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593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09
第82章  談判

王德便“呵呵”的笑起來,揶揄道:“旁人說這話,老奴亦會為他嗟嘆幾句,感同身受,可二郎您說這話……呵呵,這些年您招惹的人那還少了?所謂冤冤相報,您這仇家可多了去了。”

    房俊進了山門,站在河卵石鋪就的甬道上,駐足欣賞著夜色下的花樹房舍,輕笑道:“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這就是說某還是不夠兇,不能讓那些心懷覬覦者望而卻步,更不能讓小兒夜半止啼,還需努力啊!”

    王德失笑不已。

    哪裡有人非得將自己標榜成一個窮凶極惡之人?這房二當真有意思……可他再是清楚不過,這人雖然看似棒槌,行事率性而為,實則任何時候都心中有數,絕非表面上表現出來的那般混不吝。

    真正的混不吝,焉能做得到房俊之成就?

    今時今日,放眼朝堂上下那些個所謂的年輕俊彥,有哪一個能比得上房俊?允文允武胸有錦繡,這是真正的人傑。

    “二郎,且入正殿說話吧,唐駙馬、王駙馬、柴駙馬、史駙馬、程駙馬等人都在正殿坐著呢。”

    王德一手需引,請房俊去正殿。

    房俊現在愈發厭煩這等應酬的場合,坐在一起虛頭巴腦的相互吹捧,有個甚的意思?

    這時身後高陽公主與聿明雪已經走進山門,房俊便道:“殿下去坐一坐吧,為夫尋一個僻靜的所在,與王總管飲一壺茶,閒聊一會兒。”

    “嗯。”

    高陽公主輕輕頷首答應下來,頗為詫異的瞥了一眼一旁笑容可掬的王德。

    大唐可沒有什麼“權監”的說法,太監僅只是皇帝身旁伺候坐臥起居的奴婢,連看一眼公文奏疏的權力都沒有,絕不存在內外勾結禍亂朝綱之可能。

    既然如此,與這個老奴有何聊的?

    不過她自是不會干涉房俊之事,輕輕頷首,便向大殿走去。

    聿明雪陪在身旁,兩女衣袂飄飄,一樣的清麗殊容,分外養眼。只是在與房俊錯身而過的時候,這丫頭水靈靈的秀眸瞥了房俊一眼,唇角微微挑起,露出一個令房俊莫名其妙,又感到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容……

    待到兩女走過,

王德才笑道:“聿明氏乃是上古神族,史書典冊之中,不知留下了多少神秘的傳說。這等部族傳承久遠,底蘊深厚,與其交好,受益無窮,二郎還應多多用心才是。”

    房俊道:“朋友相交,貴在知心,整日里朝堂上那些個蠅營狗苟勾心鬥角就已令人厭煩不已,若是平素交朋好友亦要多藏著幾個心思,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左右此間無事,你這個大內總管也不能就杵在這兒當迎賓,若是不嫌某聒噪,那就尋個地方喝杯茶,待到開席之事再過來便是。”

    王德道:“能與二郎這等人傑飲茶暢談,實乃人生快事,老奴求都求不來。那邊假山之後,有幾顆數百年的銀杏樹,樹下有石桌石凳,精緻優雅,不妨去稍坐一會兒。”

    房俊從善如流:“請!”

    王德回頭叫來一個小太監,命他備好火爐泉水拿到銀杏樹那邊,這才同房俊聯袂而行。

    剛剛走出兩步,便聽到身後有人叫道:“二郎,請留步!”

    二人止步,齊齊回頭,見到一名錦袍男子正從大殿那邊快步走過來。

    此人面如冠玉俊美不凡,正是駙馬王敬直……

    王德和風細雨的臉上浮現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低聲道:“二郎怕是有好事上門,太原王氏現在猶如驚弓之鳥,必定捨得下大本錢,來換取二郎你的寬宥諒解,正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客氣一些,人家說不得回頭還會嘲笑你眼皮子淺,所以啊,狠狠的撈一把,將他撈得疼了,將來才能記得今日挨得這頓打。”

    房俊看著不遠處邁步而來的王敬直,笑了笑,調侃道:“據聞王駙馬有一侄女,秀外慧中,明媚可人,你說我若是與其討來為妾,他能否答允?”

    王德道:“一個女人算個甚?你若是張口,怕是王駙馬都能樂翻了天,不但省卻大筆賠罪的貨殖錢財,還能與你攀上一門親戚,那可是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整個關中不知有多少人家做夢都想將閨女送進你房二郎的被窩。”

    房俊笑道:“某居然如此搶手?”

    王德煞有介事:“比你想像的還要搶手!”

    … …

    兩人扯犢子的功夫,王敬直已經到了跟前,一臉笑容,抱拳道:“二位不入大殿,卻在此處清閒?”

    房俊抱拳還禮道:“最近瑣事纏身,心火旺盛,最是耐不得人多吵雜之地,故而意欲與王總管尋一處僻靜所在,喝幾盞清茶,去去心火。”

    王敬直:“……”

    居然這麼直接的?

    他有些愣忡,平素實在是接觸不到房俊這等特立獨行之人,有些跟不上節奏。不過到底也是太原王氏出類拔萃的子弟,在官場上也廝混了不少日子,總算是穩住心神,苦笑道:“二郎此言,卻是令在下無地自容啊!”

    既然這人是個棒槌,那自己也別藏著掖著了,直接開宗明義吧。

    “對於王敬訓一事,王家上下深感子弟不屑,並為此羞愧。在下受到家中所託,欲與二郎開誠佈公暢談一番,不知可否賞臉?”

    語氣、姿態,盡皆放到最低。

    房俊頷首道:“不敢當,王駙馬有話要說,在下洗耳恭聽便是。”

    一旁的王德道:“老奴尚有雜事,就不叨擾二位了……”

    “誒!”王敬直伸手製止王德離開,爽朗道:“事無不可對人言,此事雖然是王家的責任,但到底非是出自家族之授意,說起來王家亦是受害者,所以王家沒什麼見不得人的,王總管但請就坐,亦能當一個見證。”

    王德瞅了房俊一眼,見到房俊微微頷首,便笑著道:“那也行,老奴就陪二位駙馬飲杯茶。”

    說話間,三人來到一處精舍之後。

    一顆巨大的銀杏樹矗立在精舍之前,夜色之下莽莽蒼蒼遮天蔽月,整棵樹高大挺拔氣勢雄偉,樹幹虯曲蔥鬱蒼健,葉似扇形,葉形古雅,姿態優美,遒勁蔥綠,望之頓生峻峭雄奇、華貴優雅之感。

    自古以來,國人便有栽植銀杏之喜好。

    在無數名山大川、古剎寺庵,無不有高大挺拔的古銀杏,它們歷盡滄桑、遙溯古今,給人以神秘莫測之感,歷代騷人墨客涉足寺院留下了許多詩文辭賦,鐫碑以書風景之美妙,文載功德以自傲……

    樹下有石桌石凳,三人各據一角,圍桌而坐,抬頭便是參天枝葉,山風拂過樹葉沙沙作響,不遠處一條小溪流水潺潺。

    好一個僻靜優雅之所在,置身其間,隱隱有出世之飄然……

    小太監捧著火爐茶具過來,尚有一個裝滿山泉水的木桶,王德揮揮手將其斥退,自己親手拿起木桶之中的舀子,舀了泉水倒進水壺之中,放在紅泥小爐之上。爐膛裡早已燃了炭火,用火鉗子稍稍撥弄幾下,炭火便熊熊燃燒起來。

    待到水開,王德先是沖洗茶具,而後沏茶,片刻功夫,茂密陰涼的銀杏樹下邊氤氳著淡淡的茶香,隨風輕拂,沁人心脾。

    王敬直舉起茶杯,道:“良辰美景,風物宜人,在下借花獻佛,敬二郎一盞,以示歉意。”

    房俊想了想,並未舉起茶杯,淡然說道:“剛剛王駙馬已然說過,此事乃是王敬訓一人之所為,即便是王家亦是受害者。既然如此,這番歉意實屬不必,這杯茶更是萬萬喝不得。”

    王敬直苦笑,就知道沒那麼簡單……

    放下了心中僅有的一點僥倖,手裡的茶杯依舊舉著,正色說道:“王敬訓畢竟是王氏子弟,王氏傳承千載,自有家法嚴謹,賞罰分明。做錯了事就要認,有責任就要扛,水師與華亭鎮此次蒙受巨大損失,王家心懷歉疚,故而願意以江南所有產業作為賠禮,希望二郎能夠諒解。”

    旁邊的王德面容一動,心底讚歎。

    好大的手筆!

    這幾年隨著市舶司的設立,江南一地海貿興起,世家門閥盡皆在江南置辦產業,似太原王氏這等累世豪族,素來佈局深遠,其在江南的產業規模,恐怕不在數百萬貫之下。

    一句話,說送人便送人了,連眉毛都不皺一下。

    當真是有氣魄!

    王德感慨之餘,卻忍不住替房俊擔心。

    這塊肥肉固然味美,可是卻燙嘴……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17
第83章  誠意

聽聞王敬直之語,房俊也差異的一挑眉。

    這麼大方?

    不管旋即也能夠理解做出這等決策,即是存了交好自己之心,亦有狠狠的甩此事幕後主使一巴掌的意思,甚至於這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坑,若是自己貪圖財貨傻愣愣的跳進去,怕是會立即成為眾矢之的。

    誰都知道這件事自己受了委屈,可謂天降橫禍砸在頭上,除去那些個與自己素有積怨者幸災樂禍之外,旁人都會予以同情。大家都混跡官場,誰也不願意遭受到這等防不勝防的算計陷害,若是大家都這麼幹,豈非人人自危、夜難安寢?

    規矩就壞了。

    可若是自己吞下這比龐大的財貨,立即便從輿論的同情者變身為嫉妒者……

    尤為重要的是李二陛下的看法。

    或許,李二陛下現在對自己心存歉疚,畢竟立下覆滅薛延陀那等曠世之功勳,非但未能加官晉爵,反而削爵降職。

    然而自己一旦收了王氏之賠禮,起碼在這件事情上,李二陛下會覺得他是佔了便宜的——區區一個誣陷而已,朕既然已經洞悉其中之根由,自然不會與你計較,而你因此發了一筆大財,豈不是佔了便宜?

