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14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34
第12章  陛下,我冤吶!

什麼情況?

李二陛下心裡瘋狂吐槽,老子也不知什麼情況!

本以為“神龍降世,天降祥瑞”,此乃上蒼對於老子的認可,在幫助老子徹底穩固統治之餘,甚至能夠使得老子的聲望攀升至最巔峰,一舉奠定“千古一帝”的名頭。

可結果你告訴老子這只是一個混賬閒極無聊放風箏?

娘咧……

老子想殺人!

若是再先前自己立於兩儀殿之外,意氣風發的看著天上“神龍降世”的長孫無忌說出這麼一番吹捧的話語,李二陛下覺得自己定然是身舒神暢、龍顏大悅,然而現在,這一字字一句句就像是一塊塊小石頭,不停的往他的胸膛裡頭填,堵得他心煩意燥、肝火狂升!

毫不客氣的打斷長孫無忌的吹捧,李二陛下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竭力壓制著心中的暴戾,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瞪著房俊,咬牙切齒道:“此事尚有隱情,就請房駙馬來為大家解惑吧!來來來,房駙馬,給大家講講,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房俊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最後頭一步一步挪到前頭,偷著瞥了一眼書案之後的李二陛下,正好與李二陛下噴著火的目光對視,嚇得心裡一顫,一縮脖子,吱吱唔唔道:“這個……那個……誤會,誤會呀陛下……”

“砰!”

瞅著房俊這德性,李二陛下愈發怒火填膺,狠狠一拍桌子,怒道:“讓你說你就說,堂堂房二郎,膽大包天肆無忌憚,如今卻連話都不敢說一句,實在告訴天下人,朕是個殘暴的昏君,連虛心納諫都做不到嗎?”

殿內諸位大臣齊齊打了個哆嗦,話說陛下這兩年修身養性,已經極少發這麼大的火,如今雷霆震怒的模樣,令大家心驚膽顫……

這房二到底又乾了啥?

真特娘的是個惹禍精啊……

房俊一顆心顫顫巍巍,使勁兒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說道:“那啥……今日某閒來無事,便帶著吾家學堂的幾個孩童,前往樂遊原遊玩踏青……放風箏……只不過,那風箏扎得有些大,於是乎,就引起了誤會……”

大臣們相互看看,一頭霧水,沒聽明白。

大唐吏治清明,絕少貪腐瀆職之案發生,但畢竟生活習慣放在這裡,大家都習慣了詩酒風流,平素放縱一些,實在是太過尋常。一個朝廷重臣,放著公務不管跑去放風箏的確不大像話,不過這總比酗酒狎妓好上許多吧?

放個風箏而已,至於讓陛下這般雷霆震怒?

瞅瞅陛下那眼神兒,殺人的心思估計都有了,其中必有隱情……

可到底是為什麼呢?

許敬宗混在人群裡,眼珠子轉了轉,看著房俊頹喪驚恐的神情,心中猛地一跳,該不會……

“房駙馬,該不會你放的那個風箏……就是天上飛的那條龍吧?”

許敬宗瞪圓了眼睛,倒吸一口涼氣,不可思議的驚呼。

房俊無奈的攤攤手,辯解道:“也並不是龍,只是一個龍頭蜈蚣大風箏,看上去有點像而已……”

“啊!”

“嚯!”

“啥?”

……

殿中一片驚呼,一眾大臣齊刷刷盯著房俊,一個個嘴巴張得老大。

娘咧!

不會吧?

還以為是“天降祥瑞”呢,馬屁都拍了好幾輪了,結果你說那就只是個風箏?

大家又齊刷刷的看向面如鍋底的李二陛下,忽然就都明白了李二陛下為何這般暴跳如雷。

俗話說,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本以為這是上蒼降下的祥瑞,整個長安乃至整個關中此刻都已經山呼海嘯一般歌頌偉大的帝王,


對君王的擁戴之情有如黃河氾濫火山噴發,所有的熱情將帝王的聲望推上巔峰……
結果就只是一個風箏。

這特麼誰受得了?

李二陛下目似噴火,惡狠狠的瞪著房俊。

他當然知道這只是個誤會,可問題是這誤會實在是太大了,眼下長安、關中民心沸騰,都要快聚集起來集合在太極宮大門口為帝王歡呼了,這下子,讓他這個皇帝如何收場?

哦,降下一道聖旨,告訴那些百姓,什麼“神龍降世”,什麼“天降祥瑞”,全都是扯淡,根本沒有的事兒,其實就是人家房二郎閒著沒事兒放了個大風箏,大家都誤會了……

事情絕對不會因此而平息。

再是鐵板一塊的朝廷,也必有反對勢力居心叵測;再是平靜的海面,也總有暗流湧動。

一旦有人就此機會煽風點火,攛掇不明真相的百姓……或許一場動亂,就在眼前。

李二陛下目光閃爍。

房俊欲哭無淚,他已經從李二陛下的沉默之中覺察到了危機。

這件事實在是不好平息,最好的辦法就是推出去一個倒霉蛋兒,承擔起這個責任,平息有可能引發的不良後果。

而這個倒霉蛋兒,實在是沒有人比他更適合……

房俊眼巴巴的瞅著怒氣凝聚的李二陛下,哀嚎著道:“陛下,微臣也不想的,這是誤會啊!”

李二陛下沉默不語,心中權衡得失。

大殿上一片寂靜。

少頃,長孫無忌站出來,一揖及地,恭聲道:“老臣彈劾房俊,試圖利用奇淫技巧之物蠱惑百姓,擾亂民心,損害陛下之名譽,打擊帝國之聲威,居心叵測,以行悖逆之野心,該當三法司立案審理,一旦查實,予以嚴懲,絕不姑息!”

諸位大臣盡皆一震。

好狠吶!

這是要將房俊一下子打翻在地,碾落塵埃啊!

不過大家也不得不承認,這件事最好的解決辦法的確是找一個人站出來頂缸,而始作俑者房俊,便是最適合的那個人……只不過長孫無忌下手有些太狠了而已。

損害陛下之名譽,打擊帝國之聲威……這是要指控其謀反啊!

馬周急忙出列,啟奏道:“陛下明鑑!此事影響深遠,後果不可揣度,房俊難脫干係,不過以微臣之見,其不過是無心之失,斷然不會與趙國公所言之悖逆大罪扯上關係。”

長孫無忌瞅了馬周一眼,老神在在閉口不言,一點都沒有反駁的意思。

“悖逆之罪”自然是不可能的,且不說陛下對房俊的忠心從未有一絲一毫的動搖,單只說這一次出兵漠北覆滅薛延陀,房俊率軍突襲數千里勒石燕然封狼居胥,殺得漠北人頭滾滾屍骸如山,致使鐵勒諸部百年之內都不會有力量侵犯大唐北疆,這份功績,放眼朝堂,誰人能出其右?

現在的房俊,氣候已成,說是軍方的“榜樣”亦不過為。

這樣的一個人若是跟“悖逆之罪”扯上關係,丟的是皇帝的臉面,動搖的是大唐的軍心。

就算房俊當真有“悖逆之罪”,也只會以其他的罪名予以懲罰……

他現在要做的,就只是將房俊推出來,如此而已。

畢竟此事最好的解決方法便是推個人出來“頂缸”,這個人選其實誰都有可能,現在他將房俊推出來當靶子,其他人難道還不知道應當如何做麼?就讓大家的火力全都擊中到房俊身上去吧……

能夠混到貞觀一朝的朝堂之上,沒有一個是白給的。

長孫無忌的話音一落,大家便眼睛亮起來,除去馬周這等跟房俊關係密切、私交甚好的官員,其餘人都怦然心動。

許敬宗第一個站出來,白胖猥瑣的臉上此刻滿是慨然,義正辭嚴道:“京兆尹此言差矣!風箏一物,古已有之,春秋之時用以軍事,入隋以來多做娛樂,無論王侯公卿,亦或販夫走卒,人盡皆知。然則,吾等只見過燕、鳶、蝶等等形狀,皆是飛鳥,寓意翱翔天空,可誰曾見過以龍之形狀紮製風箏?自上古而始,龍便是瑞獸,見之則吉、拜之則祥,更且,誰人不知龍乃帝王之象徵?房駙馬才華橫溢、學究天人,自然更不會不知。可他明知如此,卻不紮制一個虎,也不紮制一條蛇,偏偏要紮制這樣一條龍……其心思之歹毒,已然猶如司馬昭之心,路人盡知矣!”

娘咧!

房俊眼睛都紅了,恨不得衝上去將這個混蛋掐死!

什麼叫司馬昭之心?

你們將老子推出來頂缸也就罷了,還要冠以一個謀反的罪名?

老子抱你兒子跳井了,還是禍害你閨女了?

眼瞅著這幫子老奸巨猾的東西是要置自己於死地呀,這時候也別講究什麼風骨了,房俊上前兩步,拜伏於地,扯著嗓子就是一生乾嚎:“陛下,微臣冤枉吶!”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37
第13章  冤枉的就是你!

李二陛下自然知道房俊是冤枉的。

陰謀悖逆,篡奪皇位?

絕無可能。

時至今日,李唐皇族的統治早已根深蒂固,不是沒人可以掀翻李唐皇族的皇位,但這個人絕對不會是權力盡皆來自於皇帝的房俊。沒有了皇帝的詔命,右屯衛數万兵卒誰會聽房俊的,跟著他造反謀逆?

況且,房俊也絕無理由這麼幹。

不過看著房俊一臉悲愴滿是冤屈的表情,李二陛下氣便不打一出來。

你冤枉?

你特麼還能有老子冤枉?

老子就坐在兩儀殿裡,沒招誰沒惹誰,結果天上飛來一條神龍便“天降祥瑞”了,然後這“祥瑞”又莫名奇妙的成了一個大風箏……

你說你冤,老子的冤屈跟誰說?

李二陛下面沉似水,對於房俊呼天搶地的作態無動於衷,環視殿內諸臣一眼,沉聲問道:“諸位愛卿,有何高見?”

馬周正欲開口替房俊開脫,岑文本上前一步,顫巍巍說道:“許延族之言,實在是無中生有,顛倒黑白。不過是一個風箏而已,固然引起一場誤會,只需向百姓解釋清楚,自然一切謠言盡皆平息。不過趙國公有一句話說的也有道理,此事既然因房駙馬而起,他自然是脫不開干係的,似他這般於京城之內放飛風箏,的確有覬覦皇宮之嫌疑,應當予以懲罰,以儆效尤,並且制定律法,予以杜絕。”

他比馬周想得更深一層,如今太子地位漸漸穩固,朝中大臣逐漸向太子靠攏,與長孫無忌等關隴貴族形同陌路,針鋒相對。若是任憑長孫無忌揪著這件事的後續影響不放,說不得就會在朝中掀起一場風波,不知有多少人將會被波及,這對於目前穩定的朝政極其不利。

太子需要的是穩定,長孫無忌等人要的才是變數。

房俊功勳赫赫,又深得皇帝寵愛,將他推出去頂這個缸再合適不過,反正陛下也不會當真將他如何。

若是陛下遷怒於他人,勢必要牽扯出一場動盪來……

如今,也只有委屈房俊了。

吏部尚書、江夏郡王李道宗是堅定的太子黨,此前還一直老神在在置身事外,聽了岑文本之言,頓時反應過來,連忙上前站到岑文本身邊,附和道:“陛下明鑑,岑侍中所言極是。房駙馬固然是無心之失,但造成如今這般影響,若不對其懲戒,有失公允。”

中書侍郎杜正倫亦道:“微臣附議。”

……

房俊大怒,娘咧!

