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05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21
第52章  皇帝的力挺

李二陛下非常重視這座書院。

    按照房俊描述的構想,這座書院將會在未來源源不斷的為帝國提供民生、算學、格物等等方面的人才,等到這些學成之後的學子充斥到帝國上上下下各個階層之中,“專業的事情由專業的人處理”,帝國國力必將迎來井噴式的爆發,愈發鞏固“天下宗主”的霸主地位。

    尤為重要的是,將來會有無數的寒門學子進入學院,學成之後成為帝國基層官員,這對於打破世家門閥對於政治資源的壟斷簡直就是釜底抽薪……

    世家門閥不是看不到其中的危機,他們也已經展開了反擊的方式。

    他們的方式不是粗暴的抵製書院,因為他們也看得到書院對於人才培養的優勢,所以他們迂迴而戰,直接滲透進書院裡頭,從官員到書吏,再到學員,慢慢的將世家門閥之外的勢力漸漸排斥出去,然後一層一層的將整座書院據為己有。

    李二陛下很滿意世家門閥的做法。

    大家爭權奪利這很正常,只要能夠將影響範圍控制在內部,不引起朝局的動盪、人心的浮動,不破壞貞觀盛世的大好局面,李二陛下也願意採取同樣溫和的方式予以應對。

    大家靠著陰謀詭計相互爭鬥,誰勝誰敗都能夠保持冷靜,這很好。

    他當年靠著掀翻規則登上帝位,早已意識到了藐視規則的危害性到底有多大,所以此刻很是欣慰大家都能夠謹守著某些規則,不去試圖打破規則掀了桌子。

    當然,誰敢不顧規則掀桌子,他李二也不是吃素的,老子當年就是靠著掀桌子才得了這錦繡江山,論起掀桌子,你們誰掀得過老子?

    ……

    書院那邊的會議剛剛結束,李二陛下這邊便已經得知了會議的過程,不禁搖頭苦笑。

    他本想抬舉褚遂良一回,畢竟跟在自己身邊這麼多年,大的能耐沒有,但是對於書畫一道卻是造詣精深,平素也很合乎自己的胃口,相處甚是融洽。所以即便知曉褚遂良與關隴貴族走得近,卻也依舊准許其進入書院。

    在他看來,褚遂良這等人並無太大的能耐,縱然野心再大,也沒有那個翻天的本事……

    如今看來,不僅是翻天不成,就算是想要安穩度日都難。

    褚遂良以為書院是一個攫取政績的好地方,

卻從未想過根本就是虎口奪食,有房俊這麼一頭猛虎在,書院幾乎就成為一個堅固的獸柙,褚遂良老實一些也就罷了,若是一味強硬,怕是搞不好就得廢了……

    此刻,神龍殿一間偏殿之內,尚書左僕射李績、趙國公長孫無忌、宋國公蕭瑀就跪坐在李二陛下對面,看著李二陛下的頭號“鷹犬”李君羨在其二胖嘀嘀咕咕,好半晌,李君羨才鞠躬施禮,退了出去。

    看著李二陛下一臉糾結無奈的模樣,蕭瑀奇道:“陛下,發生何事?”

    李二陛下嘖嘖嘴,沉吟一下,道:“沒啥事。”

    倒不是有心瞞著,這也算不得什麼大事兒,可是褚遂良的境遇著實太慘,房俊那小子也是可惡,死死的壓著褚遂良也就罷了,這前腳將人家狠狠的摁在地上,後腳就領著其餘所有書院的官吏博士們去了松鶴樓喝酒……

    這是一點臉面都不給褚遂良留啊。

    褚遂良雖然是關隴貴族強推上去的,但亦是他默許了的,某種程度上就是他李二的人,結果落得如此淒慘之下場,他這個皇帝也臉上無光,說出去都不好意思。

    三位大佬愈發驚奇。

    眾所周知,李二陛下一貫是以心胸開闊、光明磊落的形象示人,這不是標榜,更不是做戲,這位皇帝本就是這般疏朗開闊的性子,一般情況下事無不可對人言,大家多年追隨,早就習慣了皇帝心裡並不藏著什麼事兒。

    此刻居然欲言又止、言辭閃爍,到底發生了什麼?

    相互對視一眼,均不得要領。

    李二陛下咳嗽一聲,道:“剛剛商議到哪兒?哦……薛萬徹自請前往遼東擔任營州都督是吧?諸位愛卿說說吧,對這事兒如何看法。”

    長孫無忌道:“陛下抱恙,導致東征延誤,此刻依舊有數十萬兵卒雲集幽營二州,枕戈待旦,只等著熬過這一個冬天,明年開春的時候追隨陛下驥尾,踏平高句麗。此刻遼東宜靜不宜動,薛萬徹性情暴躁,有勇無謀,恐怕難以安撫數十萬駐軍。”

    此刻遼東雲集了大唐最精銳的軍隊,即便因為李二陛下染病延誤了東征,卻並未各自返回原駐地,依舊駐紮遼東等候來年春天一鼓作氣征伐高句麗。如今是幽州都督周道務兼任幽營二州之軍務,可謂一手遮天權柄赫赫,不出意外,只要東征得勝之後,必然敘功進爵。

    周道務乃是關隴貴族悉心培養的年輕將領,眼瞅著東征的功勳唾手可得,豈能願意讓薛萬徹前去分潤功勞?

    蕭瑀亦道:“眼下遼東匯集了數十萬大軍,這些兵馬來自全國各地,駐留時間愈長,軍心愈發不穩。陛下應當派遣一位穩重的臣子前往撫卹兵卒,安撫軍心,協助幽州都督周道務掌控局勢,而非是薛萬徹這等野心勃勃的戰將。”

    這就是中肯之言了。

    那麼多的兵卒雲集遼東,每日里耗費無數錢糧這還是小事,反正眼下大唐倉庫豐盈,又有來自於南洋的稻米從海路不斷的運抵幽州,一年半載的倒也不虞。但是這軍心卻一定要穩住,派遣文官前去,遠比一個武將更能夠安撫局勢。

    李二陛下看向默不作聲的李績,手指頭敲了敲面前的桌案,道:“懋功啊,你也說說看。”

    對於李績,其實李二陛下深有不滿。

    他自然是了解李績悶葫蘆一般的性格,可是以往您作為大臣,要明哲保身誰也不願得罪,咱可以依著你,但現在你已經是當朝首輔了,百官之首,依舊這般珍惜羽毛,這算什麼?

    說嚴重點,你這就是罔顧聖恩吶……

    也就是咱胸襟寬廣,若是換了脾氣暴躁的隋煬帝,說不得就一杯毒酒三尺白綾送你上路了……

    李績似乎察覺到了皇帝的不悅,想了想,說道:“二位之言,某不敢苟同。軍中最是激進,數十萬兵卒匯集一處,每日里不知有多少問題出現,再是能力卓越的文官,面對那些個粗坯殺才亦是束手無策,必須要有強勢人物坐鎮彈壓才行。薛萬徹剛剛自北疆挾大勝之威返回,名聲震動天下,有他坐鎮遼東,定然能夠壓制那些個驕傲不遜的驕兵悍將,穩定遼東局勢,等待明年開春,陛下御駕親征。其實房俊是最好的人選,'封狼居胥'、'勒石燕然'這等蓋世功勳足以震懾全軍,只是……薛萬徹也不錯。”

    他話中未盡之意,在場幾人自然都聽得懂。

    自古以來,“功高震主”便是最令人頭疼的問題,臣子自然沒個好下場,皇帝的威信亦會受到嚴重打擊。

    房俊以弱冠之齡橫掃漠北、覆滅薛延陀,軍功直逼衛青、霍去病之輩,若是再讓他前往遼東坐鎮,等到明年東征之時再添一份軍功……

    繁花著錦是一段佳話,烈火烹油卻可能引發一場災難。

    李二陛下沉思半晌,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讓薛萬徹拜領營州都督之職,即可趕赴遼東坐鎮,一則穩定軍心,再則亦要提防高句麗。”

    “喏!”

    李績趕緊應下。

    長孫無忌微微嘆了口氣。

    不出意外,明年東征之時,現在的營州都督必然會成為大軍先鋒,皆是攻城掠地摧城拔寨,功勳赫赫無可比擬。不過周道務無論資歷亦或是軍功都遠遠不及薛萬徹,卻是是沒奈何的事情……

    薛萬徹之事告一段落,李二陛下又說道:“房俊前日將一份調令遞交至兵部,意欲將右屯衛將軍薛仁貴調任至安西都護府擔任司馬一職……諸位覺得,是否予以應允?”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22
第53 章  英雄造時勢

李績有些納悶。

    薛仁貴乃是房俊麾下戰將,漠北之戰戰功赫赫,能力卓越,按理說無論如何調動,只要是在正常的調任範疇之內,那都是兵部的事情,皇帝陛下沒理由過目,更不可能插手其中。

    不過轉念之間,李績便明白了皇帝的意思。

    武將與文臣一樣,到達了一定的地位,必然會有無數的枝節根莖與之攀附交錯,這是必然會出現的現象,絕非簡單一句“糾集朋黨”便可以杜絕的,或遠或近,或多或少,誰也不能置身事外。

    關鍵是要看這些大佬能否秉持初心、報效君王,一旦心思偏了,那就是“結黨營私”……

    皇帝陛下這是打算光明正大的給房俊站台,允許他在軍中自成一派!

    按理說他李績如今依然貴為宰輔之首,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可是卻依舊難以遏制的羨慕嫉妒起來。

    瞧瞧皇帝對房俊的看重,該打打該罵罵,可是到了力挺的時候那可是半點都不含糊。

    李績覺得就算有人告訴他,房俊乃是皇帝失散多年的私生子,他都會堅信不疑……

    *

    不過話說回來,誰都得承認房俊之所作所為,的確值得李二陛下如此看重。

    忠心耿耿且不必說,朝堂上這些人固然暗地裡勾心鬥角爭權奪利,可是當真心存不軌之念、夢想“彼可取而代之”的很少很少。房俊最大的功績,不是赫赫的軍功,而是一手籌建的“東大唐商號”和皇家水師,這給李二陛下的內帑帶來源源不斷的海量財富,使得李二陛下可以放開手腳去幹自己想幹的任何事情。

    歷朝歷代,財源都是個大問題。

    內政需要錢,打仗需要錢,沒錢坐困愁城束手束腳,任何理想都是鏡花水月,可錢哪兒那麼容易搞?稅太重會盤剝百姓,那是竭澤而漁,智者所不為也,增收商稅乃是與大臣爭利,會導致朝局動盪得不償失,就算是漢武帝那樣殺伐決斷的一代雄主,也不得不推出一個桑弘羊為其斂財,這才積攢下來家底發動對匈奴的戰爭,最終成就一代霸業。

    可桑弘羊在鹽鐵專營基礎上發展起來的經濟政策完全就是在“薅羊毛”,誰有錢就薅誰的毛,弄得天怒人怨、怨聲載道,間接鑄成了其悲慘的結局。



    而房俊是怎麼做的呢?

