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06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4 22:46
第42章  人品低劣,能力卓絕

許敬宗前腳剛走,辛、王二人便連忙問道:“二郎,不是開玩笑吧?”

    房俊瞪眼:“你們看我像開玩笑的麼?”

    辛茂將一臉苦笑:“吾倒是希望二郎在開玩笑……”

    這叫什麼事兒?稀里糊塗的,婚事就給定下了。

    倒也不是不行,他們二人素來欽佩房俊,並且早已立志於追隨房俊幹出一番事業,這就是他們往後在朝中最大的靠山。

    按理說,區區婚姻之事,不該過多聒噪,頂多回頭知會家裡父母一聲,若是父母那邊有所想法,需要另行溝通,說到底這是應當的。

    更何況人家房俊什麼身份地位?

    親口給你提親,那是看得起你,普天之下不知多少年輕人求都求不來這麼這個榮耀……

    問題是許敬宗這人品行不端,名聲極其敗壞,找了這麼一個老丈人,往後哪裡還直得起腰?

    房俊看著二人,道:“你們是不是因為許敬宗風評不佳,名聲不好,便心生抵觸?”

    二人默然。

    王玄策到底比辛茂將貼心一些,這些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從一個小小的城門官兒到手握“東大唐商號”海外貿易的實權人物,一路都是房俊提攜,他懂得感恩。

    況且他也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早已成為房俊夾帶中的“私人”,以房俊護犢子的脾性,豈會坑自己人?

    所以心情相比辛茂將放鬆很多。

    房俊續道:“你們只看許敬宗的名聲不好,但是是否想過此人強悍的資歷、卓越的能力?朝中官員晉升,自有規矩,誰也不能胡亂插手,壞了規矩。大佬們可以提攜自己人,這無可厚非,但是到了某一個層次,就算是皇帝想要提攜你,也得你自己本身夠硬還行。何謂'夠硬'?有才華,有能力,有背景,具有這些,你才'夠硬'!某能提攜著你們一路進入官場,甚至手握實權,但是若想躋身朝堂之上,每次大朝會能夠你們一個哪怕站著的位置,卻非某能力可以做到,這個時候,一個強悍的岳家,便是你們的根底。”

    “關係”,歷來都是華夏人情社會最堅硬的根底。



    每一個境界都各有一套規則,誰也不想游離於規則之外,甚至一手搗亂規矩。到了一定的高度,不是誰想推你就能推得上去,打鐵還需自身硬,你想上位,自身就得硬,經得起推敲打磨。

    許敬宗此人或許名聲不好,但是其有一項長處令房俊甚為佩服,那就是“站隊”。

    此人一生遊走官場,雖幾經波折浮沉,卻從未發生過本質上的站隊錯誤。

    誰到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官場之上浮浮沉沉靠的從來都不是所謂的能力、才華,而是“站隊”!

    跟對了人,自能一路平步青雲官路亨通,升官發財雞犬升天。

    跟錯了人,縱然你有通天的能耐,也得官運蹉跎黯然下野,甚至鋃鐺入獄禍及子孫……

    官場之上,就是這麼殘酷。

    而許敬宗這樣一個公認的“壞蛋”,卻能在李二陛下當政之時參與完成《武德實錄》、《貞觀實錄》的撰寫工作,這是國史,一眾大儒搶破腦袋都想在其中分一杯羹、留一個名,更何況李二陛下前腳將晉王李治立為太子,後腳便欽點許敬宗成為太子右庶子,輔佐儲君?

    到了高宗朝,許敬宗更了不得。

    高宗欲廢王皇后,滿朝大臣盡皆反對,許敬宗則說:“田舍翁多收十斛麥,就想換老婆,何況天子欲立後,這本來就與別人沒有關係,何必要妄加議論呢?”堅定不移的站隊高宗、武媚娘這一邊。

    隨後收穫的回報自然豐厚無比,最終宰執天下、位極人臣,所受到的重用和待遇,當朝無人與之相比。

    這樣一個人,你可以鄙視其品格,卻不能忽視其能力。

    況且,許敬宗“惡名昭彰”,可他都做過哪些個“惡事”呢?實則攏共也沒幾樁。最嚴重的便是“篡改史書”,可是捫心自問,歷朝歷代篡改史書的還少了?史書是人寫的,難免便有褒貶刪減,就連《史記》都不能保證絕對的公平公正,遑論其他?

    再者,便是“棄長子於荒徼,嫁少女於夷落,聞詩學禮,事絕於趨庭,納采問名,惟聞於黷貨”這等牽強附會之罪名。

    可以說,許敬宗其人,能力極強、眼光極準,妥妥的一方大佬,政壇大鱷。

    這樣的人成為岳丈,對於辛茂將、王玄策的發展極其有利,這兩人按照原本的軌跡最後都能夠執政一方,如今攀上這樣一門親戚,很可能更進一步,成為宰輔也說不定。

    還有最重要一點……

    “某與許氏姊妹自幼一起長大,算得上青梅竹馬,這姊妹二人全然沒有其父之齷蹉、刻薄,出身書香世家性情溫柔賢惠、知書達禮,可為良配。”

    房俊正色說道。

    這是最重要的,對於他來說,不可能為了朋友的前程便娶一個“悍婦”回家,官路是亨通了,卻鬧得家宅不靖,時不時的吵鬧一場,便埋怨他這個“媒人”害人不淺。

    而自己對這兩個朋友可謂知之甚深,都是胸襟開闊能力卓越的好兒郎,許氏姊妹嫁過去,起碼後半生安穩幸福,不至於被許敬宗“納采問名,惟聞於黷貨”,淪為貨殖一般甩賣……

    兩相得宜,何樂而不為呢?

    辛、王二人這才釋然,齊齊起身施禮,道:“多謝二郎眷顧,吾二人銘感五內!”

    房俊大馬金刀的坐著,以他今時今日的身份地位,足矣受這一禮,笑道:“自家兄弟,何必見外?”

    待到兩人重新坐好,房俊道:“茂將科舉中第,既然分配在大理寺當差,也不必懊惱,明日某給你引荐一位朋友,原大理寺卿玄胤公的子侄戴至德,都是自家兄弟,往後多多親近。異日有機會,再一起去拜會一番孫寺卿。”

    辛茂將趕緊謝過,心底難免唏噓。

    以往自己自視甚高、激盪文字,以為天下英雄不過爾爾,滿腹才學自有施展之地,指點江山、宰執天下,亦是唾手可得。及至進京之後,才發現遠非自己所想那般單純,功勳貴戚、世家門閥,各方勢力牢牢把持朝政,一個似他這般無根無屏的窮小子,即便有天縱之資,想要出人頭地亦是難如登天,更遑論想要有一番作為,簡直癡人說夢。

    科舉考試之中自己進士及第,成為大唐年輕人當中的佼佼者,但是排在身後那些世家子弟紛紛進入三省六部九寺,一進去便是各個衙門著力培養的後備人才,而自己呢?

    被丟進大理寺,成為一個從七品的主簿,從事毫不熟悉的刑名案件……

    這等遭遇,一度使得他灰心喪氣,甚至生出返鄉再不入仕途之念。

    後來靈機一動,想起曾與房俊有過一點交情,現如今房俊炙手可熱威名赫赫,或許可以幫襯自己一下?

    結果剛剛一過來,先是撿了一門親事,繼而房俊隨意的幾句話,便使得自己瞬間與大理寺的權力核心搭上線。

    這就是“關係”的重要性……

    辛茂將連連頷首,感激道:“多謝二郎,大恩不言謝。”

    房俊哈哈一笑,又對王玄策說道:“商號固然是各方權力交錯爭鬥的所在,置身其中可以左右逢源,但若是有志者,不可多做逗留。稍後,某便將你調去兵部,歷練一番,以圖大用。”

    王玄策坦然道:“二郎怎麼說就怎麼辦,卑職以您馬首是瞻。”

    他比辛茂將純粹得多,本就是房俊一手簡拔起來的,無論他願不願意,身上早已打上了房俊的烙印。再者說了,兵部那簡直就是房俊的自留地,他安排人進去,無論是現任兵部左侍郎亦或是兵部一眾署官,誰敢給臉色看?

    要知道,兵部尚書如今依舊空置,朝中早有風聲傳出,若非這一次房俊弄出一個“神龍現世”的大烏龍,兵部尚書的職位早就到手。

    即便如此,皇帝陛下也只是稍稍晾一晾房俊,兵部尚書這個職位即便很多人眼饞得緊,卻沒人打一絲半點的主意,誰都知道再多心思也是無用,非房俊莫屬…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45
第43章  橫生波瀾

異日清早,朝會過後。

    李二陛下在兩儀殿召集數位宰輔、重臣,商議書院事務。

    這一次會議並沒有放在兩儀殿的正殿,而是在一處偏殿召開,時唯盛夏,艷陽當空,不過殿外一方水池遍植蓮花,蓮葉如蓋,微風自水池吹拂而過,掠起水面陣陣漣漪,蓮葉搖曳,池中錦鯉遊梭。

    風吹入殿中,清宜涼爽。

    殿內是效仿政事堂那般的擺設,一張紫檀打造的長條木桌,上面用細砂打磨的異常光滑,四周雕刻著祥雲、瑞獸等等繁複的花紋,刷了一層油漆,光可鑑人。李二陛下居首,桌子兩側各自擺著兩排紫檀木的椅子,品階高的坐在前排,差一些的便只能坐在後排。

    內侍將茶水、糕點擺上來,李二陛下揮揮手,讓大家暢所欲言。

    這位自信到極點的君王從來都不屑於依靠那些威嚴的形式來展示自己的威望,反倒是更喜歡跟大臣們打成一片,這等會議之時的佈置方式,便很是合乎他的胃口。

    自己一個人坐著,其餘人都站著,就能盡情展示上下尊卑,讓他們死心塌地的效忠帝王了?

