酒宴,咱們好好喝上幾杯。”

    李元景熱情洋溢,將高氏兄弟迎入中堂,分別落座。

    高履行道:“這幾日繁忙,未曾來給王爺問安,正好今日得空,便來坐坐,叨擾王爺了。”

    “這話說的,見外了不是?”

    侍女奉上香茗,李元景伸手請茶,然後看著高真行,奇道:“四郎神情鬱鬱,可是遇了煩心事?給本王說說,能辦到的,本王義不容辭。”

    李元景素來輕佻,最愛與年輕人打成一片,也懂得如何與年輕人相處,房俊、杜荷等人都曾與李元景交好,對其頗為傾慕。

    只不過房俊那廝不知適合緣故,陡然之間便與他疏遠,甚至反目成仇,這令李元景頗為不解,一直鬱悶在胸,不能釋懷……

    初時李元景頗為惱火,一個小棒槌,錯非看在你是房玄齡的兒子,還有些利用價值,谁愿意搭理你?疏遠了便疏遠了,往後離著本王遠遠的便是!

    可誰曾想這棒槌忽然開了竅,再不是以往木訥愚笨的愣頭青,變得口齒伶俐驚才絕艷,更是青雲直上入了陛下的法眼,轉眼間就成了朝中炙手可熱的紅人,從工部衙門到京兆府,再到兵部左侍郎,官職一路高升,甚至自己拼的了一個侯爵的爵位,簡直要上天……

    於是,李元景更鬱悶了。

    他結交這些官宦子弟,就是為了以後的未來鋪路,說是未雨綢繆與不為過,心想著待到朝中這一批跟隨陛下打江山的臣子漸漸老去,將來便是這些世家子弟的天下,自己提前結交,等到有所動作,必然應者云集。

    然而這一干世家子弟還成天瘋鬧紈絝正事兒不干呢,反倒是明確劃出了界線的房俊異軍突起……

    從此之後,李元景便暗暗發誓,要盡全力結交這些個世家子弟,任何一個都不能夠再疏遠了。

    誰知道哪一個就是下一個房俊?

    這種失誤,絕對不容許有一下次。

    高真行嘆了口氣,

憤懣道:“如今父親致仕,怕是無人再將渤海高氏看在眼中,人人都能騎在高家頭上作威作福。吾兄弟非是貪圖富貴權勢之輩,然則眼看著家族門楣在吾等不肖子孫手中衰落破敗,如何對得起祖宗,如何對得起兒孫?”

    李元景心念電轉,頓時了然這兩兄弟的來意。

    這是在別處受了氣,跑到自己這裡來尋找安慰,順道要一個承諾……

    頓時大喜過望。

    高士廉如今年事已高,整日里躲在府中不見外人,怕是已經沒有幾天好活,只要高士廉一死,高家必將一落千丈,從頂級門閥的層次迅速淪落。不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渤海高氏畢竟是顯赫門第,底蘊無窮,高氏兄弟雖然非是絕頂人才,卻也各個詩書滿腹、文武雙全,更有高季輔這等資歷之人尚在朝中。

    現在高氏兄弟找上門來,這就意味著他們已經打算堅定的站在自己這一邊……

    李元景心中興奮,一拍大腿,佯怒道:“簡直豈有此理!渤海高氏是何等門閥?當年申國公於危難之中扶持陛下,更將外甥女嫁於陛下為妻,闔族拋卻生死站在陛下身後。可以說,陛下的大業宏圖之中,渤海高氏的功勞最甚,即便是長孫家也不可比擬,豈能讓屑小欺辱?可恨本王只是一個閒散親王,否則定要找上門去,給賢昆仲找回一個公道!”

    高氏兄弟要的就是這句話,眼下荊王雖然沒有能力,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去真的找誰的麻煩,可凡事只要一個態度,現在沒能力,難麼大家擰成一股繩,去拼一個海闊天空就是了。

    高履行當即起身,一揖及地,沉聲道:“王爺義薄雲天,吾兄弟心悅誠服,願以王爺馬首是瞻,永不相負!”

    高真行亦有樣學樣,大聲道:“但凡王爺有令,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元景簡直喜翻了心兒,還有什麼事情能比一條艱難前行的路途之上有人同行更讓人快慰?

    趕緊起身,伸手相扶,慨然道:“賢昆仲瞧得起本王,本王指天立誓,今生今世,同富貴,共患難,永不相負!若為此誓,天打雷劈!”

    “王爺… …”

    “王爺……”

    六手相扶,六目相對,溫情脈脈,情意綿長……

    “噔噔噔!”

    門外有家將快步跑來,見到堂中情形,略微一愣,趕緊收住腳步,叫了一聲:“王爺……”

    李元景大怒。

    沒見到我們這情投意合、肝膽相照麼?

    居然跑來打擾老子的情緒,沒眼力見兒的東西!

    “滾出去!”

    “王爺……”

    那家將嚇得面色慘白,冷汗都滲出來了,卻沒有遵從命令,而是硬著頭皮站在門口。

    李元景一看,這是有重要事情啊……

    “有何事,只管直言便是,此間結實本王臂膀,無需避讓。”

    家將頭上的冷汗流得更多了,囁嚅著說道:“這個……王爺明鑑,此事事關重大,那啥……”

    “嗯?”

    李元景狐疑了。

    自己都這麼說了,這個家將依舊沒眼力的吞吞吐吐,可見發生之事非同小可,而且明顯不能讓外人知道。

    可自己剛剛說得敞亮,這會兒就要避開高氏兄弟,多尷尬……

    高履行一看,連忙說道:“既然王爺有要務處置,吾兄弟便先行告辭,家父這幾日身子不大爽利,早前請了太醫去府上診治,得在一旁侍候著。”

    李元景練練點頭:“那該當回去伺奉榻前,改日本王下請柬,邀賢昆仲過府一敘。”

    “王爺,告辭。”

    “二位慢走。”

    將高氏兄弟送到門口,李元景陰沉著臉走回來,瞪著那家將,惱火道:“給本王一個必須避開高氏兄弟的理由,否則本王扒了你的皮!”

    家將嚇得大汗淋漓,吱吱唔唔,最終牙一咬、心一橫,道:“早先王爺讓吾等暗中跟著董娘子,今日董娘子出門,吾等在後面偷偷跟隨,發現……發現……”

    李元景心中一驚:“發現什麼?”

    自打董娘子入府,即便是李元景這等見慣天下絕色的皇族親王,已被其所迷惑,食髓知味,心中愛煞。其在王府後宅的地位與日俱增,漸漸連荊王妃都感覺到了威脅……

    李元景倒是不以為意。

    他這人愛江山,但也愛美人,大丈夫寵幸自己心愛的女人,這有什麼錯?當年楚霸王帶兵出征,還將虞姬帶在軍中呢……

    只不過他也有心病。

    這董娘子溫柔婉約、知書達禮,床第之間更是令李元景欲罷不能,唯有一樣不好,便是時不時的總要出府轉轉,還不許府中下人跟隨。

    一個女人,雖然不至於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但是這般行為就惹人心疑了……

    李元景便派了人暗中跟著,以便掌握董娘子的一舉一動。這女子當年乃是醉仙樓的頭牌,又曾跟一樁“刺殺案”牽扯在一起,雖然憑藉自己的名頭足以將這些事情盡皆壓下去,總歸是影響不好。

    更何況,他怕這千嬌百媚的小娘子在外頭有相好……

    當初房俊就曾成為董明月的入幕之賓,雖然李元景自身驗證董明月乃是處子,可誰知道一旦碰上房俊,會否舊情复熾,紅杏出牆?

    這絕對不能忍!

    李元景簡直無法想想一旦自己心愛的女人被房俊那廝勾搭成姦,自己淪為整個長安官場笑柄的情形……尤為重要的是,房俊那小子年輕力壯精力充沛,長得也不賴,萬一董娘子食髓知味,嫌棄自己了咋辦?

    事關男人的自尊,李元景絕對不容許這等事情發生。

    此刻見到家將吱吱唔唔,李元景一顆心都揪了起來,難不成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

    家將見到自家王爺眼珠子都紅了,不敢拖延,說道:“董娘子前往西明寺,與一位僧人幽會……”

    “咣!”李元景覺得自己的腦袋好似被一道炸雷給劈中。

    娘咧!

    老子千算萬算,卻原來不是跟房俊幽會,而是一個僧人?