    房俊不差錢,而且他更覺得一直讓李二陛下覺得有所虧欠,這比多少錢貨都重要。

    房俊手裡婆娑著茶杯,沉吟不語。

    王敬直心中一緊,趕緊說道:“王家詩書傳家,仁義為本,然則家大業大,難免出現一二不肖之子。闖了禍,自然有家族承擔責任,所以此番賠禮,乃是王家上下共同做出的決議,以顯示十足之誠意。”

    房俊看了他一眼,依舊沒說話。

    拒絕是不可能拒絕的,此事不能牽連太廣,將王家拖下水已然是極限,若是繼續追究下去,非是李二陛下願意見到。

    當下,穩定是一切施政綱領之前提,是重中之重。

    唯有證據穩定,才能推動李二陛下的治國政策,大力發展農商之餘,快速提升天下各處的基礎設施建設,普及教育。

    一旦朝政被“政治鬥爭”所拖累,

哪裡還有精力去經略如此宏偉之藍圖,開創千古未有之盛世?

    自己不收下王家的賠禮,那邊是依舊不依不饒,王家亦不會坐以待斃,必將有所動作。

    若是收下,卻又不妥……

    正自沉吟權衡之間,忽聞有人說道:“都跑來這裡躲清靜了?哈哈,果然是一個幽靜的好所在,本王也來討一杯茶水喝! ”

    房俊、王敬直、王德三人趕緊起身,作揖施禮:“見過魏王殿下!”

    來者正是魏王李泰。

    李泰穿著一襲常服,腰帶上綴著一塊玉佩,雖然依舊肥胖,卻早已不似幾年前那種“腰腹肥闊”的虛胖,前年去了西域走一遭,千軍萬馬之中感受了一番邊塞風沙疆場戎馬,臉上的線條也稍顯硬朗幾分。

    手扶著腰帶晃悠悠的走過來,目光在房俊與王敬直臉上轉了轉,笑問道:“本王是否來得不合時宜?若是如此,本王迴避一下,亦非不可。”

    房俊與王敬直面上帶笑,心裡腹誹。

    你若有心,回身便走;說出這樣的話來,誰又能當真當你迴避?

    王敬直道:“不妨,微臣的確與二郎有些話兒說,不過倒也非是不可對人言,殿下請上座。”

    房俊就沒他那麼客氣了,虛虛施了一禮,未等李泰說一句“免禮”,自己便直起腰桿,揶揄道:“殿下好奇心愈發重了,您本著看熱鬧的心思而來,若是將您攆走,豈非要惱羞成怒?”

    “呵呵! ”

    李泰打個哈哈,自顧自的做到石桌旁,接過王德遞上的一杯茶,道:“知我者,房二也!來來來,都坐下來,你們繼續談話,本王就只是瞧瞧熱鬧。儘管放心,本王這張嘴巴嚴實著呢,就對不會外洩。話說回來,談得怎麼樣?依著本王之見,這事兒根本就沒什麼好談的!”

    李泰喝了口茶,見到房俊與王敬直都坐下了,這才笑著說道:“你們看啊,房二呢覺得被王家子弟給禍害了,心中有氣,那就必須找回這個場子!王駙馬呢,大抵是覺得那王敬訓之行為完全是自作主張,與本家無關,憑什麼就得受到牽連呢?所以啊,你們根本就用不著談,直接擼袖子開乾就完了!”

    王德:“……”

    您這煽風點火的本事,似乎還差了點兒?

    嗯,這份幸災樂禍的心思倒是極好的……

    房俊卻是瞅都不瞅李泰一眼,徑自對著王敬直說道:“此事本與王氏本家無關,某又非是無理取鬧之人,王駙馬何須擔憂?所謂貴府於江南之產業,只是水師暫時查封,事後自然如數歸還。不過王駙馬誠意真摯,這份歉意某若是拒不接受,未免不識好歹……眼下'大唐文化振興會'正矢志於在天下各州府縣普及學堂教育,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不若便由某將王家的這份心意轉贈於'振興會',使得天下萬千寒門學子收益,王駙馬意下如何?”

    李泰聞言,頓時精神一振。

    他是這個“振興會”的會長啊!

    雖然早已猜到王家急於平息房俊的怒火,必然會割下大大的一塊肉來,卻不成想這塊肉居然飛到了自己碗裡……

    “如此甚好!哈哈,二郎不愧是國之幹臣,精忠報國胸襟磊落……”

    王敬直卻差點吐血。

    那“振興會”打著教授寒門學子的幌子,將書本紙張幾近於免費一般送給那些個寒門學子,這可是世家門閥的死對頭啊!

    你讓我將那些產業都贈送給這個勞什子的“振興會”?

    我特麼……

    深深吸了口氣,大兄王崇基的話語音猶在耳,心中稍做權衡,最終不得不捏著鼻子將這口氣嚥下。

    形勢比人強,既然要低頭,那就低得徹底一點。

    王敬直道:“二郎之心胸,當真是令吾深感敬佩!二郎既然如此說,那王家就如此做,吾家在江南所有產業,盡皆劃歸'振興會'所有。回去之後,吾便知會兄長,頒布家令,吾家所有子弟奴僕,盡皆配合江南產業之劃撥!”

    李泰興奮得滿臉通紅,撫掌讚歎:“房二郎好心胸,王駙馬亦是好氣魄!”

    房俊舉起茶杯與王敬直對飲,而後笑道:“以往某與王駙馬頗有齷蹉,不如去大殿之內共飲幾杯,如何?”

    王敬直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李泰道:“正該如此,好男兒詩酒風流,指點江山……”

    話說一半,便見到房俊與王敬直齊齊起身,衝著他略微施禮,齊聲道:“殿下安坐,吾等告退。”

    而後,一同攜手離去……

    李泰呆若木雞。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娘咧,這兩個王八蛋是嫌本王討人嫌,故意甩掉本王?

    忿然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放眼天下,還沒有人敢嫌棄本王,你們兩個混賬給本王等著!”

    一旁的王德眼角抽抽兩下,心忖:人家這邊談事情呢,你非得巴巴的湊過來看熱鬧,受歡迎才有鬼了。

    不過身為天家奴僕,這等話語絕不敢說出口,小心翼翼道:“那啥……夜幕漸深,露水濕重,殿下是返回後院歇息,還是一同去正殿入席?”

    李泰瞪眼道: “自然是要去正殿入席,這兩個混賬躲著本王,非得狠狠的灌他們一頓不可!”

    王德束手應道:“喏!”

    李泰從石凳上起身,板著的一張臉忽然像是一朵菊花一般盛放開來,手舞足蹈的喜滋滋道:“這回又有錢啦!哈哈,王德你是不知道,如今大唐各州府縣的縣學、鄉學幾乎一無所有,本王殫精竭慮,卻也一籌莫展,沒別的原因,一是缺師資,二是缺錢。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呀!父皇伯父的錢款雖然也不少,但是'振興會'處處用錢,本王找那些個富商門閥的籌集一點善款,結果一個兩個愛搭不理的,簡直過分!現在有了王家的這些產業,變賣之後能夠籌集一大筆資金,劍南道兩百餘座縣學、鄉學算是有了著落!本王給你講啊……”

    王德始終面帶微笑,亦步亦趨的跟在李泰身後,洗耳恭聽。

    不知為何,面對魏王殿下近乎於自說自話的方式,他非但沒有感到半分難堪,反而能夠清晰的感受到這位殿下發自內心的喜悅歡愉。

    說到底,這位根本就不是玩弄政治那塊料,如今消磨了妄想,終於找到能夠實現自己價值的地方,真可謂如魚得水……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0
第84章  壽宴

作為李二陛下身邊最信任的大太監,王德可謂忠心耿耿、一腔赤誠。

    以君王之喜而喜、以君王之憂而憂,這是皇帝的家臣,而非是後世弄權的“權閹”,一生披肝瀝膽,只為報效君王。

    曾幾何時,陛下的諸子各個出類拔萃,王德亦如陛下一般快慰欣喜,然而隨著諸位皇子年歲慢慢長大,儲位之爭便愈發凸顯出來,本是兄友弟恭的局面,陡然之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君臨天下的王座、天下至尊的權力,本就可以使得父子反目、兄弟鬩牆……

    王位更迭,從來都伴隨著血雨腥風,當年陛下逆而篡取,殺兄弒弟、逼父退位,如今難道天道輪迴,又將在陛下諸子之中重演一番?

    看著陛下日復一日的為此焦慮,王德亦是心中焦急。

    尤其是當陛下動了易儲之心,王德愈發心焦如焚……王位之傳承,必須要遵守規則,那邊是“嫡長子繼承製”,有嫡立嫡,無嫡立長,若是因為嫡子才能不足、品行不端便輕易予以廢黜,往後有樣學樣,天家血肉之間,將永無寧日!

    然而他只是一介家奴,家奴就要有家奴自覺,絕不可妄言君王之決定,更何況是宗祧繼承此等大事?

    好在太子在房俊等人的輔佐之下,地位漸漸穩固,陛下也意識到易儲所能夠造成了後患無法彌補,漸漸的熄了易儲之心。

    而原本對儲位有必奪之而後快的魏王,也不得不俯首認命。

    眼瞅著一場爭奪儲位而惹起的禍患,漸漸消弭於無形之中,王德心中著實替陛下高興。

    如今,太子東宮之位愈發穩固,再也無人可以覬覦,魏王殿下醉心於詩書教化,吳王殿下遠走新羅開疆闢土,只是可惜了晉王,小小年紀受到奸臣蒙蔽,妄生爭儲之心,卻落得個圈禁之下場,整日里面對冷宮高牆,也不知心中是何等之淒楚悲涼……

    想著想著,王德便愣愣的掉下淚來。

    李泰正說得興起,暢談這心中宏大之抱負,冷不丁的覺得無人捧哏有些不過癮,一回頭,便見到王德正跟在自己身後,腳步細碎一言不發,便走便擦眼抹淚兒……

    “嘿!汝這老奴,就這般見不得本王的好,

本王壯志得酬,把你氣得掉眼淚?”

    李泰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王德慌忙跪地,辯解道:“老奴豈敢生出那等歹毒心思?說句僭越的話語,老奴也是看著殿下長大的,當初侍候在文德皇后身邊,看著諸位殿下天真爛漫,如今各個出類拔萃,心中自然歡喜,只是……只是……”

    聽聞他言及母后,李泰心中頓生感觸,嘆了口氣,佯怒道:“吞吞吐吐,只是什麼?”

    王德頓了一頓,這才低聲道:“只是可惜了晉王殿下……”

    李泰立在河卵石鋪就的甬道上,兩側松柏楊槐被晚風吹拂發出陣陣如濤聲一般的聲響,仰首望天,明月不知何時已然躍上樹梢,清淡的光輝靜靜揮灑,山谷幽靜,臥崗如虎。

    發楞半晌,李泰才輕輕吐出一口氣,緩緩頷首,道:“你這老奴倒是有心了,回頭本王求求父皇,稚奴到底年輕,此番責罰著實有些重了……”

    說到此處,頓住話頭。

    子不言父過,縱使心中覺得父皇小題大做、懲罰過當,可也不能指摘父皇的不是,只能以父子親情入手,哀求父皇收回成命。

    王德垂淚道:“殿下仁德!”