    純粹扯淡。

    真正的帝王威儀需要蓋世的功勳、卓越的手段去經略,當你的行為、成就足以稱得上以為合格的君王,那麼即便是你躺在床榻之上垂垂老矣,手底下的大臣們依舊心悅誠服、忠心耿耿,不敢升起一絲一毫忤逆的念頭。

    相反,依靠著某些方式堆砌起來的看似高低分明、尊卑明顯的威儀,是極其脆弱的,那些個大臣只是礙於形式不得不肅然恭立,心中卻從未將你當回事兒。

    該把你幹掉另立新君的時候,眉頭都不帶皺一下……

    李二陛下才不會那麼去做。

    他就坐在首位的椅子上,看著面前長桌左右兩側的文臣武將,輕鬆說道:“大家都說說吧,有什麼人適合擔任書院的官吏,都拿出來討論一下,集思廣益。”

    按理來說,書院的成立並非朝政,有李二陛下掌總,召集國子監、弘文館、崇文館的一應教育機構的大佬們商議一下就成了。不過由於李二陛下對於書院的重視,使其成為各方勢力博弈的中心,將大家都叫過來商議一番,

提提意見出出主意,到最後若是誰沒撈著這裡頭的好處,那也怨不得皇帝偏心……

    所以才沒有在太極殿上拿出來討論,而是放在這兩儀殿。

    殿內擠進來三十餘名官員,幾乎就是大唐政治構架的最頂端,帝國的運轉、政策的製定與實施,盡皆出自這些人手中。

    坐在左側靠後位置的房俊甚至不無惡意的想:若是這時候有人往這兩儀殿扔兩顆震天雷……

    那可就樂子大了。

    三十多個帝國精英濟濟一堂,然而皇帝發問,大家相互看看,都默契的保持緘默。

    誰都不想當出頭鳥……

    李二陛下環視一周,心中了然,指了指房俊,道:“書院的籌備從一開始就是由房俊主持,你最有發言權,說說你的想法吧。”

    眾人都看向房俊。

    皇帝說得沒錯,這座書院從立意、籌備、一直到目前接近完工,完全是房俊一手策劃,就連從皇家內帑拿出來修建書院的錢財,都是房俊幫助皇帝賺回來的。現如今自倭國一船一船運回來的金銀,更是書院能夠長久運營下去的關鍵,誰也不能否認房俊在這座書院上的話語權。

    所以即便很多人羨慕、嫉妒房俊得到了皇帝的首肯即將擔任書院的“司業”,成為書院裡除去皇帝之外最大的實權人物,卻無人敢站出來說一句反對的話語。

    房俊有些不爽,陛下您何必將我推出來當這個出頭鳥?

    無論我提議哪個可以進入書院擔任官吏,都會得到絕大部分人的反對,倒不是怕了誰,只是不願意成天懟天懟地懟空氣,沒意思……

    乾咳一聲,房俊看向李二陛下,道:“既然陛下命微臣說說,那微臣就斗膽說說?”

    李二陛下一揮手,很有氣勢:“隨便說,說得對錯,朕恕你無罪便是。”

    他琢磨著房俊這是要推出一個很是冷僻的人選……

    房俊頷首,道:“多謝陛下!”

    然後轉頭,看向殿內諸位大臣,徑自說道:“其實這座書院雖然規模宏大,將來的學子人數也很多,但是因為有垂直的管理框架,並不需要太多的冗官、冗吏,由陛下擔任大祭酒,掌總一切,微臣擔任司業,負責具體事務,再從國子監等衙門招收一些有經驗的書吏負責具體事務,就足以將整座書院管理得井井有條……弄太多官吏進來,反而人手繁雜、冗員嚴重,即拖延了辦公速度,又增加了書院的負擔,實在沒必要。所以,陛下,咱們直接討論一下書院各個學科的教員人選吧……”

    殿內諸位大臣都驚呆了。

    娘咧!

    好你個房二,諾大的書院,無數的職位,你居然想一個人獨吞?

    豈有此理!

    剛剛頂替令狐德棻出任禮部尚書的於志寧急忙說道:“房駙馬,書院干係重大,豈能如此兒戲?縱然你才能卓絕,那也得有幾個辦事穩妥的官員幫襯著才行,否則一旦出現差錯,誰都承擔不起!”

    他是真的著急。

    原本房俊是太子身邊最為堅定的臂助,在北疆狂飆突進連戰連捷之時,整個東宮都快要樂翻天了!有這樣一位軍功蓋世的名將輔佐太子,幾乎可以肯定儲君之位再也不會出現意外!

    連帶著東宮署官也都會跟著飛黃騰達……

    然而這廝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自北疆返回之後,本應趁著榮耀加身光芒萬丈的時候進一步統合軍內各個派系,甚至在朝堂之上增加影響力,卻不進反退,交卸了兵部左侍郎的差事之後,一心窩在書院……

    即便太子依舊穩坐釣魚台,但是東宮署官們卻議論紛紛、人心浮動。

    誰都知道書院將會是帝國官吏“孵化”的平台,以後會有大批學子走上大唐各個衙門的領導崗位,對於太子來說,若是能夠掌握書院的絕大部分資源,就等於掌握了未來。

    原本有房俊擔任書院的司業,意味著將會有東宮一系的官員因而得到實惠,卻不成想房俊居然一上來就想要玩一手獨吞的好戲……

    早已將書院視為“自留地”的東宮一系,如何能夠忍受這等行為?

    所以於志寧當即站出來表示反對。

    有他站出來,旁人也沒了顧忌,紛紛出言。

    蕭瑀道:“陛下對書院極為重視,吾等亦深知書院培養出來的文武兩方面的人才,將來會成為帝國脊梁。此等大事,乃是開天闢地頭一遭,方方面面千頭萬緒,房駙馬縱然才華絕倫,可畢竟人力有時而窮,還是要多多配置署官才行。”

    他對房俊也有些不滿。

    咱們可是翁婿啊,是政治上的盟友,這個時候你難道還想將我也一腳踢開?

    不仗義!

    反正在這些政治大佬們看來,你為他做了多少都是應該的,但是只要有一次沒有看顧著他們的利益,就會想要翻臉……

    房俊悠然的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對這些話充耳不聞,老神在在。

    長孫無忌偷瞄了一眼李二陛下,見到陛下面無表情,想了想,說道:“既然書院的規制模仿國子監,那麼自然應當如國子監那般,設置兩個'司業',掌儒學訓導之政,總管經、兵、算、書、格物等五學。”

    “貞觀書院”的策劃書上,明確寫著書院將會設立經學、算學、兵科、書科、格物學等五個學科,分別有各自的教學區域,互不統屬,各自為政。

    諸位大臣一聽長孫無忌的話語,頓時心中一震。

    還是“長孫陰人”厲害呀,根本不去討論署官的問題,而是直接瞄準房俊,試圖搶奪房俊手裡的權力!

    你就不怕這棒槌發飆?

    而且大家都留意著皇帝的表情,卻見到皇帝似乎對這句話充耳不聞,一絲半點的異樣神情都沒有……

    這怎麼回事?

    難不成是陛下已經與長孫無忌有了授意,不予房俊大權獨攬?

    有一種波瀾頓起的意味啊… 本帖最後由 iqboy99 於 2019-7-18 21:47 編輯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48
第44章  出乎預料

大臣們不由得紛紛向房俊看去,想要看看這位“棒槌”會對試圖攻擊他根基的長孫無忌如何反擊。

    然而出乎預料的是,房俊聽聞此言,面上並無多少表情,僅只是看了皇帝陛下一眼,然後緩緩頷首,道:“趙國公此乃老成謀國之言,下官完全贊同。”

    ……

    殿內忽然一陣沉寂。

    諸位大臣簡直不能接受,這棒槌幾時居然轉了性子,這麼好說話?

    不對勁吶……

    唯有長孫無忌等少數幾人暗暗籲了口氣,這房俊以往只會勇往直前、一味硬剛,甚少懂得妥協與退讓,這固然能夠使得旁人心生忌憚,不敢對他碗裡的東西抱以覬覦之心,唯恐被他“頭鐵”的撞上來弄得灰頭土臉,但“剛而易折”,不懂得轉圜矛盾、避實就虛,又豈能在官場之上走得太遠?

    如今陛下信賴你,你就是陛下手裡的刀,誰也拿你無可奈何。

    將來太子倚重你,你就是太子的肱骨,會極力的護著你。

    然而官場之上形勢飄忽,既沒有永遠的敵人,也不會有永遠的盟友,一旦朝局形勢發生巨大變動,聖眷有所削弱,那便是跌落塵埃之時。

    不過房俊現在的變化卻令諸人憂心忡忡。

    能硬頂著於志寧絲毫不留情面,亦能在長孫無忌咄咄逼人的態勢下果斷退縮,可硬可軟,能屈能伸,尤其是自北疆載譽返回長安之後一連數日的低調沉穩,主動與太子一系保持一個合適的距離,已然具備了一個優秀政客審時度勢的能力。

    都知道房玄齡對房俊的態度一貫是“放養”,隨著他去折騰,並沒有給予太多的指點,況且房玄齡最出眾的地方在於起處理政務、高屋建瓴的能力,掄起朝堂謀略,其實並不強。

    亦即是說,房俊自己琢磨透了進與退、硬與軟、剛與柔之間如何去轉換。

    這棒槌居然進化了……

    這可真是一個令人鬱悶的信息。

    有皇帝的寵信,太子的倚重,若是再勘透了官場上規則懂得進退、權衡取捨,

假以時日,還有誰能夠與其製衡?

    李二陛下顯然也有些意外,這棒槌沒有逮著長孫無忌往死裡懟,實在是令人有種事情脫離掌控的游離感,很不舒服。

    只是不知,這小子是裝上去很豁達,只要不能將所有權力盡皆攥在手裡的道理,還是憋著火兒,等著尋一個時機爆發一下?

    想了想,李二陛下道:“既然如此,那輔機可有合適的人選?”

    長孫無忌沉吟了一下。

    說實話,他之所以提出來要設置一個與房俊並列的“司業”,並非當真就認為可以通過。書院乃是李二陛下的理想之寄託,豈能不掌握在對其俯首帖耳、唯命是從的房俊手裡?

    但是現在看來,身為帝王,權力製衡的手腕早已浸透在骨髓裡,無時無刻都在防範著某一個大臣在某一個領域之內隻手遮天、大權獨攬。

    從房俊毫不遲疑的同意交出書院的權力看來,自己居然還沒有房俊對於皇帝心態的把握更精準……

    然而他的提議只是隨口一說,既然沒想到會通過,自然並未有事先斟酌人選。

    這會兒提議陡然通過了,他一時有些抓瞎……

    深吸口氣,長孫無忌腦筋快速轉動。

    須臾,他沉吟著道:“老臣,舉薦黃門侍郎褚遂良。”

    殿內又是一靜。

    今兒怎麼回事兒,這一個個的都不按套路來啊……先是房俊不按常理的答應將書院的權力拱手讓出,繼而長孫無忌的人選更是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不過細細想來,這兩個看似違背常理的決定,其實都各有道理。

    房俊的動機且不說了,大家都心知肚明,而書院畢竟是教育機構,無論皇帝對其多麼看重,也不能將其與朝廷各大衙門等同,司業的人選最好是那等學富五車之輩,而褚遂良不僅僅是大儒,更擔任黃門侍郎,乃是陛下身邊最親近的人之一……

    這是個絕妙的人選。

    最重要的是,褚遂良雖然一直同關隴貴族們眉來眼去,卻從未正式站入關隴貴族的隊列,某種程度上屬於中立派系……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眉毛微微一挑,即對長孫無忌的這個人選意外,又覺得極為合適,環視一周,問道:“諸位愛卿可有不同意見?不必顧忌,大家暢所欲言即可,讓朕多方考量,方能做出準確的決定。”

    諸位大臣稍稍沉默一下,紛紛說道:“褚黃門才是當世著名書法大家,載譽天下,又是少有的大儒,這個職位非他莫屬。”

    “褚黃門隨侍陛下,能夠就書院事宜隨時與陛下溝通,很合適。”

    “褚黃門家學淵源,學富五車,微臣贊同。”

    ……

    大臣們你一言我一語,盡皆表達贊同之意。

    其實未必有幾個人真心願意讓褚遂良坐上這麼位置,不過這般顯眼、權重的位置,縱然自己提出一個人選,也必然遭受到別人的反對,與其如此,還不如讓褚遂良上位。

    畢竟褚遂良雖然與關隴貴族走得近,卻並未全盤倒向關隴貴族,不至於無底線的為關隴貴族攫取利益……

    坐在李二陛下背後負責記錄書記的褚遂良極力抑制著自己心裡的激動,面上隱現潮紅,卻死死的抿著嘴,垂著頭,不敢讓自己狂喜的情緒表露出來。

    書院的司業啊!