    簡直豈有此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3
第35章  隱情

若是跟房俊幽會,李元景雖然不能接受,但是可以理解。畢竟房俊少年高官、驚才絕艷,既有“封狼居胥”的赫赫功勳護體,又有“詩詞聖手”的才子光環加身,最是吸引少婦少女奮不顧身。

    可是你居然跟一個僧人幽會?

    娘咧!

    李元景又是鬱悶又是惱火,“砰”的一聲將茶盞摔在地上,厲聲問道:“那賤人現在何處?”

    家將嚇得一哆嗦,連忙道:“還在西明寺的禪房之內!”

    李元景雙目充血,怒髮衝冠:“隨吾前去,將那姦夫盡皆拿下!”

    “喏!”

    家將得令,趕緊退出去備馬,又召集了一群家將侍衛,緊隨著李元景策騎出了荊王府,直奔西明寺。

    街面上的百姓商賈被這一標在長安城內策馬疾馳的王府侍衛嚇得紛紛避往路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李元景哪裡有心情搭理他們?

    率著侍衛家將氣勢洶洶殺到西明寺,衝著報訊的家將道:“速速帶路!”

    “喏!”

    那家將當先領路,徑直向後院禪房而去。

    寺內香客不知這些侍衛裝束的彪形大漢是何來路,紛紛避走,唯恐惹禍上身,僧眾則硬著頭皮上前詢問,試圖阻攔。

    西明寺乃是長安城著名的法壇,頗有地位,似這等闖入寺中橫衝直撞的事情甚少發生,好歹也是佛門淨地,衝撞了佛爺,天降災禍,誰吃罪得起?

    李元景滿心滿腹皆被憤怒佔據,哪裡有心思理會一群和尚?

    見到有和尚上前阻攔,手裡的馬鞭劈頭蓋臉就抽了下去,邊抽邊罵:“佛門清淨地,卻被你們這群淫僧賤人生生弄成污穢腌臢之所,還敢張口閉口'阿彌托佛'?”

    那和尚遭了無妄之災,莫名其妙便被抽了一頓,見到這人衣飾華美氣概過人,顯然是達官顯貴,也不敢惹,趕緊捂著頭臉撒腿就跑,去尋方丈前來。

    李元景帶著侍衛直衝後院禪房。



    西明寺的禪房很多,掩映在一大片樹林之中,既有寺中長老的住所,亦有為香客臨時留宿所準備的客房,並未多麼恢弘壯美,但綠樹成蔭、清淨幽然,小住上那麼三兩日,與長安城中鬧中取靜,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李元景氣勢洶洶殺到後院,立時便見到另外幾個一同監視董娘子的家將迎了上來,將他帶到一處禪房。

    這處禪房與別不同,孤立於林蔭邊緣,四周紮起高高的籬笆,很是幽靜。

    董娘子隨行的馬車便停在院門外……

    “衝進去,給老子統統拿下!”

    李元景怒從心頭起,大喊一聲。

    “喏!”

    身邊侍衛敏捷的跳進院子,如狼似虎的踹開緊閉的房門衝了進去……

    屋內傳出驚呼,以及女聲尖銳的呵斥。

    李元景面色鐵青,抬腳進了屋子。

    外頭陽光燦爛,屋子裡光線陰暗,李元景一時間未曾適應,眼前一抹黑。驚呼聲和呵斥聲消失,稍稍站了一會兒,李元景這才適應屋子裡的光線。

    之間董明月一襲宮裝雍容華貴,正手足無措的站在屋子當中,俏臉煞白,滿目不可置信,驚駭欲絕。而在她身旁不遠處,立著一位光頭僧人,一襲月白色的僧袍倒有幾分出塵之姿,只是這一臉橫七豎八的累累傷痕,卻宛如地獄的厲鬼陡然現世一般,令人倒吸一口涼氣。

    李元景呆了一呆。

    他設想之中,應當是董明月被一位瀟灑倜儻的年輕僧人所勾引,做出苟且之事。長安城內有不少貴婦都有這等愛好,年輕僧人不近女色,有學識淵博氣質出塵,最是能夠讓那些個玩膩了家中奴僕小廝的貴婦趨之若鶩、食髓知味。

    卻不成想,董明月前來幽會的居然是這麼一個醜陋的僧人……

    李元景愈發惱怒起來。

    這麼一個厲鬼一般的僧人,怕是看一眼都嚇得心驚膽跳吧?若是親近一些,更是噁心得不行。然而寧願背著自己去找這麼一個醜鬼一般的僧人……

    這不能忍啊!

    李元景心中暴怒,上前便是狠狠一記耳光,打得嬌俏瘦弱的董明月跌坐在地,繼而戟指道:“將這淫僧給老子綁起來,弄去城北,沉入渭水! ”

    “喏!”

    侍衛們擼胳膊挽袖子的上前,就將那僧人摁在地上,欲拿繩子給困了。

    “不要……”

    董明月似乎這才從剛剛那一個耳光之中回過身來,從地上爬到李元景腳旁,跪在地上保住李元景的大腿,哭著哀求道:“請王爺手下留情…… ”

    李元景一腳將她踢開,越是愛煞,便越是惱怒,俯身瞪著董明月,罵道:“本王將你視若掌上明珠,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恨不得將天下的月亮都摘下來給你,討你歡心。結果呢?就換來你這般無恥的背叛,還找了這麼一個醜陋的和尚,噁心!再敢說一句求饒的話語,信不信本王將你一起裝進豬籠沉入渭水,讓你們黃泉路上做一對同命鴛鴦?”

    他是當真氣炸了!

    自己對董明月千依百順、疼愛有加,使得府內妻妾盡皆不滿,卻依舊無怨無悔,結果就換來了背叛?

    董明月被一腳踹出去老遠,卻哭著又爬回來,死死抱住李元景的大腿,哭著說道:“王爺開恩,非是您想的那般,這是明月的父親啊……”

    “休得相求……啊?!”

    李元景頓時一愣。

    父……父親?

    就這麼一個厲鬼也似的僧人,居然是天姿國色千嬌百媚的董明月的父親?

    雖然不太相信,但李元景仔細去看那僧人,發現雖然面目全非,但脖子、兩手的皮膚顯然很是衰老,明顯年紀不小。就算董明月待不住寂寞想要尋個野男人,那也定然找一個年輕力壯的,總不至於找一個比自己還老的吧?

    心里頓時信了一半,也陡然輕鬆起來。

    千錯萬錯,只要不是私會野男人,那就什麼都好說……

    *

    禪房之內,侍衛們都被趕出門外,在院子裡警戒,不許外人靠近半步。

    董明月跪在地上,輕聲飲泣,娓娓道來。

    一旁的醜和尚則跪坐在蒲團上,時不時搖頭嘆息,長吁短嘆……

    “吾家本是前隋宮廷之中禁衛,效忠大隋,只是後來隋室江山傾覆,便流浪天下,後來遇到倖存下來的大隋宗室漢王之子楊灝,便竭力相隨,矢志復國。直至楊灝被房俊那惡賊逼死,連帶著江東陸氏闔族遭難,從此無依無靠,成了孤魂野鬼……”

    李元景倒吸了一口涼氣。

    自己無意之間納入府中的一個千嬌百媚的美人兒,居然還能跟前隋宗室聯繫上?

    嘶!這風險很大啊……

    他又看向那醜和尚。

    和尚嘆息一聲,道:“貧僧俗家姓董,之前曾擔任皇泰主的棋術老師,左右皆稱呼'董先生',當年皇泰主被王世充那個奸賊逼死,吾曾在洛陽含光殿恭送皇泰主最後一程,亦曾在皇泰主面前發誓,此生定要協助楊氏血脈,光復大隋……然則世事無常,時至如今,楊氏血脈早已斷絕,吾等即便忠心耿耿,卻連個效忠對像都沒有……”

    唏噓嗟嘆一番,醜和尚道:“吾這孤女,自幼隨著吾漂泊天涯、居無定所,吃盡了苦頭,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如今進了王府,卻是錦衣玉食、無憂無慮,貧僧深感欣慰……”

    說著,他面向李元景,伏地叩首,情深意切:“吾女固然隨吾漂泊,卻保持清白,未曾沾染污穢。既能入了王爺府中,那便是前世修來的緣分,還請王爺善待……貧僧自知乃是罪人,願意自戕於此,了斷這份因果,從此之後,世間再無前隋餘孽,而貧僧死後,手底下的那些個兒郎們亦將解散,再無隱患,惟願王爺珍愛吾女,給她一個名分,莫要相負……”