    “你個老夯貨,擠下來幾滴貓尿,就來誑本王冒著被父皇責罵的風險,真是奸詐!”

    上前輕輕揣了王德一腳,抖了抖衣袍,轉身向著燈火輝煌的正殿走去。

    身後,王德抹去眼淚,咧開嘴,開心的笑起來。

    *

    正殿內,原本道家淳樸簡潔的物件早已經撤去,只剩下角落裡一座仙鶴造型的青銅香爐,從宮裡頭帶來的各式奢華家具擺的滿滿噹噹,四周燃著紅燭,正中一張碩大的圓桌,各式素齋美酒層層疊疊,極為豐盛。

    房俊與王敬直並肩走入大殿,有說有笑,惹得殿內早已就坐的諸人頗為驚異。

    華亭鎮發生的事情早間傳到長安,朝堂之上一片震動,諸人自然早已得到消息,事情的起因是王氏子弟夥同他人盜取水師震天雷,並且炸毀了華亭鎮碼頭的倉庫,華亭鎮是房俊的封地,水師又在其節制之下,自然難辭其咎。

    這等於是挖了一個大坑將房俊推下去,依著房俊的脾性,焉能善罷甘休?

    果不其然,甚至沒等到房俊的命令,水師已經悍然行動,一舉將太原王氏在江南的所有產業盡皆查封,這已經近乎於徹徹底底的撕破臉,自當相視如仇寇、老死不相往來才對。

    可瞧著現在這麼一副其樂融融親密無間的模樣,哪裡有半點嫌隙?

    諸人便都知道,兩人相比是已經達成了某種協議,講和了……

    身為主人的長樂公主依舊是一身道袍,清麗脫俗,此刻盈盈起身,水盈盈的美眸似嗔似怨的瞪了兩人一眼,佯裝不悅道:“都等著你二人入席,你二人卻姍姍來遲,這怎麼說?”

    王敬直連忙賠罪:“都是微臣的罪過,殿下息怒。”

    房俊卻大咧咧的直接坐到程處亮身邊,隨口說道:“殿下今日乃是東道,自然是您怎麼說,微臣便怎麼做,風里火裡飲酒吃菜,您說了算!”

    酒桌之上無大小,這樣大家都能放得開。

    於是,氣氛一下子就起來了!

    東陽公主撫掌嬌笑道:“這可是你自己說的,長了姐姐快罰他飲酒十觴!”

    一旁的駙馬高履行笑瞇瞇的看著自己的愛妻,心裡偷偷給點了個贊……

    這兩口子素來與房俊不睦,這會兒有機會噁心房俊一下,豈能錯過?

    十觴酒足足有五六斤,即便是果酒喝下去也受不了,何況這桌上擺著的供男人們喝的酒可是房俊自己鼓搗出來的房府佳釀,真正的蒸餾酒……

    高陽公主坐在長樂公主身邊,聞言柳眉一挑,就待發作,身邊的清河公主卻在桌下摁住她的手,微笑著輕輕搖頭,而後才高聲說道:“喝酒的機會多的是,今日乃是長樂姐姐的壽誕,適逢其會,何必罰房二郎賦詩一首,以賀長樂姐姐生辰?若是做得一首佳作,說不得便能傳為佳話,百世之後,亦有餘香!”

    程家兄弟素來與房俊交好,前些時日又是房俊親自請了孫思邈來為她診病,清河公主感激在心,自然要維護房俊。

    在她看來,十觴酒喝下去得把人喝個半死,但是對於房俊來說,賦詩填詞,那叫事兒麼?

    完全沒難度啊!

    坐在長樂公主另一側的晉陽公主頓時高興起來,興奮叫道:“姐夫,作首詩吧!”

    隋唐以來,文風鼎盛,促成了詩詞文化的發展。無論朝堂亦或是民間,都對詩詞鍾情有加、趨之若鶩。每每聚會之場合,大家湊在一起都要鋪紙執筆賣弄風雅,即便是水平有限做不出什麼詩來,也得拿一首大家之作予以品鑑。

    無詩相佐,何以下酒?

    詩酒風流,早已蔚然成風。

    酒席之間若是能夠作出一首佳作,與會之人盡皆與有榮焉,這是頂頂高雅之事。

    而房俊如今這偌大的名聲,倒是有一半是依靠著無數經典的詩詞撐起來的,清河公主與晉陽公主如此提議,諸人自然轟然交好,紛紛注視著房俊,就希望他能夠當真做出一首傳唱百世而不衰的名作,今日之壽誕,將成為千古佳話……

    “這個……”

    房俊已經很久沒“作詩”了,覺得很無趣。

    剛剛來到大唐之時,對一切都感覺很新奇,什麼都想要嘗試一下,剽竊一些歷史上經典的詩詞歌賦拿出來玩玩,並沒有什麼心理壓力,只是這種事情玩得久了,難免厭煩。

    就算是“作”一首,思來想去,也沒有合適的。

    很為難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1
第85章  文豪?棒槌!

房俊不是什麼文豪,政治手腕、處事方法這些都可以後天培養慢慢學,但文學天賦卻是學不來的。

    然而他心裡叫苦,旁人卻哪裡知道?

    一眾兄弟姊妹駙馬王妃鼓掌起哄,氣氛一時之間很是熱烈。有關於長樂公主與房俊的“緋聞”早已不知傳了多久,市井坊間繪聲繪色,便是這些個親王公主們,亦是好奇得緊。

    這兩人到底有沒有私情發生,無人知曉,但是從旁圍觀,去可以肯定曖昧定然有那麼幾分。

    大唐風氣開放,李唐皇族更是視“禮法名節”如無物,只要不是自己的婆娘偷漢子,其餘的事情都能夠懷著一顆“樂觀”的心態去面對。

    長樂公主清麗出塵、蕙質蘭心,如今更是“和離之婦”,而房俊少年英雄、當世人傑,這兩人發生一些私情,非但無人譴責,甚至喜聞樂見,以為閒聊佐酒之談資。

    若是當真玉潔冰清,發乎於情止乎於禮,大家才會感到失望……

    ……

    長樂公主素來矜持,平素與房俊若是地底下碰見,都會想法設法的避開,以免旁人誤會,更怕房俊誤會,若是這廝死纏爛打糾纏不休,自己當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不過近日是她的壽誕,心情難免雀躍,又飲了幾杯酒,血液加速情緒便有些高亢,兄弟姊妹們這麼一起哄,使得她心中難免受到感染,一雙妙目水盈盈的盯著房俊,希望他能夠“妙手成章”,作出一副流傳千古的佳作,使得今日之宴會能夠成為一段佳話。

    當初那一篇《愛蓮說》,她可是字字句句都記得清清楚楚呢……

    身旁的高陽公主亦是興起,這位殿下一張小臉兒興奮得發紅,撫掌之時露出一截兒欺霜賽雪的皓腕,大呼小叫道:“郎君當好生斟酌,非得要作出一首'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那樣的才行!”

    《青玉案》一出,世間再無上元歌頌花燈之詞,早已被士林中人推崇至無以復加之地位,在五言七律大行其道、詩餘隻被視為小道的大唐,卻公認這一首詞乃是千古佳作,上元詞中,幾乎不可逾越。

    可是這首詞乃是當年房俊送給高陽公主的定情之詞,其中這一句“眾裡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早已被當做男女情詩之中的極品,

如今高陽公主叫囂著要房俊再做一首這等詞出來,難不成是暗示想要與長樂公主效仿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不成?

    長樂公主秀面染紅,嗔怪的打了高陽公主一下,埋怨她胡說八道,眼眸卻依舊時不時的瞟向房俊,心中滿是期待……

    眾人更是怪叫連連,興奮得直拍桌子。

    李泰這時正好走進來,聞言亦是興奮,他才不在乎什麼皇家名譽呢,只要自己的妹子願意,能夠感到快樂,與誰有點私情有什麼大不了?若是他當了皇帝,長樂想要嫁給房俊,那就讓她嫁!

    名聲這等身外之物,如何抵得上自己活得舒坦?

    李泰坐回自己於齊王、蔣王之間的座位,今晚太子身體有恙沒有前來,便是以他為首,這會兒大聲說道:“房二你若是做得好,本王前些時日從父皇那裡得賜了一份王東亭的《伯遠帖》,便送予你了!”

    王東亭便是王珣,東晉書法大家,瑯琊王氏子弟,丞相王導之孫、中領軍王洽之子。《伯遠帖》是作者給親友伯遠書寫的一通信札,其行筆自然流暢,俊麗秀雅,為行書早期的典範之作。全篇隨其本字之形,順其自然之態,而又通篇和悅,自然一體,有如天成。

    極為珍貴!

    房俊卻一臉苦笑。

    當一個因剽竊而出名的偽文豪被萬眾矚目希望他能夠出口成章,卻搜腸刮肚也找不出一首應景兒的詩詞來,這種感覺就像是被頂在牆上下不來,又是心虛又是窘迫。

    既然無法剽竊,那麼以他的文學修養想要作出一首像樣的詩詞,那是絕無可能的,也就是打油詩的水準。

    呃,打油詩……

    房俊忽然精神一振,有了!

    這廝袖子一擼,先拿起桌上的酒杯,乾了杯中酒,一抹嘴巴,大聲道:“諸位聽好!”

    大殿內陡然一靜。

    都知道房俊填詞作詩不僅水平高,更是出了名的快,於是都屏息靜氣,等著欣賞一首曠世佳作的問世。

    房俊黑臉微紅,曼聲吟道:“這個婆娘不是人……”

    殿內更靜!

    就像是忽然遭遇了“時間靜止”,所有的動作似乎都在這一刻停滯,而後所有人的眼睛都驚詫莫名的看向房俊。

    你這是作詩呢,還是罵人?

    長樂公主先是愣了一下,繼而俏臉騰的一下變色,一雙美眸瞬間通紅,盈滿水氣,一雙纖手緊握成拳,恨不得撲上去給這個棒槌狠狠的來一拳!

    不願意作詩就不作嘛,憑什麼罵人?!

    事實上,房俊這個時候也呆了一呆。天地良心,他只是一時間想不出應景兒的詩詞,只好弄一首打油詩糊弄一下,文學成就雖然幾乎沒有,但是好歹也能逗大家一樂。

    可是一句詩念完,喉嚨裡邊給噎了一下,喘了口氣,節奏頓時變了,就好似他刻意的以此來調戲長樂公主一般。

    眼見著長樂公主憤怒通紅的眼眸,羞憤的目光刀子一般扎過來,房俊連忙一口氣將剩下的三句念完:“……九天仙女下凡塵。兄弟姊妹皆是賊,偷得蟠桃獻親人!”