    這可是除去皇帝之外權力最大的職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將來書院中培養出來的弟子走上不同官階的崗位,見到自己都得恭恭敬敬的施禮,老老實實的喊一聲“先生”,這是何等的榮耀?

    有這等政治資源攥在手裡,何愁日後不會飛黃騰達……

    他高興得不得了,可是在他身邊的另一位黃門侍郎卻鬱悶了。

    許敬宗心裡像是堵了一塊石頭,老子當年跟你爹稱兄道弟,如今這一眨眼,你卻要跑到前頭去了?

    好歹老子也是“秦王府十八學士”之中碩果僅存的幾位之一,沒功勞還有苦勞呢,皇帝陛下您有好事的時候好歹也得想一想我啊……

    許敬宗忍不住,出言道:“趙國公果然慧眼識珠,褚黃門才學卓越,能力超群,實在是書院司業的不二人選。”

    他說著這話,眼珠子卻一直盯著長孫無忌。

    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此刻恨不得用目光將長孫無忌刺一個千瘡百孔……

    搞什麼鬼!

    老子才是開誠佈公投靠你們關隴貴族的那一個,結果呢?你個“陰人”居然舉薦褚遂良擔任書院司業,我呢?

    我咋辦?

    在你們眼裡,老子這個“十八學士”之一這輩子就不受陛下待見,永無崛起之時了是吧?

    長孫無忌自然聽得懂許敬宗言語之中的怨氣,在許敬宗灼灼目光注視之下也有些尷尬。

    的確,許敬宗是比褚遂良更親近關隴貴族的官員,按理說,自己舉薦的應當是許敬宗。

    可問題是咱也沒想到隨便舉薦個人就能通過了啊,那褚遂良與房俊早有齷蹉,怎麼可能愉快的共事?自己只要提出褚遂良,房俊是必然要反對的,而剛剛陛下已經因為權力製衡的緣故分薄了房俊的權力,此刻必然會安撫一下房俊,將褚遂良駁回。

    哪裡知道房俊一聲不吭,李二陛下直接通過……

    還是低估了皇帝一心掌控書院的決心吶。

    一個派系、一個利益集團,如何保持人心穩固、始終團結一心鬥志昂揚?最重要的一點,便是利益的分配。世上從無絕對的公平,但是你必須去營造一種在某種規則之下的公平,這才能夠收斂人心,有所成就。

    許敬宗乃是關隴貴族這邊的人,如今卻將他的對手褚遂良推上書院司業的位置,這叫許敬宗怎麼想?哪怕他張口罵娘,長孫無忌覺得都可以理解。

    若是一個處置不當,極易給關隴貴族內部帶來一場風波。

    長孫無忌只要硬著頭皮說道:“許黃門亦在陛下身邊多年,且資歷深厚,學識淵博,應當更能夠於書院之內貫徹陛下的意志,依老臣之見,當可擔任書院院丞一職。”

    許敬宗心中一喜,院丞也不錯,雖然低了褚遂良和房俊一頭,可也不必整日里與房俊懟上,省心。

    這才對嘛,老子投靠你們關隴貴族,你們可不能厚此薄彼……

    然而長孫無忌話音剛落,便聽到房俊大聲道:“反對!”

    許敬宗眼珠子瞬間瞪大,心中大怒。

    娘咧,拆我台!

    老子的閨女都被你給賣了,咱們難道不是一伙的?!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49
第45章  互不相讓

“反對!”

    一聲清亮的話語,殿內的紛紛議論瞬間一靜。

    房俊身材健碩勻稱卻並不高大,坐在尉遲恭、程咬金之後,距離武將第一位的河間郡王李孝恭足有六七個人,然而沒人敢忽視房俊的話語。

    這是他用無數的功勳和無數次“舌戰”換來的地位……

    見到眾人的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房俊微微向後靠在椅背上,慢條斯理道:“為人師者,必先正其身,方能教書育人,此乃師德之本也。許黃門固然才學絕倫,然持身不正、錙銖必較,德行難免有缺,書院之宗旨乃是培育帝國之精英,焉能由此人任教?恐怕將來盡出唯利是圖之輩,實乃帝國之恥辱,誤人子弟。”

    大臣們微微籲了口氣。

    這才對嘛,房二郎若是不懟人,那還是大家熟悉的房二郎麼?

    你別把自己搞的很好說話、很高尚的樣子,大家不習慣……

    眾人認為這才是真實的房俊,捏著鼻子認下褚遂良成為與其分庭抗禮的“司業”之一,顯然是出於多方考量而做出的讓步,這在房俊身上極其難得,不知道心裡憋屈了多少火氣。

    現在又弄進去一個與房俊不睦的許敬宗,這往後在書院裡頭,豈非皆是對頭?

    長孫無忌既然提出許敬宗為“院丞”之人選,自然要力挺到底:“房駙馬此言差矣,許黃門資歷深厚,乃是當年秦王府的老臣,跟隨陛下一路衝殺、定鼎天下,能力超群,朝中罕有人能與之並論。至於德行問題……你所言那些不過是坊市之間的傳言,盡是些子虛烏有之事,如何做得準?再則,許黃門擔任之'院丞'一職,乃是協助祭酒、司業管理書院雜事,掌判院務,何曾教書育人?既然不曾為師,何談誤人子弟?”

    他一開頭,其餘關隴貴族派系的人馬立即跟上。

    尚書左丞宇文節道:“這些年來,許黃門效忠陛下,忠心耿耿功勞頗多,其才華能力早已滿朝皆知。人無完人,房駙馬焉能因為一些瑕疵,便否定許黃門的能力呢?說句不好聽的,房駙馬您平素亦是脾氣暴躁行事魯莽,但是陛下不也是依舊對你信重有加,委以重任……”

    宇文節與房俊乃是好友,但這個時候首先考量的乃是家族利益,宇文家已經漸漸沒落,

必須要緊跟長孫無忌的腳步,與整個關隴貴族緊密的連結在一起,才能保障自身利益。

    與此相比,友誼則是另外一回事……

    房俊頓時瞪眼:“宇文節你莫要血口噴人,某哪裡性情暴躁了?”

    宇文節道:“你看看你,這還不暴躁?這也就是陛下面前,否則都該要擼袖子打人了吧。”

    房俊氣得翻白眼,手指頭點點他:“你等著。”

    長孫無忌瞅了蕭瑀一眼。

    蕭瑀便嘆口氣……

    他有些惱火房俊不顧念“親家”之義,沒有提議自己這邊的人進去書院任職,但也絕對不想幫著長孫無忌將許敬宗弄進書院裡去,跟房俊作對。

    可是在蕭銳成為瀚海大都護的那件事上,蕭家承了長孫無忌很大的人情,這個時候人家要自己還人情,自己如何拒絕?

    官場之上縱然各有利益,但並未如看上去那般壁壘分明,有時候相互捧一捧是在正常不過的現象,若是自己拒絕,則往後可就徹底得罪了長孫無忌以及他身後的關隴貴族,極為不智……

    想到這裡,蕭瑀也只能說道:“當年陛下潛邸的老臣,這些年也已漸漸凋零,許黃門無論資歷、能力都足以勝任書院'院丞'一職,除他之外,再無更佳之人選。”

    房俊瞅了蕭瑀一眼,默默坐好,沒有作聲。

    ……

    朝堂上詭異的掀起一股支持許敬宗的風潮……

    李二陛下眼神鋒銳,面前諸臣之心態,他瞭如指掌。

    這是要“講情懷、論資格”了麼?

    不過他還真就吃這一套……

    毋庸置疑,李二陛下的確是個很念舊的人,對於那些跟著他一同打天下的老臣們,展現出了歷史之上少有的開闊胸懷,這一點,或許也唯有數百年之後的那位“明成祖”可以與之比擬。

    除去侯君集那等陰謀篡逆者之外,大罪小罪,他都盡可能的寬恕。

    心裡對於許敬宗這個老貨雖然不待見,但正如這些大臣所說那般,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當年秦王府十八學士,各個兢兢業業輔佐自己,得了天下之後,杜如晦、房玄齡這等位極人臣者且不說,於志寧、蘇世長、姚思廉、孔穎達、李玄道、李守素、等人也盡皆顯赫一時,唯有年紀最小、性情最油滑的許敬宗一直未得重用,鬱鬱而不得志……

    李二陛下嘆了口氣。

    將許敬宗放在書院倒也不錯,這人品性不行,在別的衙門依仗其資歷也沒人管得了,不知道捅出什麼簍子來。房俊這小子就是棒槌,想必一旦許敬宗有所不軌,定然能夠全力壓制,翻不起什麼浪花兒來。

    至於會否因此使得房俊感覺到被針對、不高興……呵呵,你當昨日許敬宗親自登門之事,老子不知道?

    演戲演到老子眼皮子底下來了,懶得跟你們一般見識……

    “行啦,既然大家都認同延族擔任書院'院丞'一職,那麼就定下來吧。”李二陛下擺擺手,一錘定音。

    許敬宗這會兒也反映過來房俊玩的是一出兒“欲擒故縱”,故意使勁兒的表達自己的反對,迫使關隴貴族不得不全力推動他上位,而且顯然這等“講情懷”的方式打動了李二陛下……

    褚遂良笑呵呵拱手,低聲道:“往後咱們還是同僚,要多多親近才是。”

    許敬宗皮笑肉不笑:“還請褚黃門多多指教。”

    心裡則冷笑個不停:你小子還做夢排擠房俊,以便大權獨攬呢?呵呵,等著吧,有你哭的時候……

    ……

    房俊打定主意韜光養晦,隱晦的將許敬宗推上來之後,對於書院其餘官員的人選並未插言,聽之任之,無可無不可。

    反正你們將人推舉上來,都得在小爺手底下管著,看誰不順眼一腳踢出去,你們還敢跟小爺瞪眼還是怎麼著?