    李元景卻是心頭怦然一跳。

    這醜和尚不僅僅是前隋餘孽,其手底下居然還有一支隱藏起來矢志復國的人馬…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4
第36章  半真半假

醜和尚口中所言的“皇泰主”,便是隋煬帝之孫越王楊侗。

    隋煬帝長子楊昭與大業元年冊封為皇太子,一年病故。自此之後,楊昭長子陳王楊侑便隨侍隋煬帝身邊,隋煬帝親征高句麗時,命楊侑留守長安。大業十一年,楊侑跟從隋煬帝巡幸晉陽,拜太原太守。

    不久,鎮守京師。

    楊侑未有皇太孫之名,卻有皇太孫之實,滿朝文武、朝堂內外,皆以皇太子之禮儀相待,隋煬帝從未有半分不滿,默認了楊侑便是他的繼任者。

    在此期間,越王楊侗並不出彩。

    大業十四年,隋煬帝死於江都兵變。

    消息傳到長安,李淵見稱帝時機已成熟,於晉陽起兵,攻入長安,遂逼楊侑退位,自行稱帝,改國號為唐。

    降楊侑為酅國公,閒居長安。

    楊侑在位僅一百七十七天……

    武德二年,楊侑病死,年僅15歲,諡號恭皇帝。

    在李淵稱帝的同時,縊殺隋煬帝的宇文化及在兵敗路途之中自立為帝,建國號“許”,最終葬身與竇建德之手。王世充在洛陽擁立越王楊侗為帝,年號“皇泰”,王世充被皇泰主封為鄭國公,與段達、元文都等其他六人共同輔政,時人稱為“七貴”。

    擊敗李密之後,其在各地的守將紛紛向王世充投降,王世充全部佔領了李密原來的地盤,勢力範圍從洛陽一城猛然擴展到整個河南。王世充同時還得到了李密部下的秦叔寶、程咬金、羅士信、裴仁基、單雄信等名臣大將,手下因而人才濟濟,兵強馬壯,頗有一統寰宇、鼎定乾坤之氣勢。

    王世充信心空前膨脹,不甘於屈居人下。

    皇泰二年四月,王世充麾下大將段達、雲定興等十人入見楊侗,說王世充功德很大,逼迫楊侗效法堯舜禪位於王世充。楊侗不得已,禪位於王世充,王世充將他幽禁在含涼殿。

    王世充即皇帝位後,改國號為“鄭”,降封楊侗為潞國公,食邑五千戶。

    一個月之後,王世充的部下禮部尚書裴仁基以及他的兒子左輔大將軍裴行儼、尚書左丞宇文儒童等幾十人計劃謀殺王世充,

再次擁立楊侗為皇帝。

    因事情洩漏,王世充將他們全部殺死,並夷滅他們的三族。

    隨後,王世充的兄長王世惲趁機而鼓動王世充殺掉楊侗,以使斷絕人們復辟的念頭。王世充派他的侄兒王行本帶著毒酒到楊侗處,逼迫楊侗飲下毒酒。楊侗知道難免一死,請求與他的母親小劉良娣相見,王行本不允許。

    楊侗於是以佈為席,焚香拜佛,大聲悲哭,說“望再也不生在帝王尊貴之家”,而後飲下毒酒,或許是毒性未夠,未能應時絕命,王行本又用布帛將他縊殺……

    煌煌大隋,自此帝脈斷絕。

    再然後,便是李二陛下出兵虎牢關下,“三千破十萬”,一戰鼎定江山……

    那是一段悲壯的歲月,神州板蕩、烽火處處,龐大的大隋王朝轟然崩塌,多少人的命運隨之更改,或是墜入泥土,或是飛上雲霄,正與邪、善與惡,背叛與堅持,得到與失去,在這個激蕩的年代交織上演,留下了數不盡的慷慨壯志、恩怨情仇。

    *

    李元景一時之間有些愣忡。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美妾居然能夠與前隋皇室牽扯到一塊兒,雖然如今大隋早就亡了二十多年,可是朝中大隋的遺老遺少也不少,這些人看似臣服在李唐的威嚴之下,各個忠肝義膽高呼萬歲,實則心底里有多少人依舊夢想著復辟大隋,誰也不知道……

    吳王李恪為何要遠走新羅?

    這其中既有李二陛下不欲李恪成為那些個前隋遺老遺少效忠的對象,更有李恪自己也不願意跟那些人糾纏在一起……

    李元景忽然覺得自己沒有去新羅,或許就是天意。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

    前隋雖然早已雨打風吹去,那些個遺老遺少也漸漸的死了復辟的心思,可是董氏父女手底下的那些前隋遺留下來的秘密力量卻是實打實的,若是任由這董先生自戕身死,那些秘密力量群龍無首之下,當然盡皆渙散。

    那就太可惜了……

    李元景喉嚨髮乾,想了想,埋怨董明月:“本王雖無孟嘗之氣量,卻也絕非心胸狹隘之輩,既然你的父親依舊健在,何不與本王明說?這般偷偷摸摸,反倒是讓本王生疑,傷了咱們之前的情分。”

    然後,他又轉向董先生,故作淡然道:“先生倒也不必自戕,這事兒沒那麼嚴重。 ”

    董先生面上不見息怒,合十道:“昨夜煙雲,早已風捲消散,世間再無董先生,唯有西明寺的僧人,苦度和尚。”

    李元景忙道:“既然大師尚有明月一個獨女,那邊是六根未淨,何不蓄發還俗?你我也算是翁婿之情分,大可給你購置宅院奴僕,亦能讓明月一盡孝心,侍候你安享晚年,豈不遠勝在這寺院之中清冷孤寂?”

    董先生搖頭道:“深入佛門,萬事皆空。我這一聲未曾殺戮一人,卻有無數人因我而死,冤孽纏身,罪惡深重,唯有孤苦向佛度此殘生,方 贖清罪孽得到解脫。明月既然入了王府,那邊是與王爺有緣,此生有所寄託,貧僧更是了無牽掛。”

    李元景急的冒汗。

    你這個老和尚,誰管你罪孽不罪孽?

    老子是眼饞你手底下那些個密諜死士啊……

    大隋雖然忘了很多年,但是既然由當初隋朝宗室遺留下來的勢力,那必然歷經最嚴格的訓練,尋常人敢說一聲“矢志復國”麼?但凡能夠喊出這等口號,甭管最後成不成,那必然都是精銳之中的精銳。

    這樣一支秘密勢力若是隨著老和尚煙消雲散,簡直就是暴殄天物……

    可自己難道要跟這老東西直說“老子想造反”,把你這支秘密勢力了留給我?

    萬般無奈,只得看向董明月,說道:“明月啊,你看……”

    話音未落,董明月已然“噗通”跪倒在董先生面前,啜泣道:“父親狠心,只顧自己輕鬆,卻渾然不顧女兒的死活……既然如此,還請將那些死士交由女兒統領吧,復國大業早已無望,只是若有這些人陪在女兒身邊,女兒亦能多一個依仗,免得那一天被人害死……”

    李元景大喜。

    果然不愧是本王喜歡的女人,簡直心有靈犀呀!

    不過這話聽著也有些尷尬,你一介女流,身在王府,誰會無緣無故的害死你?

    除了王府內那些個爭風吃醋的女人……

    董先生聞言,頓時一震,本就猙獰的面目愈發兇惡,怒道:“快告訴爹,是誰這般不知死活,敢威脅你的安危?就算他藏身在皇宮之內,爹今夜也得取他項上人頭!”

    李元景嘖嘖嘴,這話說的,真霸氣。

    由此可見,這對父女手底下的力量應該具有相當的力量,就連禁衛森嚴的皇宮都視若無物……

    心裡愈發火熱。

    董明月道:“爹爹誤會了,並無人危及女兒的性命……只是時局險惡,若是父親再也不管女兒,怕是女兒遲早要被人害了……”

    “罷罷罷,既然如此,那這些人馬往後便統統交給女兒統御便是。”

    董明月頓時破涕為笑,嬌憨道:“謝謝父親!”

    轉過頭隱蔽的衝著李元景眨眨眼,俊俏的面容浮現一抹得意的笑容……

    李元景欣喜若狂。

    這些死士密諜留在董明月手裡有什麼用?她這分明就是繼承過去,以便襄助自己啊……

    好女子,不枉本王這般疼你,既然懂得為本王分憂,本王又豈能苛待於你呢?