    詩念完了,可席間依舊鴉雀無聲。

    房俊尷尬得要死,只得打個哈哈,勉強笑道:“那啥,一時之間想不出太好的詩句,湊趣的一首劣作,逗大家一笑,哈哈,哈哈,呃……”

    眼瞅著長樂公主一雙大眼睛憤憤的盯著自己,就連她身邊自家婆娘亦是神情忿忿,房俊實在是說不下去了。

    任何事情都得講究一個時機,講笑話亦是一樣。

    合適的時機一個合適的笑話,能夠逗翻全場,大家開懷大笑,縱然稍有過分,亦無人在意;可若是時機不對,氣氛不對,亦或者鋪墊不對,那麼一個這樣笑話,很容易就被人覺得遭受了人身攻擊。

    這個婆娘不是人……

    普天之下,敢當著面兒說長樂公主一句“婆娘”,估計絕無僅有,唯有房俊一人。

    還有那一句“兄弟姊妹皆是賊”,聽聽,這特娘的是什麼話?

    咱可都是帝皇貴冑、天家血脈,結果到你嘴裡就都是賊了?固然後面還有一句“偷得蟠桃獻親人”,聽上去似乎只是一個調侃,可是這等拙劣之玩笑,讓在座諸位盡皆心中不爽。

    多少真心話,都是玩笑著說出來的……

    或許在這個棒槌眼中,吾等天潢貴冑,便是這等“不是人”、“皆是賊”的評價?

    簡直過分!

    這回不僅一眾親王公主們不滿,就連高陽公主也氣鼓鼓的瞪著房俊,好好作首詩不行麼,非得搞這些花樣?真是作死。

    李泰剛剛得了王家一大筆“捐贈”,心情正好,記著房俊這份功勞,故而沒有落井下石,哈哈一笑,調控著氣氛,拍了拍桌子,說道:“本王說一句公允的話,這首詩……暫且稱其為詩吧,通篇沒有晦澀之詞彙,返璞歸真,通俗易懂……”

    說到此處,李泰忍不住摀住臉,苦笑道:“那個啥,二郎啊,本王也幫不了你,趕緊的,自罰三杯,向長樂謝罪!”

    房俊也有些後悔,好好的一個壽誕被自己心血來潮的“一首詩”給毀了,心存愧疚,當即舉起酒杯,道:“是某的錯,自罰三杯,以示歉意!”

    喝酒這種事他最擅長,當即連飲三杯,氣都不喘。

    長樂公主怒氣已然漸漸消散,恢復到平素面容清冷的神情,淡淡瞥了房俊一眼,一言不發。

    房俊就嘆了口氣…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4
第86章  醉酒

當你的笑話無人覺得好笑,這實在是太尷尬了。

    長樂公主瞪著房俊,清麗的面容看似古井不波,實則銀牙已經暗暗咬緊,心中之羞惱非得使出極大力氣才能壓制,否則她都不知自己是否會當場發作出來,毀掉自己一貫清冷自持的形象。

    真是太氣人了……

    你若不肯作詩,那麼不作便是了,何必弄出這麼一首四六不著的玩意兒來膈應人?

    簡直該殺!

    房俊被她的目光盯著,只覺得渾身似乎有無數螞蟻爬上爬下,難受的要命,又有東陽公主在一旁冷嘲熱諷煽風點火,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兩世為人,房俊很少這麼尷尬過。

    魏王李泰覺得自己剛剛收了房俊的好意,這會兒應當表示出感謝之意,總不能卸磨就殺驢吧?便讓蔣王與房俊換了位置,攬住房俊的肩膀,親自斟酒,道:“來,本王陪二郎喝幾杯。”

    試圖化解尷尬。

    房俊能說什麼呢?只能酒到杯幹。

    蜀王李愔是個混不吝的,但凡這種人最是看不起文化人,若房俊當真作出一首曠世佳作,李愔絕對理都不理他,鄙視也好,自卑也罷,總之他覺得那跟他不是一路人。

    現在房俊弄出這麼一首打油詩,席間諸人都覺得過分,唯有李愔不以為然。

    這詩怎麼了?

    聽上去通俗易懂,非得弄來一些華麗之辭藻堆砌在一起,才能叫做好詩?

    他舉起酒杯,瓮聲瓮氣道:“二郎這首詩通俗易懂,便是坊市之間的販夫走卒亦能夠領會其中之意境,自然是極好的,來來來,本王敬二郎一杯?”

    房俊恨不得將這貨嘴給堵上,舉杯道:“喝酒!”

    王敬直眼珠兒轉了轉,也舉起酒杯,衝著房俊說道:“此前你我兩家多有誤會,說到底亦是我家的不是,雖然將話說開便無妨,可我這心裡依舊滿懷歉意,我便在此罰酒三杯,多謝二郎既往不咎!”

    南平公主就坐在他身邊,

聞言心中一跳,拉了王敬直一下,卻沒拉住,不由得暗暗著急。

    房俊那個棒槌,你非得招惹他幹嘛?

    既然事情已經說好了,房俊這個人說話算話,那麼這件事就算是揭過去了,你又何苦趁著這個機會灌人家幾杯?且不說會不會惹惱房俊,但就是這種舉動也顯得太過小家子氣,讓人瞧不起。

    不過說心裡話,王敬訓弄的這一出兒令他很是被動,卻礙於種種原因不得不放過王家這一會,心裡難免存有芥蒂。

    很是不爽。

    這會兒你特麼還要藉機灌酒,真以為小爺是泥捏陶塑的佛爺,沒有半點火氣?

    房俊舉著酒杯,瞇著眼看著王敬直,也不說話,直將王敬直看得心裡發毛,暗暗後悔,不該覺得心中咽不下這口氣,非得接著灌酒的機會報復一下。

    萬一這廝發飆……

    好在今日是長樂公主的壽誕,房俊再如何棒槌,也不至於在這等場合掀桌子,瞇眼瞅了王敬直半晌,連席間諸人都暗暗擔心房俊會不會發作的時候,這廝忽然一笑,道:“三杯怎夠?你我雖然往日稍有嫌隙,不過正如剛才之言,既然已經講和,那麼往後自當親如兄弟、肝膽相照,該當同飲三百杯!”

    王敬直臉都嚇白了,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在下酒量梳淺,哪裡是二郎的對手……”

    房俊笑道:“喝不過我就跟我喝,若是能喝得過我,就往死裡喝?”

    王敬直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嘴巴,亂說話……

    “二郎誤會,我……”

    房俊不給他狡辯的機會,直接舉杯:“來來來,我敬王駙馬,先乾為敬!”

    一仰頭,乾了一杯。

    然後杯口衝下,示意點滴不剩,然後瞅著王敬直。

    王敬直無奈,只得喝了這一杯。

    杯子非等放下,房俊那邊已經又斟滿一杯,衝著他舉了一下杯子,道:“繼續。”

    又一杯喝下去。

    王敬直一臉苦色,騎虎難下。是他意欲灌酒在先,現在總不能挑起事兒來自己卻縮了吧?

    只得苦著臉也喝了一杯。

    房俊暢快大笑:“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日與王駙馬同席而飲,實在是快慰平生,來來來,今日不醉不休!”

    說著,他居然親自離席,一手捏著酒杯,另一手拎著個酒壇子,徑自來到王敬直身邊,親自給王敬直斟酒,然後碰杯,也不管王敬直的反應,仰頭乾了杯中酒。

    王敬直眼睛都直了,只得站起身,告饒道:“二郎勿怪,在下酒量淺薄,實在是喝不下去……”

    房俊瞅著他笑:“怎麼,不給吾房二面子?”

    王敬直腸子都悔青了,自己倒霉催的非得去招惹這個棒槌幹啥?

    他身旁的南平公主知道房俊這是發怒了,見到自家郎君尷尬苦澀的臉色,站起身來,笑道:“本宮早想與二郎親近親近,只可惜一直未有機會。郎君酒量淺薄,不如就有本官待他喝一杯,如何?”

    房俊欣然道:“能與南平殿下共飲,微臣之榮幸也,豈敢推辭?您一杯,微臣三杯,先乾為敬!”

    王敬直一臉赤紅,趕緊將南平公主拉開。

    開玩笑,自己堂堂七尺男兒被公主站在身前擋酒,傳出去豈非成為天下笑柄?然而剛剛將南平公主拽到身後,便見到房俊咣咣咣連乾三杯,頓時眼睛又有些發直……

    人家敬南平公主的酒,自然可以以一敵三,沒人會笑話南平公主。

    可此刻他王敬直挺著胸膛像個大老爺們儿,縱使人家房俊一句話不說,他哪裡好意思人家喝三杯他只喝一杯?

    哪怕是喝死了,也不能這麼幹吶……

    只得連乾三杯,喝得直吐舌頭,腦袋發暈。

    以往貪戀杯中酒,只覺得美酒入喉甘醇澆愁,可今日這一杯接一杯連個喘氣的功夫都沒有,一杯酒下去喉嚨裡好似火燒一般,要多難受就多難受。

    見到房俊又將酒壇子拎起來,王敬直服了……

    “二郎,是我多話,不自量力,您這酒量我算是服氣了!咱不喝了成不成?”

    房俊肅容道:“酒場如戰場,踏上戰場便是你死我活,豈能半路裝慫?這場戰爭由你挑起,但是何時結束,卻是我說了算!”

    王敬直就知道,自己若是繼續推辭,說不得這個棒槌就能當場發飆,一酒壇子扣自己腦袋上……

    喝吧。

    誰叫自己昏了頭非要招惹這廝?

    說多了都是淚……

    ……

    一壇子酒下去,王敬直不無意外被放翻在地,南平公主叫來兩個侍女,攙扶著王敬直去往後院歇息,臨走的時候還幽怨的瞥了房俊一眼。

    這廝比王敬直喝得多,此刻黑臉泛紅,卻依舊拉著程處亮喝個沒完,一旁的蜀王李愔也往跟前湊,那酒一杯接著一杯就像白開水似的……

    等到王敬直被攙扶走,席間氣氛也漸漸歡快起來,剛剛因為房俊賦詩一首而帶來的尷尬也慢慢消散。

    房俊喝得興起,拉著蜀王李愔灌酒。

    這孩子不懂人情世故,說話行事率意而為,偏偏性格又粗鄙豪放,平素最是不討人喜歡,就連父兄都不待見,出去參加宴會也都是別人忌憚他親王之身份,說話小心翼翼,禮節上敬一杯酒之後便敬而遠之,何曾有人這般勾肩搭背開懷暢飲?