    書院是必須緊緊攥在手裡的,任何人也別想從中令房俊妥協……

    *

    鬧哄哄的會議到了尾聲,書院各個職位的人選商議已定,李二陛下揉了揉眉心,疲憊盡顯:“諸位愛卿,都快快回去吧,將人選擬定一個名額,交付政事堂諸位相公,考慮一下人員調動之後如何安排。朕有些乏了,諸位暫且回去吧。”

    一個蘿蔔一個坑,沒有誰是賦閒在家的,既然有人要抽調前往書院任職,那麼原本的職位就要有人補上去,這又是一番利益的爭鬥權衡,李二陛下懶得理會,交由政事堂諸位宰輔去費心就好了。

    他現在只盼著趕緊將這些瑣事處理完畢,一心惦記著前往九成宮避暑……

    諸位大臣趕緊起身,告辭離去。

    房俊出了兩儀殿,並未離開皇宮,而是叫過來兩個內侍,讓他們引路前往後宮而去。

    到了楊妃的寢宮,讓內侍入內傳話,須臾,有宮女內侍跟出來,將房俊請入宮內。

    楊妃穿著一件湖水綠的宮裝長裙,秀發堆雲,滿頭珠翠,坐在錦榻之上腰肢挺直,雍容華貴。

    四十許的美婦,渾身上下洋溢著典雅和風韻。

    房俊上前見禮,楊妃便連連招手:“你這孩子,到了這裡還用這般客氣?快坐過來,跟本宮好生聊聊。”

    兩旁侍候的宮女內侍都知道楊妃與房俊親近,上前在楊妃面前添了一張胡凳,又奉上香茗。

    房俊上前坐好,便聽得楊妃幽幽嘆了口氣:“恪兒遠赴新羅,本宮有生之年不知還能否相見,愔兒是個沒心沒肺的,整日里胡作非為就像韁繩也挽不住的野馬,本宮在這宮裡清淨寂寞得很……二郎你要時常帶著高陽她們來坐坐,陪本宮說說話…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49
第46章  請求賜婚

身為皇帝妃子,表面看上去富貴榮寵、尊貴至極,實則也不是那麼好過。

    皇帝老子三宮六院妃嬪無數,除去有地位有品階的之外,每隔上幾年還有從各地選拔而來的宮女等著去寵幸,新鮮的小姑娘一茬接著一茬,哪裡還顧得上這些個老夫老妻,哪有那個精力去雨露均霑?

    從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到舊人哭……

    李二陛下算是個重情義的,但說到底也是個男人,總會有男人的通病,那邊是喜新厭舊。固然不似某些無情無義的君王那般將妃子們丟在宮裡不聞不問,整日里忙著跟新入宮的美人兒尋歡作樂,卻也無法面面俱到。

    稍有冷落,自是難免。

    而身為皇帝的女人,就注定了深深宮禁之中,孤獨終老。

    如今吳王李恪遠赴新羅,除去每年的正旦大朝會若是新羅安靖可以回到長安之外,平素是不被允許踏足大唐領土的。

    至於蜀王李愔……

    就如楊妃所言,那便是個沒心沒肺的,整日里只知道自己瀟灑快活,哪裡在乎老娘是否孤苦清寂?

    房俊便說道:“吳王殿下雖然遠涉萬里,但新羅那地方其實並不苦寒,反而水汽豐潤、氣候宜人,殿下乃千乘之體,出入皆有禁衛護佑,更有太醫隨行,實不必過多擔憂。娘娘不方便出宮,何不多叫一些公主、命婦們進到宮裡來,說說話,打打麻將,消磨時間?”

    楊妃嘆了口氣,指使宮女拿出水果洗淨切好,說道:“你說的本宮都懂,但就是放心不下。兒行千里母擔憂,恪兒此行又何止千里?尤其是一想到今生怕是再也見不到幾面,這心裡便如同刀割一般,那畢竟是本宮身上掉下來的肉……”

    房俊默然。

    這天底下每當兒子遠行,哪一個母親不是牽腸掛肚,日盼夜盤巴望著兒子能夠快快歸來,吳王此行新羅,縱然比不得生離死別,卻也相差無幾。

    說幾句寬慰的話語容易,可楊妃的心結卻非是一年半載的能夠解開,甚至會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沉重……

    “娘娘也得體諒殿下的難處,殿下是個有志向的,滿腹才華能力卓越,有了新羅那麼一個可以盡力施展抱負的地方,

豈不正是一樁好事?”

    房俊語氣輕柔,話語說得很是隱晦。

    以李恪的能力、身份,有些時候不是他想怎麼樣,而是會有人在某些時刻推動著他向前走,根本停不下。

    或許是光明萬丈,或許是萬丈深淵,當然後者的可能佔據了九成九……與其留在長安身不由己的捲入儲君之爭奪,還不如遠走新羅,既能置身於漩渦之外,又能施展平生報復。

    當然這話不能明說,畢竟這裡乃是皇宮,一言一行都得注意,萬一被李二陛下誤會,麻煩不小……

    輕輕噓出口氣,楊妃勉強一笑,道: “你說的對,是本宮這個做母親的太過自私,只顧著自己能夠有兒子守在身旁,卻沒有考慮孩子的志氣抱負……孩子長大了,便如雄鷹一般一定要在天空上展翅翱翔,豈能蹲守在巢穴之中,不思進取呢?就如同你一樣,往昔百般胡鬧,不知讓陛下頭疼了多少回,可是這一朝放出去,頓時光芒萬丈成就顯赫,此番北疆之戰所博取的功勳,便是一個國公也綽綽有餘,陛下也真是的,一些小小不言之事,便遷怒於你,不僅不給加官晉爵,反而連官職都給撤了,真是過分。”

    房俊就笑道:“娘娘您這可就怪罪陛下了,其實微臣知道,陛下也是迫不得已。您想啊,微臣今年才多大?這就已經做到兵部左侍郎了,若是繼續擢升,那就得是兵部尚書才行,而後過個幾年,資歷升一升,恐怕就得是三高官官、政事堂首輔了,萬一這期間在弄點什麼功勳,那可該怎麼升官?您知道的,微臣本事打著呢,區區功勳,手到擒來……所以呀,您別埋怨陛下,反而要勸導勸導陛下才行,畢竟陛下也跟難受。”

    “噗呲”

    楊妃忍不住笑出聲,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房俊的額頭,嗔怒道:“你呀,這張嘴真是要不得,真不知房相那樣的老誠君子,如何教導得出你這樣頑劣的性子。”

    她是真的很看重房俊。

    且不說別的,就撤去官職這件事,若是放在旁人身上豈止是唉聲嘆氣、心有怨懟?性子剛烈一些的,乾脆致仕都有可能!

    在北疆打生打死,立下了“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這等曠世奇功,覆滅了薛延陀這麼一個虎視眈眈的大敵,結果回到長安絲毫封賞沒有不說,反而給撤了職,擱誰能想得開?

    也就唯有房俊這混不吝的性情,絲毫沒將其當回事兒,還反過來寬慰自己……

    楊妃又命侍女拿出點心,親切道:“朝會看了半天,又去到兩儀殿這麼長時間,餓了吧?趕緊墊一墊肚子,本宮命人準備酒宴,晌午不要走,陪本宮用膳。”

    房俊很自然的應下來:“唉!”

    楊妃看了看左右,上身微微前傾,一雙蛾眉微微蹙起,頗有憂慮的問道:“聽說兩儀殿上,陛下允准了褚遂良與你並立書院司業?陛下也真是的,明知道褚遂良與你不和,還非得要弄到一起去,這不是給你找不自在嘛?還有那個許敬宗,最是老奸巨猾,你可得留著心,不能被他們給坑了。”

    兩儀殿的會議剛剛散去,楊妃這邊已然知曉了會議的結果,對此房俊並不感到意外。

    皇宮是天底下警戒最森嚴的地方,但是與此同時,卻也是消息傳播最快的地方……

    房俊飲了一口茶,大大咧咧道:“娘娘不必擔憂,咱幾時吃過虧?那兩個老小子就只是多活了幾個年頭,多經了一些事兒,心眼兒多一些罷了,若是玩起真格的,綁一起也不是微臣的對手!他們若是老老實實的,微臣自然賣給陛下面子,各自相安,井水不犯河水。可若是心有齷蹉,想要坑人,那可就別怪微臣不客氣,不折騰得他倆半條命去,絕對不算完!”

    也不知怎地,楊妃看著房俊英姿勃發吹大話的模樣,越看越是歡喜,俏媚的臉上滿滿的洋溢著笑容。

    自家的孩子走到哪裡都不吃虧,當長輩的瞅著就與有榮焉,心裡也踏實……

    “嚯!好到大的口氣,朕的臣子,你也敢給折騰去半條命,你這混賬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隨著一聲冷笑,李二陛下大步流星走進來。

    屋裡的宮女內侍急忙起身施禮,肅立一旁。

    楊妃面上喜色瞬間綻放,盈盈站起,就待施禮,口中道:“臣妾恭迎陛下!”

    李二陛下已然大步走到楊妃面前,伸出手扶著她的手臂,硬生生的拉起來,笑道:“老夫老妻的,何必這般拘謹?沒得讓人看輕了去,哄你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無知女子,在你面前胡吹大氣!”

    房俊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肅然施禮,對於李二陛下的嘲諷充耳不聞。

    楊妃扶著李二陛下的手,眼裡全是滿溢的笑意,佯嗔道:“陛下因一件消失撤了人家的職,天大的功勞也不賞,難不成還不許人家心有埋怨?臣妾不管,眼下恪兒遠赴新羅,愔兒又是個不成器的,臣妾身邊也就只剩下二郎這麼一個貼心的孩子,您不能欺負他!”

    李二陛下鬱悶了一下,瞪著房俊,沒好氣道:“好手段吶,這前腳權力被分潤出去,受了氣,後腳就跑到宮裡來蠱惑了楊妃站到你那邊替你說話,很有'讒言奸佞'的潛質嘛!”

    他在兩儀殿稍微歇了歇,正想回神龍殿小憩一會兒,聞聽內侍說房俊來了楊妃寢宮,就琢磨著自己的做法的確有失大氣,便趕過來想要安撫幾句,畢竟這是實打實的立下無數功勳的臣子……

    結果剛一進來,便見到這廝將楊妃哄得喜笑顏開,還特麼咧著嘴吹牛!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50
第47章  親如家人

無論褚遂良亦或是許敬宗,那都是官場之上打著滾兒拼出來的,你以為只是有個好家世那麼簡單?