一個兩個的都看小爺不爽是吧?

落井下石啊簡直!

不過信念一轉,他就明白了岑文本、李道宗等人的意圖。

這是讓小爺出去頂缸,將這件事儘早完結,一面牽連太廣,導致朝政動盪……

說實話,房俊可以理解。

他現在是太子的得力臂助,早已與太子捆綁在一起成為利益共同體,這固然與他最開始“不站隊”的初衷相悖,但是隨著時局的發展,這已經是無法逃避的選擇。

除非他願意與那些個世家門閥同流合污,將家族利益置於國家利益之上,成為竊取國家利益養肥自己的碩鼠……

眼下最亟待去做的,便是保持朝政的穩定,使得太子能夠安穩的行駛儲君的權力,逐漸培植屬於東宮的力量,儘早完成接班的準備。

但是這也不代表他願意被大家推出來頂缸啊!

憑什麼?

小爺就只是放了個風箏而已!

百姓們因此誤會,與我何干?

還有沒有王法了……

不過很顯然,李二陛下沒打算跟他講王法,這件事必須有人站出去頂缸,在李二陛下看來,


這個人選最好是房俊。除去那些個政治方面的考量權衡之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解恨吶……
李二陛下略一斟酌,道:“此事影響甚壞,後果難料,房俊難辭其咎。不過念在其乃無心之失,著即降爵一等,貶官三級,予以懲戒,以儆效尤。房俊,汝可心服?”

房俊很想大喊:我不服!

可他雖然性格有些倔強,在外看來也有些棒槌,但到底非是“頭鐵”之蠢貨,人在屋簷下,那就得低頭,丟點臉面吃點委屈固然心中鬱悶,但若是因此撞個頭破血流,那更不值得。

嘆了口氣,精神懨懨:“微臣,知罪。”

萬惡的舊社會啊!

沒法治、沒人權,獎懲刑罰皆在帝王一念之間,縱然是李二陛下這等懂得約束自己權利的聖主,也無可置疑的將自己當作天下的主人,金口禦言,令出法隨,視律法如無物……

瞅瞅殿上群臣一個個盡皆失望的模樣,房俊不由得搖了搖頭。

有人愛,有人恨,有人願意伸把手提攜你,有人恨不得一腳將你踩入泥濘……然而李二陛下的處置令所有人都難稱滿意,馬周等人覺得此事錯不在房俊,不該將房俊推出去頂缸,長孫無忌等人覺得懲罰有些輕,這廝的爵位升升降降,都不知道轉折了多少回,今天降下去,不定何時又升上去,全無意義。

房俊嘆了口氣。

貌似古往今來,因為放風箏而丟了爵位官職,怕是也唯有他這獨一份兒吧?

青史之上,千年以後,或許可以當做一個笑話來聽……

*

從神龍殿出來,晚霞滿天,光輝絢爛。

一眾大臣盡皆留在殿內,商議著如何處置這件尷尬的誤會,被“神靈祥瑞”刺激得激動的關中百姓尚在不停的歡呼,這個時候若是直白的告訴他們這只是一個誤會,你們都想多了,後果實在難料……

這需要有計劃、有步驟的去緩和百姓興奮的心情,將這股熱潮緩和下來,慢慢降溫,然後在公佈對於房俊的處罰,將此事的過錯盡皆推到房俊的身上,使得百姓更加容易接受。

房俊沒耐心去處置這樣的事情,咱是最冤枉的一個,難不成還要跟著你們殫精竭慮的消弭影響?

裝著耍脾氣的樣子,便被李二陛下給攆走了……

出了神龍殿,繞過一處宮牆,便見到兩個嬌小貌美的小宮女站在路旁,見到房俊,便上前齊齊斂裾萬福,恭聲道:“奉吾家殿下之命,請房駙馬前去一晤。”

房俊站住腳步,瞅了瞅,認出是長樂公主身邊的侍女,心中一跳,忙道:“前頭帶路!”

“喏!”

兩個小宮女施禮,盈盈起身,在前面帶路。

繞過兩處假山,一處宮闕, 房俊覺得不對勁,問道:“這好像不是前往淑景殿的路吧?”

其中一個小宮女客氣的回答:“殿下正在晉陽公主寢宮之中。”

房俊頓時大感失望。

還以為是長了公主單獨召見自己呢,固然在宮中不敢做什麼出格的事情,但好歹能就近飽餐秀色,也能說說輕薄話兒,可若是有晉陽公主在場……那小丫頭鬼精鬼精的,稍有出格,必然被其察覺。

沒意思啊……

可是已經到了此處,總不能轉身走掉吧?

若是被晉陽公主知曉自己聞聽去見他從而告辭,必定生氣惱怒,幾個月不搭理自己都是有可能的……

小丫頭,真是傷腦筋。

……

兩位公主接見房俊的地方,並未在晉陽公主的寢宮,而是在御花園。

清清池水一泓碧波,蓮葉舒展有若蓬蓋,一處朱漆彩繪的優美雨廊,廊外近著池水的地方栽植著幾叢牡丹,枝葉舒展,花開正艷,玉笑珠香,富貴堂皇。

雨廊內鋪著地板,上面設一矮几,一個紅泥小爐放在一側,紅紅的火苗舔舐著一個黑陶水壺的底部,壺裡的水咕嘟咕嘟的冒著氣。

長樂公主與晉陽公主相對跪坐,矮几上放著幾個白瓷碟子,碟子裡是幾樣精緻的點心,另有一套茶具放在茶盤裡,一身道袍、身形纖瘦優美的長樂公主正將道袍的衣袖捲起,露出一截兒欺霜賽雪的小臂,玉手纖纖,從火爐上提起茶壺,將滾燙的開水注入茶盤裡的一個黑陶茶壺。

景緻悠然,美人如玉。

夕陽晚照,茶韻飄香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40
第14章  兕子的威脅

房俊上前,一揖及地,道:“微臣見過兩位殿下。”

然後也不待兩女說話,便徑自跪坐到矮几旁,三人成品字落座。

斜陽餘暉自窗外灑入,映照在兩位天姿絕色的公主身上,睫毛如羽,容顏如玉,秀美的臉龐邊緣泛著淡淡的光暈,細細軟軟的絨毛清晰可見。

芙蓉如面柳如眉。

侍奉在雨廊下的宮女上前,跪在房俊身側,輕柔的將一個白瓷碟子放在房俊面前,這是食用糕點之物,而後柔聲道:“侯爺請用。”

一般來說,長輩或是尊敬之人稱呼房俊,會用“二郎”這樣的稱呼,朝堂上的同僚相互打招呼,則會用“房駙馬”稱之,以示親近,軍中自然是要稱呼“大帥”,一般的僕人、部屬,則多會稱呼“侯爺”。

當然,稱呼並非絕對。

房俊抬眼瞅了一下這個重新起身站在雨廊下侍候著的小宮女,鬱悶的嘆了口氣,道:“叫房駙馬吧,已經不是侯爺了。”

那小宮女愕然,有些徬徨不知所措。

長樂公主與晉陽公主也頗感奇怪,齊齊看向房俊,前者秀美微蹙,輕聲道:“怎麼回事?”

前朝剛剛發生的事情,尚未傳到後宮,她們自然不知。

房俊簡略的說了經過,繼而仰天長嘆:“放了個風箏,然後丟掉了侯爵,不僅僅前無古人,甚至可以後無來者!悲乎哉?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哈!”

晉陽公主沒忍住,掩唇一笑,眼眸靈動:“誰叫姐夫不帶著兕子前去呢?若是我在,想必父皇是不會懲罰於你的。”

長孫無忌亦是莞爾,旋即斂去笑容,道:“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多好的詩句啊,若是旁人道出來,則可感受到那一股生不逢時、消極苦悶的心情,可是從房駙馬口中道出……自己作死,怨的誰來?”

房俊心中大為驚異,上下打量了長樂公主一眼,這位一貫清冷的性子,居然可能有這般刻薄取笑的話兒說出來?

嘖嘖,轉性了啊。

被房俊灼灼的目光上下掃視,長樂公主微微垂下眼眸,長長的睫毛眨動幾下,端起一杯茶水,湊上紅唇,淺淺的呷了一口。

儀態柔美,目不斜視。

看著長樂公主秀美無論的側臉,房俊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轉向晉陽公主,溫言問道:“未知殿下想召,所為何事?”

他這一問,晉陽公主清麗的臉龐頓時佈滿愁雲,跪坐在那裡扭動了一下腰肢,苦惱道:“父皇要給我賜婚了。”

房俊一愣。

賜婚?

再去端詳面前的晉陽公主,這才陡然發覺,那個纏著自己讓自己背著,冬天因為怕冷會將腳丫放在自己被窩裡取暖的小丫頭,在不經意間已經長大了……

依舊還是那般纖弱瘦削,一頭青絲高綰,雲堆翠髻,精緻的面頰只有巴掌大小,淡掃蛾眉,轉眄,光潤玉顏,氣若幽蘭。

亭亭玉立,榴齒含香。

如水般溫婉柔美,如狐般靈性智慧,纖纖作細步,精妙世無雙。

卻已然不知不覺間,長成為青春爛漫的少女……

恍惚之間,房俊有些欣慰,又有些失落。

欣慰於這個本該在最燦美的年華夭折的女孩,終於長大成人,亭亭玉立;失落於再也不能癡纏著自己玩玩鬧鬧,終要避嫌。

忽然覺得心裡好像最寶貝的東西遺失了一般惆悵……

深吸口氣,房俊擠出一抹笑容:“這是好事,微臣為殿下賀!”

“好什麼好呀!”

晉陽公主纖細的腰桿挺得筆直,


清理的俏臉上滿是鬱悶,秀眸閃閃的瞪著房俊,埋怨道:“姐夫都不知是誰家的男兒呢,咱麼知道就是一樁好姻緣?”
房俊忙問道:“是誰家男兒有這等福氣,能夠娶得鐘靈毓秀、花容玉貌的晉陽殿下?”