    這的人最是沒什麼心機,否則歷史之上下場也不會那麼慘,這會兒見到房俊看得起他,心中頓生知己之感。

    兩人搭著肩膀,說話毫無顧忌談笑豪放肆意,看得席間諸人一陣陣蹙眉。

    李愔打著酒嗝,眼神有些失焦,說道:“二郎剛剛那首詩作得不好,惹長樂姐姐生氣了……”

    另一側的長樂公主低垂眼瞼,給身邊的高陽公主和晉陽公主布菜,充耳不聞。

    晉陽公主一直盯著房俊這邊,見他烈酒如白水一般暢飲,不由得暗暗擔心,勸阻道:“姐夫你喝了那麼多,當心傷了身子……”

    房俊也的確有些上頭,哈哈一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男人之間自當開懷暢飲,藏著掖著算什麼好漢?”

    氣得晉陽公主嬌俏的翻了個白眼。

    好心當成驢肝肺,喝死你算逑…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6
第87章   無痕

若是在平素,小姨子的話語房俊絕對依從,以他對晉陽公主的寵愛,想要天上的星星那就絕不會去摘月亮。

    只是今日確實酒飲的多,心情過於興奮,拒絕了小姨子的好意。

    惹得小姨子鼓著嘴翻了個白眼,很是不快……

    李泰插話道:“六郎說得不錯,你那首詩簡直是……不忍卒讀啊!倒是這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還不錯,只是不知唯有這一句,還是有成詩在胸?”

    房俊醉眼惺忪,聞言脫口說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遙知湖上一樽酒,能憶天涯萬里人……不過這不是微臣所作,是歐陽修作的。”

    李泰嘖嘖嘴,品味一番,奇道:“這首詩近乎於白話,但是其中韻味悠長,很是有幾分功底,這歐陽修何許人也?”

    房俊腦袋一晃,瞬間清醒過來。

    歐陽修何許人也?

    跟你說了你也不認識,帶你去見他……咱也去不了。

    只得打個哈哈,道:“昔日於江南山中偶遇的一個倔強老頭兒,性子執拗得很,但是很有才華,微臣亦曾想舉薦其入朝為官,卻被其所拒,自號'醉翁',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也……如今怕是早已不知去處,不談他,不談他。”

    “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山水之間也… …好心胸,好氣度!此等奇人乃是滄海遺珠,堪稱驚才絕艷,縱使不能入朝為官報效君王,與之結交一番亦是人生快事,豈能就這麼錯過呢?可惜,可惜!”

    李泰搖頭晃腦,滿是嗟嘆,自斟自飲了一杯。

    這廝骨子裡就是個文青,此刻聞聽這麼一句,頓時心癢難撓,恨不得能在江南與此等奇人偶遇,泛舟載酒暢遊湖上,把酒言歡人生幾何……

    ……

    房俊今日有些過量,酒至酣處,已然有些眩暈。

    高陽公主早就在註意著自家郎君,見到他憨態可掬,趕緊命侍女將其攙扶下去歇息。

    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的聿明雪起身,道:“還是我去吧。



    高陽公主見她與一眾公主王妃格格不入,留在這裡亦是彆扭,也不疑有他,便頷首道:“那就有勞聿明姑娘了。”

    聿明雪粲然一笑:“殿下放心。”

    帶著兩個侍女,將醉醺醺的房俊攙扶走了……

    屋外清風朗月,微風拂面。

    喝醉酒的人最怕見風,剛剛在店內房俊還能有說有笑,只是腳步有些虛浮,這會兒被山風一吹,整個人都頭暈目眩起來,身子軟軟的靠在兩個侍女身上,差點將兩個嬌俏的侍女壓倒在地……

    看著侍女一頭香汗銀牙緊咬,免禮支撐著的模樣,聿明雪便伸手將房俊接過,任由他一條手臂搭在自己香肩上,自己則環住他粗壯的腰身,穩穩噹噹的將其攙扶著。

    後院早已預備了精舍。

    就在山腳處,一排精舍掩映在翠竹之間,山風吹動竹葉沙沙作響,一條小溪由山上流下,自精舍旁蜿蜒而過,溪水潺潺,反射著天上月光,水流粼粼。

    景緻幽深。

    將房俊攙扶至屋內,聿明雪將兩個侍女斥退,親自打水為房俊擦了頭臉。

    窗外明月高懸,月光自窗戶灑進來,地上宛若成霜。

    床榻上的男人睡得正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濃眉如刀、山根高聳,平素有些微黑的臉容此刻亦顯得潔白英朗,聿明雪微微俯身,春蔥一般的手指頭輕輕婆娑著男人的眉毛,鼻樑,嘴唇……

    心裡如火燒一般滾燙。

    半晌,她才直起腰肢,轉身來到靠窗的木桌旁,自懷中掏出一個藥丸捏碎,藥末放入一個杯子中,然後提起水壺斟了一杯水,輕輕搖晃幾下,藥末便溶解在水中。

    輕輕咬著嘴唇,聿明雪臉兒有些滾燙,回身側著坐在床頭,將房俊扶起,杯子湊到他的嘴邊。

    宿醉之人最易口渴,迷迷糊糊的房俊一口就將杯中的水抽乾,嘖嘖嘴,再度沉沉睡去。

    只是睡夢之中卻覺得越來越熱,使勁兒的扯了扯衣領,似乎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一股燥熱的氣流在體內湧動,渾身的血氣似乎都要沸騰起來。

    月色之下,一個腰肢如柳、膚白勝雪的身形鑽進他的懷中,冰涼的肌膚貼上他的胸膛,頓時令他舒服的輕吟一聲,一把攬在懷中。

    窗外月光如水,風吹竹葉沙沙作響,地上的影子亂成一團……

    *

    對於房俊這樣來自於未來的人來說,唐朝最大一個好處,便是食物的原生態。

    絕無任何添加劑,化肥、農藥的使用率為零,這就保證了食物的純天然,是真正的綠色食品。而房家酒坊生產的蒸餾酒,亦是採用多年窖藏的原酒蒸餾加工而成,這種就度數極高,酒醉之後昏昏沉沉如墜雲端,除去口渴之外,並無其他頭疼、噁心等等宿醉之症狀。

    待到房俊翌日酒醒,除卻渾身綿軟無力,精神尚好。

    躺在那裡伸了個懶腰,窗外照射進來的陽光有些刺眼,瞇著眼,回味著昨夜的春夢……

    將手伸進被窩,在要害處摸了摸,並無異常。

    心中卻不由感到奇怪,最近雖然並未放縱聲色,但家中嬌妻美妾溫婉可人,蕭淑兒未曾誕下麟兒,所以亦是勤墾不輟,怎地忽然作出這等夢來?

    偏偏又感覺如此真實……

    屋外侍候的侍女發現房俊醒來,趕緊入內給他換上乾淨的衣袍,又打來清水伺候他梳洗一番,問道:“二郎是出去用早膳,還是奴婢將早膳端進來?”

    房俊甩了甩胳膊,邁步向外走去,便走便道:“跟大家一起吧。”

    “喏!”

    出了精舍,左邊即是道觀之中平常用膳之處,房俊到來之時,唯有李泰、長樂、高陽、晉陽等數人正在用膳,其餘諸如王敬直夫婦、蜀王李愔等人都已經離開。

    李泰正就著稀粥吃著烤饃,見到房俊進來,便笑道:“二郎這酒量當真了得,一個人放翻一群,本王甘拜下風!”

    房俊揉了揉腦袋,坐到高陽公主身邊,看著高陽公主溫婉的給他夾了烤饃,隨口應道:“不行不行,往後可不能這麼喝了,要人命啊!”

    高陽公主嗔道:“你還知道要命?瞧瞧昨晚那酒喝得,好像這輩子就這一回了似的,往後可別這樣,酒大傷身,顧惜著自己。”

    “是是是,殿下教訓得是,微臣領受懿旨! ”

    “油嘴滑舌,趕緊吃飯!”

    兩口子拌了幾句嘴,房俊偷偷瞥了一眼長樂公主,這位殿下玉容清冷,一言不發,小口小口的喝粥,眼皮都不抬一下。

    倒是晉陽公主起身夾了一塊醃漬的鹿脯肉,房俊連忙道謝,便得了晉陽公主一個大大的笑臉。

    還是小姨子貼心吶,大姨子什麼的,小肚雞腸最討厭了……

    吃到一半,房俊這才想起:“聿明家那個丫頭呢?”

    高陽公主道:“早早起來便告辭回城了,說是家中有事尚要處置。”

    房俊頷首,不以為意。

    聿明氏傳承久遠,本事自然是大的沒邊兒,但是這股子神神秘秘的行事風格很是讓人受不了,說不定何時便消失一段時間,不知何時又陡然冒出來……

    李泰喝著粥,說道:“明日本王打算親自去一趟江南,王家雖然答應將那些產業捐贈出來,可到底心中忿忿難平,怕是要弄出什麼么蛾子,本王去坐鎮,他們也得顧忌一些。更何況那些產業之中尚有江南士族的不少份子,可不能讓他們輕鬆抽出去。”

    這位殿下嘴裡含糊不清,絲毫沒有一絲半點皇室教養,就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都丟掉了。

    也不知從何時開始,李泰似乎愈發厭煩那些個繁文縟節,漸漸向著大道至簡的境界前進,說好聽的叫做“返璞歸真”,說難聽的就是越來越不要臉。

    此去江南,哪裡是害怕王家弄么蛾子?

    分明是捨不得江南士族將王家產業之中的份子抽出去,這廝就是屬貔貅的,吃進嘴裡的東西,堅決不拉出來……

    房俊想了想,道:“這件事,江南士族到底是無辜的,只是被王家牽累。若是殿下不允他們抽出份子,恐怕會惹得他們心生抵觸,於大局無益。這樣吧,殿下此行,微臣給您幾個書院學子的名額,另外在修書蘇定方,讓其配合您行事,總歸要一手棒子,一手甜棗,那才是王道。”

    李泰眼下嘴裡的烤饃,讚道:“二郎行事,最是妥帖,這份人情本王領受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8
第88章  泰迪?

這話若是被王敬直、高履行等人聽見,怕是不要氣得跟房俊拼命。

    世家門閥為了爭取到一個進入書院的名額,一家家的都快要人腦子打出豬腦子,闔家上下不得安寧,結果房俊這邊卻將名額大白菜一般隨便送人,這叫自古以來便掌握著政治主動權的門閥們情何以堪?