    轉身坐到錦榻上,端著宮女奉上的茶盞飲了一口,李二陛下瞅著房俊,問道:“剛剛從兩儀殿出來就跑來楊妃這邊,該不會僅只是來陪著楊妃聊天吧?若是如此,天也聊完了,趕緊滾蛋吧。”

    楊妃頓時不滿,嗔道:“幹嘛這般說話?臣妾都派人準備午膳了,總得用過膳再走。”

    李二陛下不置可否,睨了房俊一眼,道:“若是有事求楊妃,朕便替她答允了,若是無事,那就快走吧。”

    房俊便道:“啟禀陛下,微臣是為許氏姊妹的婚事而來。”

    楊妃一愣,問道:“前些時日你求著本宮給予賜婚的那兩個?許敬宗的女兒?”

    房俊道:“正是,昨日許黃門光臨寒舍,正巧遇上微臣的好友辛茂將、王玄策兩人,許黃門見這二人骨骼清奇、才華橫溢,假以時日定非池中之物,故而心生愛才之意,欲將女兒許配於二人為妻,故而微臣入宮,請娘娘賜其婚配!”

    李 陛下這才想起昨日許敬宗跑去房俊府上之事,雖然不知其中細節,但是可以斷定二人之間定然達成了某種協議。

    卻沒想到居然是將許敬宗的兩個女兒借給了房俊的好友……

    哎呦!

    李二陛下猛地醒悟,這豈不是說房俊這小子已經私底下跟許敬宗達成了結盟?那麼剛剛兩儀殿會議之上,房俊拒絕許敬宗進入書院之舉措,明顯就是欲擒故縱的把戲啊!

    非但是自己,就連長孫無忌、蕭瑀等一干老狐狸都調入了這小子和許敬宗的圈套……

    尤為重要的是,以房俊做事的凌厲霸道,加上許敬宗的老奸巨猾,這兩人合在一處,又是有心算無心,褚遂良的處境大大的不妙啊……

    剛剛自己還嘲諷房俊胡吹大氣呢,這麼一看,似乎想要吧褚遂良給玩死玩殘,好像還真就不用費多大勁兒……

    娘咧!

    這小子太奸詐了吧?!

    李二陛下一臉錯愕,手裡端著茶盞都忘了放下,

沉著臉出言道:“朕警告你,褚遂良好歹亦是功臣之後,隨侍朕也有多年,你萬萬不可太過分,否則朕饒不了你!”

    楊妃驚奇道:“剛才陛下不還說二郎只是胡吹大氣麼?您放心吧,二郎行事最有分寸,若是那褚遂良不去招惹二郎,二郎豈會理他?而且按臣妾的看法,那褚遂良就不像個好人,整天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得罪的人怕是不知多少,就算哪天被人整了,那也不能推到二郎頭上。”

    李二陛下震驚了,瞅瞅一臉不滿的楊妃,然後瞪著房俊說不出話來。

    你小子這灌迷魂湯的本事可以啊,楊妃平素最是賢惠明理的一個人,如今都能這般“對人不對事”的維護與你,假以時日,你小子豈不是將老子的後宮都給“策反”了?

    李二陛下愈發惱火,道:“說完了?說完了滾吧!”

    房俊忙道:“喏!”

    楊妃不依,上前扯住房俊的衣袖,回身看著李二陛下道:“幹嘛呀?好不容易有個小輩來看看臣妾,陪著臣妾說說話兒,您來了就攆人?臣妾還要有好多話兒要說呢,要不您看看去哪位年輕貌美的妃子那裡?臣妾這兒啊,看來陛下是不願意待著,看什麼煩什麼。”

    後宮佳麗無數,能夠跟李二陛下這麼說話的,也唯有這一位楊妃娘娘……

    本身楊妃便是前隋公主,身份尊貴睥睨天下,再加上當年也算是患難夫妻,玄武門之變的當夜便是楊妃陪在長孫皇后身邊,看顧著滿府家眷,差一點便被聞聽李建成已死之後打算報復的薛萬徹帶兵給殺光了。

    而且李二陛下雖然喜好漁色,但是對於“老妻”倒也算是長情,就連韋貴妃那般連連闖禍的蠢貨都不曾責罵幾次,何況是性情溫柔賢淑不喜爭鬥的楊妃?

    故而,對於楊妃這番明顯僭越了君臣之別的話語,李二陛下好似絲毫沒有意識到有什麼不妥,只是無奈的說道:“也就你把他當成一個乖孩子,去外頭問問,哪一個碰上他不是頭大如斗、避之唯恐不及?”

    楊妃不管這些,理所當然道:“男人在外頭就得要強硬一些,否則處處吃虧受欺負像個瓜慫一樣,那能有什麼出息?再者說了,臣妾再不管他在外頭怎樣囂張跋扈橫行霸道,臣妾只知道孩子關心我,記掛著我,在我面前乖巧伶俐聽話,那就是好孩子!”

    房俊憨憨的笑著:“多謝娘娘維護。”

    李二陛下瞅著振振有詞的楊妃,極度無語。

    仔細琢磨一下,發覺居然說的好有道理……

    他知道楊妃一向對高陽公主視如己出,連帶著也將房俊當成自己的女婿,照比別的駙馬親近得多。而房俊這小子也的確會來事兒,四時五節的時候稀奇古怪的禮物不要錢似的往宮里送,收到禮物最多的是晉陽公主,其次便是楊妃這裡,反倒是給他這個皇帝沒有幾件……

    在外頭呲牙咧嘴的一頭猛虎,到了這裡就變成了搖頭擺尾的貓咪,會撒嬌會賣萌善解人意,哄得人笑逐顏開,擱誰能不喜歡?

    李二陛下便指著房俊說道:“你若是心術稍有不正,便是一個為禍朝綱的佞臣!”

    房俊點頭哈腰:“聖君在位,眾正盈朝,或許有一二屑小之徒謀圖私利罔顧大局,卻絕無奸佞之輩崛起之機會,陛下您過慮了。”

    千穿完船,馬屁不穿。

    李二陛下最是好大喜功,做夢都想著青史之上會稱讚他的貞觀一朝乃“清平世界”、“輝煌盛世”,朝中大臣各個勤於政務、忠肝義膽,雖然知道這想法有些極難實現,但是現在聽了房俊的話,依舊心情大好。

    便笑著對楊妃說道:“瞧瞧,這馬屁的功夫,放眼朝堂誰人能出其右?說他是個佞臣,你還不愛聽!”

    楊妃便道:“旁人說這話是讒言媚上,二郎說了便是真心實意,反正臣妾也覺得如今天下承平,國勢威壓四方,百姓安居樂業,便是史書典冊之中記載的上古盛世,也不過如此。”

    “哇哈哈! ”

    李二陛下龍顏大悅,雖然知道房俊的話語多是吹捧,楊妃的話語多是揶揄,可聽起來就是開心吶!

    這會兒瞅著房俊也順眼了不少,笑道:“禮部和太史局那邊,可曾擬定成親的黃道吉日?屆時朕也賜你幾樣賀儀,以壯聲色,免得被那些個新羅權貴們小瞧了去。”

    房俊這才想起來,還有個媳婦兒等著自己娶……

    提起那位新羅公主,房俊便滿腹怨言,抱怨道:“陛下乃是萬乘之君、天下至尊,自當口含天憲手執日月,指點江山揮斥方遒,何以關注這等屑小之事?”

    李二陛下道:“和著你還看不上那位新羅公主?”

    房俊嘆氣道:“陛下,這不是看得上看不上的問題,上一次您將蕭氏女賜給微臣為妾,高陽殿下已然心有不滿,如今您又塞進來一個新羅公主……如今微臣雖然未曾後院起火,卻也差得不遠了。”

    事情自然沒有這般嚴重,這年頭女人等同財物,皇帝老子賞賜幾個美女給大臣,那是極大的殊榮,更何況以高陽公主的 份地位,用得著去忌憚這樣的女子?

    房俊只是發發牢騷,破事兒的時候您往我身上扔,好事兒就繞著我去找別人,話說咱現在沒了兵部左侍郎的官職,書院又尚未成立,“司業”的職務自然沒有上任,雖然有一個右屯衛大將軍的頭銜,可非戰時哪個大將軍成天呆在軍營裡頭?

    這說來說去,咱幾乎與一介白衣無異。

    起碼也得把咱“上柱國”的勳階給解決了吧,哪怕是低職高配,咱也認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50
第48章  爭權奪利

然而李二陛下卻似乎未聽出房俊討要勳階的潛台詞,而是瞪著房俊不悅道:“無知豎子!那新羅公主千嬌百媚,實乃難得之美人,又是新羅王族,在新羅本地根基深厚,掌控著多條商路,朝堂上下不知多少人覬覦垂涎,你小子反倒挑剔起來,簡直豈有此理!”

    房俊嘆氣,知道此事已成定局,多說無益,還是忍不住嘟囔一聲:“您看著好,您乾脆自己娶了算逑……”

    楊妃連忙叱責道:“怎說話呢?沒大沒小!”

    李二陛下哼了一聲,倒也沒有發怒。

    只是心中暗忖:老子若是年輕個十年,你以為還能有你什麼事兒?

    ……

    書院尚未全部竣工,但是主體建築業已大部分完成。

    就在昆明池西畔一座地形舒緩的山包上,數十棟建築錯落有致的掩映在林木山泉之間,佔地極廣氣勢恢宏。山門處建了一排精緻的房舍,就在那一塊鐫刻著《師說》的大石頭下面,書院成立之後會成為盡出山門的警衛門戶,此刻暫時作為整個書院的“籌備指揮部”… …

    一間窗明幾亮的屋子裡,房俊一身常服,懶洋洋的坐在椅子上,面前是依舊是一張長條木桌,一應書院署官、書吏分列左右,正在召開書院成立以來的第一次內部會議。

    書院的構架效仿國子監,有大祭酒一人,司業二人,院丞一人,主簿一人,下設經學院、兵學院(暨講武堂)、算學院、格物院、書學院、律學院六個學堂,每學堂另有博士三名、助教數人、直講數人……

    整體機構相當龐大。

    不過關於書院各個學堂的博士、助教、之將等人選尚在各方博弈之中,一時之間難以落實,故而這一次會議與會者並不多

    除去房俊與身旁的褚遂良,下首的許敬宗,尚有擔任講武堂博士的衛國公李靖、經學院博士孔穎達、算學院博士李淳風、律學院博士於志寧……其中房俊和褚遂良還分別擔任格物院、書學院的博士。

    各學科的博士,盡皆是當世各自學科當中之大佬,這陣容拎出來,足以震懾群倫,足見整個帝國對於這座“貞觀書院”的重視程度。

    一群人端坐,皆是一方大佬,匯聚於此,氣氛稍微有些凝重。

    褚遂良舔了舔嘴唇,

他從來未曾在任何一個衙門裡頭當一把手,即便這書院之中尚有皇帝擔任“大祭酒”,還有房俊與其分庭抗禮,但實質上也可以看作是一把手,所以一時間有些緊張。

    見到氣氛沉悶,褚遂良心想自己必須站出來,趁著這個機會彰顯自己的存在感,若是能夠在氣勢上壓倒房俊那就更好不過了,於是乾咳一聲,開口道:“諸位…… ”

    與此同時,房俊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側著,手裡捧著茶盞,儼然前世混辦公室時候的模樣,好巧不巧的正跟衛國公李靖笑瞇瞇說道:“今日江南那邊送來幾尾松江鱸魚,天下鱸魚皆兩腮,唯松江鱸魚為四鰓,巨口細鱗,鰭棘堅硬,其肉嫩而肥,鮮而無腥,沒有細毛刺,滋味鮮美絕倫,乃魚中珍品。還有去年存下來的幾壇江南竹葉青酒,衛公不妨明日過府,在下命人烹製,飲酒吃魚,再令幾名江南歌姬起舞助興……吳酒一杯春竹葉,吳娃雙舞醉芙蓉……那才是人間享受啊。”

    李靖雪白的眉毛一挑,面露喜色,當即道:“那自然是要去的!去年與令尊攜手同游江南,就曾品嚐過那四鰓鱸魚 鮮美,至今思憶美味,依舊口中生涎,難以忘懷!”