    “大師還請放心,明月既然是本王的女人,本王亦會給她一個名分,將來的孩子亦能夠繼承一部分王府的家業,錄入皇族玉蝶族譜,子子孫孫,皆為天潢貴冑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5
第37章  李2的疑心

如今董明月只是王府內一個侍妾,無根無屏沒有家族撐腰的女子,是不可能成為側妃的。

    這樣的侍妾只不過是一個玩物,毫無身份可言,即便誕下子嗣,也沒有資格錄入族譜,更遑論成為天潢貴冑,在皇帝祭天之時佔據一席之地……

    李元景許諾一個名分,可不僅僅只是一個側妃。

    若是異日成就大業,這側妃可就順理成章的成為貴妃……

    董先生定定的瞅著李元景好一會兒,直至瞅得李元景渾身不得勁兒好似被一條毒蛇盯上一般,這才緩緩垂下眼皮,輕嘆一聲道:“看得出來,王爺不安現狀,所圖甚大……貧僧風燭殘年,即便有心護佑愛女,亦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惟願王爺能夠多加愛護,有始有終,則貧僧於佛前每日誦經焚香,祈願王爺壯志得酬、體魄安康。”

    李元景心中砰砰直跳。

    他尚是首次與人前展露自己的野心,雖然他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承認……

    但是這種覬覦天下至高權力的野望,卻令他血液流動加速,呼吸有些困難。

    舔了舔嘴唇,李元景道:“壯志得酬……有些誇張了,本王德行淺薄、才華鄙露,只願縱享聲色,做一個逍遙散人,讓自己的女人、子女能夠安穩康樂,於願足矣。”

    矜持是必須的,即便眼前之人掌握著一支密諜死士,李元景也不會愚蠢的直接承認自己的野望。

    *

    神龍殿。

    李二陛下赤著腳坐在軟塌上,微風從窗外的幾叢翠竹之間吹進來,帶走了苦悶燥熱,涼風習習,甚是舒爽。

    將手裡的書卷放在旁邊的桌案上,抬起眼詫異的看著李君羨:“荊王府的侍妾之父,乃是前隋遺臣?”

    李君羨道:“正是。”

    “百騎司”的任務是護衛聖駕,兼且監視長安城內一切謀逆不軌之動向,固然李二陛下認為沒必要對朝中大臣挨個的監視起坐臥起居,但是荊王李元景這等皇室貴冑,是肯定要監視的。

    荊王府內早已遍布眼線。



    玄武門之變過後,太子建成、齊王元吉盡皆授首,自李二陛下以下,便數荊王李元景最長。

    這等資歷、身份,李二陛下豈能不加以防備?

    ……

    微微闔上眼皮,李二陛下心念轉動。

    這董明月之前是醉仙樓的頭牌歌姬,張士貴被刺殺一案,京兆府不顧河間郡王的威望抄了醉仙樓,從此董明月銷匿踪跡,後來在江南僚人圍殺房俊之時曾出現過,都以為她是僚人之後,刺殺張士貴乃是為了一雪當年剿滅撩人叛亂之仇恨。

    如今看來,卻是極不簡單……

    李元景將一個反賊弄進王府,又去見她已然出家為僧的父親,這是要幹什麼?

    若是當真心懷不軌,為何敢這般明目張膽?

    若是巧合,為何又這般巧?

    還是說,李元景在玩“虛則實之,實則虛之”那套把戲?

    李二陛下蹙著眉頭,有些拿不准李元景的心思。

    他是個極為自負的帝王,從來都敢於正視自己。所謂的帝王威儀,決不能讓任何人都甘心蟄伏、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奉為圭臬,人性自私,總有人嘴上說著一套心裡想著一套,躲在角落裡陰謀算計。

    就如同滿朝的前隋遺老遺少,這些人當中有多少希望他李二陛下暴卒殯天,又有多少人做夢都想著復辟大隋?

    李二陛下不在乎。

    他知道人心不可控制,但他自信以自己的威望、能力,足以震懾這些心懷鬼胎的屑小。

    你怎麼想沒關係,但是你也只是想想,借給你一個膽子不也不敢干,乾了你也乾不成!

    論自信霸氣,古之帝王,沒有幾個能夠與李二陛下相提並論。

    他不在乎李元景會否謀反,雖然他認為那廝膽小如鼠自私惜命,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敢賦予實際,他在乎的是一旦李元景當真陰謀篡逆,會有多少朝臣相隨,又會有多少皇室響應?

    他從不在乎殺人,當年殺兄弒弟滅絕兄弟全家,眼皮都沒眨一下。

    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貞觀盛世”,能否一如既往的繁榮下去,在乎的是自己百年之後,青史之上會是何等評價……

    沉默良久,李二陛下才說道:“嚴密監視那對父女,但切忌打草驚蛇,同時對於荊王的監視亦要增加一個等級,朕要知道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哪怕是早膳喝了幾碗粥,晚上留宿在哪一個妃子房裡……”

    李君羨心中一懍,忙道:“喏!”

    若說之前的監視只是“例行公事”,那麼從現在開始,明顯陛下已經對荊王昇起了猜疑之心。

    “太子最近在忙什麼?”

    李二陛下拿起桌上的茶盞,喝了一口,狀似隨意問道。

    李君羨一愣,道:“這個……”

    他不明白為何話題忽然之間就從荊王身上轉到太子這邊,更有些拿不准,陛下這般問話適合意圖……

    按常理來說,他這個“百騎司”的大統領,便是皇帝手底下第一號的“爪牙鷹犬”,所負責的監視、刺探等等任務,都是暗中進行,但凡被他盯上的人,要么貪贓枉法、陰謀篡逆,要么特立獨行、為陛下所猜忌。

    這會兒問起太子,難道是對太子又有了看法?

    自己應當如何回答?

    他這邊略一沉吟,李二陛下頓時睜開眼睛,瞪了他一眼,不悅道:“問你什麼,就回答什麼,你乃朕之耳目,不是太子之羽翼,難道還想蒙蔽聖聽、自作主張不成?”

    “噗通!”

    李君羨當即跪在地上,頭上冷汗涔涔,大聲道:“陛下息怒,末將絕不敢有半分私心!只是太子最近行為正常,並未有任何出格之處,陛下驟然發問,末將思忖著是否有所遺漏……”

    他是皇帝的狗,更是皇帝的刀,是皇帝以之施展帝王權力的延伸,似他這樣的人,貪贓枉法、殺人越貨或許都沒事,畢竟是皇帝信任的家臣,定然予以維護。

    然而一句“蒙蔽聖聽”卻能輕易要了他的命……

    當一條狗、一柄刀有了自己的思想、主張,那便隨時隨地都能反噬主人。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手指頭點了點李君羨:“勿要跟朝中那些臣子們學,他們可以及早的站隊到太子身後,追求名利、爭奪權勢,但是你不同。你只需辦好朕交予你的差事,朕自然許你一個國公之爵,世襲罔替。”

    李君羨魂兒都快要嚇飛了,以首頓地,大聲道:“陛下明鑑,末將誓死追隨陛下之心,從未有一刻懈怠!縱然他日陛下飛仙,還請賜予末將昭陵陪葬之殊榮,永生永世,效忠陛下!”

    唐朝的皇帝可沒有明清兩朝那麼嚴厲,當著皇帝的面兒說個“死”字兒,就能以“大不敬”之罪殺你全家。唐朝皇帝崇尚“長生”,奢望“飛仙”,卻從不盲目的自認為老子就是萬壽無疆,提一個“死”字就斷了氣運,犯了忌諱,阻了成仙成聖之路。

    反而如李君羨這等直言不諱,表達出“若有一日您大行於天,咱就一杯毒酒亦或三尺黃綾,給您陪葬,到了地底下咱還追隨您”的想法,會得到皇帝極大的信賴於嘉獎。

    沒什麼比自己的命更重要,能夠捨命陪葬,這是何等的忠誠?

    比嘴上說著阿諛奉承連自己都不信的鬼話靠譜得多了……

    李二陛下心情舒暢不少,擺擺手,道:“行啦,這等話誑誰呢?說說吧,太子最近都忙些什麼。”

    李君羨道:“太子並未有所異常,只是最近這段時日,不斷有人前往東宮,欲求太子給房俊遞話兒,將自家侄子安插進書院之中,希望能夠成為第一批學子。”

    李二陛下又問:“那房俊可有回复?”