    人家的眼光從來就未曾放在國內,世家門閥、功勳貴戚的那點家底兒根本就不曾看上眼,從一開始,打得就是外貿的主意。

    “東大唐商號”在瘋狂斂財之餘,還將世家門閥盡皆綁在戰車上,面對龐大的利益,即便李二陛下明目張膽的施行其“打壓門閥”的政策,世家門閥們亦不得不捏著鼻子小心翼翼的應對,不敢有一絲一毫過火的表現。

    原因無他,實在是“東大唐商號”的利潤太過龐大,只要李二陛下的意圖不是覆滅門閥,那麼這些門閥就都得忍著……

    等到皇家水師成立,斂財的速度更是誇張。

    最開始的時候皇家水師橫行大洋滿世界的點火,惹得朝中大儒紛紛唾棄指責,自古天朝上國都是與鄰為善,鄰國前來朝見遞上貢品,喊一聲“宗主”,那邊是舉國同慶的大好事,按著貢品翻上個三五倍再回贈過去,“上國”物阜民豐不差這麼點兒,“下國”載譽而歸民眾歡呼,一個上演了一出“盛世華章”足以錄入史冊以供百世榮耀,一個得了實惠喜笑顏開,大家歡天喜地開開心心,多好?

    可房俊這廝就是個棒槌,戾氣太重,人家的內政幹你屁事?用得著你萬里迢迢的開著戰船去摻和一腳?甚至直接參戰殺得人頭滾滾血流成河,簡直是太過分了,有損我天朝威儀啊!

    彈劾的奏章雪片一般飛向陛下的案頭,儘管誰都知道房俊那廝根本不懼任何彈劾,甚至有可能對彈劾者施以報復,但御史台的言官們在各自身後大佬的壓迫之下也不得不如此。

    不如此如何彰顯儒家的仁義?

    結局便是,房俊在滿世界的點火之後,又開始滿世界的圈地,一處接著一處的港口成為大唐的領土,通商、免稅、駐軍,這些前所未有的手段一一施展開來,最終將這些孤懸海外的港口與大唐本土連接在一起,成為了一條條黃金海路,無數的商船在水師戰艦的護航之下往來於大唐與異域,海水一般的財富洶湧澎拜的匯聚到了大唐。

    巨大的財富衝擊這大唐的每一個階層,從達官顯貴、門閥士族,到官員胥吏、販夫走卒,盡皆感受到這股財富的衝撞所帶來的好處。

    這還沒完。

    似乎房俊依舊嫌棄這等斂財的速度過於緩慢,隨後他又將目光瞄準了倭國,強行攻占佐渡島、租借倭國領土,將倭國境內的礦山一座接著一座的侵占,然後堂而皇之的開山採礦,一船一船的黃金白銀運往大唐,卸入皇帝陛下的內庫。

    朝堂上有很多有識之士,都明白“財富推動社會生產力進化”這樣一個道理,雖然誰也無法準確的表達這個境界……財富不是衡量的,只要花出去,它就會變成堅固的城池、牢固的房舍、平整的道路、奢華的商品、精良的軍械……

    整個帝國從上到下,都會享受到財富所帶來的實惠。

    財富可以使得基礎設施得以愈發完善,可以使得更多百姓有書可讀,可以使得商品貿易更加繁榮,可以使得帝國可以發動更多的戰役去征服敵人……

    放在以往,誰能想像數十萬大軍滯留遼東長達兩年的時間?

    大隋就是因為籌集東征的軍械糧秣橫徵暴斂,最終葬送國祚,而大唐現在卻可以從容的發動這樣一場國戰,即便因為皇帝陛下染病不得不延緩一年,卻依舊不傷根本,游刃有餘……

    這樣的一個臣子,哪個皇帝不喜歡?

    *

    薛仁貴調任安西都護府司馬的任命毫無疑問的予以批准,沒有誰會在這樣的一件事上與房俊作對,而且皇帝在隱晦的表示了要力挺房俊成為軍方一大派系的前提下,與房俊作對,就等同與皇帝作對。

    為了薛仁貴這樣一個小人物,犯不上。

    至於房俊成為軍方一大派系……這已經不是應不應該反對的問題了,而是隨著房俊橫掃漠北,誰還能夠阻擋他的強勢崛起?

    勿需官職,勿需爵位,他房俊的名字,就是“勝利”的化身,就代表了大唐軍方一股冉冉升起的勢力。

    從今而後,即便是長孫無忌、李績之流,面對房俊亦要平等相對,再不能將其視為晚輩。

    所謂“時勢造英雄”,趁勢而起,便是英雄。

    如今的房俊卻是“英雄造時勢”,以一己之力,生生締造出眼下的帝國威壓天下、睥睨四方的無敵國勢!

    無數的“英雄”,將會趁著房俊所締造的“時勢”而起,功成名就。

    ……

    回到府上,長孫無忌有些氣悶。

    捧著茶盞,微微失神。

    他不知從何時起,更不知從何而起,那房俊便與長孫家形同陌路,甚至心生敵視呢?

    僅僅是因為覬覦長樂公主麼?

    恐怕不是。

    自己與房玄齡雖然貌合神離,但畢竟作為陛下的左膀右臂,卻是從未翻過臉,保持這最起碼的尊敬,甚至長孫無忌一度想要讓自己的某個兒子與房玄齡的幼女定下婚約,使得兩家的關係更進一步。

    然而自從房俊崛起,一切似乎都在向著超出自己預知和掌控的方向飛速發展……

    從很久之前,長孫無忌便能夠感受到來自房俊的隱隱約約的敵意,他實在是想不明白為什麼。

    然而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房俊大勢已成,自今而後的朝堂之上自有其一席之地,等到陛下龍禦歸天、太子登臨大寶,房俊便將一飛沖天,宰執天下。

    這基本就是已經註定的軌跡。

    而書院的成立,則愈發增添了房俊權傾天下的底蘊……

    一名管事上前,低聲道:“家主,剛剛書院那邊傳回來消息,褚遂良舉薦的名單,已然悉數被拒……”

    長孫無忌“哦”了一聲,並未太過在意,自己力推褚遂良成為書院司業,他手裡的那份名單便是對關隴貴族的匯報,就算是死,他也得把這件事兒給辦妥當了,容不得半點差錯。

    呷了一口茶水,長孫無忌忽然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抬頭驚詫問道:“你說什麼?”

    他以為自己耳鳴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28
第54章   關隴的危機

  長孫無忌不可思議的盯著管事,問道:“你再說一遍?”

    那管事下意識的縮縮脖子,膽儿都跟著顫了顫,外頭管自家家主叫“長孫陰人”,大抵是“笑裡藏刀”的意思,可唯有長孫家人知曉,這位家主在府中甚少露出笑容,整日里陰沉著臉寒氣逼人,從兒孫子侄到奴僕家眷,沒有一個不怕的,恨不得遠離三丈之外… …

    而且今日這事兒必然惹得家主大怒,只願自己別招致禍患才好:“回家主的話,書院那邊傳回來消息,說是褚遂良舉薦的學員名單,全部被否決了。”

    長孫無忌一口氣差點喘岔了,“砰”的一聲將手裡的茶盞摔在地上,上等白瓷的茶盞摔得粉碎,猶覺得不解恨,又一腳將面前的案幾踹翻,怒聲罵道:“褚遂良,無能至極!房俊,欺人太甚!”

    他是真的快要氣瘋了!

    誰都能夠看得到書院是如何受到陛下的重視,用不了三五年,首批肄業的學子就將進入三省六部九寺各個衙門,這些學子有能力、有背景、有資源,又有皇帝給撐腰,毫無疑問將會成為帝國未來的中層官員之中的主力。

    千萬不要以為官場上唯有衙門的主官才說了算,若是衙門裡的中層官員聯合起來,輕而易舉的就可以將主官架空!

    二十年後,這些學子就會成為朝堂上的主流!

    可這裡頭居然沒有幾個關隴貴族出身的子弟……

    休說什麼這一屆進不去還有下一屆的話,官場講究一個先機,一步落後那便步步落後,除去個別出類拔萃者之外,盡皆要被“學長”們死死壓制。

    這是關隴貴族們絕對不能接受的!

    深吸了口氣,看著侍女膽戰心驚的將破碎的瓷片和案幾收拾走,這才對管事說道:“到底發生何事,細細報來。”

    “喏!”

    管事連忙將褚遂良自書院那邊傳回的消息一字不差的禀報給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沉默的聽著,一張臉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死死壓制著心中的憤怒。

    當聽到褚遂良贊同房俊提出的“少數服從多數”方略,頓時破口大罵:“愚蠢至極,愚蠢至極!”

    在他看來,

將劃出規則的權力予以別人,按照別人劃出的道兒來走,這與將刀把子遞給別人手裡有何區別?

    只能引頸就戮!

    自己也真是瞎了眼,居然要力挺這麼一個愚蠢的傢伙上位,成為關隴貴族的代言人……

    平素瞅著這褚遂良刻薄陰險,孰料真正上了陣,簡直就是一個傻子!

    長孫無忌氣得胸口發悶,口舌髮乾,深深吸了口氣將火氣壓制下去,下意識的伸手去拿茶盞,才發現新換上來的光溜溜的案几上什麼也沒有……心裡的火氣頓時又竄上來。

    “上茶!”

    長孫無忌喝了一聲,又道:“繼續說!”

    “喏!”

    管事的戰戰兢兢,繼續禀報。

    當聽到褚遂良怒氣掀桌,拂袖離去,長孫無忌長長的嘆息一聲,閉上眼搖了搖頭:“心浮氣躁,毫無城府,堪當大任也!”

    他心裡腸子都快悔青了。

    尤其是聽到許敬宗已經站在房俊一邊,就知道這個奸詐自私的小人這是在報復這些年關隴貴族給予的支持不夠,既然關隴貴族將其投閒置散不聞不問,那麼他就改換門庭,反手給了關隴貴族一個耳光。

    而且打得關隴貴族兩耳轟鳴,頭昏眼花!

    太疼了!

    侍女奉上茶水,然後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家主,晚膳已經備好,是否現在進膳?”

    長孫無忌抬眼瞅了瞅天色,覺得夜長夢多,便道:“不必了,備好馬車,某要即刻進宮!”

    “喏!”