    兩人自顧自的低聲談笑,說著鱸魚美酒,渾然沒去看尷尬至極的褚遂良……

    褚遂良一張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自己好歹也是兩名司業之一,書院之中僅次於陛下的二號人物,結果這上任第一天就被房俊給硬生生擺了一道。瞧瞧房俊不以為意渾然沒將自己放在眼中的的桀驁,褚遂良恨不得跳起來狠狠的甩過去一個耳光!

    可是他不敢……

    他敢得罪房俊,卻絕對不敢得罪李靖。

    別看李靖如今手底下早已沒有一兵一卒,似乎就是一隻沒了牙的老虎,然而誰都知道,自從李靖將手中兵權盡皆交卸的那一刻起,他本人幾乎等同於加持了一件刀槍不入的金鐘罩!

    再也不可能威脅到皇權的李靖,從此成為大唐帝國的一個像徵,代表著橫行漠北、奇襲陰山、覆滅突厥的曠世功勳!

    誰敢對李靖不敬,誰就是跟李二陛下過不去!

    褚遂良心中恨極,面色難看,強忍著尷尬與羞辱,在此乾咳一聲,正欲再次開口,便見到坐在李靖對面的孔穎達笑瞇瞇道:“當年隨同二郎前往江南,亦曾有幸品嚐到鱸魚之美味,二郎,衛公,不介意老夫明日當一個惡客吧?”

    褚遂良差點將桌子掀了!

    幹什麼呢?

    一個兩個的,仗著年紀大、輩分高,就跑這裡倚老賣老是吧?

    真特麼的……就欺負我不敢翻臉是吧!

    房俊看都不看褚遂良即將暴走的神情,笑著對孔穎達說道:“瞧瞧您這話說的,您這等貴客,咱可是請都請不來吶,歡迎之至。”

    李靖亦對孔穎達笑道:“在下願意同房駙馬這等少年來往,已屬異數,畢竟歲數差著四五十歲呢,沒想到仲遠賢弟居然有所同好,怎麼,可是想要多跟年青人在一起相處,感受幾分青春活力,多活幾年?”

    他今年將逾古稀,孔穎達比他小了兩三歲,兩個鬚髮皆白的老叟跟著一個將將弱冠的年青人飲酒作樂,實在是少見得很……

    褚遂良已經不止是怒火填膺了,而且從心底里升起一股寒氣。

    這是乾什麼?

    兩個資歷擺出來在大唐幾乎無人能出其右的老傢伙,明目張膽的給房俊撐腰,讓他徹底的來壓制自己嗎?

    若是如此……形勢不妙啊。

    於志寧冷眼旁觀,一聲不吭。

    太子一系在這一次書院籌建之中並沒有撈到實際的好處,就連自己這個律學院的博士職位,還是念在曾經跟隨長孫無忌、房玄齡修撰《貞觀律》的資歷從而添加進來的,更像是陛下的一種安撫。

    如今的書院,已然成為房俊與關隴貴族相互交鋒、明爭暗鬥的戰場。

    顯而易見的是,這第一戰,身為關隴貴族代表的褚遂良便敗了一陣,而另一位與關隴貴族似乎更加親密的許敬宗卻一聲不吭……

    現在於志寧想想房俊一反常態的與太子一系疏遠距離,而太子也似乎對此不置一詞、聽之任之,這其中尚有什麼是自己不曾知道的內幕?

    或許,房俊故意將太子從這一場與關隴貴族針鋒相對的戰陣之中排除出去?

    ……

    李淳風老神在在的安坐一旁,看著與李靖、孔穎達兩人聊得熱火朝天,卻將褚遂良晾在一旁的房俊,心中暗暗好笑之餘,也替褚遂良默哀了一下。

    依著他對房俊的了解,若是褚遂良被死死的壓制住也就罷了,房俊非是斬盡殺絕之人,大抵還是能夠給褚遂良留下幾分顏面。可若是褚遂良誓要奮爭到底,與房俊整一個長短高低,那麼極有可能會被房俊不遺餘力的徹底擊倒……

    唉!

    官場之上蠅營狗苟、勾心鬥角,實在是膩歪得很,還是自己那太史局小小的衙門更清淨一些,大家憑本事上位,安心的做學問,日子過得極為舒心。

    ……

    褚遂良死死忍著怒氣,敲了敲桌子,瞪著房俊道:“幾位有私誼要敘,何不等到下職之後,促膝長談?此地乃是書院,今日吾等之要務,乃是遴選書院學子的名額,還請分清主次輕重,勿要辜負陛下的重托。”

    於志寧聞言,暗暗搖頭。

    張口閉口之間,便將陛下抬出來壓人……這人一肚子草包,也就這樣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8 21:51
第49章  投票決定

房俊似乎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連忙一臉錯愕,道:“哎呀呀,差點誤了大事!那個誰,褚司業說得對,正事要緊……不過這事兒也簡單,不就是學員的名額麼?咱們幾位都不是外人,本官就將話語敞開了說,誰都有個親朋故舊,有些個推卻不得的人情面子,既然坐在這個位置上,總得要開一開口子,不能事事照章辦事、鐵面無私,對吧?想必各位手上都有幾個推遲不得的人選,只要不是人品太差、曾作姦犯科,就乾脆都通過了吧,也算是書院給予諸位的一個福利,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一聽,紛紛驚詫。

    本以為遴選學員人選這一關猶如銅牆鐵壁,能夠刷掉不少世家子弟,畢竟書院的檔次擺在這裡,決不能什麼樣的人都進來。

    可按照房俊的意思……這麼兒戲呢?

    然而驚詫歸驚詫,心裡卻也暗自鬆了口氣。

    正如房俊所言,誰還沒個親朋故舊?能夠找到自己門上,那邊是有著人情往來的關係,總不能將人家的要求都給推脫了吧?先前還擔憂房俊這個“棒槌”玩鐵面無私的那一*得大家沒臉給親朋故舊們交待,結果這廝居然這般通情達理好說話……

    李靖最是乾脆,聞言直接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來,放到桌上,道:“這是老夫當年幾個老部下,求到面前,想要讓家中兒郎進入講武堂,老夫實在是推辭不過,不過決不讓諸位為難,名單就在這裡,大家看看可否夠資格進入講武堂,夠資格,就進去,不夠,老夫回頭便回絕了他。”

    房俊伸手拿起那張名單,上頭寥寥七八個名字。

    依著李靖在軍中的人脈,求到他頭上的人絕對不少,顯然其中絕大部分已經被李靖自己給劃去,剩下的這些,要么是當真有才能,要么便是實在推卻不得。

    諸人一看李靖這般敞亮直率,也紛紛拿出一份名單……

    房俊抬頭一掃,幾人都將名單放在面前桌案上,唯有褚遂良面前空無一物。

    心中頓時一驚,暗忖難道自己走了眼,冤枉了這位褚大書法家?

    “褚司業一心為公、鐵面無私,當真是吾輩改模呀!與您相比,吾等可真是自愧不如,無言面對陛下矣!”

    房俊感嘆。

    褚遂良面如滴血,

彷彿被一塊大石堵在胸口,張口慾言,卻終究又閉上嘴。

    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張名單。

    然後,又是一張……

    最後,又一張……

    屋內瞬間安靜。

    一股名為“尷尬”的氣氛在瘋狂蔓延,使得褚遂良恨不得一頭鑽到桌子底下,永遠不出來。

    他也想乾脆就不將這份名單拿出來,瞧瞧人家最多的也就二十幾個名額,而自己這邊呢?三張紙,密密麻麻的名字足足有百餘個……

    可他不拿出來也不行。

    這是自己能夠擔任書院司業的代價,若不能滿足那些個關隴貴族的要求,將這些關隴子弟盡皆招入書院,恐怕自己隨時隨地都能夠得到反噬,到那個時候就不僅僅是從這個位置上滾下去那麼簡單了,弄不好,還得攤上一場牢獄之災。

    這些年,自己屁股底下可不干淨……

    ……

    諸人面上神情玩味,房俊這小子太壞了,用話語擠兌得褚遂良下不來台,果然是其一貫的跋扈作風。

    看得出來,這往後褚遂良在書院裡頭的日子不好過……

    房俊看了看桌上的名單,再看看褚遂良手裡的那好幾張,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褚司業何必尷尬?吾等秉承聖意坐在這個位置,自當鞠躬盡瘁竭力報效,然則人在官場,難免身不由己,本官還是那句話,誰都有幾個親朋故舊,推不開的情面,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通融一番亦是無可厚非……”

    李靖、孔穎達等人都無可無不可。

    名單就在這裡,別人的收容了,你也得收容我的,大家你好我也好。你房俊若是一個都不收容,咱們也沒話說,有我就有你,一碗水端平,那些求到面前的關係也無話可說。到了他們這個層次早已不必要在乎誰的面子,只要別來撅他們的面子就行。

    褚遂良最是長長的籲了口氣。

    他最怕房俊說什麼“汝這名額太多,豈將皇帝賦予的差事當成買賣人情的手段”這等誅心之言,相比起來拒絕自己的名單反倒更能讓自己接受。

    可畢竟身後有著關隴貴族的巨大壓力,若是全盤被拒絕……當真是無法交待。聽著房俊這話,褚遂良一顆心算是放下了,居然情不自禁的對房俊湧起一股感激的情緒……

    這人固然是個棒槌,但辦事講究,有前途啊。

    房俊見到褚遂良長吁了一口氣的神情,笑了笑,提議道:“不過陛下既然將書院交到吾等手中,吾等自然要負起監督之責,盡心竭力,兢兢業業,不負陛下之殷望。不如這樣,諸位將各自的名單念一遍,想必名單上都是些世家子弟,吾等平素縱然不識,但大抵亦會有耳聞,若有聲名狼藉、作姦犯科、亦或是從未聽聞其名聲、知之不詳者,便可出言反對,咱們一共七人,有半數反對者,便少數服從多數,將其暫時擱置,容後另行商討,諸位意下如何?”