晉陽公主抿抿嘴唇,沒有一絲笑容,惆悵的嘆了口氣,懨懨道:“是長孫淨。”

房俊吃了一驚,不敢置信道:“誰?”

晉陽公主懊惱道:“長孫淨!”

房俊當然知道長孫淨是誰,他只是想不明白,李二陛下為何將自己視若珍寶的晉陽公主嫁給他?

長孫淨,長孫無忌的第七子……

長安城中,功勳貴戚無數,世家門閥林立,人品、相貌、才華盡皆出眾的世家子弟數不勝數,選擇哪一個成為晉陽公主的駙馬不行,非得要選擇長孫無忌的兒子?

前有長樂公主與長孫衝的恩怨糾葛,現有李二陛下對於關隴貴族的打壓、對於長孫家的疏遠,房俊幾乎可以想像一旦晉陽公主嫁入長孫家,將會在李二陛下與長孫家的政治鬥爭中充當著怎樣的角色,面臨著怎樣的委屈。

房俊默然不語,面無表情。

李二陛下此舉,是為了穩住長孫家,從而降低關隴貴族們的提防之心,能夠順利的進行他削弱門閥的大計麼?

然而無論如何,亦不該將晉陽公主丟出去充當一個政治犧牲品!

房俊從不懷疑李二陛下對晉陽公主的寵愛,但是為了江山的穩固,為了自己政治宏圖的實施,卻誰都可以捨棄。

這就是帝王!

最是無情帝王家……

長樂公主默默為房俊斟了一杯茶水。

晉陽公主環視四周,揮了揮小手,將侍女都遠遠的趕走,這才微微俯著上身,兩隻清亮的眼眸盯著房俊,小臉兒上滿是焦急哀求:“好姐夫,你快幫幫我,我不想嫁給長孫淨!”

房俊看了晉陽公主一眼,低頭拈起茶杯,卻又放下,使勁兒揉了揉臉,苦笑道:“陛下金口禦言,此舉只怕早已權衡多時,微臣何德何能,能夠試圖阻攔陛下回心轉意?”

他看向一旁清冷自若的長樂公主,道:“若是真不想嫁,還不如求求你這位好姐姐,陛下面前,唯獨她的話才聽得進去。”

的確,李二陛下對於晉陽公主溺愛非常,但是論起重視,卻遠遠不及長樂公主。或是心存愧疚,或是敬其才華,總之只要是長樂公主的諫言,李二陛下基本從無反駁,一律採納。

就連當年李二陛下意欲恢復漢朝舊制、封建天下,都是長樂公主以死相諫,才使得李二陛下收回成命,打消了這個主意……

自己在李二陛下說的話,能比長樂公主更好使?

晉陽公主也看向長樂公主。

長樂公主玉容古井不波,拈著茶杯輕輕的呷了一口,櫻唇微抿,似乎是品味著茶水的回甘,須臾,才輕嘆道:“這件事上,我亦無法。”

從聽聞父皇提起這件事的時候,她便屢次勸諫。

自己與長孫沖之間的恩怨糾葛,如今早已理不清說不明,長孫家上上下下豈能對自己沒有怨氣?如今自己身在皇宮,他們無法可施,若是兕子嫁入長孫家,這股子怨氣必定會傾瀉到兕子的身上,即便是舅父長孫無忌也壓制不住。

她豈能看著自己的胞妹重蹈自己的覆轍?

奈何,父皇根本不聽……

對於皇帝來講,為了江山社稷、心中宏圖,沒有什麼是不可以捨棄的。

房俊兩手一攤,無奈道:“你都無法,微臣更是有心無力啊!”

晉陽公主又是煩躁又是惱火,小性子發作,大發嬌嗔威脅道:“我不管,姐夫若是不能讓父皇收回成命,我就……我就……我就跟父皇說,你對我動手動腳,輕薄於我!”

“噗……”

房俊一口茶水噴出來,嚇得魂不附體,驚駭欲絕道:“殿下,您是要我的命麼?您可是陛下的命根子,若是當真認為微臣對您輕薄猥褻,十個腦袋都不夠他老人家砍的!若有人說微臣輕薄於長樂殿下,陛下或許能忍,但輕薄於您,絕對不能忍吶!”

長樂公主頓時扭頭怒視房俊,呵斥道:“會說人話麼?”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43
第15章  密謀詭計

長樂公主性格清冷,平素都是淡然恬靜,甚少有喜怒形於色的時候。

只不過每每面對房俊,卻總令她有一種恨不得呲牙咬上一口的衝動……無論是屢次對自己的無禮猥褻,以及嘴裡說不完的輕薄話兒,都足以將她恬淡的心境擊碎。

屢屢惱羞成怒……

聽聽現在說的話兒,兕子就不能輕薄猥褻,我就可以?

真是個冤家。

房俊嘿嘿一笑,道:“口誤,口誤。”

若是旁人面對長樂公主的惱怒,只怕早已嚇得魂不附體,唯恐這位在皇帝面前地位不凡的公主殿下不依不饒,但房俊卻殊無半分恐懼,反而覺得這般淺嗔薄怒的長樂公主,才更像是一個活生生的美女。

丹唇列素齒,翠彩發蛾眉。

總是伴著一張臉兒,縱然錦衣玉食、金枝玉葉,又有何樂趣可言?

長樂公主知曉這廝嘴皮厲害,朝中多少老臣跟他鬥嘴,都每每被他氣得吹鬍子瞪眼,自己犯不著跟他置氣。

冷哼一聲,扭過頭去,不搭理房俊。

晉陽公主有些不爽,清亮的眸子在兩人面上溜了一圈兒,抿著嘴唇,不滿道:“喂喂,現在是說父皇給我賜婚的事情,別當著我的面打情罵俏行不行?”

長樂公主大羞,秀臉暈紅,嗔道:“小丫頭別亂說話!”

晉陽公主尖俏的下頜微微一揚:“我都快成親了,不是小丫頭!”

長樂公主聞言,微微一滯。

看著晉陽公主清麗秀美的小臉兒,心底嗟嘆,當年她嫁入長孫家的時候,也是這般年歲,既不懂得為媳之道,更不知人心險惡,外人眼中看似門當戶對、金童玉女,實則背地裡自己忍受了多少委屈、吞嚥了多少淚水?

所有的付出,只為了維護父皇的統治。

如今,這個前兩年還自己身邊蹦蹦跳跳癡纏著自己的妹妹,卻也將嫁作人婦,重蹈自己的覆轍。

生於天家,便是這般無奈……

心中憐惜,神色微黯,長樂公主並沒有出言叱責。

晉陽公主又看向房俊,軟語哀求道:“姐夫你快快幫我像個辦法,我不想嫁給長孫淨!”

房俊嘆氣道:“非是微臣不願幫助殿下,只是此乃陛下聖意,微臣又能奈何?殿下也知道陛下的性格,看似爽朗大氣,實則最是剛烈,乾綱獨斷,這件事怕是誰也不能勸阻陛下回心轉意,收回成命。”

他是真的向幫助晉陽公主,小丫頭纏著自己脆生生喊“姐夫”彷彿就在昨日,這才幾歲,就要為了皇室的穩固不得不嫁作人婦?

長孫衝那是自己身體有毛病,導致長樂公主不能懷孕,否則只要想想這麼點兒的小姑娘就得懷孕生子……

房俊只覺得心中一陣惡寒。

萬惡的舊社會啊……

可他哪裡有辦法勸阻李二陛下?事關朝政佈局,沒人能讓李二陛下改了主意。

晉陽公主抿著嘴唇,不說話了,只是一雙清亮的眸子瞬間變得紅潤,盈盈水汽逐漸凝聚,泫然欲泣,秀美的小臉兒滿滿的盡是委屈和失落,吾見猶憐。

房俊只覺得心臟“砰”的一跳。

最受不了的就是這個……

他是真的將晉陽公主當妹妹、甚至當女兒一樣疼,曾經為了不忍見這個明媚可人的小丫頭在花兒一般的年紀便夭折凋零,付出了不知多少努力。現在晉陽公主能夠健康快樂的成長,幾乎可以說是他一手為其“逆天改命”,難道這個時候,能夠人心看著她成為政治的籌碼,葬送一生的幸福?

長孫無忌是個什麼樣的人,皇帝與關隴貴族將會在接下來的年月裡展開怎樣殘酷的鬥爭,


沒人比房俊更清楚。
一旦晉陽公主嫁入長孫家,結局可想而知。

儘管沒人敢明面上對她如何苛待,然而一面是自己的丈夫,一面是自己的父兄,讓這個敏感而脆弱的小丫頭如何自處?

揉了揉臉,房俊長嘆一聲,無奈道:“微臣試試吧,但是不敢有任何保證……”

幾乎就在一瞬間,晉陽公主那張泫然欲泣我見猶憐的小臉兒,轉變成笑容明媚神采奕奕,即便美眸之中依舊還氤氳著未來得及消散的水汽。

變臉真快呀……

“謝謝姐夫!就知道姐夫對我最好了!”

晉陽公主甜甜的嬌笑。

聽聞房俊應承下來,長樂公主也轉過頭,怒氣消散,問道:“你有辦法?”

房俊搖頭道:“哪裡有辦法?待微臣好生想一想再說。”

“嗯,”長樂公主罕見的露出關心的神色,柔聲道:“這件事,我幫不了兕子,唯有找你。不過你也要慎重,不能把自己搭進去。”

這件事非常敏感,搞不好不但會惹得李二陛下暴怒,更會與長孫家解下深仇。

未等房俊說話,晉陽公主已經微微俯身,兩隻眼眸亮晶晶的,低聲道:“姐夫何不尋個由頭將長孫淨的揍一頓?只要給他弄點傷,將養個一年半載的,這事兒估計就黃了。反正這也是姐夫的拿手好戲,不是麼?”

房俊頓時一個頭兩個大。

什麼叫這是我的拿手好戲?

在你眼裡我就是這麼一個地痞流氓?

再者說,得將長孫淨打成何等模樣,才需要將養個一年半載?

小丫頭看上去萌萌噠漂亮得冒泡兒,卻也是個心狠的,不好惹……

只得勸解道:“這只能指標卻不能治本,於事無補,陛下的意圖是穩住關隴貴族,沒有長孫淨,還有長孫溆、長孫湛,甚至於沒有長孫家,還有令狐家,還有侯莫陳……所以這事兒絕對不能幹,不但微臣不能幹,殿下也千萬別試圖打傷長孫淨。”

打折長孫淨的腿?

這事兒萬萬不能幹。

關隴貴族非隻長孫一家,李二陛下完全可以在長孫淨不適合聯姻的情況下換一個聯姻對象,達到的效果幾乎是一樣的。甚至於現在恐怕李二陛下聯姻的第一選擇根本就不是長孫家,長孫淨出了意外,更能名正言順的再拉攏一個關隴貴族的中堅,達到分化關隴貴族的目的。

尤為重要的是,自己不是不敢打人,世家子弟尋個由頭拽出來一個打斷腿,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剛剛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連侯爵都被剝奪了,短時間內就算再處罰他,難不成還能一擼到底、貶為庶人?