    李泰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嚥下去烤饃,喝了一口茶水說道:“此事本王會與門閥們溝通一下,自不會讓二郎你難做。”

    以他的身份地位,與關隴那邊打一聲招呼,說是從房俊這邊討來幾個書院名額另有它用,想來那些人也不可能不給他面子,也不會拿著這事兒去指責房俊“公器私用”。

    這事兒如此辦理,的確周全。

    儘管房俊對於門閥殊無好感,但是至少在目前的局勢之下,門閥的力量依舊非是他能夠抗衡。

    就算是九五至尊的李二陛下,不也是投鼠忌器、不得不忍讓三分?

    不過世家門閥之輝煌,也僅止是至唐朝為止,李二陛下打壓門閥,李治借助門閥勢力上位之後不得不加以倚重,武則天為了登上帝位再一次將門閥打落塵埃,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給予了世家門閥沉痛的打擊,不得不低下高傲的頭顱,蟄伏於武則天的雌威之下,搖尾乞憐。

    然而當武則天死去之後,依靠門閥重新奪回國祚的唐玄宗再一次使得門閥興起,蔓延千年的“五姓七宗”重新煥發出奪目的光彩,甚至臻達有唐一朝之巔峰。

    尤其是“安史之亂”以後,整個政治中樞都推倒重建,依仗軍功的關隴集團早已成為昨日黃花,依託於科舉而興起的寒門士子尚未能真正扺掌朝堂,於是世家門閥再度捲土重來,佔據了朝堂之上各個顯赫之要職。

    那位崇拜房俊的河東薛氏子弟薛元超,歷史上曾是宰相,他便曾嘆道:“此生所遺憾者,未能娶五姓女!”

    河東薛氏與韋、裴、柳並稱為“關中四姓”,已經是國內的一等一的門閥了,但仍如此仰望“五姓七家”,足可見其影響。

    唐文宗時,皇帝向宰相鄭覃求婚,希望鄭覃能把孫女嫁給皇太子,但鄭覃不同意,寧可把孫女嫁給時為九品官的崔某……

    為此文宗無語:“民間修婚姻,不計官品而上閥閱。

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耶?”

    的確,在真正的門閥“五姓七宗”眼中,李唐皇族根本無法與其相提並論,他們自認華夏最純正之血脈,是“華夏衣冠”的繼承者,而李唐皇族這等參雜了湖人血統的“新貴”,無論如何也矮了一頭。

    沒錯,就是這麼驕傲!

    然而誰也不曾想到,這一份驕傲結束得確實如此之快,“白馬驛”旁、黃河之畔,一個叫做朱溫的惡霸將世家門閥出身的三十餘位大臣盡皆殺死,並且將這些“衣冠清流”投屍於黃河,大唐帝國整個中樞盡皆摧毀。

    三年之後,朱溫鴆殺唐哀帝,篡位為帝,大唐帝國覆滅。

    當朝士們的屍體尚在渾濁的黃河水中隨波浮沉的時候,帝國的一切道德準則、禮法規範也隨之而被埋葬,帝國本身便再沒有繼續存在的理由了。

    五代十國時期,所有的“忠孝節義”都已不復存在,文官武將背叛自己的主公猶如家常便飯。

    世家門閥在這一場轟轟烈 的變革之中徹底被擊碎了脊梁,多少傳承千年的門閥煙消雲散,綿延百世的世家一蹶不振。

    從此之後,地主士紳集團漸漸走上前台,成為社會主流。

    *

    回城的馬車上,高陽公主攬著房俊的胳膊,擔憂問道:“為何給予青雀哥哥書院的名額?名額之事,已然鬧得沸沸揚揚,關隴各家求而不得,你卻這般輕易予人,那些人怕是要心有怨言。”

    房俊笑著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吧,他們奈何不得為夫。況且眼下那些個門閥雖然鼎盛興旺,但是用不了幾年,等到書院的學子一屆一屆的畢業,參與到軍政事務當中,隨著他們的成長,門閥的驕傲將漸漸消散,再不復往日之風光。”

    高陽公主不解:“可書院裡的學子絕大多數不也是世家門閥的子弟麼?縱然他們感唸書院之培養,可到底還是各家的子弟,一旦升官晉職,豈有不回報家族的道理? ”

    房俊將手臂從她的懷抱當中掙脫出來,不經意碰到隆起的綿軟,心中一盪,便伸手臂攬住她瘦削的香肩,往懷裡摟了摟,嗅著她清新的發香,笑道:“所以說你頭髮長,見識短,進入書院的學子皆是各家的次子、庶子,這些人將來能耐越大,便越不受家族的控制,等到他們漸漸自立門戶,便是一個個新貴誕生。人性自私,當他們與家族分割開來,除去血脈相同,便已然近乎於對立,因為雙方的根本利益牽扯在一起,誰想要壯大,就務必打壓對方……如此用不了多久,主家漸漸衰弱,分支漸漸強盛,世家門閥賴以維繫的傳世基礎便會動搖,畢竟世家門閥傳承不易,一場戰爭、一場動亂,至於一次朝爭……都有可能導致一個門閥的沒落。而代之而起的,將會是那些個擁有了官職、地位以及財富的新貴們,為夫且將之稱為地主士紳集團…… ”

    “……你,你好好說話,把手拿開……”

    高陽公主嗔怒的摁住那一支伸到自己裙擺裡的大手,不讓他作怪。

    “殿下今日的頭髮好香,真好聞……”

    房俊死皮賴臉的湊上去。

    “嗯……”

    高陽公主被他熱乎乎的氣息噴在嬌嫩的耳珠上,癢癢的渾身發軟,等覺察到那隻作怪的大手又有攀援而上的舉措,趕緊強抑著心裡的酥麻,嬌喘吁籲的將他推開,面紅耳赤的嗔道:“在車上呢,左右都是家將侍衛,你瘋啦?”

    房俊頹然倒在地板上,感受了一下昂藏的某處,只覺得身上好似有一股火,自昨夜便已經燃起,未曾熄滅,這會兒與高陽公主耳鬢廝磨之下,又熊熊的燃燒起來。

    難不成是小爺天賦異禀,終於開啟了“泰迪特技”,即將成為一代砲王?

    ……

    回到府中,房俊的火氣依舊未能平息。

    高陽公主紅著臉,掙脫開郎君的手邊要走掉。房俊急道:“殿下去哪兒?”

    高陽公主頭也不回,只是丟了一句“休想作踐本宮,去找你的江南美人吧!”言罷,腰肢搖曳的邁開步子,近乎於小跑的逃走了。

    這郎君性子來了便胡天胡地,白日宣淫這種事幹過不是一回兩回,她可沒臉陪他胡鬧,反正小妾好幾個呢,那個江南閨秀整日里希望能夠藍田種玉,自從郎君打北疆返回在之後,得了空便膩膩歪歪的纏著郎君,這個機會就當便宜她咯!

    哼哼,整日里一副知書達禮端莊賢惠的模樣,就是不知若是這青天白日的被郎君撲倒在床榻上,是依舊保持那份文靜優雅的勁兒,還是任憑郎君折騰浪得飛起……

    房俊鬱悶至極,壓制不住心底的火氣,便當真往後院蕭淑兒的院子走去。

    半個時辰之後……

    房俊坐在花廳內,一碗一碗的冰鎮酸梅湯下腹,身體裡的火氣卻似乎半絲消退的跡像也沒有。

    蕭淑兒陪坐在一旁,纖手微微握住,心情有些忐忑,垂著頭,秀麗的小臉兒泛著紅暈,偷偷瞥了房俊一眼,細聲細氣說道:“是妾身的不是,妾身昨日剛來……要不讓妾身房裡的幾個丫鬟伺候郎君?都是陪嫁來的通房丫頭,遲早也是郎君的人,擇日不如撞日,郎君便收了她們吧。 ”

    房俊又喝了一碗酸梅湯,覺得肚子裡晃晃蕩盪泛酸水,這才罷休。

    可是火氣仍在……

    這會兒他終於覺得有些不對勁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29
第89章  盛世佛,亂世道(上)

渾身燥熱,虛火旺盛,看著侍女那細細的腰肢和挺翹的小臀都有些蠢蠢欲動……

    房俊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

    想要派人去請一位太醫過來診治一番,忽然覺得有些尷尬,畢竟是不雅之事。又坐了一會兒,症狀絲毫不見好轉,便起身帶了幾個部曲家將,策馬又回到終南山,直奔孫思邈的藥廬。

    到了門口,他才想起袁天罡那個牛鼻子可能還在這兒……

    仔細想想,總躲著也不是辦法,

    他房俊一個大活人,難不成為了躲避一個袁天罡就要隱姓埋名遠遁海外?只要還在大唐地界,依著袁天罡的能量,總歸是能找到他。

    躲避不是辦法,只能勇於面對,正面硬剛!

    袁天罡又怎樣?

    就不信你信口雌黃也有人相信!

    上前叩響山門,片刻之後,門內傳來腳步細碎聲,兩扇門板隨即從內打開,露出一個梳著道髻的小腦袋,還是上一次的那個小道士。

    眉清目秀的小道士見到是房俊,愣了一下,問道:“房駙馬是來找吾家師祖?”

    房俊笑道:“不然找你不成?怎麼,你家師祖不在?”

    小道士遲疑一下,眼珠子轉轉,道:“師祖自然是在的,不過袁師祖也在,剛剛正欲吾家師祖談話,有些爭吵,所以……那個……”

    房俊就明白了,大抵是袁天罡那個牛鼻子又拿自己說事兒,與孫思邈爭吵一番。

    這小道士是個人精吶……

    “無妨,某找令師祖有要事商議,汝且引見便是。”

    “哦……”

    小道士無奈,只得打開山門請房俊入內,然後回身關好門,在前引路,到了庭院之中一方露天的青銅爐鼎之前,小道士瞅了瞅一側的廂房,道:“房駙馬還是先到大殿內稍坐,吾去給您通禀師祖。”

    房俊哈哈一笑,

這是害怕自己再跟袁天罡吵起來?

    不過他的確有些打怵那“半仙兒”,頷首同意:“有勞小道長。”

    “嘻嘻,房駙馬這邊請!”

    大抵是早已將道士這個職業當作崇高的理想,而平素旁人見他年紀幼小相貌清秀又很少將他當做一個道士,故而房俊這一聲“小道長”令他眉飛色舞,頗為欣喜。

    房俊搖頭失笑,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啊……

    道觀不大,但是正殿內卻儼然供奉著三清道君的塑像。

    所謂“三清”,總稱為“虛無自然大羅三清三境三寶天尊”。道教所尊的玉清、上清、太清三清勝境,也指居於三清勝境的三位尊神,即:玉清聖境無上開化首登盤古元始天尊、上清真境玉宸道君靈寶天尊、萬教混元教主太上老君道德天尊。

    這便是道教的三位至高神。

    “玉清、上清、太清。乃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義,三清代表大道生成規律。一氣化為三,三合為一,用則分三,本則常一。道化為三清,三清合體為道。大道為造化之根,大道為教化之本,大道為萬物之主。萬物化生之後,大道化為三界十方萬物之真宰,維持時空秩序和乾坤綱紀,大道為萬物之主宰,大道無形,生育天地;大道無情,運行日月。故尊稱大道為:上帝。”

    這里居然出現了“上帝”這個詞彙,是不是很神奇?