    眾人紛紛點頭。

    皇帝將書院交託給大家,總歸是要兢兢業業盡心盡力,總不能誰拿出一份名單,上面寫著誰的名字就悉數都能進入書院吧?太過敷衍,別說皇帝會不滿,大家心裡也不自在。

    可人數又實在太多,單單褚遂良那名單上便不下於五十人……若是一個個商議、考量,那得等到何年何月?

    大家別的事情也別乾了。

    房俊的提議甚為合適,既能夠快速決定學員的人選,又能從中遴選出來一些不夠資格的,看上去有進有出、極為妥當。

    而且被拒絕的人選也只是暫時擱置,若是某些人選因為與在場幾人之中有過齷蹉、仇隙進而導致被拒,也還有機會在後續商討之時通過。話說回來,若是某個人選當真與在座七人當中的絕大多數都有仇隙、齷蹉,那這人還是不要進到書院為好,進來了怕是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非常公平。

    房俊見到諸人並無異議,便道:“書院開學在即,事務千頭萬緒,咱們別在區區的學員人選上過多浪費精力與時間……那咱們就開始?”

    褚遂良道:“那就開始吧。”

    房俊頷首,道:“好,那就……從推薦人數少的先來?”

    褚遂良想了想,同意:“可以。”

    諸人瞄了一眼面前的名單,褚遂良最多,接下來是房俊、於志寧、許敬宗不相上下,孔穎達又次,最少的是李靖與李淳風,薄薄的一張紙,聊聊幾個名字。

    這兩人一個是身份有所不同,需要避嫌,不便與太多人聯繫,一個則純粹是身份使然,太史局這個地方看上去神秘重要,實則平素與官場的聯絡最少,幾乎自成一系,游離於官場之外。

    李靖笑著對李淳風道:“李太史先來吧。”

    李淳風亦不客氣,笑道:“那就承讓了,明日去房府飲酒,貧道多敬衛公一杯。”

    李靖哈哈大笑: “一杯怎夠?房二郎最懂享受,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他專門的收藏的江南竹葉酒,怎麼也得給他喝光了才行!”

    房俊便道:“那可不成,在下酒窖之中儲存的竹葉酒足足有二十幾缸,把您喝醉了,全天底下的百姓跟咱要一個清醒著的'軍神',咱哪裡去弄?”

    諸人一起笑了起來,氣氛很是輕鬆融洽。

    起碼看上去是……

    李淳風咳了一聲,清了清嗓,照著名單念了七八個名字,一直到念完,無人表示其中有不合適之人。

    事實上李淳風名單之中皆是太史局體系之內的子弟,太史局最重要的職責便是觀察天文,稽定歷數,凡日月星辰之變,風雲氣色之異,由太史令率其官屬佔候之。

    故而,所有的人選都是準備盡入算學院。

    這跟其餘幾人的名單沒有絲毫衝突,通過自是在情理之中。

    接著便是李靖。

    念了七八個名字,也無人提出異議,畢竟這位身份地位擺在這裡,就這麼幾個嫡系的部下舉薦的子弟,誰好意思給拒之門外?

    “軍神”的面子,還是沉甸甸的有分量。

    褚遂良觀察一陣,見到正如房俊所言基本就是走個過場,房俊也絲毫沒有難為哪個的意思,頓時愈發放心了。

    趙國公交待的任務,看來可以輕鬆完成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20
第50章  這是圈套

這投票之法,看似兒戲,實則最是公平。

    都在官場上廝混,既有親朋故舊,也難免有政敵對手,同樣的一個人選,有人覺得可以通過,有人就會予以阻攔,撕扯起來大家毫不退讓,著實麻煩。

    如何能夠快速解決?

    少數服從多數,實在是再公平不過。七個人中有超過四個人不同意這個人選進入書院,那麼縱然官司打到陛下面前,大抵也還是這個結果,陛下亦會照顧更多人的顏面。

    名單快速的念完。

    甚至在於志寧念出“竇德威”這個名字的時候,褚遂良斜眼去看房俊,房俊依舊面上帶笑,沒有一絲一毫的異樣,更未出言反對。

    竇家兄弟與房俊素有嫌隙,朝野盡知,他反對在情理之中,不反對反而讓人覺得不合常理。

    於志寧看看房俊,心中暗暗稱讚,果然心胸寬闊,有大將之風。

    褚遂良一顆心徹底放進了肚子裡……

    輪到許敬宗的時候,這位素來以“陰險”、“無恥”而聞名的文壇宗師不緊不慢的攤開紙,第一個就念出了“許昂”的名字,那是他的長子……在座諸人神色都略微有些奇怪,畢竟無論在哪一個年代,都講究謙虛是美德,就算你兒子當真夠資格進入書院,你讓旁人帶你舉薦也行啊,非得自己念出來?

    可這位面不改色,沒事兒似的,一連串的將自己幾個兒子的名字都念了出來……

    褚遂良瞅瞅房俊,見其面無異色,再看諸位亦是毫不在意的模樣,孔穎達甚至打了個哈欠,心里便暗暗後悔。

    他這名單上,只有次子褚彥衝,並沒有自家長子褚彥甫的名字。

    在他看來,自己藉由關隴貴族的強推這才坐上書院司業的位置,明顯就是要與房俊分庭抗禮、爭權奪利,若是再想將一貫與房俊深有嫌隙的長子舉薦進入書院,怕是必然招致房俊的強烈反對,就算弄進了書院,房俊這棒槌也會憋著勁兒的找麻煩。

    萬一被他在給尋到由頭乾脆將褚彥甫給開革出去……豈不是更丟人?

    還不如乾脆就不舉薦長子,避免了房俊找麻煩,還能給外人一個“大公無私”的好噱頭。

    結果現在發現人家房俊還是有底線的,

哪怕私底下爭鬥得再是厲害,再是有齷蹉,公事之上卻能秉公辦理,也更通情達理懂得通融。

    想想也是嘛,都是同朝為官,除去有什麼殺父之仇之類的,哪裡用得著成天橫眉立目不共戴天的?

    這人雖然棒槌,但開始有胸襟的……

    唉,早知如此,就將長子也寫進來了,如今卻是錯過了好機會,容後再想想辦法。

    這時候,許敬宗也念完了名單,大家依舊沒什麼異議,便都看向褚遂良。

    褚遂良名單最厚、上面人數最多,所以留到最後……

    咳嗽一聲,褚遂良拿起名單,念了起來。

    “褚彥衝……”

    第一個就念到自己次子的名字,其實褚彥衝的名字原本並非排在第一位,只不過有了許敬宗的前車之鑑,褚遂良覺得眼下這些人已然形成了一個“潛規則”,那就是對於各自的子侄容納性都非常大,所以他悄悄將褚彥衝的名字提前,以免夜長夢多。

    “反對!”

    突兀的一生話語想起,將想要繼續念名單的褚遂良噎得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然後他傻傻的抬起頭,看向出聲的房俊。

    褚遂良眨眨眼,什麼情況?

    房俊見到褚遂良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自己,似乎為了確定剛才的話就是他說的,所以一臉篤定的點點頭:“本官反對!”

    褚遂良覺得不可思議,先前大家念名單的時候都好好的,怎麼到了自己這就出岔了?

    “不是……為什麼呀?”

    褚遂良問道,他還沉浸在剛剛別人念名單時候那種暢快愉悅的氣氛之中沒轉過神來。

    房俊攤攤手,反問道:“這褚彥衝是個什麼貨色,您這位當爹的難不成不知道?不學無術也就罷了,整日里欺男霸女囂張跋扈,這樣的人若是放進書院之中,咱們怎對得起陛下的託付?”

    褚遂良氣壞了。

    自家老二雖然也不是個什麼老實孩子,可“欺男霸女囂張跋扈”就過分了吧?

    那分明是老大……

    不過這時候他也明白了,房俊這就是卯著勁兒要跟自己作對,別人的名單一筆帶過,到了自己這裡就卡脖子。

    不由怒道:“荒謬!人之善惡,焉能由你一言而決?”

    房俊一臉無辜:“這說的哪裡話?剛剛咱們定下了規矩,若是有人對人選不滿,可以提出異議。本官覺得褚彥衝輕浮無才、性情乖戾,為了不辜負陛下將書院交付於吾的聖意,固然要得罪您那也得實事求是,何錯之有呢?再者說了,本官一人之反對,又決定不了一個人選的取捨,此間坐著七個人呢,只要大家都讚同褚彥衝進入書院,本官縱然不服亦沒有話說,少數服從多數嘛。”

    褚遂良眼皮子亂跳,心裡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自己好像不經意間掉進了一個圈套……

    他轉過頭,看向其餘幾位大佬,見到諸人面無表情,心裡愈發慌亂。

    使勁兒咽了口唾沫,褚遂良看向孔穎達:“孔師可有意見?”

    為了表示自己的尊敬,他甚至用上了“孔師”這等以學生自居的稱謂,事實上兩人之間屁的關係也沒有……

    可他能怎麼辦?

    他也很無奈啊!

    察覺到自己掉進了房俊的圈套,他哪裡趕去問素來將房俊視若子侄的李靖,同為太子一系的於志寧,以及坊間百姓都知道與房俊交好的李淳風?

    固然孔穎達也與房俊有著忘年之交,但畢竟一代大儒的身份擺在這裡,想來不至於為了迎合房俊便說出違心之言……

    孔穎達瞅了瞅房俊,在褚遂良殷切的目光之中微微嘆口氣,道:“令公子性情疏狂,不學上進,這性子尚需打磨。這書院的第一屆學子,必定萬眾矚目,就連陛下亦是心懷殷望……不若讓令公子稍稍沉穩兩年,以後再讓他進入書院就讀,老夫可以給你一個保證,只要令公子進學向善,捨了這張老臉亦要給你討這一個名額,至於這第一屆……就算了吧。”

    老頭的性子沒有那麼剛烈,年歲越大,越向著老好人的趨勢發展,但心底的堅持卻未曾鬆動半分。

    褚家兄弟平素的名聲早已傳遍長安,最是紈絝不肖,這等人若是成為書院的第一屆學子,對於書院名聲的打擊將會是毀滅性的。

    這是孔穎達所不能容忍的。

    但他也看出來房俊其實早就給褚遂良設下了圈套,就等著褚遂良鑽進來,論起親疏遠近,自己也同房俊更親近一些,卻也不忍看著褚遂良的臉面被房俊狠狠的剝個乾淨,委婉的向褚遂良提出了建議……

    第一屆第二屆其實有什麼區別呢?