但是打誰都行,卻絕對不能打長孫淨。

此前便有傳言他為了破壞長樂公主的婚事,誰提親就找誰的麻煩,甚至於使得丘神績被亂箭射死、死狀可怖,搞得直到如今也無人敢向長樂公主提親,為此,李二陛下時不時的就發脾氣,打罵房俊一頓。

如今若是再找長孫淨的麻煩,豈不是讓李二陛下認為他打算將長樂、晉陽這個心頭肉一起霸占?

老虎不發威,可覺得不能當李二陛下是吃素的!

到了那個時候,鞭子、板子什麼的估計已經無法宣洩李二陛下的憤怒了,能扒了他的皮……

長樂公主也明白房俊的顧慮所在, 警告晉陽公主:“千萬別試圖耍小聰明,否則後患無窮。”

“哦。”

委委屈屈的答允一聲,晉陽公主一臉希冀的看著房俊:“那姐夫到底有什麼好辦法?”

房俊沒好氣道:“都說了要從長計議,急什麼?反正成親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緩緩圖之,總要找個穩妥的法子才行。”

想了想,覺得這小丫頭看上去乖巧伶俐,卻也不是什麼安分的主兒,不見得就听從長樂公主的警告,便忍不住又叮囑了一句:“最好別偷偷摸摸的搞什麼小動作,激怒了陛下,說不得事與願違。”

晉陽公主眼珠兒轉了轉,打消心裡的念頭,乖巧的頷首:“知道啦,姐夫。”

“那微臣暫且告退,回去好生琢磨琢磨,待有了想法,再來請教殿下。”

房俊起身告辭。

晉陽公主躬身相送:“明日與高陽姐姐約好,一起去驪山湯池玩耍,姐夫若是有消息,可前往驪山告知。”

房俊瞄了長樂公主一眼:“長樂殿下也同去?”

長樂公主閉口不答,晉陽公主已然頷首道:“自然同去。”

想起了曾經的美妙經歷,房俊心中一熱:“殿下放心,今晚定然想出一個好主意,明日前往驪山匯報。”

晉陽公主大喜。

長樂公主卻是渾身一熱,忍不住白了房俊一眼,清聲道:“派人通知一聲便好,何須房駙馬親至?”

房俊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事關重大,自然要保密,微臣當與殿下促膝長談,坦誠交流。”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46
第16章  魏王的難題

回到府中,洗漱一番,未等享用晚膳,便有盧國公府的僕人前來遞送請柬,說是清河公主請房俊過府飲宴。

房俊自然不能怠慢,換了一套衣衫,前往盧國公府赴宴。

到了盧國公府,僕人引著他直接來到後院,程家已經在花園之中擺了好幾桌酒宴,賓客齊至,氣氛熱鬧。

房俊左右瞅瞅,親王到了好幾位,駙馬則唯有他一個……

說起來,李二陛下的子女之間,關係很是詭異。

兒子們之間明爭暗鬥誰也不服誰,女兒們相互攀比誰看誰都不順眼,然而兄妹、姐弟之間,卻親近無間、手足情深。

見到房俊到來,花園裡熱鬧的氣氛頓時一滯,原先談笑風生,此刻都閉上嘴巴。

一眾受邀前來赴宴的世家子弟、皇親國戚,都趕緊站起來打招呼,即便是魏王、齊王、蜀王等人亦是頷首致意。

沒辦法,現如今房俊風頭正盛,別看今日才被革除了侯爵,可誰都知道他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狂飆突進將漠北霸主薛延陀一朝覆滅,這等功勳放在歷朝歷代,那都是妥妥的帝國柱石、軍中戰神!

區區一個侯爵算個甚?

用不了幾天就得恢復爵位,甚至更上層樓,國公大抵是不可能的,畢竟資歷稍有不足,況且梁國公房玄齡還健在呢,父子兩國公,有悖情理。但一個開國縣公、甚至於開國郡公,亦不是沒有可能。

魏王李泰有些時日沒見到房俊了,放棄了爭儲的心思,與房俊之間的緊張氣氛也緩和了不少,雖然達不到知交好友的程度,但起碼表面上過得去,當即便招了招手:“二郎,到本王這邊來坐,咱倆好生聊聊。”

房俊自然不能拒絕,笑呵呵的衝著花園裡諸人拱拱手,來到李泰身邊。

原本坐在李泰身邊的齊王李祐當即離席,殷勤的拉著房俊的手,將其安置在他剛剛的座位,自己則往後挪了一下,坐在房俊的下首。

場上賓客:……

娘咧!

你好歹也是親王殿下啊,這般狗腿一般溜舔房俊,還要臉不要?

李佑不管那個,對鄙視嫌棄的目光視而不見,殷勤的給房俊端茶倒水,笑道:“二郎回京多時,怎地不尋本王出去玩玩?莫不是二郎如今功勳蓋世,這眼睛便瞥到天上去,瞧不起咱這沒出息的了?那可不成,本王就認准了房二你這個朋友,想甩掉咱,沒門兒!”

場上賓客:……

這已經不是要不要臉的問題了,齊王殿下,您還有節操麼?

就連一旁的魏王李泰都單手摀臉,尷尬得不行。

恨不得將李佑爆錘一頓,拎著耳朵告訴他:娘咧,你自己不要臉沒關係,拜託能不能別這般弄得皇室都跟著沒臉?

然而李佑瞅都不瞅他一眼。

他認准了討好房二就能夠有豐厚的匯報,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看法。

他名下的“超市”現在早已經風靡關中,“日進斗金”早已無法描述“超市”的暴利,現如今他齊王殿下好奢淫逸一擲千金,整個關中,誰不羨慕嫉妒?自然,這等暴利的行業不是沒人眼紅,但一則沒有貫通全國的進貨渠道,再則擋不住李孝恭的強勢威壓,更扛不住李佑的橫行霸道,所以一干眼紅者,也只能在一旁默默的看著流口水……

李佑性情是乖張了一些,卻不是傻子。

他知道這個“超市”基本相當於是房俊讓給他的,否則房俊自己完全可以經營,照樣沒人敢找麻煩。尤為重要的是,素有“皇室第一名帥”之稱的河間郡王李孝恭,從來都對他不假言辭,能夠合夥經營“超市”,


完全是看在房俊的面子上。
沉甸甸的利益在手,他不巴結房俊巴結誰?

這廝毫無底線的奉承,不僅僅令在場賓客看著鄙夷不屑,即便是房俊也很尷尬……

端起茶杯,不理會李佑這個沒臉皮的,先沖著魏王李泰頷首示意,繼而又衝對面的蜀王李愔舉起茶杯,致意道:“殿下,請。”

李愔一臉無所謂,舉起茶杯,略微示意一下,飲了一口,便將茶杯放到桌上,仰起頭眼珠子瞅著天空,理也不理房俊。

房俊笑笑,不以為意,飲了一口茶,轉頭與李泰低聲交談。

對於蜀王李愔,他認為是與李佑不相上下的“奇葩”,也就是生在皇室,有李二陛下這麼一個威風霸道的老爹,不然若是放在尋常人家,腦子都不知道讓人打出來多少回……

李愔是真的渾,蠻不講理囂張跋扈。

李佑是真的賴,寡廉鮮恥沒臉沒皮。

與他們兩個相比,蔣王李惲簡直就是小白兔一般純潔乖巧……

房俊問李泰:“振興會那邊運轉如何?”

“將大唐文化向世界輸出”是他的宏偉藍圖,構築“大唐文化圈”,使得大唐的影響力擴散開去,在文化、經濟、甚至於軍事等等領域引領天下各國,穩固大唐的霸主地位,提升唐人的國際地位。

只不過這等事對於一個外臣來講實在是有利有弊,極易引起統治者的猜忌,所以房俊從一開始便將這項事務推給了魏王李泰。

放棄爭儲的李泰急於尋找一個證明自己“人生價值”的舞台,兩人一拍即合,籌備了“大唐文化振興會”,立志於傳播大唐文化。

提起這個,李泰自然一臉興奮:“形勢一片大好!按照當初的預想,我們與國子監合作,在帝國各州府盡皆設立管理州學的衙門,輻射到下轄各個縣城,設有縣學,再細分到各個鄉里,有鄉學。鄉學啟蒙、縣學固基、州學開始系統分列學科,培養精英學子,參加科舉。其中更於州學之內選拔佼佼者,保送入國子監,接受更精益的教育。目前州學、縣學都已經架設完畢,未來十年,本王將會致力於將鄉學開辦於大唐每一個鄉里!”

房俊欣然頷首。

這幾乎就是明清科舉制度成熟以後的全國教育架構……

房俊告誡道:“天下科舉,能夠為帝國提供源源不斷的人才,保證帝國始終快速發展。但是還請殿下謹記,大唐文化源起商紂、上承五帝,絕不止詩書禮樂、經史子集,術數、格物、天文、地理、陰陽、兵法……哪一樣不是千年沈淀、民族精萃?應當與各級學堂之內多多設置學科,盡量使得每一位學子都是全方位的人才,大唐絕不需要只會死讀書、做文章的書呆子!”

後世每一個國人,都對科舉制度深惡痛絕。

咱們老祖宗的知識是何等璀璨耀目?結果到頭來“廢黜百家,獨尊儒術”,除去法家不得不借助“儒皮法骨”苟延殘喘,道家因其崇尚長生而保證傳承之外,墨家、陰陽家、農家、雜家、兵家、醫家… …盡皆成為不入流的學說,或遭排擠,或遭打壓,連傳世的經典學說都漸漸失傳,令後人扼腕長嘆。

光靠一個儒家就能夠保證社會發展進步了?

真以為一部《論語》就能治天下了?

哲學可以修身養性,可以鞏固統治,然而到了終究,自然科學才是王道啊!