    *

    神龍殿。

    李二陛下剛剛在楊妃的寢宮用過晚膳,回到神龍殿之後喝著茶水消食,順帶著批閱一些並不緊要的公文。

    今年朝廷加大了對洞庭一代的開發,開闢出良田數十萬畝,往昔貧瘠的岳州漸漸人煙稠密,已然有了通衢大邑的氣象,假以時日,必能成為江南西道的首善之地,為帝國再添一處魚米之鄉。

    初春時,刑部尚書劉德威上書,請徙天下死囚實於西州,招致御史彈劾,甚至被御史中丞劉洎當庭叱責“不恤民意、殘酷嗜殺”,民間亦是怨言四起。雖然最終這道政令得以實施,無數死囚被押解西州充實邊疆,但劉德威心灰意冷,掛印致仕。

    對於刑部尚書的人選,政事堂再一次擬調任工部尚書張亮擔任……

    李二陛下沉思良久,在奏疏上批下“可”的朱字。

    京兆尹馬周上書,請求於長安城內建造朝集使住邸。

    以前,各州長官或上佐在每年歲首帶著貢物進京,被稱做朝集使或考使。長安無朝集使住邸,這些官員只得租房與商賈雜住,往來不便,且有失朝廷體統。

    李二陛下又提起朱筆,批下“可”的字樣,並且備註:命京兆府與有司商議協調,為朝集使營建官邸……

    一壺茶將將喝完,積攢了一天的公文奏疏已然批閱了大半,這是內侍輕手輕腳的走進來,禀告道:“陛下,趙國公宮門外請求覲見。”

    李二陛下微微一愣,旋即道:“速速召見。”

    想起日間書院那邊發生的事情,重新回味一番房俊這個棒槌肆無忌憚的拉幫結派將褚遂良狠狠的摁在地上摩擦的過程,李二陛下笑了笑。

    輔機一貫深謀遠慮,這般沉不住氣的時候,還真是少見呢……

    同時想起,好像輔機在與房俊直接或者間接對陣的時候,非但從來都拿房俊沒辦法,甚至好幾次都給氣得吹鬍子瞪眼,這算是一物降一物?

    殿外腳步聲想起,李二陛下趕緊斂去臉上的笑容,衝著走進來的長孫無忌微微頷首,道:“這麼晚了,輔機不在府中歇息,可是有什麼大事找某商議?”

    長孫無忌被噎了一下。

    關隴貴族的子弟盡皆被書院擋在門外,這對於關隴貴族來說自然是天大的事情,但是對於陛下來說,恐怕更多的是樂見其成,甚至還會幸災樂禍……

    收攝心神,長孫無忌道:“確實有事,要與陛下商議。”

    李二陛下伸手,請長孫無忌入座,隨意問道:“輔機可曾用過晚膳?若是不曾,某讓人整治酒菜過來。”

    長孫無忌忙道:“最近肝火旺盛,胃腸不適,郎中叮囑晚間最好空腹,謝陛下掛念。”

    李二陛下自無不可,提起茶壺親自給長孫無忌斟茶,道:“什麼事這麼晚了要進宮來,留不到明天麼?”

    “多謝陛下!”長孫無忌雙手接過茶盞,沒有喝,輕輕放在手邊的案几上,輕嘆一聲,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日間書院那邊褚遂良負氣而走,想必陛下已然知曉了吧?”

    李二陛下頷首,微笑道:“自然是知道的,怎麼著,輔機這是要給褚登善鳴不平?”

    “登善”是褚遂良的字……

    長孫無忌忙道:“微臣不敢!書院乃是由陛下一手籌建,所需錢糧更是直接從內帑劃撥,等同於朝廷之外的機構,上上下下皆是陛下的心腹,代表了陛下的意志,微臣哪裡管得著?”

    李二陛下眼睛微微瞇起。

    所以,書院是朕的,所以出了排擠官員這等醜事,丟的也是朕的顏面咯?

    好一個長孫陰人,不陰陽怪氣的說話,就張不開嘴了是吧……

    李二陛下道:“輔機啊,你我君臣數十年,既有君臣之義,亦有手足之情,這些陰陽怪氣的話語說出來,豈非顯得生分?有什麼話,你直接說便好,無論是否合理,某都會仔細考量。”

    長孫無忌頓時面紅耳赤,將起身道:“陛下息怒!”

    他實在是沒想到,陛下居然將話語說得這般直白,直白到一絲一毫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就差指著他長孫無忌的鼻子來上一句——有事說事兒,沒事兒滾蛋,別在朕面前玩弄心機!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1
第55章   李2的強硬安撫

長孫無忌有些難堪。

    即便是當初李二陛下惱火於他在儲位之爭中煽風點火,都未曾說出這般直白到毫不掩飾情緒的話語。

    這讓他有些驚惶無措。

    別說什麼眼前這位皇帝乃是靠著關隴貴族的力挺這才登上皇位,時至今日,李二陛下的羽翼早已豐滿,諾大的帝國盡在其掌控之中,看上去似乎不足秦皇漢武那般苛刻狠厲,但是朝野上下人心歸附,軍政系統鐵板一塊。

    若是當真狠得下心,不在乎朝局的動盪、史書的評斷,區區一個關隴貴族又算得了什麼?

    殺得人頭滾滾便是!

    喉嚨蠕動兩下,長孫無忌惶然道:“老臣一向忠心耿耿,此生已輔佐陛下成就霸業為己任,本不該對陛下的施政指手畫腳,只是若眼見著有人禍亂朝綱卻不聞不問,心中難安吶!”

    李二陛下冷笑道:“禍亂朝綱?呵呵,輔機言重了。”

    長孫無忌忙道:“非是老臣聳人聽聞,實在是有人居心叵測,妄圖操控書院以達到未來壟斷朝中官員的目的!陛下試想,若是如今書院之學子盡皆出自某一人門下,待到將來滿朝官吏皆是其門生,一聲號令無所不從……陛下,這該是何等恐怖?漢之霍子孟、晉之王茂弘,亦不過如此!”

    霍光霍子孟,麒麟閣十一功臣之首,大司馬霍去病異母弟、漢昭帝皇后上官氏外祖父、漢宣帝皇后霍成君之父。

    史書所載,霍光身材魁梧,,眉目疏朗,鬍鬚長美。不學無術卻忠誠勤懇,初以門蔭選為郎官,歷任侍中、奉車都尉、光祿大夫,宿衛公正,勤勞國家。

    這簡直就是某人的翻版……

    漢武帝臨終時,拜霍光為大將軍、大司馬,受命託孤輔政,封為博陸侯。輔佐漢昭帝,解除上官桀擁立劉旦陰謀,昭帝死後廢立昌邑王劉賀,擁立漢宣帝即位,掌權攝政,權傾朝野。

    輔佐幼主,實現“昭宣中興”,一生功業臻達巔峰。

    霍光受襁褓之託,任漢室之寄,匡國家,安社稷,雖周公、阿衡何以加此!然而霍光不學亡術、闇於大理,陰妻邪謀、立女為後,甚至罔顧綱常,行廢立之事,將皇帝操弄於股掌之間。

    王導王茂弘,

歷仕晉元帝、明帝和成帝三朝,一手奠定東晉政權之基業。

    世人皆說“謝安高潔,王導公忠”,然則豈止於此?

    王導出身於魏晉名門“琅邪王氏”,早年便與尚為琅玡王的司馬睿友善,建議其移鎮建鄴,又為他聯絡南方士族,安撫南渡北方士族。東晉建立後,先拜驃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武岡侯,又進位侍中、司空、假節、錄尚書事,領中書監,權傾朝野。

    王導的確算是忠臣,“王敦之亂”時,王導堅定拒絕王敦欲廢元帝而立幼主的想法。不久,又受元帝遺詔輔立晉明帝。明帝駕崩後,王導與外戚庾亮等共同輔政,並反對庾亮徵歷陽太守蘇峻入京,維繫了司馬家的皇權以及東晉政權的穩定。

    然而,滔天的權柄使其與其從兄王敦一內一外,形成“王與馬,共天下”的格局。

    對於世人來說,這或許是個好事,但是對於司馬氏來說,這卻幾乎要了命!

    當皇族的延續不得不寄託在臣子的忠誠之上,這是何等的悲哀?

    李二陛下面無表情,卻劍眉緊鎖。

    長孫無忌沉聲道:“陛下!昔有營邱翼週,杖鉞專徵,博陸佐漢,虎賁警蹕,據爵高之任,當責重之地,言出於口,即為賞罰,意之所存,便為禍福。其扶危持傾,盡皆為國柱石,五侯九伯,制御在手,自古及今,人臣之尊未有及也。然則其權柄滔天,一旦野望滋生,操弄天下廢立皇帝只在翻手之間耳!此等權臣,行之得道,即社稷用寧;行之失道,即四方散亂。陛下不可不慎也!”

    當初您不是忌憚於我參與儲君之廢立,往後會操弄朝政、行廢立之事麼?

    那好,我便給您提提醒,現在有人可比我更有機會把持朝政,成為王導、霍光那樣的權臣。

    不信?

    那您瞅瞅,這麼一座承擔著培養帝國官員的書院已然成為某些人的一言堂,讓誰進誰就進,不讓誰進誰就進不去,長此以往,那不就成為某些人用以結黨營私、培植羽翼的老巢了麼?

    待到將來,太子對其言聽計從諸多依仗,滿朝官員皆其門生……

    就問您怕不怕!

    李二陛下劍眉揚起,看著長孫無忌,緩緩說道:“輔機乃國之柱石,與某並肩作戰共蹈生死,如今貴為司空,豈可不遠覽載籍廢興之由,榮辱之機,棄忘舊惡,寬和群司,審量五材,為官擇人?汝之智謀,天下嘆服,焉能不知'苟得其人,雖讎必舉;苟其非人,雖親不授'之意?長孫一門,與國同休,自當竭力報效,以寧社稷,以濟下民,事立功成,則係音於管弦,勒勳於金石,願君勉之!”

    “噗通!”

    長孫無忌當即跪地,頓首道:“老臣萬死,陛下恕罪!”

    何謂“讎”?

    怨偶曰讎,即為仇人。

    如果確實是人才,那麼即使是自己的仇敵,也一定要舉薦;如果不是人才,即使是自己的親人,也一定不能濫授官職。

    這就是在指著他的鼻子警告,舉薦人才要唯才是舉,若是關係親疏作為舉薦的依據,那麼到底是誰在禍亂朝綱?

    最後這一句“願君勉之”,更是嚇得長孫無忌魂不附體,陛下這次不僅僅是動怒,而是起了殺心吶……

    李二陛下面色陰沉的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長孫無忌,心中感慨萬千。

    這位曾經作為他的肱骨,協助他開天闢地成就霸業的左右手,何時在自己面前需要這般卑躬屈膝、倉惶無主?

    還是司馬公說得好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當利益羈絆了心神,任誰都難免身不由己。

    站起身,從桌案後走出來,李二陛下上前俯身,雙手把住長孫無忌的手臂將其攙扶起來,感慨道:“你我之間,何須如此?是某說話重了一些,輔機莫要見怪才好。”

    長孫無忌感動得熱淚盈眶,羞愧垂淚道:“老臣年事漸高,這頭腦也越來越不清醒,被下面的人蠱惑幾句,便驚懼欲絕,夜不成寐,這才跑來陛下面前大放厥詞,倒是惹得陛下煩憂。”

    今日前來,其實並非我的本意,我肯定是忠心耿耿的,只不過是下面那些人鬧騰得厲害,我也沒辦法!