    李君羨頓了一下,道:“有,房俊說,別管是誰家的子弟,書院的原則是擇優錄取,誰說話也不好使……”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5
第38章  欲求長生

李君羨道:“有,房俊說,別管是誰家的子弟,書院的原則是擇優錄取,誰說話也不好使……”

    “呵呵。”

    李二陛下咧了咧嘴,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這一聲“呵呵”讓李君羨有些抓瞎,弄不明白是欣慰欣喜,亦或是譏誚嘲諷……

    伴君如伴虎啊。

    再一次的,李君羨湧起激流勇退的心思。

    他崇拜李二陛下,願意效忠君王,甚至願意為了陛下捨棄性命,但這並不表示他願意待在“百騎司”大統領這個位置上提心吊膽,隨時隨地都要揣摩上意,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他嚮往的生活,是塞外馳騁躍馬橫槊,金戈鐵馬沙場爭鋒。

    勝,名垂千古光耀當世!

    敗,喋血疆場馬革裹屍!

    那才是男兒漢大丈夫快意恩仇的生活方式……

    只不過他也知道,坐上這麼一個位置容易,想要下去也很容易,但若是想毫髮無傷的全身而退,當真是難如登天……

    皇家秘辛都在腦子裡,哪一個皇帝能夠心大的任你離去?

    李二陛下倒是沒有註意李君羨的異樣,自語道:“那廝不是一貫自視為太子的肱骨,不遺餘力的幫助太子籠絡人心、拉攏人脈麼?這次居然連太子的面子都不給,到底是在他心中書院的地位太高,絕不容許任何人摻砂子,還是主動拉開與太子的距離,做給朕看呢……”

    陡然之間,李二陛下發現了一個嚴重的問題。

    李元景的事情,自己便瞻前顧後多方考量,現在輪到房俊又是如此……

    曾幾何時,自己果勇英明、殺伐決斷,哪裡有這般前後思量、猶豫不定的時候?

    難道……是自己老了?

    這個念頭自心中升起,令李二陛下悚然而驚。

    越是尊貴之人,便越是怕死,尤其是天下至尊的皇帝,

試想一下,手執日月、君臨天下的至尊權力在手,尚未過期,人卻死了……這是何等遺憾、悲哀?

    所以古之帝王,多有迷戀長生者,求仙問道、欲求長生,鬧出不少匪夷所思、啼笑皆非的故事,似乎再是英明神武、殺伐果斷的不世帝王,亦要在這件事上狠狠的栽上幾個跟頭,一世英名沾染瑕疵。

    他不忌憚有人在他面前談論生死,一句話便能夠斷絕一個人的運道?

    簡直荒誕可笑。

    但沒人在直面生死的時候,依舊泰然處之,毫無波動。

    聯想到自己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精力亦是越來越衰頹,李二陛下心中著慌,陰沉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半晌,陡然問道:“金飚門外那煉丹的番僧,如今在何處?”

    上一次患病,朝中大臣盡皆將罪名扣在那番僧腦袋上,認為是其所煉製的丹藥有毒,這才導致他病重不起。

    但李二陛下自己不那麼認為。

    煉製丹藥所需的各種藥材,盡皆出自皇室內庫,最是安全無虞,煉製出來的丹藥頂天毫無用處,其會有毒?

    不過輿情洶洶,朝臣、宗室盡皆反對自己服食丹藥,況且服食之後也確實沒見到什麼效果,李二陛下便將那天竺番僧驅逐,此事告一段落。

    這個時候難免又想起那番僧好歹活了二百餘歲,每日少有進食,三餐都是以丹藥清水果腹,看上去其所煉製的丹藥、修習的法術縱然不能使人成仙成聖,但延年益壽還是可以的。

    反正就算吃不好,也吃不壞……

    李君羨想了想,道:“陛下說的是那天竺番僧那邏邇娑婆寐?上次被陛下驅逐之後,此人無處可去,城內各處寺廟不知其根底,更不知其因何獲罪被驅逐,兼且此人秉性孤傲,並不受人待見,是以無人收留,現在於天台山下、麟游鎮外,結一草廬而居,生活困頓,卻並無埋怨,每日里要步行數十里去水墨山汲取泉水,以醫術診治病患、換取食物,倒也有幾分得道高僧的模樣。”

    進則腳踏青雲,退則山泉幽居。

    李二陛下微微頷首,的確是得道高僧……

    “將其帶往九成宮,擇一處僻靜的殿宇予以安置。你親自去,消息絕對不能外洩,否則唯你是問!”

    “陛下……”

    李君羨心中一緊,便想要勸諫。

    上一次服食丹藥差一點釀成大禍,滿朝文武齊齊進諫,這才迫使李二陛下驅逐番僧,戒絕丹藥。如今這才過了幾天,您又好了傷疤忘了疼?

    關鍵是您吩咐我去辦這事兒,一旦以後消息洩露出去,我豈不成了奸佞的典範,舉世罵名,遺臭萬年?

    李二陛下眼珠子一瞪,呵斥道:“朕自有主見,無需贅言!另外抽調'百騎司'的精銳,再過幾日朕去九成宮避暑,汝隨行護駕。”

    隨即,見到李君羨欲言又止,他又說道:“此事要絕對保密,洩露出去一絲風聲,朕唯你是問!”

    李君羨嚇得一哆嗦,連忙道:“末將遵旨!”

    還有什麼好說的?

    自己就是皇帝陛下一個鷹犬爪牙,又不是朝堂上那些個德高望重、一身正氣的大儒,辦好皇帝交代的差事就好……想管也不敢管。

    待到李君羨退走,李二陛下又將內侍總管王德叫了進來,吩咐道:“稍後去通知各位宰輔,明日朝會之後,去往兩儀殿,商議書院官員書吏、任職教官的人選。”

    “喏!”

    王德趕緊應下。

    眼下誰都知道書院乃是陛下施政方略的核心,不出意外的話,將來帝國軍政兩方面的少壯派都將會出自書院,這些人會構建成強大的影響力,足以影響帝國的國運,輕忽不得。

    教官的銓選、學員的選拔,不能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可以想見,明日的兩儀殿上,必將上演一出唇槍舌劍、明爭暗鬥,朝堂大佬們都會為了那幾個教官的人選寸步不讓……

    *

    許敬宗最近很煩躁。

    他是個功利心很重的人,作為當年“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一,陛下的潛邸功臣,如今卻僅僅只是一個黃門侍郎,排位甚至還在褚遂良那個馬屁精之後,當年咱跟他家老子稱兄道弟,這就是個侄小子啊,成天依仗陛下的寵信趾高氣昂,對自己耀武揚威的……

    瞧瞧當年的那些個袍澤,杜如晦、房玄齡就不說了,先後成為宰輔之首,陛下的肱骨、左右手,聖眷優隆、簡在帝心。孔穎達、顏相時、姚思廉盡皆家學淵源,功成名就,成就一代大儒。於志寧更是成為太子之師,異日成為帝師,一個“太傅”大抵跑不了。

    活著的就這麼幾個人,自己是最差的一個。

    這讓人情何以堪?

    揮手將侍女盡皆趕走,乾脆開了窗子,盤腿坐在地席之上,就著桌上的酒菜自斟自飲,每飲一杯,就嘆一口氣。

    這一切的根源,都是當年長孫皇后葬禮上自己笑得那一下,惹毛了李二陛下,使得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一落千丈,甚至厭惡不已。

    倒霉催的,就算那歐陽詢長得再是醜陋,自己為何就非得笑那麼一下?

    一失足成千古恨,時不我與啊……

    又想到朝中即將開始庭推“貞觀書院”教官、書吏,心底愈發鬱悶。

    誰不想進到書院裡,踏上這條通天之階?

    如今除去陛下鐵定擔任“貞觀書院”的大祭酒,以及房俊會擔任陛下之外實際掌權者的“司業”之外,其餘名額盡皆未曾確定,想必定有一番爭奪,這個時候誰也不會輕易放棄。

    許敬宗對這個差事覬覦已久,錢財送出去不少,然而收到的反饋卻著實難以令他開心。

    只要能夠成為書院的管理者,將來就將擁有整個帝國軍政方面大半官員的人脈,這等誘惑,誰能拒絕,谁愿意拱手讓人?

    再嘆一聲,許敬宗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父親,可要女兒給您添幾道小菜?”

    一聲溫柔軟糯的嗓音在耳畔響起,許敬宗回頭去看,正是自己的兩個女兒…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06
第39章  許敬宗的處世之道

大抵是剛剛洗浴,又穿著一模一樣的長裙,許氏姊妹一頭青絲披散在肩頭,玉容清麗,亭亭玉立,好似兩朵並蒂蓮花。

    “來,給為父斟酒!”

    “喏!”