房俊絕對不能任由儒家將科舉竊為打壓其他學派、獨霸天下的工具,必須從科舉創建之始,在這個儒家尚未統治天下的時代,便奠定百家爭鳴、齊頭並進的基調。

諸如算數一道領先了全世界兩千年,到了明朝卻不得不依靠翻譯外國人的數學著作來傳播知識的悲劇,絕對不能任其重演。

李泰自然知曉房俊之用心,這也是當初創立“振興會”之初,兩人溝通之後達成的共識,苦笑了一聲,道:“本王定當竭盡全力,只不過二郎也應當明白,阻力很大啊。”

房俊頷首同意。

阻力當然大。

儒家平素自己內鬥不休,但是一旦有了外地,自然一力對外,保障儒家的霸主地位…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2 23:48
第17章  垂直管理

自漢武帝聽從董仲舒的建議,退出“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國策,法理之上,儒家便已然成為唯一的正統。

諸子百家遭受到來自於朝野兩方面的集火攻擊,早已破敗凋零、苟延殘喘。

西漢覆亡之後,尤其是統治末期,“獨尊儒術”的國策稍稍得到緩解,畢竟時局維艱,天下不靖,統治者的精力大多在於維護自己的統治,安穩國內的矛盾,對於諸子百家的打擊便緩和下來。

到了兩晉南北朝,諸子百家漸漸有所緩和,元氣略微有所恢復。

劉徽、祖沖之、酈道元、賈思勰、范縝、馬鈞、葛洪、裴秀、王叔和……許許多多或是自然科學的先驅、或是先進思想的締造者,在這個時期噴湧而出,璀璨奪目,留下了層出不窮的傳世名著。

然而,亂世促進諸子百家的興盛,這是因為統治者無力打壓,當隋朝一統南北、大唐匡扶宇內,盛世太平,皇權集中,儒家便因為其獨特的政治屬性重新活過來,對諸子百家開始殘酷打壓。

……

科舉之中參雜諸如算數、策論等等學科,這是皇帝的意志,誰也無法抵抗。

然而在上層不得不對皇帝的強硬態度妥協的儒家大佬們,轉頭便在下層開始給諸子百家設置層層羈絆,不遺餘力的進行打壓。

李泰口中的“阻力”,便是來自於下層。

“各地學堂,都在官府的監管之下,師資力量、教育經費,要被官府捏在手裡,而儒家學者在民間的影響力尤甚,這些人故舊知交無數、門下徒子徒孫無數,隨便拎出來一個,便有一張在鄉間構築的大網,諭令自上而下,他們明面上不敢抵制,但是暗地裡的手段多得很,防不勝防。”

李泰搖頭苦笑,嗟嘆連連。

“振興會”致力於諸子百家齊頭並進、百家爭鳴,這等於是動了儒家的基本盤,焉能不招致抵制?

別看儒家沒事兒的時候自己搞內亂,什麼公羊學派、穀梁學派爭鬥不休,今文、古文互不相讓,但是一旦遭遇外敵,立即團結一致,槍口對外,絕對不容許儒家的統治地位遭受威脅。

幸好這是由李泰牽頭,忌憚於皇帝對他的寵信,無人敢做得太過分,若是換了一個人,指不定這幫子所謂的“大儒”們會使出何等卑鄙齷蹉的手段,令他萬劫不復……

房俊呷著茶水,沉吟半晌,忽然抬頭,湊到李泰近前,低聲道:“殿下何不覲見陛下,請求單獨設立一個衙門,統管天下各州府縣的學堂?俗話說'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教育一道,任重而道遠,由專門的衙門管理學堂,可以極大的規避來自於地方官府的種種箝制與困難。陛下不是曾言要以皇家內帑貼補天下學子麼?乾脆就諫言陛下,由內帑直接向新成立的教育衙門撥款……”

李泰愣了愣,眨了眨眼,繼而猛地一拍桌子,發出“砰”的一聲震響,將在場賓客嚇了一大跳,齊齊驚詫的望過來。

“妙啊!二郎此計甚妙!”

李泰興奮得手舞足蹈,渾不在意四周投來驚詫的目光,當即起身,道:“本王要連夜進宮,覲見父皇!”

言罷,轉身欲走,一時一刻都不想耽擱了。

房俊趕緊伸手將其拉住,無奈道:“多大的人了,怎地這般毛躁……”

將李泰拉得坐下來,俯身上前,湊在他耳旁低聲道:“此事僅只是一個謀劃而已,是否能行尚未可知。再者說了,這個衙門如何構建,如何管理,如何與天下各州府縣脫離開來,您心中可有腹案?不必急於一時,沉下心來,好生斟酌權衡,爭取一舉打動陛下,


否則一旦拖延下來,恐增變數。”
李泰悚然一驚,連忙道:“是本王心急了,二郎所言甚是!”

這就相當於成立一個教育機構,由皇帝掌管,李泰負責,垂直管理天下各處學堂,將教育從地方政務之中剝離出來,這簡直就是從地方官府口中硬生生的搶食吃,一旦消息外洩,不但儒家要反對,地方官府也不肯。

必須拿出一套完善的製度,一舉打動李二陛下,然後自上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事情辦成。

否則一旦拖延下去,即便是李二陛下力挺,也恐怕抵不住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

此事不能操之過急,務必綢繆周全,一擊即中。

……

程處亮帶著程處弼、程處寸等幾位兄弟一齊出現,招呼賓客,酒宴開始。

程處亮自然坐在魏王這一桌,客氣的先敬了一輪酒,感謝大家前來赴宴,並且邀請明日正宴之時務必賞光前來。

大家自然應允。

房俊見程處亮雖然面上帶笑,卻總有一些強顏歡笑的意味,不由問道:“兄長可是有何為難?”

程處亮微微一滯,繼而放下酒杯,長嘆一聲,愁容滿面。

“殿下身子嬌弱,生產之後,更是體虛氣短、傷及根元,如今已然出了月子,卻依舊臥床不起,虛弱不堪。宮中御醫斷言,若是長此以往,唯恐大傷根本,損及壽元……”

酒桌之上一陣默然。

這年頭醫療水平極其低下,女子生產,幾乎就是在鬼門關上走一遭,即便是皇室公主,有御醫診治,享受天下最好的醫療條件,情況也並沒有好多少。

諸位親王之間互有齷蹉,誰看誰也不順眼,但是兄妹、姐弟之間的關係卻非常不錯,尤其是清河公主平素溫柔內斂、與世無爭,最是受到兄弟姊妹們的喜愛,此刻聞聽程處亮之言,盡皆心中惻然。

李泰面色陰沉,道:“可請了孫道長診治?”

程處亮苦著臉:“孫道長哪裡是那麼容易請得到?吾親自前去幾次,卻是連面都未曾見到。”

如今孫思邈居住於城南醫官,便是當日研製青蒿水的地方,日夜鑽研《千金方》,對以往蒐集的古方進行刪減修改,人力有時而窮,沒有更多的精力為病患診治,除去李二陛下召見,等閒絕對不見外人,即便是長安城內的王侯公卿想要見其一面,亦不可得。

李泰道:“明朝本王入宮,請父皇降旨,命孫道長前來府上,給清河診治一番。處亮你也別太擔心,孫道長醫術通神,連兕子那般胎中帶來的頑疾都能治好,何況清河只是產後體虛、氣血不調?”

程處亮感激道:“如此,多謝殿下了!”

李泰擺了擺手,道:“自家姊妹,何須客套?”

房俊在一旁原本沒有插話,此刻聽了李泰的話,心中忽然一動,一個主意冒了出來……

便說道:“陛下平素政務繁冗,每每夙夜難寐,這些時日更是忙碌不堪,吾等臣子,焉能事事相求?吾與孫道長算是有點交情,不若明日一早,吾前去求見孫道長,請他來府上給清河殿下診治,若是不成,再請魏王殿下入宮不遲。

程處亮大為感激,趕緊舉杯道謝:“那就有勞二郎了,愚兄不善言辭,這番情義,銘記於心。”

言罷,一飲而盡。

繼而,連飲三杯。

對於達官顯貴們來說,權勢名利都是次要的,有一條命在,才能長久的享受榮華富貴,於是,似孫思邈這等醫術通神的神醫,地位之崇高,絕對超乎想像。只不過孫思邈雖然懸壺濟世、不分貴賤,常常診治之後不取分文,甚至還會贈送湯藥,但是對於權貴,卻不假辭色。

在孫思邈眼中,命無貴賤,帝王將相,亦或是販夫走卒,並無分別。

他現在一心一意編撰《千金方》的下卷,迫不及待的等著刊行天下,能夠造福更多的病患,所以對於所有的求醫之人,一改拒絕,不肯拖延哪怕一是片刻。

即便是李二陛下,都不願這個時候打擾到孫思邈,唯恐其心中種下芥蒂,最重要的是,以孫思邈的性情,萬一抗旨不尊,那李二陛下的面子可就摔在地上了……

所以李泰入宮懇求陛下降旨,亦會令陛下為難。

現在房俊主動請纓,倒是令李泰也舒了口氣,心忖這房二能夠得到父皇垂青,果然不是偶然,最起碼這等洞悉人心、願意為人解憂的性格,便會得到無數人的感激。

誰都知道房俊自己貼錢,給孫思邈出版刊行《千金方》一書,與孫思邈的私交極好,有他出頭,相比孫思邈定然會賣這個面子。

程處亮心情大好,當即拉著房俊不住勸酒,酒宴之間一掃陰霾,愈發熱烈起來。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3 22:56
第18章  酒宴

程處亮見到房俊願意出面央求孫思邈,心情大為好轉,連連勸酒,宴席上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魏王李泰端起酒杯,與房俊碰了一下,笑道:“二郎如今可謂是運道大盛,不僅軍功蓋世,更是紅顏似玉、桃花氾濫,本王聽聞,那新羅公主乃是自己央求善德女王去父皇面前提親,明言非你不嫁,哈哈,真真是令本王敬佩有加、心生嫉妒。”

提起這事兒,席上諸人頓時來了精神。

齊王李祐最是貪花風流,此刻一拍桌子,兩眼放光的盯著房俊,問道:“如今坊間傳聞,二郎你當日在新羅大開殺戒,將新羅半數軍隊盡皆斬殺,之所以保全了新羅王室,甚至答允善德女王內附之請求,便是因為當時被困於新羅王城之內的善德女王自薦枕席,與真德公主姊妹兩個齊齊上陣、寬衣解帶,使出渾身解數,這才保得王室周全……如今來到大唐,儘管覬覦兒女美色者不知凡幾,但是皆不為所動,只是一味的想要與二郎再續前緣,甚至為奴為婢……二郎,跟本王說說,這等傳言是真是假?”

就連一直沉默不言的李愔也大感興趣:“那真德公主也就罷了,還沒長開呢,黃毛丫頭一個,但是那位善德女王可真真是絕代尤物,本王跟你說,這等看似端莊性情的冷淡的女子,一旦將其征服,於床榻之間所表露的瘋狂與韌勁兒,足以令每一個男人食髓知味,欲罷不能!”

房俊一陣頭疼,無奈道:“這都哪兒聽來的胡說八道?當日某乃是率軍出征,身在軍營豈敢無視軍法,做出那等下作之事?斷無此事。”

這事兒必須否認,萬一被有心人藉機生事,那可大大不妙。

現如今朝中不知有多少人盯著他,就等著他犯錯,豈能給那些個人這等口實?

程處亮笑道:“二郎也不必解釋,縱然昔日未曾能有一夕之緣,如今那真德公主即將嫁入房府為妾,舉目無親唯有善德女王在長安,平素定然來往甚密,二郎近水樓台,欲求一親芳澤,那還不是手拿把攥?”