    李二陛下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還想拽著整個關隴貴族來給某施壓?

    拉著長孫無忌的手到了一旁靠窗的椅子上,兩人相鄰而坐,李二陛下嘆息道:“大唐不是大漢、東晉,某不是剛愎自用的漢武帝,太子亦非衝齡即位的劉弗陵,說什麼霍子孟、王茂弘,那有些過了……不過無論帝王之術,亦或是朝堂施政,最重要便是獎懲分明,陟罰臧否一視同仁,這才能人盡心服。回頭某知會房俊一聲,關隴貴族皆乃國之功勳,子弟固然因為生活奢侈而日益不肖,可總不會一個像樣的都沒有吧?令其從中擇取優秀子弟充入書院,悉心培養,將來繼承祖輩之心志,為大唐盡心竭力。”

    長孫無忌感動道:“多謝陛下體恤,老臣帶那些個不成器的子弟,叩謝天恩!”

    說著,又要起身叩拜。

    李二陛下將其摁住,不悅道:“關隴與皇族休戚與共,關隴子弟便如同某之子侄一般,輔機何必這般見外?”

    長孫無忌便順勢坐好。

    李二陛下隨意說道:“前日某夜半難寐,臨窗眺月,思及以往,不勝唏噓。當年汝等各個英姿勃發,追隨於某歷經磨難,方才開創這盛世偉業,名垂青史。只可惜歲月荏苒,天道無情,至今往昔之功勳早已凋零,尚存於世者不及半數。某便琢磨著,想要與宮中開闢一處清淨的殿宇,效仿麒麟、雲台之舊制,將往昔一同打天下的袍澤畫像,懸掛於殿宇之內,既能維繫一世袍澤之情,亦能在將來以供後輩瞻仰憑弔,不知輔機以為然否?”

    長孫無忌先是一愣,旋即一張白臉都漲紅了!

    麒麟閣、雲臺閣,此兩處地方乃是自兩漢以降,所有人臣極致之追求,“功成畫麟閣”,此乃人臣榮耀之最!

    如今陛下效仿古制,欲建凌煙閣,一旦自己的畫像懸於其中……

    只是想一想,長孫無忌都渾身打哆嗦,興奮得難以自已。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3
第56章  推恩令?

甘露三年,西漢中興之主漢宣帝劉詢因匈奴歸降大漢,回憶往昔輔佐有功之臣,乃令人畫十一名功臣圖像於麒麟閣以示紀念和表揚,列舉十一位功臣,法其容貌,署其官爵、姓名。唯霍光不名,曰“大司馬、大將軍、博陸侯,姓霍氏”。

    後世有“功成畫麟閣”、“誰家麟閣上”等詩句流傳,以為人臣榮耀之最。

    東漢明帝永平三年,漢明帝劉莊在洛陽南宮雲臺閣,命人畫了當年漢光武帝劉秀麾下助其一統天下、重興漢室江山的功勞最大、能力最強的二十八員大將,稱為“雲台二十八將”,上應二十八星宿。

    咸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稱為佐命,亦各志能之士也!

    如今李二陛下欲效仿舊制,設館閣以懸畫像銘記功臣,那麼作為李二陛下宏圖霸業的主要臂助,長孫無忌必將成為諸多功臣之一。

    甚至以當初領導關隴貴族全面倒向李二陛下,一舉將關中所有勢力都拉到李二陛下身後的功績來看,功臣之中位居首位都不足為奇……

    長孫無忌覺得自己的呼吸有些粗重。

    只要能夠進入館閣成為皇族供奉的功勳,那麼只要大唐存在一天,長孫家的子孫都將身居高位、安枕無憂。

    這是真正的與國同休!

    與之相比,一時之間的利弊得失顯然無足輕重。

    更何況李二陛下不是已經答允會讓關隴子弟進入書院了麼?

    再次起身,一揖及地,長孫無忌道:“陛下之宏圖偉略,遠勝秦皇漢武,吾大唐之千秋霸業,亦將萬古千秋!老臣能夠隨同陛下踐此霸業,奉獻微薄之力,榮幸之至!惟願吾皇光耀千古、萬壽無疆!”

    李二陛下龍顏大悅,捋鬚自得。

    *

    翌日,用過早膳,李二陛下便派人將房俊叫到宮裡,劈頭蓋臉便是一頓訓斥。

    “你想幹啥?啊?書院乃是為帝國培育人才的地方,豈能當做你的玩物,任意操縱玩弄,視若禁臠?簡直無法無天,你眼裡還有朕這個皇帝麼?誰給你的膽子?”

    房俊就明白,這定然是有人進宮來告狀了……

    至於是誰,

也不難猜,不是褚遂良就是長孫無忌。

    前者被自己壓制得顏面無存,跑到皇帝這邊來訴訴苦,甚至掉幾顆眼淚博同情,乃是情理之中。後者更是因為褚遂良的緣故導致關隴子弟一個進入書院的都沒有,這等挫折是萬萬不能忍受的。

    摸不清皇帝的心思,房俊只能苦著臉,忍著李二陛下飛濺的口水……

    罵了半天,見到這廝唯唯諾諾也不反駁,李二陛下自己覺得無趣,喝了口茶潤潤嗓子,說道:“關隴那邊,總歸還是要給留有一些餘地的,畢竟當年義無反顧的支持朕,出錢出糧出人出力,朕不能過河拆橋,被別人罵忘恩負義,你自己好生斟酌,莫要讓朕為難。”

    房俊明白了。

    李二陛下這是打壓削弱關隴在朝中的影響力,又要顧及名聲。

    簡單來說,就是既想要當那啥,還想要立牌坊……

    古人云“伴君如伴虎”,果然誠不我欺,皇帝就是天底下最無恥的那一種人……

    不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況且自己的述求與李二陛下完全一致,過程中有一些意識形態上的分歧並不重要,求同存異,攜手並進。

    “陛下放心,微臣也就是挫一挫某些人銳氣,豈能不以陛下的大業為重,反而意氣用事呢……回頭將讓褚司業將名單拿來,微臣再與幾位官員商議一下,挑選一些關隴子弟進入書院。”

    見到李二陛下微微頷首,房俊心中一動,說道:“微臣打算一些關隴貴族的次子、庶子,陛下以為如何?”

    李二陛下一愣,想了想,道:“就像你最開始在'神機營'裡搞的那一套?”

    房俊道:“正是。”

    “神機營”初創,房俊大肆招收世家門閥的次子、庶子進入營中,加以培養,並且委以重任,一度使得世家門閥苦不堪言。每一個家族的資源都不是無限的,首要培養的目標自然是家中的嫡長子,待到嫡長子長成繼承家業,所有人都要圍攏著嫡長子,為家族奉獻。

    按照大唐的律法,次子、庶子若是分家另過,只能分到少許的安家費用,比淨身出戶也強不了多少,若是不分家,繼續生活在一起,那麼甚至連一個家住信任的管事都不如,反倒是那些旁支子弟因為沒有“奪嫡”“繼業”之隱患,會恆多的受到重用。

    長安城內,幾乎所有的紈絝都是各家門閥的次子、庶子。

    這些人身份高貴,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被家中提防,不是他們不務正業,想“務正業”沒那個機會,只能招搖過市、混吃等死。

    而“神機營”將各家的次子、庶子招收過去,加以培養,使得他們開拓眼界、立下功勳,家中再想打壓,卻是不如以前那般輕鬆。

    人皆自私,沒有機會的時候只能放縱自己肆意享受,可是一旦看到了出人頭地的機會,大多人都會選擇奮起反抗,試圖將壓在身上的枷鎖一舉擊碎。

    誰不想起居八座、建府開衙,前呼後擁、風光榮耀?

    尤其是對於世家子弟來說,見慣了各種特權,便愈發的嚮往的權力,這是一種鐫刻在骨頭里的痴迷,稍有機會,便會奮力爭先,豈肯甘於人後,一輩子都要成為附庸被別人呼來喝去?

    “神機營”之中各家的次子、庶子們盡皆在西域隨同房俊立下戰功,尤其是面對突厥狼騎死戰不退,並且最終將其擊潰的輝煌戰績,使得這些人從內而外的進行了一場深刻的洗禮,眼界、氣質、性格,盡皆有著不同程度的進化,野心也隨之滋長。

    他們不再甘於只是家族的一個附庸,想要跟家族討要更多的資源,謀求更大的發展。

    然而怎麼可能這般容易?

    每一個家族都有著自己的發展規劃,子弟之中哪一個可以培養,哪一個必須放棄,這都是早已經定好的。不是說面對優秀的子弟不能夠捨得下資源,都是家族子弟,忠誠方面毋庸置疑,總比外人強得多,然而家族首要考慮的問題,卻是一旦這些次子、庶子得到資源之後迅速崛起,會否漸漸凌駕於嫡子之上。

    從古至今,次子比長子聰明的概率是肯定超要半數的,這並不絕對,但事實的確如此。

    一個長期被壓制、邊緣化的次子或者庶子,在歷經了戰火磨煉、提升了眼界胸懷之後,若是繼續被家族投閒置散,他所反抗的力度,令所有人都頭疼。

    若是傾注資源加以培養,則又有很大可能凌駕於嫡子之上,造成強幹弱枝的局面……

    世家門閥為此很是煩惱。

    “神機營”還好一點,畢竟是軍隊,而且如今隨著房俊、長孫衝兩任大統領先後離任早已沉寂下來,變成了皇帝的親屬禁衛,營中兵將的前程還不好說。

    可若是房俊繼續在書院裡頭搞這一套,那影響力絕非“神機營”可同日而語。

    試想,若是各個世家門閥的次子、庶子盡皆進入書院,日後為官很大可能青雲直上,屆時,各家如何面對這些次子、庶子?

    置之不理,相當於家族將這些子弟拋棄,分家另過幾乎是一定的,無異分散了家族的凝聚力。

    予以拉攏、栽培,又會使得這些人漸漸凌駕於嫡子之上,強幹弱枝,尾大不掉,族中混亂不必贅述。

    簡直就是一條毒的不能再毒的毒計……

    李二陛下目光幽幽的看著房俊,半晌,才緩緩吐出口氣,說道:“往後出入府邸軍營,身邊多帶這些人,安全為上。 ”

    這就是大唐的“推恩令”啊!