    等一等吧。

    只要這口氣你忍了吧,老夫捨了這張老臉,也給你找一個台階下……

    褚遂良不是笨蛋,他明白孔穎達的意思,但這口氣豈是那麼容易嚥下去的?

    他掙扎著看向許敬宗。

    自己這次是靠著關隴貴族的推舉而上位,許敬宗更是素來與關隴貴族親近,那麼自己與許敬宗便是有一層盟友的聯繫,你總得站在我這邊吧?

    哪知道許敬宗迎上他的目光,然後稍稍錯開,乾脆利落的說道:“反對!”

    褚遂良:“……”

    這怎麼回事?

    什麼時候房俊這廝居然將許敬宗也給拉攏過去,一個鼻孔出氣?

    褚遂良不敢再問了,李靖、李淳風想來都會站在房俊那邊,至於於志寧……他的意見已經無關緊要。

    褚遂良嚥下了這口氣。

    他明白從這一刻開始,關於書院權力的鬥爭就已經白熱化,自己與房俊之間雖然沒有發生戰爭,但是刀來劍往一點也不遜色與沙場爭鋒,誰能執掌大權,誰被迫伏低做小,接下來的一系列鬥爭之後,就將見個真章。

    要頂住!

    吸口氣,褚遂良眼色恢復,絕口不提次子之事,繼續就著名單念到:“高真行……”

    “反對!”

    褚遂良的話音未落,房俊的聲音已然響起。

    給人的感覺,就好像房俊根本都沒聽清褚遂良念的是誰的名字,一句“反對”早已經等在那裡,脫口而出……

    “娘咧!”

    褚遂良拍案而起,對房俊怒目而視。

    屁的“少數服從多數”,這特麼就是給老子設好的圈套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21
第51章  拉幫結夥

胸襟?

    氣度?

    通情達理?

    統統不存在!

    褚遂良心裡、眼裡都在冒火,這房俊根本就是個棒槌!

    屁的“少數服從多數”,這特麼就是給老子設好的圈套!

    最可惡的是,自己還特麼傻乎乎的就鑽了進來……

    褚遂良瞪著房俊,殺人的心思都有了。

    房俊還是一臉無辜的模樣,吃驚道:“褚司業,這般火氣沖天的卻是為何?”

    褚遂良咬著牙:“為何?你心知肚明!”

    房俊兩手一攤:“您這話說的毫無道理,贊成亦或是反對,每一個人都有這個權利去表述,這可是咱們剛開始就說好的,您總不能對您有利的時候就默不作聲,對您不利了就跳出來反悔吧?”

    “放屁!”

    褚遂良覺得自己的火氣已經燒著了天靈蓋,根本顧不得什麼體面不體面,出口成臟:“汝反對褚彥衝也就罷了,咱們之間的恩怨牽扯了後輩,吾不多言。可汝反對高真行又是為了什麼?就因為高真行亦曾與你素有積怨?”

    “啊!對啊!”

    房俊一副理所當然的神情:“那高真行與吾素來不和,打架不知打了多少回,那廝的腿都被吾打斷過……這麼大的仇怨,難不成褚司業想要吾以德報怨,化干戈為玉帛?抱歉,做不到。”

    這話說得理 氣壯,差點把褚遂良噎死。

    卻組織不起來語言反駁。

    是啊,人家房俊與高真行見了面就掐,那是當真下死手,這等仇敵你還得逼著人家捏著鼻子同意進入書院?

    官員也是人,是人就得有喜好厭惡,反對是正常,贊成才不合常理啊!

    褚遂良知道房俊就是在狡辯,他反對的根本不是高真行,分明就是跟自己槓上了,無論自己剛剛念出的是誰的名字,這廝一準兒也是反對。



    可他這會兒已經氣昏了頭,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反駁,氣呼呼的怒斥道:“那竇家兄弟亦曾與汝素有仇隙,也曾被汝打斷過手腳,為何剛剛汝不曾反對,現在卻唯獨要反對高真行?汝就是在針對本官,此事絕不善罷甘休。”

    一旁的於志寧噁心得不行。

    以他的智慧,自然明白褚遂良非是針對他,只是拿著竇家兄弟說事兒。可問題是他亦是受人所託,萬一房俊這個棒槌被褚遂良給惹毛了,回過頭來盯著竇家兄弟說事兒,死活要將竇家兄弟的名字勾劃掉,那可怎生是好?

    瞧瞧在座的幾位,許敬宗明顯已經投靠了房俊,李靖、孔穎達、李淳風三人盡皆地位超然,雖然不至於擺明車馬的給房俊站台,卻也明顯是傾向於房俊的,現在又弄出一個“少數服從多數”,這根本就是房俊的一言堂啊!

    一旦房俊要找竇家兄弟的麻煩,誰也擋不住……

    於志寧陰著臉,瞪著褚遂良,心底的火氣騰騰直冒。

    你有能耐跟房俊使去,別把老子牽連進去!

    玩不過人家就胡亂一頓撕扯逮誰咬誰,這人怎地這般沒品?

    好在房俊並未打算找竇家兄弟的麻煩,只是淡然說道:“本官雖不敢說胸襟寬闊,但是起碼的度量還是有的,吾與很多人都曾有過衝突,也總不能將所有人都恨上吧?其實吾與高真行也並非不死不休,只是他這人品性不行,褚司業卻為了一己私利硬要將其塞進書院裡來,請恕本官不能答應。”

    褚遂良快要氣瘋了。

    你特麼居然還擺出高風亮節來了?

    老子啐你一臉!

    心中火氣再也按耐不住,將名單捏在手裡揉作一團,狠狠的丟在地上,而後轉身氣沖衝的出了屋子。

    他算是看明白了,如今的書院根本就是房俊的一言堂,自己玩不過他。

    若想反敗為勝,那就只能將這口氣忍著,等到將來所有書院的主簿、博士、全部就位之後,自己再拉攏一波,形成與房俊分庭抗禮的勢力,與其一爭短長。

    他卻是沒有想過,萬一到了那個時候,人家房俊不玩“少數服從多數”這一套了怎麼辦?

    要知道,“投票權制度”可不僅僅只是一種模式,同樣是一人一票,可以採用最基礎的“單一獲勝者制度”,亦可採用“排序投票制度”,甚至是乾脆來一個“不同投票權制度”……

    反正任何一種制度都是在“民主集中製原則”的基礎之上,誰敢說不公平?

    其中的花樣,分分鐘玩死褚遂良……

    褚遂良想不到這些,怀揣著滿腔怒火拂袖而去,出了屋子,站在門前石階上,俯瞰著山腳下碧波蕩漾煙波浩渺的昆明池,怒火漸漸熄滅,代之而起的便是滿腹愁緒。

    這該如何向長孫無忌以及其身後的關隴貴族們交待呢?

    出師未捷,第一個回合便被房二那個棒槌打得落花流水顏面無存,實在是丟人……

    褚遂良忍不住揉了揉臉,通往名臣之路上充滿了攔路猛虎、剪徑蟊賊,崎嶇而艱難呀!

    ……

    屋內。

    諸人坐在椅子上,面面相覷。

    孔穎達咳嗽一聲,搖頭道:“這樣不好。”

    雖然他與房俊親近,可是近日這事若是傳揚出去,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聯合房俊將褚遂良摁在地上狠狠摩擦……好說不好聽啊,有損他“為人師表”的風範。

    李靖也嘆氣道:“暴躁了。”

    雖然勾心鬥角非是他的強項,但是活了這麼大歲數,見慣了風浪,也看得出房俊此舉有些操之過急,而且手段太過暴躁,恐怕引起不好的風評,甚至招致御史彈劾。

    當然,這廝根本不懼御史彈劾,更不在乎自己的官場名聲……

    房俊不說話,不反駁,只是狠狠瞪著許敬宗。

    娘咧!

    被這個奸賊耍了一道……

    說了自己打壓褚遂良,你隨後賣個好,只要打掉褚遂良的氣焰令他往後老實一些就好,不要弄得血淋淋的太難看,結果小爺當頭一棒砸過去了,你特麼居然一聲不吭不勸架?

    許敬宗打了個哈哈,被房俊盯得心裡發毛,白胖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啊哈哈,這人性子還真是急啊,二郎固然反對他舉薦的人選,可咱們這不還沒表態麼?二郎覺得那人選不合適,可或許咱們認為合適呢?少數服從多數嘛,總得大家都表態完了再說吧?”

    孔穎達看看房俊,再看看許敬宗,就知道這兩人不知為何联合在了一處,褚遂良往後在書院裡有得氣受了。

    他地位超然,坐在這裡也是皇命難違,懶得去管這些個爭權奪利的破事兒,能夠看在情面上給房俊站台,就算是不錯了,打了個哈欠,道:“書院管不管午膳?”

    這年代普通人都是一日兩餐,不過達官顯貴們自然不在其中,某些權重的衙門甚至會為逗留衙門處理公務的官吏們準備午膳……

    “管,必須管! ”

    書院的名字叫做“貞觀”,前面還有一個“皇家”的前綴,就相當於李二陛下的私產,是李二陛下拿出內帑來全資成立的,又有整個“東大唐商號”在背後遠遠不斷的輸血,簡直富得流油。

    所有的待遇都是最頂尖的,又豈會在乎區區一頓午膳?

    不單建築了諾大的食堂領官員、書吏一日三餐都得以解決,甚至效仿後世的學校食堂,所有學生只需要繳納少許的伙食費,便可以在食堂就餐。個別家庭狀況特別貧困的,更會有減免政策。

    “不過食堂剛剛設立,設備不完善,廚師水準也不行,要不干脆在下做東,一起去松鶴樓喝幾杯?”

    “善!”

    “如此甚好!”

    “這個……怕是影響不好吧?”

    於志寧沉吟半晌,打斷了興致勃勃的諸人。

    一個系統七個官員,結果前腳將人家褚遂良給氣走了,後腳另外六人一起跑去酒樓大吃大喝……這分明是抱團欺負人啊!

    李靖卻不管這些,起身道:“規矩擺在這裡,人人遵從,他褚遂良沉不住氣野心甚大,怪得了誰?別去管那些個閒言碎語,快走快走,老夫腹鳴如鼓,今日要宰一頓大戶!”

    孔穎達地位超然,李淳風游離於體系之外,許敬宗更是與房俊沆瀣一氣,當即都站起身向外走。

    於志寧嘆了口氣,只能跟上。

    他可不想也同褚遂良那般被孤立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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