    許氏姊妹不敢違逆,垂著頭上前,侍候許敬宗飲酒。

    酒杯斟滿,許敬宗拈起來一飲而盡,愁緒滿腔,又是一聲嘆息。

    自己在朝中是個什麼名聲,自然心中有數,然而令他不忿的是,自己雖然喜好鑽營、治家無方、腹黑毒舌、人品不夠堅挺、行事風格不是那麼光明正大、貪財好色……

    但是真正意義上傷天害理的事情絕對沒做過!

    憑什麼那些個滿肚子隱私齷蹉心狠手辣的傢伙高高坐在朝堂之上,面上帶著偽善的面具,依舊會被天下稱頌、萬民敬仰?

    不公平啊!

    許氏姊妹不知父親今日犯了哪門子瘋,往常只要折了錢財,父親便是這幅愁緒不展的神情,只是從未有今日這般嚴重。兩個女娃也不敢問,問得急了,父親一怒之下還能將她倆賣出去換錢……

    只能一個纖手斟酒,一個輕柔布菜。

    許敬宗一杯接著一杯,喝得倒是暢快。

    只是酒入愁腸,未解憂愁……

    長吁短嘆一陣,瞅著兩個容顏俏美溫柔如水的閨女,又是一陣心塞。

    嶺南馮家早已備好了豐厚的彩禮,這其中自然有馮盎的次子衛尉少卿馮智戴喪妻之後相中了自家閨女,也未嘗便沒有看重自己“秦王府十八學士”的身份,想要在朝中多結交一個奧援。

    不管怎麼說,只要閨女嫁過去,一大筆豐厚的嫁妝就會立即進入許府的庫房。

    然而現在倒好,皇帝直接將賜婚的差事交給了楊妃娘娘,自己這個親爹連插話的權利都沒有,更遑論討要彩禮了……

    娘咧!

    都怪房俊那個混賬,

原本以為他看上了自家閨女,壞了聯姻馮家的好事,還想著怎麼狠狠的敲房俊一筆彩禮呢,他的家底可不必嶺南馮家少,最重要那棒槌現在是陛下哎面前的紅人,誰成想居然蠱惑皇帝,要頒旨賜婚……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吾與房俊,不共戴天!

    許敬宗越想越氣,尤其是想到前兩天意欲將自己的幾個兒子送入書院,卻被房俊一口回絕,愈發惱怒起來。

    “砰!”

    許敬宗一拍桌子,惱火道:“你說說你們兩個,吃著家裡用著家裡的,結果到頭來一點貢獻都做不出,養著你們有什麼用?”

    許氏姊妹嚇得戰戰兢兢,縮成一團靠在一起,像是兩個嬌弱的小鵪鶉,一句反駁的話也不敢說。

    許敬宗越說越來氣:“真是沒用啊!你們與那房二從小長到大,怎麼也算是青梅竹馬吧,咋就沒點勾人的本事將那房二給勾住呢?否則如今縱然皇帝賜婚成了駙馬,你們起碼也是小妾啊,瞧瞧那房二現如今,嘖嘖,牛的不行。”

    “……”

    許氏姊妹什麼也不敢說,委委屈屈的挨在一塊兒,垂著頭不吭聲。

    當年可是您警告我們不要與房二走的太近,還說那就是個廢物,除了老爹是房玄齡外一無是處,遲早敗家。

    更何況,就算您想要將房二招為女婿,人家房玄齡能幹麼?

    您自己是個什麼名聲,您自己心裡沒點數兒?

    朝中有數的那幾個大佬,都恨不能離您十萬八千里,永遠不沾邊兒才好……

    許敬宗一點數兒都沒有,依舊在那邊喝著小酒,絮絮叨叨。

    “你們的母親去世得早,我這個爹操了多少心,你們知道麼?”

    您操心我們倒是知道,只不過您操心是因為想要掂量著如何將我們賣個好價錢……

    “不要覺得爹跟人家討要彩禮,便是貶低了你們。好生想想,越能夠出得多嫁妝,就代表人家越重視你們,對不對?兩個大錢的瓷碗,跟手裡這起碼十貫錢的上等瓷器,哪能一樣麼?錢財的多少,代表的是本身的價值……”

    和著在您心裡,咱們姊妹就是兩隻值錢的瓷器?

    “……你們也別的爹就是拿你們賣錢,你們瞅瞅爹吃的啥,喝的啥?爹不是個奢侈的人,要那麼多錢沒用。爹之所以在你們的婚事上挑挑揀揀要這要那,就是要告訴那些人家,你們有個爹是不好招惹的,往後你們嫁過去,他們就不敢太過欺負你們,總是要有一些顧忌。否則你們以為爹不要彩禮,反而貼一大筆嫁妝過去,人家就能稱讚咱們一聲敞亮有肚量,從此將你們視若珍寶了?幼稚!”

    許敬宗悶了一口酒,自顧自續道:“這世上從來都是欺軟怕硬,哪有什麼以德報怨?知道你不好惹,別人才不會惹你,你若是軟乎乎的,誰都想上來捏兩下!那房二如今為何如此風光?不就是長了一身橫刺兒,誰伸手就扎誰嘛!”

    許氏姊妹:“……”

    這麼一說,怎麼感覺好有道理的樣子……

    爹爹到處張揚誰娶了她們倆都得拿出一大筆彩禮,居然是為了她們未來在夫 的地位著想?

    ……難道一直以來,都是冤枉爹爹了?

    許敬宗抱怨了一通,生了一會兒悶氣,將一壺美酒喝光了,瞅了瞅外頭太陽還有老高,正是晌午的當口,便不理會兩個閨女,徑自叫來侍女伺候著洗浴一番,睡了個午覺。

    許氏姊妹呆呆坐在那裡,相視一眼,今盡皆無言。

    真的是搞不懂老爹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何時真心誠意,何時老謀深算……

    ……

    一覺睡到日頭西斜,許敬宗才悠悠醒轉。

    近日心頭煩躁,心情鬱結,晌午酒喝得有點多,頭有些暈。命人煮了一碗醒酒湯喝了,這才起身洗漱。

    坐在堂中泡了壺茶,慢悠悠的飲著,享受著窗外花樹之間吹過來的涼風,心情卻怎麼也安穩不下來。

    貞觀書院啊……

    想了想,許敬宗放下茶杯,換上一套青色直裰,戴著襆頭,坐著馬車便直奔房府。

    到了房府門前,從馬車上下來,早有房府的門子迎出來,一見是許敬宗,連忙上前道:“原來是許黃門,吾家家主去往驪山避暑,怕是要一段時日才能回府。”

    眼下長安城房府幾乎就是房俊當家,房玄齡致仕之後不問政事,整日里忙活著《字典》的編撰,偶有閒暇亦是含飴弄孫,幾乎不與朝中官員往來。房遺直是個書呆子,腦子裡除了書還是書,得知老爹編撰《字典》,顛儿顛儿的湊上去幫忙,家中瑣事一概不聞不問,隨著房俊折騰。

    提起房玄齡,許敬宗又是一肚子氣。

    就算咱人品不咋滴,辦事沒底線,走到哪裡都討人嫌,可咱這滿腹經綸總該不會是假的吧?論學識,數遍整個大唐也沒幾個比得上自己!

    結果自己巴巴的送上門去毛遂自薦,想要參與《字典》編撰,被房玄齡毫不猶豫的給拒絕了,說什麼《字典》是他畢生心血,絕不肯成為某些人揚名立萬、撈取政治資本的工具……

    娘咧!

    想起來就一肚子氣,老子就那般不堪?

    再者說了,做學問跟人品有個屁的關係!

    ……

    許敬宗陰著臉,道:“吾不找房相,吾找房二郎。”

    門子忙道:“那您稍等一會兒,二郎正在府中會客,容小的去通禀一聲……”

    許敬宗不耐煩道:“速去速回!”

    門子連忙將許敬宗讓進大門一側的耳房中稍後,自己跑去後院,少頃,回來道:“二郎請許黃門正堂相見。”

    “帶路!”