    等到你這一招宣佈出去,關隴貴族們怕是恨不得派出殺手暗殺你……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5
第57章   分化之策

擔心的確是有一些,但李二陛下更多的卻是欣喜。

    房俊的這個招數以前就用過,自己也曾隱約看出其中的好處,但是卻並未深入思考,所以一直朦朦朧朧,沒有捅破這一層窗戶紙。

    現在房俊陡然提出來,李二陛下頓時茅塞頓開。

    虧得自己還為了打壓門閥殫精竭慮、夜難成寐,卻忘記故人老早就已經將破壞分散一個以血緣為維繫基礎的龐大集團的辦法放在那裡了……

    推恩令!

    西漢自漢文帝、漢景帝兩代起,如何限制和削弱日益膨脹的諸侯王勢力,一直是皇帝面臨的嚴重問題。文帝時,賈誼鑑於淮南王、濟北王的謀逆,曾提出“眾建諸侯而少其力”的建議。文帝在一定程度上接受了這一建議,但沒有完全解決問題。

    漢景帝即位後,採納晁錯的建議削藩,結果吳楚七國以武裝叛亂相對抗。

    景帝迅速平定了叛亂,並採取一系列相應的措施,使諸侯王的勢力受到很大的削弱。但至武帝初年,一些大國仍然連城數十,地方千里,並且諸侯王驕奢淫逸,時常違抗中央政令,嚴重威脅著中央集權的鞏固。

    主父偃上書漢武帝,建議令諸侯推私恩分封子弟為列侯,正是施行“推恩令”。

    諸侯王的支庶多得以受封為列侯,不少王國也先後分為若干侯國。按照漢制,侯國隸屬於郡,地位與縣相當,因此,封地大的王國被分成封地較小的侯國,這個過程直接導致了王國的縮小和朝廷直轄土地的擴大。這樣,漢朝朝廷不用貶斥諸侯王,就使得大的王國自己分崩離析了。

    在此之後,侯國轄地僅有數縣,徹底解決王國封地過大問題。

    “推恩令”大獲成功。

    世家門閥自然與封國不同,但性質基本相似,予以次子、庶子們前程,使其野心滋長,不再受到家族羈絆,或於家族內部造成矛盾,會重創世家門閥的氣勢,各生私心。

    優秀的人才越多,家族就會愈發壯大嘛?

    絕對不是。

    家族的興旺,除去子弟傑出之外,更重要的便是團結!家族內出去嫡長子之外,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會獲得家族的政治資源,

永遠都只是家族的附庸,即便入朝為官,那也得以家族為主,不見得在自己身上有多少投資,但是到了必要時刻,隨時隨地都會被棄若敝履。

    想要過得好,就必須依附在嫡長子周圍,盡心輔佐。

    而一旦這些次子、庶子發現自己本可以有更好的前程,即便是分家另過,亦可能一展抱負,誰還會甘於依附,為了嫡長子做牛做馬?

    每一個次子亦或是庶子脫離家族分家另過,必然會使得家族的勢力削弱一層……

    房俊笑了笑,不以為然:“這種手段雖然陰狠,但是鈍刀子割肉,世家門閥雖然看得見未來的憂慮,卻不見得能夠狠下心來。”

    其實所謂的“推恩令”並非削弱世家門閥的最佳武器,最好的方式是修訂律法,更改繼承製!

    從古至今,漢人社會都施行“宗祧繼承”制度,為了保護私有財產不被分散,使之世代相承,皇帝或者貴族死後,其權位、土地以及其他財產,由其嫡長子繼承。

    這種以嫡長子繼承為中心的繼承製度,便被稱為宗祧繼承。

    宗祧繼承是宗法社會制度的產物。以嫡長子為主要繼承人,有子立長,無子立嗣,成為歷代的法例。次子、庶子只能分得部分土地和財物,不能承襲權位。

    如果更改律法,使得如同後世那般所有子嗣都具有繼承權,所謂的世家門閥,千年累積的底蘊,一夕之間便會分崩離析,煙消雲散……

    房俊若是提出這個建議,那真有可能被世家門閥集體派出殺手給暗殺掉。

    這等同於直接決斷了世家門閥賴以維繫、世代傳承的根基,那就是生死仇敵,再過分的事情也做得出。

    當然,這個辦法是絕對不能獲得通過的。

    且不說一旦提出,就將會招致整個天下的反對,就連皇帝這一關也過不去……

    怎麼著,你想朕的江山分成個十幾二十塊,每個兒子都繼承一塊土地?

    分裂帝國,其心可誅,斬!

    ……

    下午,房俊來到書院,將許敬宗和褚遂良叫了過來。

    至於李靖、孔穎達等人,地位太過超然、資歷太過深厚,根本無意書院的爭權奪利,只是秉持一個初心希望能夠多為帝國培育幾個傑出的人才,除非需要“湊人數”的時候房俊會將這些人拉上,等閒時候,還是不要打擾為好。

    等到褚遂良與許敬宗到來,房俊一臉不忿之色,盯著褚遂良道:“挑撥是非、搬弄口舌,非是光風霽月之舉,吾輩所不齒也!”

    褚遂良一頭霧水,完全不知房俊所指何事。

    房俊沒好氣道:“昨日的名單拿來!”

    褚遂良這才明白,看來是有人去找了皇帝,說通皇帝給予房俊壓力,而房俊卻以為是自己所為……

    背了黑鍋這種事,褚遂良並不在意,他只在乎這份名單能否被書院通過,昨夜便有數家關隴子弟前去府中問詢,自己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一旦被他們知曉自己的名單已經被全部拒絕,簡直不敢想像暴怒的關隴子弟會否將自家房子點著。

    趕緊掏出那幾張被揉的亂糟糟的名單,這些名單簡直成了他的心病,後半生的前程盡皆託付其上,他摟了一整夜,差一點潸然淚下……

    許敬宗也明白看來是皇帝給予房俊壓力,令其通過褚遂良的名單,不由得悻悻然。

    還以為可以藉著房俊的手狠狠的打壓褚遂良,讓那些關隴貴族們意識到我許敬宗才更值得他們去力捧,誰知道一轉眼的功夫,褚遂良便說通了皇帝,使得房俊通過這份名單。

    可以想見,自此之後褚遂良會愈發得到關隴貴族的賞識,成為關隴貴族大力栽培的人選。

    而自己若想要繼續在朝堂之上有所作為,只能徹底放棄對於關隴貴族的幻想,老老實實的跟在房俊身邊,鞍前馬後任勞任怨,藉由他這條通道進入太子殿下的陣營……

    房俊接過名單,拿起毛筆蘸了蘸墨汁,在上面勾勾畫畫,片刻之後將毛筆放在筆架上,名單丟給褚遂良,淡然道:“如你所願,拿好了,像一個奴才一般去跟你都主子們邀功請賞去吧!”

    幾張名單輕飄飄的落在書案上,卻猶如一柄大錘一般狠狠擊打在褚遂良心臟,令其憤懣難當、怒不可遏!

    “殺人不過頭點地,房駙馬豈可如此羞辱於我?!”

    褚遂良滿面血紅,兩隻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對房俊怒目而視。

    若非考慮到雙方的戰鬥力差距實在是太大,保不齊這會兒就能衝上去跟房俊拼命……

    縱然依附於關隴貴族,但褚遂良的骨子裡依舊是一個文人,有著文人的風骨,幫關隴貴族辦事這只是權衡之計,反正在朝堂上總歸是要站隊的,要么關隴貴族,要么江南世家,要么山東門閥,端誰的碗吃誰的飯,那自然要給誰謀求利益,何錯之有?

    你房俊也不是太子身邊的鷹犬爪牙,盡心竭力的為太子出謀劃策,衝鋒陷陣?

    何以你自己便是光風霽月,到了我這裡,便是恬不知恥、搖尾乞憐?

    簡直豈有此理!

    許敬宗也暗暗咋舌。

    文人最終名聲,一旦這話傳揚出去,外人不明白裡頭到底發生什麼事,只會人云亦云、跟風謠傳,褚遂良的名聲就算是徹底毀了。

    這比殺了褚遂良還嚴重……

    房俊承受著褚遂良的怒火,平靜的對視回去:“若是褚司業再不走,信不信本官立即將這份名單收回?”

    褚遂良憤怒至極,卻不敢跟房俊叫板。

    如若當真將這個棒槌惹惱了,劈手奪走名單依舊拒絕關隴子弟進入書院,那麼自己就得吃不了兜著走。

    自己沒能力壓得住房俊,人家關隴貴族自己動用力量說服了李二陛下,結果又因為自己的緣故導致名單被廢,房俊強硬抵觸……那自己豈不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

    深吸口氣,褚遂良知道今日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這口氣必須忍著,含恨點頭,道:“很好,只希望房駙馬能夠謹記今日之話語,任何時候都能夠做得到光風霽月……”

    嘴裡說著場面話給自己找個台階下,下意識的瞅了一眼名單,然後頓時愣住。

    “這這這……”

    名單上的名字被劃去一大半,定睛一看,幾乎所有世家的嫡長子都被勾掉,只剩下一些次子、庶子、甚或是遠支子弟……

    褚遂良又驚又怒,這怎麼能行?!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8
第58章  陽謀

“房駙馬,何以勾掉人員如此之多?”

    褚遂良忍不住問道。

    房俊瞅了瞅他,不以為然道:“難不成褚司業想要將這份名單上的所有人都招入書院?若是如此,那褚司業請回,這份名單就此作罷,本官一個人都不會允許其進入書院,你大可繼續去陛下面前哭訴。”

    許敬宗在一旁皮笑肉不笑的插言道:“褚司業才思敏捷,最懂鑽營之道,應當知曉凡事見好就收,若是貪得無厭、不知進退,恐怕最後弄得雞飛蛋打,竹籃打水一場空。”

    這兩人一軟一硬、一唱一和,氣得褚遂良恨不得將茶杯摔在兩人臉上。

    忍住怒氣,褚遂良質問:“那為何這勾去的都是各家的嫡長子,而留下來的卻盡是並不重要的次子、庶子?”

    房俊反問道:“既然褚司業將這些人的名字寫在名單上,自然是都有資格受到各個家族的支持,又豈能分出高低貴賤?若是這般,那還請褚司業重新擬定一份名單,再由書院的數位官員一起斟酌。”

    褚遂良心中大恨。

    一起斟酌?

    只怕斟酌到了最後,又是什麼“少數服從多數”……

    老子吃了一次虧,決不能上兩回當。

    次子就次子,若是繼續糾纏下去,只怕這個棒槌惱羞成怒不管不顧的將這份名單毀去,徹底斷絕關隴子弟進入書院的機會。

    放在別人身上或許不會發生這等事,畢竟這可是皇帝陛下親口頒下的令諭,可房俊是誰?長安城最大號的棒槌,跟皇帝頂著幹也不是一回兩回了,這就是個犟種,萬一當真犯了犟脾氣死不鬆口,恐怕唯有皇帝將其撤去書院司業的官職才能罷休……

    褚遂良氣咻咻的走了,許敬宗往前靠了靠,說道:“這褚遂良看上去文質彬彬、光風霽月,卻不成想這鑽營之道如此了得,一宿的功夫便說服了陛下,這一回可是在長孫無忌那些人面前大大的露了一回臉。”

    言語之中,頗多羨慕嫉妒之意。

    房俊好笑的看了看許敬宗:“你認為這事兒就算完了?”