魏王李泰喝了一口酒,眯縫著小眼睛嘖嘖嘴,腦袋裡想像著善德女王端莊秀美的風姿,讚歎道:“即便本王乃是帝王貴冑、當朝親王,有時候亦不得不嫉妒二郎的艷福。武媚娘人如其名,明麗嫵媚、艷若牡丹,蕭淑兒清麗無匹、蕙質蘭心,這個真德公主亦是姣美清艷、秀色無倫,哎呀呀,大丈夫立於人世,功名富貴權勢美色,你卻是給佔全了。”

諸人紛紛七嘴八舌,一陣艷羨。

現如今房俊的功勳早已令所有大唐男兒望塵莫及,那等比肩大漢冠軍侯的曠世戰績,令人想想都心生嫉妒。非但如此,這廝還是陛下面前的大紅人,所受到的寵信放眼朝堂無人能出其右,今日里惹出那麼大的一個禍亂,結果也僅僅只是降爵一等……

對於房俊這個棒槌來說,將爵那叫個事兒?

這廝的官職爵位都不知道被降了多少回了,闖一次禍就給降一回。不過誰叫這廝深得陛下寵愛呢?而且人家也確實有本事,陛下交待的任何事情都能辦的漂漂亮亮,不說別的,只是如今從倭國那邊一船一船的往回拉白銀,就足矣令陛下對其寬厚縱容,這個官職爵位,指不定哪天就恢復了,甚至更上層樓絕非難事……

說起來,這人就是大唐官場的一朵奇葩。

尤其是這等艷福,那早已不是羨慕了,而是深深的嫉妒。

高陽公主就不說了,那是皇室公主,對於房玄齡的兒子來說,與皇室聯姻是必須的,縱然沒有高陽公主,也會有其餘的公主下嫁,


李二陛下的女兒各個嬌美如花秀外慧中,就沒有一個差勁兒的。
可是再瞅瞅人家那幾位妾室,那當真是令人眼饞。

最重要的是無論武媚娘,亦或是蕭淑兒,甚至於這個真德公主,都是主動塞去人家房俊房中的,人房俊壓根兒就從未因此費過神……

房俊面對一群羨慕嫉妒恨的眼神,一陣頭大,無奈道:“某非是喜好漁色之人,不敢自稱君子,卻也清正自持,可是這一個個的都非得往房裡給塞人,偏偏還都拒絕不得,某也是沒辦法呀!”

“喂喂餵,房二,過分了啊!”

“就是,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啊!”

“看你這麼委屈,要么勻出來一個,送我府上去?隨便哪個,咱不挑!”

“瞧瞧你這飽漢子不知餓漢飢的嘴臉,咋就那麼欠揍呢?”

……

這一句話算是激起了民憤,諸人紛紛聲討。

房俊趕緊告饒,舉杯自罰三杯。

這才稍稍消停下去……

“二郎,'講武堂'開課在即,籌備進展如何?”

作為主人,程處亮敬了一圈,乾了一杯,一邊親自替房俊斟酒,一邊問道。

眼下長安的大事,便是即將開課的“講武堂”。

抽調軍中校尉以上的軍官分批次前往“講武堂”授課,畢業之後由皇帝親手頒發結業證書,授予新式軍銜,這在大唐各支部隊當中早已掀起一片滔天巨浪。

皇帝乃是天下之主,早已將“忠君愛國”鐫刻在骨子裡的漢人,誰能抗拒這份殊榮?

更別說只要進入“講武堂”,就妥妥的意味著將會成為重點培養的軍官,日後前程似錦,升官發財……

是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著“講武堂”第一批的學員名額。

只要能夠躋身其中,便意味著榮耀與前途,怎能不令那些個世家子弟出身的軍官趨之若鶩?

更別說還有房俊親自編纂教材、主持教學的“格物院”,誰不知房二郎術數之學冠絕天下、格物致知當世無雙?

並不是所有人都希望能夠身在軍中、成為軍官,亦或是主持六部、執政一方,大唐官員千千萬,從朝堂到地方,需要各式各樣的人才,尤其是當下皇帝連續下詔號召大唐學子“學以致用”,精通算數、天文、格物等等學科的專科人才,官職有的是。

並不是每一個人到了最後都有機會封侯拜相、宰執天下,對於更多人來說,憑藉專科知識, 在朝堂之上謀求一個安穩的官職,那才是更實際、更貼切的目標。

房俊見到眾人都望過來,便說道:“學堂籌備一切順利,暫定於中秋前後即可開課。某知道諸位的意思,不過對於學員的抽調、選拔,一切皆要陛下乾綱獨斷,誰也插不進去手,某亦是愛莫能助啊。”

誰都想將自家子弟塞進第一批學員的名單當中,且不說別的,首批學員幾乎必然進入皇帝的法眼,哪怕只是將名字看上一眼,心中有了印象,這對於學員往後的仕途來說,就相當於一個宰輔級別的舉薦。

正因如此,這份名單自然被各方勢力趨之若鶩。

身為“講武堂”的籌辦人,更是內定的“講武堂”未來二號人物,房俊自然對於名單的篩選有著話語權,但是他明智的將這個權利盡皆交付於李二陛下,絕不插手其中。

這份權力雖然可以收攏人脈,但是也太過得罪人……

以房俊現在的處境,並非要急切於培植勢力,而是要保持低調,避免成為眾矢之的。

他這麼一下子推得乾乾淨淨,宴會上眾人自然扼腕嘆息。

若是房俊能夠對於這份名單有著諫言權力,大家相熟,好生相求一番,再許諾一些利益,想必能夠將自家子弟推薦其中,可如今權力盡在陛下手裡……誰敢去跟皇帝討要這樣的人情?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宴席散去。

程處亮挨個送到府門,叮囑諸位明日早早來到,這才依依不捨的告別。

掐著宵禁的最後一刻,微醺的房俊回到府中,徑直進了後院。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3 22:56
第19章  閨房

侍女伺候著沐浴洗漱一番,換了一套乾淨的衣衫,到了後宅,高陽公主正坐在梳妝台前卸妝。

揮手將侍女盡皆斥退,房俊搬了個凳子做到高陽公主身後,從後緊緊挨著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下巴擱在她香肩上,臉兒貼著臉兒,看著鏡子裡妻子的花容月貌,滿足的嘆口氣。

“別鬧!人家卸妝呢。”

高陽公主嗔怪著呵斥一聲,往後拱了拱,希望將這廝拱得離開自己遠點,卻沒有成功,只得無奈的抬手將頭髮上的一根玉簪抽出來,精緻的髮髻頓時散開,秀髮披肩。

髮髻深深的嗅了一口,聞著清幽的香氣,大手在腰肢上緩緩滑動向前,按在平坦的小腹上輕輕婆娑,輕聲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吾有佳人,心有靈犀……此乃閨房之樂也,怎麼能是鬧呢?”

溫熱的氣息噴灑在脖頸,高陽公主渾身都起了一層疙瘩,一顆心被柔情蜜愛所填滿,整個嬌軀都發軟,輕輕依偎向後依偎在郎君寬厚的胸膛裡,側過精緻的小臉兒,面頰暈紅,咬著唇兒嗔道:“老夫老妻的了,要不要這般肉麻?”

嘴裡說著肉麻,但是神情卻顯然受用至極。

在這個男尊女卑的年代裡,女人從來都是作為男人的附屬物而存在,即便是風氣開放、女子地位較之歷朝歷代都有所增長的唐朝,也不可能有誰家的郎君用這等近乎於諂媚一般的甜言蜜語去討得妻子的歡心。

千餘年後最尋常不過的話兒,卻足以令得每一個大唐女子甘之如飴、沉醉其中,一顆芳心不自禁的便會沉淪。

即便是身為皇室公主,從來都是奉承不絕,可哪裡聽過這般討好的情話兒?

房俊輕輕啃了那光潔白皙的脖頸一口,輕笑道:“夫人容顏絕美、體態嬌柔,便是花中牡丹,亦不過如此。這一生一世,為夫喜甚愛煞,縱然等到年老體衰,亦會相親相愛,衷心之言,何來肉麻?”

將手臂緊了緊,體味著懷中美人兒青春火熱的胴體,輕薄的衣衫下緊緻的肌膚充滿了溫熱的觸感。

高陽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情火,轉身摟住郎君的脖子,獻上香吻。

“唔……”

房俊嘴角偷偷一撇。

這位公主殿下就是一頭順毛驢,你若是對她強硬,她便越是要反抗,相反最受不得甜言蜜語這一套,只要將毛兒給她捋順了,保准乖巧熱情,即便是開鎖某些心的姿勢,亦是婉轉相就,言聽計從……

風雨幾度,燭影殘紅。

細膩的肌膚滲出晶瑩的汗水,燭光映照之下微微泛紅,玲瓏纖秀依舊如處子無二,絲毫不見生產之後的臃腫與鬆懈。

高陽公主枕在郎君胸口,一頭秀發散亂在郎君健碩的胸膛,微微側著臉,聽著郎君胸膛裡有力的心跳,瞇著眼,極致的歡愉之中,等待著潮水漸漸消退。

兩兩相依,靜謐無言。

良久,房俊猛地發出一聲慘哼,怒道:“為何掐我?”

“哼哼,”高陽公主纖細的手指想要捏住郎君小腹的一塊皮肉掐一把,但是那裡結實的腹肌彷若磐石,根本卡不動,只是指甲揪住小小的一塊皮兒,痛的房俊大叫。

想到剛剛這具銅澆鐵鑄一般的健碩身軀帶來的猛烈衝擊,高陽公主嬌軀發軟,恨恨道:“一點不懂憐香惜玉,就知道使勁兒欺負我!”

房俊無奈道:“不使勁兒能成么?”

高陽公主氣鼓鼓的又掐了一下:“那也不能不要命似的,都快被你弄散架了……”

這女人簡直不可理喻,房俊道:“那行吧,往後不折騰你,去折騰媚娘他們,殿下總該滿意了吧?……嘶,


幹嘛咬我?”
高陽公主翻個身,依偎到郎君身邊,摟住一條胳膊,兩隻某某亮閃閃的盯著房俊:“是呀,您房二郎多厲害呀,房裡佳麗如雲,這眼瞅著又有一個身份高貴的異域公主嫁進來,您這攢著勁兒的等著往死裡折騰呢是吧?哼哼,男人每一個好東西,吃著鍋裡的惦記著盆兒裡的!”

房俊叫起了撞天屈:“咱能不能講點道理?那勞什子的真德公主,那是我想要的嗎?那是你爹非得塞過來的好不好?你說也就奇了怪了,這天底下還當真有使勁兒給女婿划拉美女的老丈人?”