    沒錯,自古以來,“上帝”都是道家的專有名詞,與西方那位根本沒關係,“所謂昊天上帝者,蓋元氣廣大則稱昊天,遠視蒼蒼即稱蒼天,人之所尊,莫過於帝,託之於天,故稱上帝。”

    典籍中最早出現上帝一詞的是《尚書》的《虞書·舜典》。

    而最早將西方的至高神翻譯為“上帝”的是利瑪竇,這個將現代幾何帶到東方來的意大利人,在深入的研究了東方文化之後,認為“上帝”這個詞所包含的概念,可以完美的詮釋拉丁文“Deus(上帝)”的含義,便將之取為己用。

    可憐後世之華夏子孫,有多少人聽聞“上帝”之時只知其乃西方之神,卻不知原本就是東方文化中的至高神?

    悲乎!

    吾華夏之文化,被鳩占鵲巢者多矣……

    ……

    正殿的兩側,是兩間雅室,一間擺放著香案符籙,一間則作為修道的“丹房”。

    小道士引著房俊入內,而後推出去通知孫思邈,房俊則尋了靠窗的一個蒲團坐了。

    這間“丹房”想來是孫思邈修道之所,屋內陳設簡樸,三面通透,窗台很矮,窗戶很高,外面風吹搖曳的樹木與連綿的山脊盡收入眼內。正殿裡燃著的檀香裊裊飄來,窗外鳥鳴啾啾、風吹樹葉,天地之間渾然無物,在這樣的環境清修,的確能夠輕易的達到返璞歸真、清心寡欲的境界。

    久歷紅塵之人在這裡坐一坐,再品上一盞香茗,當可洗盡一身污濁,淨心滌慮。

    房俊見到窗台下有一張矮几,上面有一套陶製的茶具,旁邊還放有一個小火爐,以及火石火鐮,隨即起身,翻了翻找到一罐茶葉,便將的火爐取出,提了一隻木桶出了丹房,走了幾步尋到一處小溪,灌了一桶清澈的溪水,又在左近搜尋了一些乾枯的樹枝。

    回到丹房,生火燒水,清洗差距,沏了一壺茶。

    窗外山風微微,樹影婆娑,屋內空氣通透,茶香氤氳,房俊跪坐在窗前,拈起黑陶的茶杯輕輕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細細品味,緩緩入喉,只覺得舌底生津、齒頰留香,一身燥熱居然瞬間消減不少。

    “倒是個會享受的!”

    身後腳步聲響,一個帶著嘲諷口吻的聲音傳來。

    房俊便微微一嘆,放下茶杯,起身一揖及地,道:“晚輩見過袁道長。”

    自己都已經躲著走了,這老牛鼻子怎地還追上來?

    袁天罡一手捋著鬍鬚,一手負在身後,哼了一聲,道:“免禮免禮,表面施禮心裡罵娘,老道也受不起!”

    話是說的很難聽,卻自顧自的做到窗前矮几旁,伸手拿過一個茶杯,自斟了一杯茶水,緩緩呷了一口,瞇眼品味一番,點頭讚道:“不錯不錯,這沏茶的手藝,比孫思邈那個牛鼻子強多了!”

    房俊一頭黑線:“……”

    您自己也是個道士,卻罵孫思邈是個牛鼻子?

    這豈不是指著和尚罵禿驢……

    好吧,但凡有所成就者,盡皆脾氣殊特、性格迥異,他算是見識了這位名滿天下的“袁半仙兒”,放在後世就是一個老逗比。

    既然人家不講究這些虛禮,房俊也沒有點頭哈腰的習慣,便即直起腰身,做到袁天罡對面,執起茶壺又為袁天罡斟了一杯,笑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塵。

    無由持一碗,寄與愛茶人。

    ”

    袁天罡將茶杯拈在手裡,微微闔上眼,細細品味,繼而讚歎道:“茶香馥郁,詩意淳樸,房二郎端的是個妙人!難怪孫思邈這等頑固之輩,亦能與你成為忘年至交,有趣,有趣。”

    笑著品著茶水。

    房俊道:“豈敢當得先輩一聲讚譽?您就是活神仙,這一生走遍神州大地,堪輿天下指點星辰,看過的聽過的數之不盡,晚輩區區一介凡夫俗子,可不敢入了您的法眼。”

    袁天罡一瞪眼:“嘿!好一個記仇的小子,好在埋怨老道吶?”

    房俊臉色嚴肅:“不敢。”

    豈止是記仇?娘咧你再敢揪住什麼“面相殊異”沒完沒了,信不信小爺趁黑套你麻袋、打你悶棍?

    出乎預料的,今日袁天罡卻沒有因為房俊的不敬而怒懟,反而歎息一聲,道:“前幾日淳風吾徒來過,與老道談論起道家目前之形勢,其言聽似荒誕,但是細細品之,卻又覺得頗有道理。眼下佛家勢大,道家雖然得到陛下的允准成為國教,實則面對佛家的咄咄逼人,卻顯得力不從心。敢問二郎,可有何良策,能夠扭轉局勢?”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30
第90章  盛世佛,亂世道(下)

房俊奇道:“世人盡皆將您當成活神仙,這雖然有些誇張,但起碼也是個半仙兒……”

    袁天罡頓時一瞪眼。

    “活神仙”那是讚譽之辭,“半仙兒”可不是什麼好話,民間將那些招搖撞騙的江湖術士稱之為“半仙兒”,滿滿的全是嘲諷鄙視。

    你當老道不知道?

    房俊咳了一聲,續道:“……您這等奇人,就應當閒雲野鶴餐風飲露,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些紅塵俗世紛紛擾擾,在您眼中不應當只是過眼煙雲,轉瞬即逝麼?”

    拈起茶杯呷了一口茶水,袁天罡緩緩吐出口氣,苦惱道:“誰又能真正斬斷紅塵,逍遙世外呢?人活於世,總歸會有太多的不捨與牽掛。老朽一生修道,可一生也解不脫道家這個機緣,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又豈能不在意道家之前程福祉呢?”

    人活於世,總會有著這樣那樣的牽掛和羈絆,沒有誰能當真斬斷紅塵、六根清淨。

    袁天罡因道門而名滿天下,回過頭來,他就得為了道門的盛衰殫精竭慮。

    且不說這其中對於道門的歸屬感,單單只是一句“人言可畏”,便足以將他“活神仙”的名譽擊碎。

    道門培養了你,結果道門有難你卻袖手旁觀,參你的玄、悟你的道,這豈不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所以縱使如袁天罡這樣的奇人異士,也難以擺脫世俗之羈絆。

    房俊執壺,給袁天罡面前茶杯續滿茶水,既然袁天罡問起佛道之興衰罔替,縱觀歷史的他自然當仁不讓。

    不誇張的說,他與這個時代的人在見識和知識積累上存在著巨大的差距,即便是這個時代最出類拔萃的,敢滿天下的喊一聲“讀書萬卷,學富五車”,在房俊面前也照樣是渣。

    尤其是經歷了無數大能總結、歸納而形成的各個學科的系統知識,足以傲視當代。

    不說後世爆炸一般迅猛發展的自然科學、電子科學,單單只是拿歷史來說,唐朝人讀過幾本史書?

    廣為人知者,便是《春秋》、《左轉》、《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

    《晉書》、《梁書》、《陳書》、《魏書》、《北齊書》、《周書》、《隋書》、《南史》、《北史》這些史書還是近些年編撰而成。



    似《竹書紀年》這等孤本,就連名字聽過的都幾個,有誰見過?

    信息量太過狹窄,便制約了世人對於知識的攝取程度,而且這些知識大多都掌握極少數的一部分手中,等閒絕不私相授受。

    司馬遷為何能夠著成“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的《史記》,進而名傳千古?除去他本身的才華,“家學淵源”亦是很重要的一點,司馬家世代皆為漢朝之史官,唯有他們才能接觸到那些珍貴的歷史信息。

    而後世信息爆炸,只要你想學,你便可以找得到任何一本史料……

    所以對於道門發展之利弊,房俊的見識絕對冠於當代。

    袁天罡知道房俊才華橫溢,又是朝廷重臣,見解自然有獨到之處,事關道門之前景,便收起平素的桀驁不馴,虛心求教:“二郎但有所教,還請直言不諱。”

    房俊覺得這是個機會。

    他並非要在袁天罡面前展示自己的“才華”,而是應當與其剖析這其中的成破厲害,或許便可以使得道門走上一條完全不同於歷史軌蹟的道路,更能夠在華夏曆史的發展上起到承前啟後、推波助瀾的作用。

    依著道門於華夏的深厚影響力,其絕對不應當只是在民族危亡、神州板蕩之際單打獨鬥,甚至於後期的明哲保身。

    當然,更重要的是若能將這個老道忽悠得迷糊了,他或許就沒那個閒心盯著自己“面相殊異”來說事兒……

    取過水壺,將壺中開水傾注入茶壺之內,略微等待了一會兒,房俊也趁機想了想,組織了一下言辭,而後給袁天罡斟茶,這才說道:“某閱覽史書,發現了一個比較明顯的現象,一言以蔽之,便是'盛世佛,亂世道'。”

    袁天罡白眉微蹙,神情茫然:“此言何意?”

    房俊請他飲茶,笑道:“簡單來說,就是亂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關門避禍;盛世道士歸隱深山,和尚出門圈錢。”

    袁天罡:“……”

    細細深思一番,便豁然開朗,讚道:“一言而道盡佛道兩家之風格,二郎不愧'才高九鬥'之名。”

    在這個年代,佛門與道家可謂涇渭分明、高下顯著,道家之神髓非是讀書人不能領悟,而天底下的讀書人都是統治階級,所以道家“形而上”,在上層階級之內發展,有一些“曲高和寡”的意味。

    既然與統治階級關係密切,所以道家從來不在乎錢,也從來不差錢。

    佛門則不同,他們來自於番邦異域,早期的傳播便是在下層民眾之間。居於社會底層的百姓生活艱苦,他們連肚子都吃不飽,哪裡有奢望修道煉丹、長生不老的物質基礎?