    許敬宗不解道:“啊,

難道還沒完?怎麼著,難不成二郎打算言而無信,即便這名單上通過的人選進入書院,你也要給攆出去?”

    “那自然不能!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一口唾沫一個釘,說過的話豈會反悔呢?”

    房俊笑著擺擺手,否認了許敬宗的話,繼而說道:“稍後你聯絡門生故舊,放出風聲,就說世家門閥不許次子、庶子進入書院,意欲將有限的資源留給各家的嫡長子,即便有諸多家族的次子、庶子得到了書院諸位大佬的認可、看重,認為其乃是可以栽培的人才……”

    許敬宗一陣愣忡,半晌才反應過來,嗟嘆道:“這實在是……太陰損了!”

    房俊頓時不悅,怒目而視:“哪裡陰損了?這是陽謀,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就是這麼明明白白的高速世家門閥,書院要抬舉、栽培那些個有才華的次子、庶子,看看他們敢不敢攔阻!”

    攔阻是肯定不可能攔阻的,哪家敢攔阻次子、庶子的上進之路,必然鬧得闔家不寧、雞飛狗跳不可。

    真以為那些個自認沒有什麼政治前途的紈絝子弟們在這麼一個平步青雲的機會面前,會老老實實的聽話?

    世家子弟,看似知書達禮溫文爾雅,實則最是自私!

    每一個家族實則便是一個小型的皇宮,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越是興旺的望族大閥,越是勾心鬥角宮鬥不停,皇宮裡頭所能發生的事情一樣不少的都會在這些深宅大院之中發生,這樣的一個環境,無私的人如何活得下去?

    由於世家門閥的底蘊,子弟皆會受到很好的教育,所以沒有一個是無能之輩!

    這樣的人一旦見到前途的光明,會拼盡一切死死的咬住不撒嘴,不惜任何代價是盡一切手段都要緊緊抓住!

    誰敢阻攔他們發跡上進,誰就是他們的敵人,父母、兄弟、妻兒、姊妹……誰都不行!

    尤為重要的是,一旦消息散佈開去,到時候就會形成一種風潮,一些平素忍氣吞聲、懦弱不堪的次子、庶子們,亦會在這股風潮裹挾之下鼓起勇氣,向家族昂起反抗的頭顱。

    這是明晃晃的陽謀,不帶一絲虛假。

    所有的世家門閥都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乖巧的次子、庶子們奮起抗爭,將各個家族千百年來奉行的規則徹底砸碎。

    就像當年漢武帝施行的“推恩令”一樣,它直指人性之中自私的本源,光明正大,無懈可擊。

    *

    長孫無忌的心情很不錯。

    坐在花廳裡,慢悠悠的品著茶水。

    儘管褚遂良這個蠢貨被房俊狠狠的擺了一道,差一點導致關隴子弟無法進入書院,將來甚至被排擠出朝堂高層之外,不過在入宮同李二陛下商議之後,這個危機暫時解除。

    而皇帝意欲在禁宮之內置一出館閣供奉功勳之畫像,以供後世憑弔,這令長孫無忌異常興奮。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

    能夠將自己的名字載於史冊萬古長青,這是每一個讀過幾本書的人最終極的執念。

    人生短暫,至多不過七八十年,當身體與草木同朽,自己的名字依舊在世上流傳,及至百年千年之後,子孫後代依舊能夠仰望先賢、心生孺慕,這才是人生最大的追求!

    外間腳步聲向,須臾,有家僕通禀,說是褚遂良求見。

    長孫無忌微微擺手,令其將人引入。

    須臾,褚遂良匆匆而來。

    “趙國公……”

    褚遂良氣喘吁籲,剛剛開口,便被長孫無忌揮手打斷:“什麼事急成這般模樣?每遇大事有靜氣,這才是一個合格的官員最應當劇本的素質,慌慌張張成何體統?坐!”

    “……喏!”

    褚遂良不敢反駁,只能壓著心中焦躁,恭敬的坐在長孫無忌下首,這才將那幾張名單拿出來,放到長孫無忌面前的桌案上。

    “此乃剛剛下官於書院之中,與房俊交涉之後擬定的名單,還請您過目。”

    長孫無忌卻並未去拿那名單,而是淡然說道:“不必了,你只要照著名單招收學員便好。那房俊最是囂張跋扈,這回老夫抬出來陛下將其壓制,心中定然不服,難免耍弄一些小手段,在名單上做做文章,只要他答允關隴子弟能夠進入書院,哪怕人數少一些,被他刪減掉大半亦是無妨,隨他去吧。”

    可以想見,依著房俊的性情,這回被李二陛下摁著脖子吃下這個虧,心中定然不忿,必定會在名單上動心思。

    可房俊畢竟是書院的司業,整個書院都是其一手創建,在書院之中的影響力極其深厚。

    更何況,即便是再不願意承認,長孫無忌亦知道漠北一戰帶給了房俊曠世功勳,今時今日的房俊已然成了氣候,再不是誰都能拿捏得住。

    即便是他長孫無忌,有時候亦不得不稍做讓步。

    既然房俊已然低頭,那就不能逼迫太甚致使其逆反心太重,只要大局定下,就容忍他耍耍脾氣,隨他去吧……

    褚遂良卻是微微一愣,繼而急切道:“趙國公,您還是先看看這名單,再作計較吧。”

    “嗯?”

    長孫無忌眉毛蹙起,知道事情可能有變,那棒槌該不會犯了渾,連皇帝的旨意都敢違抗吧?

    趕緊將名單拿起來,詳細過目。

    這一看,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混賬,欺人太甚!”

    只見這名單之上諸多名字已經被劃去,只能餘下三分之一,這距離長孫無忌心裡的期望值有很大差距。

    褚遂良見到長孫無忌尚未發現問題的根本,不得不提示道:“您再好生看看,這裡頭,幾乎所有的嫡長子盡皆被勾除掉,只餘下那些個不成器的次子、庶子……”

    長孫無忌心中一驚,急忙再次低頭去看,就連自家庶長子長孫渙的名字都被勾除掉了!

    他奇道:“這棒槌什麼意思?專門挑著各家的嫡長子勾除,打著什麼算盤……”

    說到這裡,猛地恍然大悟,面色大變,驚怒道:“豎子,安敢如此!”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9
第59章  聯合抵制

以長孫無忌的政治智慧,只是略微愣神,旋即便看透了這份名單其中隱藏的凶險惡毒!

    這哪裡是迫於壓力不得不將書院向關隴子弟開放?

    簡直就是想要讓關隴家族們人心渙散、離心離德!

    長孫無忌怒道:“豎子歹毒,居然用這等誅心之奸計,意欲亂我關隴之人心!這份名單,萬萬不可流傳出去!”

    一旦這名單流傳出去,可以想見那些個次子、庶子們必定歡呼雀躍,誰不想成為書院的學子,晉身為“天子門生”,從此開闢一條通天之路,拜託家族的桎梏,平步青雲?

    褚遂良攤手道:“可房俊只是認可名單上這些人,如之奈何?”

    長孫無忌想了想,將一個家僕叫了進來,吩咐道:“立刻持吾之名刺,前往關隴各家,請各位家主前來會晤,商討對策。”

    “喏!”

    家僕匆匆離去。

    褚遂良驚問:“國公意欲何為?”

    長孫無忌道:“聯合諸家,一起抵制這份名單!”

    褚遂良想了想,覺得這主意不錯……

    ……

    很快,各家家主在受到長孫無忌名刺之後便匆匆前來。

    花廳之中,長孫無忌將那份名單摔在桌案上,環視一周,冷聲道:“房俊此子心思歹毒,若是按照這份名單讓各家的次子、庶子進入書院,成為天子門生,就等同有了通天之梯,野心一旦滋長,怕是再不肯服從家族的安置,隱患重重,後果不堪設想。”

    在座諸位都是關隴世家的大佬,見多識廣,而且掌管著諾大的家業最是懂得操縱人心,長孫無忌一說,便都意識到其中的險惡。

    “房俊這廝陰狠毒辣,這是要掘斷我們的根基,讓我們傳承數百年的家族分崩離散於內鬥之中!我們豈能坐視,任由其囂張妄為?次子與關隴勢不兩立,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永絕後患!”

    說話的是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

三綹長髯相貌清癯,看上去很是儒雅倜儻,此刻卻口出狠言,神情猙獰。

    正是令狐德棻的兒子令狐修己……

    他這番話出口,花廳內陡然一靜。

    這些年,房俊便作為李二陛下手裡的刀子,一刀一刀的砍向關隴貴族,雖然並未有滅亡關隴之心,但打壓削弱的態勢非常明顯,這令關隴世家非常被動。

    尤其是幾年前以“陪葬活人”之罪名煽動關中百姓將元家數百年基業付之一炬,致使這樣一個有著北魏皇族血統的門閥一朝覆滅,子弟離散分崩離析,更是令所有關隴貴族都痛恨萬分。

    永絕後患……其實並不難。

    關隴貴族依靠軍功起家,祖上乃是北魏統御軍隊的柱石,家中子弟從軍者甚多,最不缺的就是刺客死士。

    那房俊即便再是勇武,在死士刺殺之下,亦是絕無倖存之希望。

    只是如此一來所產生的強烈震盪以及後續的變故,卻非是他們這些人能夠掌握,一旦皇帝陛下被怒火焚燒了理智……即將發生的,就將是一場驚天動地的巨大的變故,若是李二陛下一意孤行,不在乎朝局的動盪和帝國大好局面的喪失,足以將關隴貴族盡皆埋葬。

    所以這是一條絕路,非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走。

    一位坐在長孫無忌下首的鬚髮皆白的老者微微搖頭,瞥了義憤填膺的令狐修己一眼,神情頗為不悅,沙啞著嗓子緩緩說道:“眼下四海昇平,陛下威望日隆,既不是南北對峙的時候,更非隋末群雄並起天下大亂之際,打打殺殺的要對外,對內,要更多的利益交換與彼此聯盟。老夫這麼大的歲數尚且知道與時俱進的道理,你們這些年輕人卻為何戾氣這般重呢?”

    令狐修己被諷刺了一句,氣得滿臉漲紅,卻敢怒不敢言。

    這老者乃是“鮮卑六大姓”之一尉遲氏的家主尉遲燕山,其祖乃是北周大司馬、太師、上柱國尉遲迥。雖然這些年尉遲家漸漸沉寂沒落,但是其顯赫之地位注定其一直都是關隴貴族的中堅力量。

    即便是令狐德棻在尉遲燕山的面前,亦要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句妄言,更何況是他令狐修己這樣的小輩?