“……”高陽公主沉默了一下。

緊緊摟著郎君的胳膊,嬌軀貼了上去,感受著溫存,輕嘆道:“身在帝王之家,父子親情又豈能比得上皇權統治?為了王座、為了皇權,沒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以往我看著父皇對兕子寵愛非常,時不時的覺得嫉妒,然而現在你看,到了緊要關頭,即便是一直視作掌上明珠的兕子,也難免淪為籌碼的下場……”

房俊默然。

在為晉陽公主感到惋惜的同時,房俊也捫心自問,若是自己處在李二陛下的位置,會否做出同樣的抉擇?

答案是否定的。

他不忍將自己的親人當作貨物一般作為聯姻的籌碼,以親人的幸福換取政治上的利益,即便政治聯姻並不代表著必然終生遺憾、與幸福無緣。

但是轉過頭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或許骨子裡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很多時候感情用事罔顧大局,忍不得一時之氣。從李二陛下的角度來說,捨棄親人取得聯姻的成功,穩固皇權維繫統治,這不僅僅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宏圖霸業,同時也能夠更好的保證親人們的生活。

若是不肯通過聯姻的法子穩固皇權,一旦朝局動盪皇位受到威脅,他的親人們難道還能幸福的生活下去?

想了想,房俊低聲道:“今日晉陽殿下將我喚過去,求我想辦法破壞她的婚事……”

高陽公主一驚,抬頭道:“郎君應允了?”

房俊遲疑一下,微微搖首道:“只是答應想想法子,並未答允下來,畢竟這件事關係著陛下的大計,誰敢從中作梗,陛下都必然翻臉,任誰也得面對陛下雷霆震怒,後果堪虞。”

高陽公主重新躺回去,臉蛋兒貼著郎君的手臂,緩緩的蹭了幾下,忽而柔聲說道:“如果……我是說如果,能夠有辦法不激怒父皇,或者能夠將你自己摘出來,也不妨幫幫兕子……兕子很可憐的……”

那個小小的女娃,跟自己一樣自幼喪母,雖然獲得了更多的父愛,卻又身患頑疾,幾乎被御醫斷定活不到及笄之年。

如今好不容易熬了過來,眼瞅著又將嫁給一個注定了要成為仇家對頭的郎君……

女人之悲哀, 莫過於此。

當初自己被指婚給房俊,聽聞了房俊的所作所為之後,不也是曾經連想死的心都有了,堅決不肯將一生交代在一個棒槌的手裡?自己那時候的心情,定然同眼下兕子的心情一般無二。

幸運的是,自己碰上了一個真正的男兒,驚才絕艷、英雄蓋世。

可是那長孫淨,又豈能比得過自家郎君?

最重要的,房家永遠都是父皇的堅定支持者,永遠都站在父皇的身後,這就避免了自己夾在中間的難堪。

可是長孫家……

心中湧起無限憐惜,覺得若是能夠不牽連郎君,倒是應該幫一幫。

房俊揉了揉高陽公主柔軟的黑髮,順著髮絲滑到修長的脖頸上,緩慢而愛憐的婆娑著,柔聲道:“就知道你心最軟……辦法倒是有一個,不過未必保險,還需從長計議。”

他所糾結的,不是幫不幫晉陽公主。

小公主自幼便與他親近,當初幾乎整個皇室都不待見他這個“棒槌”的時候,唯有小公主一口一個“姐夫”的喊他,這份情誼,他豈能棄之不顧?

幫,是肯定要幫的。

但怎麼幫,也要講究一點策略,他並不在乎會否被李二陛下遷怒責罰,只要能夠換取小公主的幸福,區區懲罰又算得了什麼?反正又不會當真被李二陛下給砍了腦袋……

問題的關鍵在於,縱然自己破壞了這樁婚事,難道就能夠保證小公主以後成親,便肯定能找到一個比長孫淨更好的如意郎君,生活美滿幸福?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3 22:59
第20章  偶遇奇人

翌日清早,天剛濛濛亮,房俊起床尚未洗漱,便有僕人前來告知,盧國公府兩位郎君已然在前廳等候。

房俊無語。

犯得上這般著急?

趕緊洗漱完畢,到了前廳見到程處亮、程處弼兩兄弟正做著喝茶,便問道:“早膳用過了?”

程處弼道:“用過了,二兄昨夜便吩咐了家僕,早早備好早膳,拉著我一起過來。”

誰都知道程處弼是房俊的鐵桿,程處亮拉上他,也是希望房俊能夠盡心盡力的去邀請孫思邈。

房俊無奈道:“得咧,咱也不吃飯了,這就動身吧。”

程處亮忙道:“某已經在車上備了點心茶水,上車墊吧一口,委屈了二郎,愚兄記著您這份情。”

房俊道:“這話說得生分,都是自家兄弟,風里火裡都不帶皺一皺眉頭,何況只是舉手之勞?兄長稍待,某去換身衣服,這就出來。”

程處亮感激道:“有勞二郎。”

待到房俊回去換衣服,程處亮對程處弼說道:“外間都說二郎跋扈,實則極講義氣,是個值得結交的,三弟往後定要以誠相待。似咱們這等世家子弟,要看顧著家族利益,整天明爭暗鬥防著這個防著那個,結交一個知心好友不容易,要好生珍惜。”

程處弼頷首,憨直道:“弟弟省得,不過二兄你也過於客氣了,二郎這人不僅是講義氣,度量也大,但凡誰求著什麼事兒,絕不會袖手旁觀,何況是咱們這等關係?其實二兄你直接來了便是,根本用不著拉著我。”

程處亮看了看兄弟憨厚的面容,無語嘆氣。

這傻兄弟半點人情世故也不懂,這往後在朝堂上怎麼混?

不過話又說回來,說不定也正是這等毫無機心的憨直性格,才能跟房俊這樣的人精混到一塊兒,人家可能就願意結交這樣直來直去的,畢竟掄起玩心計、弄手段,世家子弟當中那個比得了人房二?跟狡猾奸詐的人玩陰謀詭計玩累了,自然會親近程處弼這樣的憨貨,不用防著啥,省心……

少頃,房俊換了一套青色直裰,收拾停當,與程家兩兄弟一齊出府,登上程家兄弟帶來的馬車,徑直奔赴城南。

路上,房俊隨意吃了幾塊點心,喝了點茶水,墊墊肚子。

春明門剛剛開門,馬車便出了城。

到了孫思邈居住的醫廬,卻被幾個在此學醫的太醫院學子告知,孫思邈因為躲避清淨,已經前往終南山一處道觀居住了十餘日。

程處亮頓時一臉愁容。

誰都知道孫思邈正在編撰《千金方》的下卷,廢寢忘益求精,等閒絕不接受求醫,這會兒更是乾脆搬去終南山中隱居,恐怕就算是找上門,孫思邈也必然不會答允下山。

房俊卻不管那個,直接問清楚了地址,帶著程家兄弟駕車便趕赴終南山。

車上,程處亮為難道:“這個……二郎,既然孫道長故意躲去終南山,咱們即便找上門去,怕是亦不會輕易答應下山,要不,咱們緩幾天?”

事實也就是他心情急切,清河公主產後虛弱、傷及根本,這等病情非是一朝一夕便可治愈,自然耽擱個三五天其實也沒什麼關係,但是他與清河公主感情極好,一是片刻都忍不住罷了。

若是當真一位皇室公主危在旦夕,太醫束手無策,孫思邈又豈能不給醫治?

不止是公主,就算是長安城中那些個王侯公卿,如若是哪一個病入膏肓、危若累卵,孫思邈也不可能見死不救。

這位神醫固然淡泊名利、視富貴如浮雲,卻絕非不近人情……

房俊篤定道:“兄長放心吧,既然清河殿下的病情不易拖延,


今日既然前來,無論如何也得請到孫道長,好生診治。”
程處亮也是個爽快人,拱手道:“無論如何,今日這份情,愚兄記在心頭了,改日必有厚報。”

房俊不以為意道:“兄長不必如此,某與處弼雖非兄弟,卻也情同手足,即使兩肋插刀,亦絕不皺眉頭,區區小事,何足掛齒?”

事實上他今日前來尋孫思邈,並不僅僅是請其前往盧國公府為清河公主診病,亦有別事相求……

程處弼聽聞房俊之言,一臉“自當如此”的神情,略略頷首,再無表示。

程處亮無語的看著自家兄弟臉上那理所應當的意味,不由得暗暗苦笑:怪不得這兩人交情這麼好,一個棒槌,一個憨貨,都是一路貨色呀……

馬車進入終南山地界。

從車簾望出去,山巒起伏,鬱鬱蔥蔥。

茂密的樹林鋪滿山嶺,枝葉繁茂生機盎然,山腳下的農田阡陌縱橫、雞犬相聞,溪流潺潺,宛若桃源。待到馬車沿著山路駛入山中,頭頂便被遮天的樹冠所遮擋,陽光透不過來,灑下一片陰涼。

樹林間鳥雀飛舞、小獸歡騰。

進了山,景緻陡然不同,泉石清幽、絕諸塵囂,偶有枝葉稀疏之處,仰首相望,山巔白雲繚繞,遠隔塵世。

馬車晃晃悠悠,在狹窄但尚算平整的山路間轔轔而行,時不時驚起路旁山林之中的鳥雀,“扑棱棱”拍打著翅膀飛上樹梢,有猴子在林木之間攀援跳躍。

轉過一處低矮的山隘,眼前出現一處由兩道山梁夾持的小谷,谷中一條小溪水白如練,兩岸平緩,一畦一畦菜地溝隴儼然,一道簡陋的石橋橫跨小溪,石橋盡出,是一座朱牆黑瓦的小道觀。

馬車抵達道觀門前,幾人先後下車,房俊上前,側耳聽了聽,院內並無聲響,便信手推了推山門。

山門無聲而開。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小院子,地上鋪著青石,尚算平整,一個青銅香爐放在正殿門口的石階之下,兩側有廂房數間。

正殿掛著一方匾額,上面“紫雲觀”三個字圓潤秀挺,頗似名家手筆。

一個梳著總角的童子從正殿內跑出來,寬大的道袍在身上晃晃蕩盪,見到站在門口的三人,揖手一禮,好奇問道:“三位貴人,從何而來?”

這童子年歲不大,相貌清秀,一雙大眼睛亮晶晶,很是可愛。

房俊道:“吾兄弟三人,前來尋訪孫道長,不知道長可在觀內?”

童子指了指小谷一側的山嶺,道:“道長早起進山,採取幾味草藥,尚需一些時候才能回來。”

房俊道:“不知吾等可否入內等候?”