    許敬宗背著手邁著方步,跟著門子來到正堂。

    房俊已經迎到門口,不論如何,人家許敬宗的輩分資歷擺在那裡,親自登門,總歸不能失了禮數。

    “哎呦,這是那股香風,將許世叔吹上門了?許世叔才學冠絕當世,小侄早已傾慕萬分,卻一直未有機會向世叔請教,今日世叔登門,令寒舍蓬蓽生輝呀,來來來,世叔快請。”

    “呵呵,房二郎當真是有教養啊,以你如今的地位,這般執子侄之禮,老夫可受不得啊,哈哈。”

    一老一小,一見面便唇槍舌劍一番。

    臉上笑嘻嘻,心裡恨不得啐對方一臉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15
第40章  登門

一個諷刺對方“有學無品”,空有滿腹經綸、一腔才華,卻品行低劣、自私逐利。

    一個嘲笑對方“不可教誨”,固然出身名門、身居高位,卻不知尊卑、恣意妄為。

    ……

    那門子看得一臉蛋疼,施禮之後,轉身去了正門堅守崗位。

    房俊滿面春風,將許敬宗讓入正堂。

    堂內正有兩個身穿長衫的年青人,早已束手立於一側,見到許敬宗進來,齊齊一揖及地,恭聲道:“晚輩辛茂將、王玄策,見過許黃門。 ”

    許敬宗面皮抖了一抖。

    他實在是不待見“黃門侍郎”這個職務,被陛下召回京師之後曾一度謀求“中書侍郎”的職位,未能如願,只能“屈尊”黃門侍郎。在他看來,黃門侍郎那就是皇帝身邊的狗腿子,比太監內侍也僅僅高了那麼一線,在大臣眼中根本就是個正經職務。

    更何況他最近越來越不待見褚遂良,以與其同僚為恥。

    不過是寫著一手好字而已,腹中空空全無才學,憑藉溜鬚拍馬阿諛奉承,得以隨侍君側簡在帝心,簡直就是讀書人的恥辱!

    尤為重要的是,此人氣量狹隘無事生非,不止一次在陛下面前詆毀自己,導致自己越來越不被陛下器重……

    有時候氣得許敬宗恨不得跳起來大耳刮子扇過去,咱當年跟你老子稱兄道弟的時候,你小子敢不敢這般囂張?

    所以對於“黃門侍郎”這個職務,他現在是深惡痛絕,急於調離這個崗位。

    不過面前這兩個年輕人盡皆一表人才、氣質上佳,一看就非是池中之物。這也正常,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能夠跟房俊成為朋友,並且登堂入室的年青人,又豈能是庸俗之輩?

    許敬宗臉上陰沉之色斂去,代之而起的是一副慈祥笑容:“免禮免禮,老夫這小小官職,不值一提,既然都是二郎的朋友,那便隨二郎稱呼一聲'世叔'吧,哈哈,也讓老夫佔佔便宜!”

    辛茂將、王玄策兩人連稱不敢,許敬宗一再堅持,這才叫了一聲“世叔”,惹得許敬宗連連頷首, “孺子可教”的樣子。



    房俊對他的作態不置可否,請其上座。

    與辛茂將、王玄策分別落座,這才問道:“世叔光臨寒舍,可是有何指教?”

    許敬宗不悅道:“咱們兩家乃是世交,吾與令尊情同手足,汝便如吾之子侄一般,汝幼年之時,吾便時常登門,猶如自家。往後切不可再說這等疏離之言,顯得外道,被旁人笑話。”

    房俊笑而不語。

    好東西敢占我便宜?

    “那成,世叔既然這般說了,小侄若是再說客氣話,倒還真是顯得不知好歹了。您今日登門,可是有何事交待?若是有事,但說無妨,小侄總要給世叔辦的漂漂亮亮。”

    許敬宗一捋鬍子,笑道:“這才對嘛……說起來,倒還真有件事。”

    說著,瞅了辛茂將與王玄策一眼。

    兩人連忙起身,道:“吾等尚有事要辦,暫且告退了……”

    房俊一抬手,阻攔道:“二位大可不必。”

    然後對許敬宗道:“此乃小侄之至交好友,無不可言之事,世叔但請直言。”

    辛茂將與王玄策心中一熱……

    許敬宗有些為難,不過見到房俊神情堅定,心中也不進嘆服,這房二且不說別的,只是這一份寬廣的胸襟,便勝過那些個紈絝二代們不知凡幾,也怪不得軍中那些個驍將悍卒都對他心服口服。

    “既然如此,那老夫也就不藏著掖著了,其實也不算什麼大事兒,老夫家中尚有四個兒子剛剛成年,平素老夫為其延請名師,教導經義,倒也算是聰慧。這不書院眼瞅著就要成立了麼,老夫琢磨著,二郎受陛下器重擔任書院'司業',自當盡心竭力報效君王,只是這偌大的書院總得有幾個自己人幫襯著,也好如臂使指、了若指掌。”

    辛茂將和王玄策都有些發呆。

    坊間傳聞,許敬宗臉皮“奇厚無比”,今日才算是見識了……

    分明是求人將你家兒子弄進書院裡頭去,卻連這麼一點人情都不肯搭上去,還得嘴裡說著“這是幫你的忙”,難不成還得人家房俊感激你不成?

    再者說了,就算你把人情擺在這裡,房俊看不上看得上還兩說呢……

    房俊也對許敬宗的無恥開了眼界,這種人是怎麼在官場活到現在的?甚至還能在高宗朝混得風生水起,簡直不可思議。

    官場之上,講究的便是一個禮尚往來,今日我求著你,欠了你的人情,改日你求我的時候還回去,看上去似乎兩清,實則有來有往,這關係便算是越走越近。大家各管一攤,總有求著別人的時候,將姿態放低一些,別管人情送的多還是欠得多,無數人脈就算是結交下來了。

    似許敬宗這般只顧著佔便宜打死不肯吃虧,誰跟你玩?

    這老小子,果然是個守財奴……

    張口正想拒絕,眼尾掃過辛茂將和王玄策,心底一動,改了主意。

    命人上了茶水糕點,房俊親手執壺給許敬宗斟茶,笑道:“吾這兩位好友,皆是一時之俊彥,往後混跡官場,還得世叔多多指教。”

    許敬宗摸不著頭腦。

    什麼情況?

    求著我抬舉他們兩個?

    這不是我抬舉他們,是你房二抬舉我啊!如今論起對於陛下的影響力,放眼朝堂,你房二認第二,誰敢認第一?兩個後生仔,你隨便安插到哪個衙門裡頭,誰敢不照顧著?

    對了,這個王玄策如今已經成為了“東大唐商號”的大管事,幾乎所有海外貿易都要經由他的手,權力不小。

    這已經是個人物了呀……

    他抬頭看向王玄策,問道:“公子是太原王氏出身?”

    王玄策連忙道:“並非嫡支,只是偏支遠房。”

    何止是遠房?祖上或許有太原王氏的血脈,但早已不知道是哪一代的事情了,按著族譜都捋不出頭緒,否則何以淪落到跑去當一個城門官兒?

    不過自從攀上房俊這條“大腿”,再憑藉自身的能力,如今王玄策在“東大唐商號”之中妥妥的算是一號人物,掌管著海外貿易的權力,太原王氏也主動貼上來示好,表示可以出人出力,將王玄策這一支歸宗到太原王氏宗譜之內,認祖歸宗。

    許敬宗搖搖頭,道:“英雄莫問出處,好男兒單憑本事,不要妄自菲薄。”

    這也就是王玄策已經闖出了一番名堂,否則他這句話就應當是“世家庶民,雲泥之別,少年人應當勤勤懇懇,勿要好高騖遠”……

    繼而轉過頭去,看著辛茂將問道:“汝這姓氏並不常見,前隋隴西狄道縣主簿辛肇與汝是何關係?”

    辛茂將連忙肅容道:“正是家父。”

    許敬宗感概一聲:“原來是古人之後啊!令尊可還安好?”

    當年他進入秦王府,成為十八學士之一。

    許敬宗出生於杭州新城,卻並非江東望族,祖籍乃是河北高陽,晉室南渡之時,舉族前往江南,落戶杭州,其家族在當地並不顯赫。其父許善心先是任仕南陳,後來入隋,擔任秘書丞,負責整理國家藏書,學識淵博,但官聲不顯,更沒有什麼實際權力。

    因為年齡以及家族的關係,排名靠後,平素跑腿兒打雜的活計,那都是他的……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結識了狄道縣主簿辛肇。

    一轉眼,這都好幾十年沒見到故人了。

    辛茂將神情一黯,道:“家父已然病故多年。”

    許敬宗一愣,嘆道:“當年令尊便身體孱弱,吾曾叮囑他要注意保養,卻不想居然故去的那麼早……”

    說到這裡,陡然一驚。

    正談論自己的幾個兒子進入書院的事兒呢,怎麼聊到這裡了?