    長孫無忌淡淡看了令狐修己一眼,心中頗為不屑,敦煌令狐氏自令狐德棻之後再無傑出子弟,怕是永遠也無法回复祖上之榮光。

    可這豈不正是整個關隴貴族的現狀?

    一代不如一代,遲早泯然眾人矣……

    吸了口氣,長孫無忌看向尉遲燕山,客氣道:“晚輩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想要與諸位統一進退。房俊之奸計,猶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吾等絕對不能遵從其劃下來的道路行進,否則遺患無窮。故而,懇請諸位與長孫家一起,抵制這份名單,凡是房俊所認可同意加入書院之子弟,盡皆拒絕,以此來表達抗議,希望陛下能夠干預。”

    為了名單之事,他已經跑去李二陛下面前低聲下氣了一回,陛下也給了面子,如今若是再去求陛下一次,且不說陛下的意思如何,他長孫無忌也丟不起這個臉面。

    那就只能採取迂迴之策,抵制房俊的名單,讓世人看到關隴貴族們緊緊的團結在一起,如此爆發出的巨大能量,足以令天下側目。

    李二陛下又豈能穩坐釣魚台?

    尉遲燕山一張佈滿老年斑的老臉凝神思索,半晌,才緩緩轉頭,看向身邊另一位老者,問道:“願師賢弟,你意下如何?”

    這位老者年歲輕一些,卻也鬚髮皆白,精神倒是矍鑠,手捋鬍鬚,聞言略作沉思,頷首道:“輔機之策,深合吾意!”

    頓了一頓,他沉聲說道:“世家門閥,宗祧繼承,此乃千古不易之定律,唯有如此,方可保證家族之延續。但是在全部家族資源傾斜在嫡長子身上的同時,作為家族的枝葉,次子、庶子亦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獨木不成林,若是沒有這些次子、庶子的幫襯、奉獻,又如何能夠振興家業、光耀門楣?然而主次要分清,次子、庶子只能作為家族的附庸,決不可凌駕於嫡長子之上!而房俊這張名單,將會給予各家的次子、庶子一條通天之路,一點成為天子門生,身價倍增的同時,更獲得了書院的廣闊人脈,往後家族再難以對其控制。”

    尉遲燕山連連頷首,嘆氣道:“正是如此!”

    眾人都明白尉遲燕山因何嘆氣。

    尉遲家祖上乃是先輩貴族,世代從軍,近些年卻漸漸沉寂下去,但是族中卻有一人聲名顯赫、功勳蓋世,那便是鄂國公尉遲敬德。按理說,族中子弟如此出色,追隨李二陛下南征北戰功勞赫赫,家族自然沾光,然則事實絕非如此。

    尉遲敬德乃是尉遲家遠方偏支,自幼便未曾受到家族多少照料,更遑論耗費資源予以培養,所以尉遲敬德上位之後,對家族甚為冷淡,作為家族的家主,尉遲燕山卻根本不敢要求尉遲敬德對家族予以回饋。

    自己的兒子資質尋常,不僅開拓不足,連守成都堪堪吃力,一旦尉遲敬德攜帶著威勢強勢插手族中,必將導致強幹弱枝之局面,屆時上下難分、主次不辨,對於家族來說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是莫大的危機。

    故而,絕不容許次子、庶子獲得通天之機,擺脫家族之控制。

    即便壓制不住,亦要將其分家出去另立門戶,與嫡支書院關係,互不統屬。

    河東裴氏便是最好的例子。

    祖上乃是秦始皇之祖秦非子,後封地於“pei”(上非下邑),因以為氏。週僖王時,六世孫陵封為解邑君,乃去“邑”從“衣”,以“裴”為姓。後裴氏分為三支,但考其譜系源流,皆出於聞喜之裴氏,故有“天下無二裴”之說。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1 20:39
第60章   後院起火

千古以降,除去帝王家族以及孔聖家族之外,唯有裴氏一門,堪稱千年望族!

    裴氏自春秋而始,綿延於兩代,興起於魏晉,發展於南北朝,及至隋唐,已然有了鼎盛之氣象。

    然而這樣顯赫的門庭,如今卻因為族中出類拔萃的子弟太多,而不得不不斷的分家,最終演化出東眷、中眷、西眷等等“三眷五房”的龐大族系。

    裴休、裴楷、裴蘊、裴矩、裴佗、裴讓之、裴政、裴寂……聽著這些顯赫一時的名字,是否覺得河東裴氏已然是天下第一世家?

    實則不然。

    俗話說“合則力強,分則勢弱”,正因為裴氏子弟繁茂人傑輩出,故而為了延續家族正統,不得不將優秀子弟一個一個的分家出去,任其自由生長,時間日久,親情漸漸淡泊,導致如今裴氏的“三眷五房”之間唯有名義上的維繫,諸多子弟甚至相見而不識……

    對於世家門閥來說,人才是家族繁衍興盛之底蘊,然而太多的人才,尤其是次子、庶子之中出類拔萃者眾,對於家族來說確實一大隱患。愈有才的人愈有野心,這樣的人不甘人下、志氣凌雲,而每一次分家,實則都是對家族力量的一次削弱。

    故而,抵制房俊這份名單,很快便取得了一致。

    之所以令關隴貴族們不得不忍氣吞聲採取抵制這種看似沒出息的做法,而非是公開駁斥予以反擊,實在是因為如今的房俊早已不同往日,其身上赫赫功勳光芒萬丈,儼然成為朝中新貴,軍方又一股勢力之領袖,亦不是漸漸日薄西山的關隴貴族可以正面相抗。

    這令眾人不僅唏噓,曾幾何時,手握天下半數兵權的關隴貴族興一國滅一國、廢立皇帝,社稷盡在掌控之中,哪裡需要多一個大臣如此忌憚?

    長孫無忌陰沉著臉,緩緩說道:“吾等齊心協力,共同抵制這份名單,給天下人、更是給皇帝陛下看看這種決心!就不信皇帝會任由房俊施展此等歹毒之奸計,逼迫吾關隴世家至死地!”

    令狐修己叫囂道:“吾等關隴子弟為了大唐前赴後繼,難不成如今天下承平了,就狡兔死走狗烹,卸磨殺驢?當真逼急了,吾等也不是好惹的!陛下定然以江山為重,下旨申飭房俊之所為,狠狠打擊其囂張之氣焰!不就是依仗著一點軍功便飛揚跋扈麼?什麼東西!”

    眾人盡皆默然無語。

    那是“一點”軍功麼?

    封狼居胥、勒石燕然、橫掃漠北,

那可是自衛霍驃騎之後再也無人曾經立下過的無上功勳!

    無論是誰,有這等功勳在手,便有飛揚跋扈的底氣!

    所以以關隴貴族之根基,亦只能集體抵制,而非是正面對抗。

    尉遲燕山與豆盧願師對視一眼,盡皆嘆息一聲。

    心中憂慮更甚……

    *

    關隴貴族源於一脈、同氣連枝,又素來以長孫無忌馬首是瞻,所以長孫無忌串聯之下,一致同意共同抵制房俊。

    傍晚十分,長孫無忌用過晚膳,獨自坐在書房之中慢慢飲茶,思索著房俊有可能的應對,以及關隴貴族要採取何種手段去再次反制……

    外頭天色漸漸陰暗下去,侍女輕手輕腳的走進書房,點亮蠟燭。

    燭光明亮。

    長孫無忌思索一陣,順手拿起書案上的一本古籍,津津有味的品讀起來,漸漸沉浸進去。

    良久,才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所驚醒。

    次子長孫渙走了進來。

    許是剛剛自衙門回來,長孫渙一身絳色官袍,頭戴進賢兩梁冠,腰佩青紋水蒼玉,面如冠玉,豐神俊朗。

    長孫家的子孫,各個賣相都特別好,諸子之中尤其以嫡長子長孫衝最是豐神如玉俊俏倜儻,只可惜……

    長孫無忌心中暗嘆一聲,旋即展露笑容,溫言問道:“今日朝中可有什麼事情發生?”

    長孫渙神情有些嚴肅,先是鞠躬施禮,繼而做到長孫無忌下首的椅子上,沉聲說道:“孩儿知道,自己的名字給房俊剔除勾掉。”

    今日在衙門裡頭,便有沸沸揚揚的傳言傳來。

    說是房俊將關隴子弟之中嫡長子全部勾掉……

    長孫渙是庶長子,但是長孫衝犯事之後,他便作為家族繼承人受到重點培養,家族所有的政治資源也都開始向他傾斜,這才使得他短短時間內由鴻臚寺的一個主簿一路晉升至鴻臚寺少卿。

    但是他只是稍微聽了聽,便明白房俊針對的非是什麼嫡長子,而是所有的門閥繼承人……

    誰都知道進入書院就等同於踏上了青雲之路,只要自己不作死,未來必然是帝國的中上層官員,然而這條路現在被房俊粗暴的堵死,心中豈能不鬱悶、憤恨?

    長孫無忌正欲說話,書房的門忽然被人撞開,兩父子盡皆嚇了一跳,愕然抬首定睛去看,便見到四子長孫淹快步入內,面頰酡紅,一身酒氣……

    長孫無忌蹙眉,放下手中書卷,不悅的呵斥道:“世家子弟,便要有世家子弟的風骨,坐臥行走,皆要遵循法度,循規蹈矩!這般醉醺醺的,成何體統? ”

    長孫淹打了個酒嗝,吐出一口酒氣,趕緊施禮賠罪。

    長孫無忌不耐煩道:“趕緊回去洗漱,今日天色已晚,有什麼事等明早再說。”

    對於這個不學無術的兒子,他實在是沒有耐心予以教導。嫡長子長孫沖自幼聰慧伶俐,長大之後亦是穩重敏銳,就連庶長子長孫渙亦是才能卓越,長孫濬、長孫溫等亦是乖巧懂事,唯有這個四子長孫淹不學無術、紈絝十足,實在是不受人待見。

    長孫淹敏銳的感受到父親的不悅,心底累積的懼怕令他渾身一哆嗦,但是卻沒有如同以往那般避之唯恐不及,而是站定了腳跟,道:“孩兒有一事,想要與父親商議……”

    話音未落,長孫無忌已然呵斥道:“將吾的話當耳旁風麼?速速退去,休得聒噪!”

    長孫淹面紅耳赤。

    即便是在後世,十七八的少年心智也已然成熟,更何況實在十五六歲便成親生子的唐朝?面對父親這般毫不留情的呵斥,長孫淹心中即是懼怕又是悲涼,甚至還有那麼幾分憤怒……

    從小到大,總是這樣!

    大哥二哥他們闖了禍,挨罵的是我;大哥觸犯天條浪跡天涯,挨罵的是我;六弟被賊人殺死,挨罵的還是我……為什麼永遠都是我的錯?