童子道:“遠來是客,請隨我來。”

言罷,轉身引著房俊三人邁步走入院內,來到香爐左側的一間廂房。

房內鋪著光潔的地板,幾人脫去鞋子,來到屋內,童子恭敬道:“還請幾位稍坐,待我去燒了水來,給幾位沏茶。”

略微躬身,便退了出去。

打量屋內陳設簡單,幾面牆壁都露著青磚,頭頂的屋樑亦是用終南山的松木搭建,只是去了樹皮,顯得簡樸古拙,別有一番返璞歸真的意味。

然而房俊踏入房中的一剎那間,目光、心神便盡皆被此刻房中一人所吸引。

廂房之內,正中擺設的一張矮几旁,正有一個鬚髮皆白的老道側臥在那裡,一手屈起拄著地板支撐著上身,一手拈著一個小巧的酒杯,正饒有興致的打量著房俊……

兩人目光相觸,一股怪異的感覺瞬間襲上房俊心頭。

這老道鬚髮皆白,沒有什麼“鶴髮童顏”,一張臉猶如乾枯的樹皮一般溝壑縱橫皺紋密布,枯瘦的身軀掩在一襲破破爛爛的道袍之下,骨架卻是粗大得很,沒有半分衰老之氣。

最讓人動容的,是他的眼睛。

一個看上去足足有一百歲的老道士,卻擁有著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眸,望著房俊的時候,目光澄明似有光華閃現,眨動之間,滿是愉悅與驚嘆……

精芒閃爍之間,這雙眼睛似乎蘊藏著驚人的智慧,能夠洞悉宇宙間的一切奧秘,人心之內所有的秘密,亦在其註視之下無有遺漏。

不僅僅房俊,程家兄弟也被老道的神采風姿所吸引,愕然看去。

房俊深吸口氣,揖手為禮,恭聲道:“在下房俊,未知道長仙鄉何處,如何稱呼?”

老道士姿勢不改,卻緩緩笑起來。

“貧道袁天罡。”
iqboy99 發表於 2019-7-13 23:00
第21章  袁天罡

袁天罡!

聽聞這個名字,房俊只覺得腦袋裡“嗡”的一生,他最最不願意遇上的場景,毫無疑問已經出現在了眼前……

……

作為一個生在紅旗下、長在新時代的無神論者,房俊從小便對那些個神神怪怪的東西嗤之以鼻,堅信“人定勝天”,崇信科學無所不能。

然而歷經“穿越”這等離奇之事以後,他的立場已經不再是那麼堅定。

或許對於鬼神之說依舊心存疑慮,但是關於陰陽五行、奇門遁甲、風水術數這等傳統知識,卻漸漸有了更新層次的認知。

與李淳風的第一次見面,那廝便一驚一乍的斷言自己“命運不合”,本是身陷囹圄、含冤而終的短命之相,卻又富貴纏身、運交華蓋,“命數”與“運道”這般截然不同,嘖嘖稱奇。

嚇得房俊差一點以為那牛鼻子能夠一言揭破自己的“穿越者”身份……

從那個時候,房俊便竭力避免與李淳風的碰面。

那些個看似神神叨叨的本事,實在是給他帶來太大的威懾,唯恐一旦被揭破真相,便會被當做鬼怪綁在一個柱子上活活燒死……

連帶著,對於名頭更甚於李淳風的袁天罡,房俊更是心存顧忌,避之唯恐不及。

孰料,避來避去終究還是沒避開,今日竟然自己送上門兒來……

吸了口氣,房俊看著這位斜倚在矮几上的老道,眨眨眼,狀似想了一想,然後緩緩搖頭,道:“袁天罡?抱歉,沒聽過。”

老道臉上正浮現一抹慈祥的笑容,就好似一位備受敬仰的武林高手面對等閒的凡夫俗子,報出名號之後正等著接受尊敬與朝拜,甚至於腦子裡已經下意識的想好了等到眼前這個小子露出激動的神情,說出那些個崇拜莫名的話語,自己要含著笑淡然的說一聲“貧道閒雲野鶴,區區盛名,如浮雲耳”這樣顯示高尚境界的客氣話兒……

然而,他聽到面前這小子說“袁天罡?抱歉,沒聽過”。

那慈祥的笑容凝固在老道的臉上,清澈明亮的眼眸之中滿滿的全是驚訝,不可置信,以及……尷尬。

沒錯,真的尷尬。

袁天罡覺得自己這一輩子的臉皮,都在這一刻丟盡了。

他覺得自己絕對算得上是個名動天下的人物,朝野之間,誰不聞“袁天罡”之大名?雖然一生修煉早已超脫了“名利”的桎梏,然而此刻的尷尬,依舊令他面如火燒,極度難受。

就算是當真沒聽過老道的名諱,可是禮貌上也應該委婉一點吧?

這小子,特麼就是個棒槌啊……

袁天罡尷尬得不行,程家兄弟則齊齊一拽房俊的衣袖,低聲驚恐道:“二郎,你瘋啦!這可是大名鼎鼎的袁道長,即便是陛下當面,亦要以禮相待,豈能這般無禮?速速道歉!”

在這個自然科學未能昌明的年代,袁天罡早已被塑造為神一般的傳說。

尤其是這人的相人之術、風水之術,更是被譽為冠絕天下,即便是帝王陵寢,擇址建造之時,亦要請教一番。更有傳聞,當年高祖李淵請來袁天罡為其幾個兒子相面,袁天罡便曾指出李二陛下有“飛龍在天”之相,結果導致太子李建成的忌憚,欲置這個二弟於死地而後快……

總之,在唐人眼中,袁天罡就是活神仙!

孫思邈被稱為“神醫”,到底還是“醫”,不是“神”,普天之下,唯有袁天罡才是“神”!

程處亮上前一步,一揖及地,惶恐道:“還望道長莫怪,吾這位兄弟平素生性跳脫,喜開玩笑,道長之大名如雷貫耳,天下皆知,他又豈會從未聽聞?玩笑耳,


道長胸襟四海,不與他一般見識。”
如此當面得罪這位活神仙,不想活了麼?

萬一惹得“神仙”惱怒,手指一點,你房二郎就完蛋了……

袁天罡呵呵一笑,一雙眼饒有興致的上下打量著房俊,卻是閉口不言。

程處亮有些冒汗,完了完了,這老神仙生氣了……

到底是因為自家之事,才使得房俊今日前來央求孫思邈,若是因此得罪了袁天罡,有什麼眼中的後果,自己如何對得起朋友?

一旁的程處弼感覺到兄長的驚恐,當即悶哼一聲,不爽道:“二郎說不認得,那就不認得,縱然是天王老子,也不能讓天下人人都認得吧?二兄勿要大驚小怪,依我看,這牛鼻子不知禮數,倚老賣老,不似好人!”

程處亮大駭,厲喝道:“閉嘴!”

程處弼一臉不忿,卻也不敢再說,只是拿一雙牛眼氣呼呼的瞪著袁天罡,似乎只要袁天罡開口喝罵,他就敢拿一雙鐵拳衝上去狠狠的錘幾下,非得把這一身老骨頭打散了不可……

袁天罡也不裝逼了,氣得鬍子亂翹,從地板上爬起來,跪坐在那裡,瞪著眼前這幾個年輕人,怒道:“小兒無禮!”

想他袁天罡何等人物?

隋唐以來,無論那一位王侯公卿甚至是帝王至尊,何曾不對自己以禮相待?即便是當年乖張暴戾的隋煬帝,那也得規規矩矩的敬請自己上座,口口聲聲叫一句“袁師傅”,可是這十幾年沒有回長安城,怎地一下子蹦出這麼多的棒槌?

瞧瞧,那個黑臉的小子對自己簡直就是無視,不認識咱可以理解,當年咱在長安城呼風喚雨的時候,你小子估計還穿著活襠褲呢,可是沒聽過咱的名頭?

怎麼可能!

還有這個一臉憨直瞅著就缺心眼兒的小子,哎呦拳頭握那麼大,你這是想要錘咱幾拳?

娘咧!

咱雖然乃是化外之人,修身養性餐風飲露,可也只是被稱為“活神仙”,還沒到真神仙的境界呢,咱也有火氣啊!

他瞪著程處弼,怒道:“誰家小兒,報上名來!”

程處弼雖然聽過袁天罡之名,知道這是個牛人,不好惹,可誰叫你跟二郎瞪眼睛呢?

管你是誰,你敢瞪,咱就敢錘!

一挺胸脯,朗聲道:“盧國公三子是也!”

袁天罡點點頭:“程咬金家的小子?”

瞅瞅這混不吝的模樣,倒還真有他家老子“混世魔王”的風範,可以確定,不是撿來的。

程處弼粗聲粗氣道:“昂!你待怎地?”

袁天罡:“……”

這夯貨就不會好好說話?

現在的年青人,都這麼楞?

他自信自己別看老胳膊老腿兒了,但是程處弼這樣的,一隻手就能收拾的了,可自己的歲數都跟這個夯貨的祖太爺相仿了,當年也確實跟程家祖太爺有幾分交情,這要是當真打起來,傳揚出去豈不成了笑話?

老道丟不起那人吶!

這個愣貨太渾,不能惹……

他又瞪著房俊,覺得這小子固然無禮了一些,但看上去精明,是個講道理的,便問道:“長安房姓不多,房玄齡與你是何關係?”

房俊道:“正是家父。”

“哦哦,房玄齡的兒子啊……”一聽是房玄齡的兒子,袁天罡這時候才想起來,好像徒弟李淳風曾給他寫過幾封信,便曾提起這個房二郎於術數一道驚才絕艷,堪稱獨步天下,甚至給自己​​捎來一本《數學》,自己亦曾轉眼一番,驚為天人。

他對於房俊的性情毫不了解,不過心想既然房玄齡的兒子,那決計差不了。

朝野上下,誰不知房玄齡乃溫潤君子,嚴於律己、寬以待人?袁天罡敢說一句這樣的話,放眼如今朝堂,唯有房玄齡清正自持、勤勉公正,當得起“君子”之稱,餘者隱私齷蹉,沒幾個拿的上檯面的。

房玄齡教出來的兒子,那品性定然不差。

袁天罡鬆了口氣,頷首道:“故交之後啊,玄齡乃是真正的君子,雖然與我年歲差著不少,卻堪稱忘年之交,你沒聽過老道的名字不要緊,回家之後問問令尊,自然知曉。”

他想要拉拉關係,畢竟跟兩個年輕人鬧得太僵不好看,打不得罵不服的,還能怎麼著?

孰料房俊聞言之後,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尊敬,反而一臉憤怒,大聲道:“你我素昧平生,卻口口聲聲言及家父名諱,何以如此辱我?錯非念在你年歲太大,今日定不與你善罷甘休!”

袁天罡:“……”

現在的年青人,怎地都這麼衝?

老道我這是跟你拉關係呢,套套近乎,緩和情緒,找個台階下啊好不好?

可你這張口就懟人的毛病是怎麼回事兒?

這一刻,袁天罡覺得有些凌亂,發現自己似乎跟不上時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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