    這房二真鬼啊,自己找他辦事呢,居然被他打岔給岔開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16
第41章  房2亂點鴛鴦譜

許敬宗便有些不悅,跟老子耍滑頭?

    你還嫩了點兒。

    轉頭看向房俊,問道:“既然是賢侄的好友,老夫自然不吝賜教。只是如今這年輕一輩當中少有似這二位這般出類拔萃的少年人,老夫看著當真是羨慕啊,若是吾家那幾個不成材的孽子以能有這番成就,吾死也瞑目矣。”

    說著,便目光灼灼的盯著房俊,非得要房俊表態不可。

    房俊打了個哈哈,沒有直接回答,含糊道:“按道理說,世叔今日登門,但有所求,小侄必定不至於讓您失望而歸才是……但您也知道,書院名額有限,覬覦者眾,小侄夾在中間也甚是為難……”

    許敬宗皺眉,不說行也不說不行,什麼意思?

    卻見到房俊又將話題轉向辛茂將、王玄策兩人,笑道:“這二位乃是小侄好友,才學盡皆出類拔萃,人品更是穩重勤勉,假以時日,定然平步青雲、出人頭地。過幾日,小侄意欲進宮,同楊妃娘娘懇請做媒,向貴府雙姝提親,不知世叔意下如何?”

    許敬宗愣在當場。

    和著你這邊繞著圈子,居然打著吾家閨女的主意?

    辛茂將、王玄策張大嘴巴,目瞪口呆。

    成親這種事,兩人沒問題,更何況還是房俊請求楊妃娘娘給做媒?這是天大的顏面,可以錄入族譜記事以供後輩子孫瞻仰榮幸的大事。

    但是許敬宗的閨女……

    辛茂將下意識就想要用一句“慈母在堂,不敢自作主張”來搪塞過去,卻被王玄策偷偷拉了一下,只好將話語吞回肚子裡。

    “萬萬不行!”

    許敬宗當時就怒了:“吾家長女,已然許配嶺南馮氏子弟,雖然只是口頭承諾,未曾三書六禮,但老夫已然打算進宮去請求楊妃娘娘恩准這門親事,豈能一女二嫁?若是當真如此,往後老夫哪還有臉見人呢,斷然不可!”

    辛、王二人頓時鬆了口氣。

    房俊卻悠悠說道:“世叔信重承諾,果然是吾輩之典範,既然如此,小侄也只能代兩位好友嗟嘆一番了,

未能與貴婦雙姝喜結連理、舉案齊眉,實在是他們運道不好。不過世叔放心,貴府幾位公子進入書院之事,您也不必多方走動了,屆時小侄會當面向陛下請示,請陛下聖裁。”

    許敬宗眼珠子都瞪圓了。

    什麼意思?

    仗著你是陛下面前的紅人,所以明著告訴老夫只要你不同意進入書院的人,任憑老夫走誰的門路都沒用?

    娘咧!

    居然威脅老子!

    許敬宗一張白胖的圓臉氣得通紅,一貫以來,唯有自己這般沒底線的拿捏別人,何曾被別人這般勒著脖子?

    豈有此理啊!

    辛、王二人對視一眼,原來二郎是藉著咱們兩個當筏子,以此來拒絕許敬宗啊……雖然不太願意娶許敬宗的女兒,可是被人拿出來當作擋箭牌,也難免心裡有些失落。

    許敬宗怒不可遏,戟指大罵,唾沫星子飛濺:“房二,你個混賬是否以為如今得到陛下寵幸,便不將吾許某人放在眼裡了?我呸!老子當年跟著陛下鞍前馬後打江山的時候,你小子還窩在你娘懷裡吃奶呢!如今居然敢以婚事為由,明目張膽的阻攔吾家兒子進入書院,你可對得起你父親的教導,對得起陛下的信任?其心可誅!”

    房俊上身微微後仰,躲避著許敬宗飛濺的唾沫星子,待到許敬宗罵累了,這才道:“世叔年紀也不小了,這麼大火氣很傷身的,如今天下承平、河清海晏,正該安享榮華才是,若是傷了身體,飲不得美酒、吃不得美食、玩不得美女,活著還有何樂趣呢?”

    辛、王二人一陣無語。

    人家許敬宗剛到五十,被你說得好像活不了幾天了一樣……

    許敬宗恨恨瞪著房俊,出奇的沒有再罵。

    他意識到眼前這個小子不能以常理度之,跟別家那些個尚在玩樂享受的紈絝子弟不同,年紀不大,可人家的功勳擺在那裡,一樁樁一件件,便是一個世襲罔替的國公爵位也換得回來。

    別說懟自己幾句,就算是當真指著自己的鼻子罵一通,又能如何?

    令狐德棻那老貨殷鑑不遠,現在見到房俊都繞著走……

    這是一個實打實的實權人物,不出意外,往後三五十年,依舊會屹立在大唐的政治權力中心。

    略微沉默了一下,許敬宗不看房俊,免得心中來氣,轉向辛、王二人,定定的瞅了兩人半晌,直到將兩人瞅得心裡發毛,忽然問道:“你二人,能出多少彩禮?”

    辛茂將:“……”

    王玄策:“……”

    拜託,您可是當年跟隨陛下打江山的“十八學士”之一啊,現在“十八學士”都快死得差不多了,您可是碩果僅存的“潛邸元勳”,被一個小年輕威脅一番,不想著如何反擊,反倒是低頭服軟了?

    而且這一開口就是“彩禮”……忒無恥了!

    兩人急忙看向房俊,目光之中滿是哀求。

    哥!

    我們崇敬您,願意為您赴湯蹈火,但是您不能給咱們找這麼一個無恥不要臉的老丈人啊……

    跟這麼一個傢伙攀親戚,往後還有咱們好日子過麼?

    房俊給了兩人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對許敬宗說道:“彩禮沒有,唯有滿腹才華、一腔志氣!”

    許敬宗眼皮子直跳,恨不得衝上去將這個棒槌掐死。

    你們不是好友麼?

    你就不能出點錢,給兩位好友壯壯門面,置辦幾份彩禮?

    面上怒氣勃發,心中卻在權衡房俊此言的真假……

    按道理說,辛、王二人這般身世,他是斷然看不上的。對於他這樣的家族來說,女兒再是疼愛,嫁出去的時候首要考慮的也是政治交換,能否換取政治上的利益,那才是重中之重。

    當然,彩禮多多自然更好……

    然而,一個家族的延續、晉升,除去需要嫁女兒聯姻以換取政治資源意外,更重要的還是家中男丁是否爭氣。

    “貞觀書院”早已被認作必將成為將來帝國官僚階層的出產地,只要能夠進去學習,就掌握了無與倫比的人脈,試問,一個人的同窗將來在朝堂為六部主官、在地方為封疆大吏、在軍中統軍數万,這樣的人就算是再差,還能夠差到哪裡去?

    隨便哪個同窗順手拉扯一把,就足夠旁人奮鬥半生!

    若是稍微再有那麼一點出息,妥妥的前程似錦、平步青雲……

    只要幾個兒子能夠進入書院,賠上兩個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更何況,這兩個年輕人看上去便氣質不俗、精明幹練,又與房俊交情甚篤,官場的資源不可謂不深厚,假以時日,或許亦能有一番作為,能夠幫襯著自己的幾個兒子……

    最重要的是,他哪裡敢拒絕?

    以房俊在陛下面前的地位、寵幸程度,放眼朝堂,無人能出其右。書院開課,誰進誰出,他一言可決。

    若是鐵了心的將自己幾個兒子拒之門外,縱然自己跪在陛下面前苦苦哀求,怕是都沒用。

    就算陛下念在往昔的情分將自家兒子弄進去了,大權在握的房俊也有的是法子再給開革出去……

    這等事旁人或許做不出,房俊絕對毫無壓力。

    這小子就是個棒槌啊!

    許敬宗道:“世家紈絝,卻是欲娶吾家明珠,自然要豐厚的彩禮,方能夠盡顯誠意。不過似二位這等年輕俊彥,才華滿腹、能力卓越,老夫最是欣賞,單憑一顆真心,足矣。既然二郎請得楊妃娘娘做媒,還請二位速速通知家人,趕快準備婚禮才是。老夫家中尚有要事,就不多陪了,告辭!”

    然後看向房俊:“還望二郎言出必踐!”

    房俊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許敬宗再不理會瞠目結舌的辛、王二人,拂袖而去。

    走出大門,越想越是憋屈。

    老子今日上門求著房俊辦事,這怎地繞來繞去,事兒還沒辦成呢,反而把閨女給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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