    佛門這個時候趁虛而入,核心思想“仁善”、“忍耐”迅速被苦難的百姓所接受。

    “仁善”是所有底層民眾的述求,古今皆然,越是困苦的百姓,越是希望那些“上位者”能夠有仁愛、慈善之心,而非是為富不仁。“忍耐”更是殺手鐧,窮苦百姓們願意相信“今生受盡苦難,來生便會逆轉”這樣的教義。

    這輩子已然無望過上錦衣玉食的好日子,那就只能寄希望於下輩子,並且堅信那些這輩子享受了榮華富貴的貴人們,下輩子做牛做馬做畜生……

    因為佛門紮根與底層民眾,而這些民眾生存不易,沒有更多的錢財來供奉佛門,所以他們很缺錢。

    任何一個組織的存在與發展都離不開金錢的支撐,所以佛門廣置田地、大肆放“印子錢”,都是為了攫取錢財。

    而這,也正是眼下佛門遭受詬病之處。

    ……

    袁天罡對房俊的這一句“亂世道士下山救世,和尚關門避禍;盛世道士歸隱深山,和尚出門圈錢”讚歎不已,並且很是認同。

    起碼從表面的意思來看,這分明就是抬高道家、貶低佛門,如何能不欣喜?

    房俊道:“佛門與道家之區別,更多是在入世的思想上。道家講究'避世修行,無為之治',何為'無為'?以我之見'無為'並非不作為,而是指不過分的干預,順其自然。當亂世來臨,天下動盪,百姓的生活軌跡受到嚴重干擾,這便於道家的宗旨所違背,所以道家弟子出門下山,以求匡扶正道。”

    “精闢!”

    袁天罡很難相信一個如此年輕,且從未與道家有過深入接觸的人會有如此一針見血的見識。

    他呷了口茶水,津津有味道:“那佛門又如何?”

    房俊心說考我吶?

    咱從不忽悠人,但是掄起忽悠人的本事,也絕不怵誰……

    “而佛家講究的是'入世修行,度化世人',不僅自己要修行成佛,更要用自己的善念、善心、善行去度化世人,使更多的人向佛為善,而也只有在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又有所不足,才會有心思去追求心靈上的更高層次進化。亂世之時,百姓食不果腹,談什麼成仙成佛?佛門存在的基礎都在搖搖欲墜,實力受到嚴重削弱,所以只能暫時收斂,等待天下平定,捲土重來。”

    “精闢!”

    袁天罡拍案驚嘆。

    他連續用了兩個“精闢”,可見其心中之暗嘆驚詫!

    這一番對於佛道兩家的論述,可謂鞭辟入裡、入木三分,直接揭開了內在之宗旨。

    能夠有這樣的見識,普天之下,寥寥無幾。

    他急迫問道:“依你之見,如今盛世來臨,佛門存在之土壤愈加肥沃,發展亦必然攀上一個更高的程度,而道家即將迎來沉淪之時……道家應當如何應對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9-7-22 10:32
第91章  見識

房俊思索著袁天罡的問題,實際上這個問題根本無從解答,或者說,根本不可能有答案。

    這不是見識的問題,更不是環境的問題,而是道家自身的問題。

    道家核心之根源,可以追溯至《易經》的誕生,論起源的時間比世界三大宗教都要早。論宗教精神、靈魂的講解、哲學系統,比其他宗教更全面,論宗教的實用性,“八卦”所蘊含的哲學思想恐怕任何宗教都無可比擬。

    尤為重要的一點是,自從道家誕生之時其,一直到後世二十一世紀,神州大地歷經無數劫難,甚至兩度被外族入侵所佔據,依舊能夠綿延不絕繁衍萬世,可見其影響力非同一般,卻始終未能如其他宗教那般成為整個民族、甚至是哪怕某一個王朝至高無上的“國教”……

    這就必須從道家的核心思想說起。

    什麼是道家的核心思想?

    四個字——清靜無為。

    都特麼渡劫呢,誰有功夫管你?

    都特麼煉丹呢,誰有功夫管你?

    它根本就不在乎什麼君權神授,不在乎什麼神愛世人,不在乎有多少人沉淪業障亟待神去拯救。

    就算是統治者意欲將其當作統治的工具亦不行,因為道家就是這樣,你愛誰誰,愛信不信,別特麼耽誤我的時間,老子要築基煉丹,要長生不老,要白日飛升……

    只有當整個天下的環境都發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轉,道家才會將目光投注於世間,他們並非在意人民的疾苦、政權的更迭,他們只是認為那樣違背了道家的宗旨,影響了道門的存續。

    只要天下安定,他們又一門心思的鑽進深山,煉丹修道追求長生不老……

    然而佛門的崛起,卻已經答道即便是盛世之下亦會威脅到道家存續的地步,所以袁天罡才會火急火燎。

    他也不是非得要將道家帶領至一個至高無上的地位,他只是擔心若任由佛門發展而道家無所作為,道家存世之根基遲早斷絕……

    不過既然存了忽悠袁天罡的心思,怎麼能說自己沒法子呢?

    房俊直了直腰,

老神在在道:“世間萬物,唯靜守恆,唯變進取。眼下之情形,道家若是繼續墨守成規、一成不變,遲早被佛門所超越,甚至取代,那麼道家若想要存續下去,便唯有期待亂世的到來。實際上,歷史之上你們道家也乾過不少這類事,一旦發現自身生存的空間受到威脅,你們便會假借百姓之名,鼓吹正道,率領起義……”

    袁天罡面皮抖了抖,期待亂世到來?

    這話可不能說,縱使如今天子胸襟廣闊,但是這等觸及皇權統治根基的話語,也足以使得天子震怒。

    說到底,眼下道家已經被李唐皇室尊為“國教”,兩者利益相同,正是蜜裡調油的時候,絕對不能窩裡反……

    至於房俊所言的假借百姓之命號召起義… …他避開這個話題,直接問道:“莫要兜兜轉轉,有什麼方法就說出來。”

    房俊兩手一攤:“不是都說了麼?”

    袁天罡莫名其妙:“說了什麼?”

    房俊道:“求變啊!眼下之形勢,道家處於不利之地位,且大勢已成,佛門之崛起早已在潛移默化之間積累了足夠的底蘊,繼續發展下去,道家不可能與之爭鋒。唯有變化,方能有機會。”

    袁天罡白眉緊緊蹙起,遲疑道:“如何變化呢?”

    房俊根本沒答案,卻不能坦白承認,推脫道:“某哪裡知道?或許是在民間廣修道觀、賑濟難民,亦或者是請求陛下將以道家為國教寫入《貞觀律》,更或者,直接攛掇某處百姓掀起一場起義……”

    “閉嘴!”

    袁天罡氣咻咻 的呵斥一聲,瞪眼道:“黃口孺子,勿要信口雌黃!這等話語那是能隨便說的?哪怕只是隨口胡謅,亦有可能要將吾道家陷於不忠不義之境地,慎言!”

    訓斥了一句,轉過頭又問:“汝這將道家為國教之事寫入《貞觀律》是何道理?”

    房俊道:“子曰: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古今中外,概莫如是。再是邪惡悖逆之事,行事之前亦要尋找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佔據道義、法理的制高點,而後才能順勢而行,事半功倍。”

    袁天罡捋鬚沉思,沉默不語。

    將道家為大唐國教寫入《貞觀律》,那麼有唐一朝,道家都佔據了法理、道義的製高點,縱然不可能真正維繫道家的地位,但是起碼使得道家成為唯一的正統,其餘佛門等等宗派,只要敢於同道家為敵,統統都是邪魔外道!

    時下,李唐皇族尊奉“老子”為祖,信奉道家,以道家為國教,道家則為李唐皇族的統治帶來無與倫比的支持。

    這等情形之下,說服李二陛下以此行事,袁天罡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房俊又道:“此事把握倒是有幾分,不過袁道長也不能太過想當然,畢竟此舉等於一舉將道家至於天下其他宗派之上,肯定會引起諸如佛門等等宗派之不滿,陛下未必便會應允。聽聞當年虎牢關外'十三棍僧救唐王',那可是有段過命的交情,陛下總歸會留給佛門幾分面子。”

    袁天罡一臉懵逼:“十三棍僧救唐王?那是什麼玩意兒?”

    房俊也有些懵:“呃……當年虎牢關大戰,陛下三千對十萬,不是尚有一支僧兵隨行,跟隨陛下衝鋒陷陣麼?”

    袁天罡道:“這事兒的確有,可是你這個'十三棍僧'是哪兒來的?”

    房俊懵了。

    當年《少林寺》火爆,“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橋段舉國皆知,後來有人質疑其真實性,也有人確認史上確有其事,故事就發生在李世民虎牢關外“三千破十萬”的那一場著名戰役,房俊也一直信以為真。

    怎地聽這袁天罡的意思,根本沒發生過?

    袁天罡看著房俊懵然無措的神情,頓時哈哈大笑,捋著鬍子嘲諷道:“這是何等蠢貨能夠編撰出這等謊言,又是何等蠢貨又會信以為真?”

    房俊有些惱羞成怒: “袁道長活了一百多歲,見多識廣,晚輩未曾經歷當年風雲激蕩的年月,輕信人言,又有何愚蠢了?”

    袁天罡笑道:“這跟經沒經過事兒有何關係?明明就是邏輯問題,唯有蠢貨才能相信!”

    房俊不服:“願聞其詳。”

    袁天罡伸手一指茶杯,房俊只好再為其斟茶……

    “當年高祖皇帝下詔,命秦王征討盤踞洛陽的王世充,王世充聞聽消息之後,主動來攻,於虎牢關下展開激戰。當世,秦王功勳赫赫,乃是大唐之頂樑柱,身負太尉、尚書令、陝東道益州道行台、雍州牧、右武侯大將軍、涼州總管、秦王等等一系列官職封爵,但是,唯獨沒有、也絕不可能有'唐王'這個爵位!”

    房俊細細一想,頓時羞愧無地。

    戲說、演義,害死人吶……

    須知,當時的皇帝乃是高祖李淵,不可能叫做唐高祖,那是死後的廟號,某些“神劇”之中動輒有大臣口稱“太祖皇帝”、 “太宗皇帝”,甚至宋x宗、明x帝,簡直無知至極點,誰敢當著皇帝面兒叫上這麼一句,無論是哪一個皇帝,分分鐘殺你全家!

    比較正規的叫法,應該是“大唐武德皇帝”……

    李淵的法定繼承人是太子李建成,其地位不可動搖,李淵哪怕再是器重秦王李世民,都不可能封他為“唐王”——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國號為“唐”,再敕封一個不是太子的嫡子為“唐王”,這是要“一國二君”麼?

    就算李淵糊塗了,滿朝大臣也不可能由著他這麼幹。

    袁天罡笑得很開心,似乎對於房俊這麼一個“多智近乎妖”的“妖孽”在自己面前吃癟非常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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