    長孫淹深深吸了口氣,一改往日在長孫無忌面前戰戰兢兢的模樣,鼓足勇氣說道:“父親,書院的名單已然公佈,孩兒有幸名列其上。”

    “嗯?”

    長孫無忌心中一驚,忙問道:“你如何知曉?”

    這份名單被褚遂良帶走,交給了自己,長孫淹又是從何處得知那名單上有他的名字?

    長孫淹欣喜道:“那名單就張貼在書院山門,孩兒下午去看過,絕對不會有錯!”

    下午的時候前去與友人飲宴,便聽聞了書院已經將第一屆學子的名單公佈,就張貼在書院山門的青石之旁,許多人鬧著去看看。長孫淹並未有什麼興致,這等踏上青雲之路成為天子門生的好事,素來都是各家嫡長子的待遇,他區區一個長孫家的庶子,既非嫡更非長,怎麼也輪不到他。

    奈何友人各個興致高昂,長孫淹也只好陪同前往。

    結果就在那名單之上,赫然有著自己的名字……

    長孫淹來不及思考為何原定的由二兄長孫渙進入書院為何變成了自己,他只感覺自己的胸膛已經被驚喜所填滿!

    只要進入書院,他就是天子門生,即便沒有家族為依仗,依舊可以闖出一片天,一片屬於自己的天!長孫淹陡然覺得底氣十足,以往自己只不過是家中一個無用的庶子,但是未來或許就是家中的頂樑柱!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08:50
第61章  我要分家!

長孫渙面無表情,坐在一旁沉默無言。

    長孫無忌看著四子臉上的興奮之色,心中有些不忍,不過還是狠心說道:“此事尚有波折,下午的時候,關隴幾大家已然聚在一起商議,會抵制房俊的這份名單,無論誰家,家中有誰被房俊列入名單,都拒絕前往書院入學。”

    “這是為何?”

    長孫淹如遭雷擊,整個人懵在當場。

    拒絕入學?!

    這怎麼可能!

    長孫無忌擺擺手,讓四子坐到椅子上,這才溫言說道:“房俊此舉用心歹毒,擺明了就是要引起吾等門閥之內鬥,以之達到削弱門閥之目的。既然已經東西那廝之奸謀,又豈能讓他如願?你且放心,只要關隴數家聯合起來發起抵制,屆時輿情洶洶,即便是陛下亦不能維護房俊,書院之山門終究會為關隴子弟而敞開。”

    長孫淹卻是不信。

    放眼關中,誰不知道房俊那廝就是個棒槌?

    想要讓一根棒槌服軟認輸,簡直就是癡心妄想。哪怕是贏了,最終的結果也只是房俊不得不答允各家的嫡長子進入書院,萬一房俊心存報復,反手將他們這些次子、庶子拒之門外,那可如何是好?

    他心裡清楚,現在各家可以為了嫡長子進入書院而聯合抵制,卻絕對不會為了他們這些個次子、庶子去跟房俊作對。

    現如今的房俊,早已成了氣候兒,想要跟他硬剛,那就需要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

    追根究底,自己怕是要空歡喜一場。

    長孫淹一臉落寞無法掩飾,垂頭喪氣的站在那裡,心中冰涼。

    一旁的長孫渙勸慰道:“四弟,不必失望,等到這一陣風波過去,家中自然會再做籌劃。即便不能進去書院,六部之中,亦可隨意安排一個職位,先好生學習如何辦事,而後自然會有升遷。”

    他這話說的倒是在情在理,可此刻聽在長孫淹耳中,卻是無比刺耳。

    所有的一切都是嫡長子的,爵位、家業、前程,次子與庶子就只能淪為附庸,獲得那麼一點點的培養,目的卻是為了將所有的一切都能更好的奉獻給家族,

徹底的燃燒自己,照亮嫡長子的前程。

    如果此刻在他面前的是長孫衝,這番話亦是出自長孫衝的口中,長孫淹或許無話可說。

    從小到大,對於那位出類拔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長兄,他敬佩畏懼,從不敢有絲毫忤逆。

    可你長孫渙憑什麼?!

    說到底,你也只是個庶子而已!

    錯非大兄出事,你也跟我一樣,何時能輪到你在這裡裝出一副兄長的架子教訓我?好似識大體、顧大局一般大義凜然,給誰看呢?

    若是咱倆易地而處,你也得跟我一樣!

    深深吸了口氣,想起之前數位好友飲宴之時相互鼓勵大氣的言語,長孫淹緊緊握著拳頭,鼓起所有的勇氣,一撩衣袍,跪倒在長孫無忌面前,以首頓地,哀求道:“父親,這等時機不可失去,失不再來!從小到大,孩兒從未在父親面前要求過什麼,今日懇請父親允准孩兒進入書院!”

    長孫無忌尚未因為長孫淹的強硬而感到惱火,他的第一反應:這還是我那個唯唯諾諾、只知一味紈絝胡鬧的四子麼?

    的確如長孫淹所言那般,從小到大,只需要自己一瞪眼睛,這個兒子立即就好似見了貓的老鼠一般,戰戰兢兢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更別說在自己面前駁斥自己的主意。

    現在膽子居然這般大了……

    想造反吶?

    緊接著,怒火方才升騰而起,抬起一腳,狠狠的踹在面前的長孫淹肩膀上。

    長孫淹被踹了個跟頭,趕緊爬起,惶恐道:“父親……”

    長孫無忌氣得滿臉通紅,怒叱道:“逆子!膽敢忤逆尊長,信不信老子打斷你的腿?”

    長孫渙也站起來勸阻長孫無忌:“父親息怒,四弟不過是一時妄言,受了教訓定然知曉錯了,再不會提及進入書院就學之事,還望父親莫要責罰。”

    長孫淹恨不得一口將這個兄長咬死,口口聲聲為自己著想,但話裡話外都是要自己放棄進入書院的機會,這是害怕自己將來有了出息,在家中與你分庭抗禮麼?

    可惡……

    他掙扎著爬起,依舊跪在地上,抬起臉,苦苦哀求:“父親,請您網開一面,允准孩兒吧……孩兒明白您的顧慮,現在孩兒指天立誓,無論將來有怎樣的成就,都會好生輔佐兄長,傳承家業,光耀門楣,若有貳心,天誅地滅!”

    他知道這是他擺脫平庸人生的唯一機會,不僅僅是他,日間飲宴的那些個好友們,大多也都是家中的次子、庶子,他們這些人的命運幾乎一出生就已經註定,要么混吃等死,要么甘為嫁衣。

    今日若是不能求得父親同意,今生就此休矣!

    所以奮起所有的勇氣,一反常態的強硬起來,苦苦哀求。

    這真是令長孫無忌驚怒交加。

    這兔崽子哪裡來的這般勇氣,敢於反抗自己的命令,為自己去爭取這麼一個進入書院的名額?

    真是太令人意外了!

    不過身為家主,必然要維繫自己的權威,即便是做錯了,亦要強硬到底,絕對不能容許有人質疑他的威嚴,哪怕是他的兒子!

    長孫無忌鐵青著臉,又是一腳將長孫淹踹倒,怒髮衝冠,戟指怒罵:“混賬!誰給你的膽子,敢同老子叫板?速速離去,某就當這件事未曾發生,若是再敢聒噪,即刻去晉州鐵礦監工,三年之內不得踏足長安半步!”

    長孫渙連忙勸道:“父親,何至於此?四弟不過是一時糊塗,興許是受人蒙蔽,您暫且息怒,讓孩兒好好勸導他!”

    “父為子綱,膽敢反駁老子的話,這等逆子打死算逑,還勸什麼勸?”長孫無忌怒不可遏。

    長孫淹知道不能讓長孫渙繼續說下去了,否則自己這好不容易鼓起來的勇氣怕是洩得乾乾淨淨,這一輩子就渾渾噩噩的廝混下去,看不到一丁點的光亮,他不甘心!

    牙一咬,心一橫,長孫淹頓首道:“若是如此,孩兒請求分家!”

    此言一出,書房內瞬間一靜。

    繼而,長孫無忌的咆哮如同暴雨雷鳴,差點將屋頂都給掀了!

    “孽畜!老子還沒死呢,你就敢嚷嚷著分家?簡直豈有此理,人神共棄之!你想分家?好,老子成全你,今日就將你活活打死,死後丟進亂葬崗,不准進入吾長孫家的祖塋!”

    氣瘋了的長孫無忌衝上去便是拳腳相加。

    長孫淹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就冒出這麼一句,或許是之前與好友們相互約定若是家中不准進入書院,便以分家相威脅,這成了他心中的潛意識,不經意的便說了出來……

    面對父親的拳打腳踢,他不敢躲更不敢擋,只能挺著硬受著,沒幾下便被打得鼻青臉腫,鼻血長流。

    長孫無忌到底年歲大了,體力不濟,打了一會兒固然將長孫淹打得狼狽不堪,自己亦是氣喘吁籲,一轉身,將牆壁上懸掛著的一柄長劍給摘了下來,“嗆啷”一聲拔劍出鞘,怒喝道:“老子今日清理門戶,宰了你這個孽畜!”

    揮舞著寒光閃閃的寶劍便刺了過去。

    長孫渙都懵了,這是要幹啥?要出人命啊!

    這若是父親當真將四弟給宰了,那長孫家立馬就會成為天下笑柄……

    他固然對長孫淹不待見,也暗恨他敢於違抗父親的命令,覬覦書院的名額,所以一直暗中煽風點火,卻也絕不願意見到長孫淹慘死在父親劍下。

    連忙一個腳步衝上去,將暴怒的長孫無忌攔腰抱住,大聲道:“父親息怒,萬萬不可……”

    長孫無忌早就氣昏了頭,奮力掙扎:“鬆手!老子今日要手刃這個孽畜!”

    長孫渙死死摟住父親不撒手,衝著長孫淹喊道:“傻愣著幹什麼,快跑……”

    “啊!”

    長孫淹早就嚇傻了,這會兒見到父親寒光閃閃的寶劍就在自己面前揮舞,這才回過神來,涕淚橫流之下尖叫一聲,抱著腦袋屁滾尿流的跑出書房,身後傳來長孫無忌憤怒的咆哮和長孫渙苦苦的勸阻。

    等到長孫淹早就跑沒影兒了,長孫渙這才鬆開手,跪在地上道:“父親息怒,四弟再是混賬,可到底是您的兒子啊,您饒過他這一回吧。 ”

    長孫無忌氣喘吁籲,憤怒的將寶劍投擲於地上,怒聲道:“立刻出去給老子查一查,書院張貼的名單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四郎素來懦弱,今日居然敢說出'分家'這等大逆不道之話語,定然是有人挑唆,查查他今日都與何人往來,意欲離間吾長孫家父子血脈親情,老子饒不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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