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80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1:36
第569章  申國公府

  今冬的關中多雪。

    剛剛還是晴天,一轉眼雲彩便陰暗下來,不多久,又是一場瑞雪飄飄灑灑的從天而降,將八百里秦川籠罩在一片淒迷之中。

    蘆花一般潔白輕柔的雪花紛紛揚揚,隨著北風在天地間翻捲舞動。

    天有些冷,卻正是煮酒賞梅的好時節。

    申國公府花園之中。

    荷花池早已封凍,池畔的涼亭中早有僕人準備好了炭爐泥壺,又在周圍放上一道風圍,北風不透,這冷意便消減了許多。

    大雪把申國公府連綿的樓台屋宇落得寒冷、淒清、靜謐,彷若與世隔絕。天地間除卻由雪花飄落時發出的索索細小聲音和紅泥小火爐上水壺咕嘟咕嘟的聲外,沒有別的任何聲響。

    侍女僕人都被遠遠的打發開去,涼亭之中,兩人對坐。

    地上鋪著厚厚的錦墊,隔絕了寒冷。

    申國公高士廉年過六旬,但保養得宜,一襲寬大的蜀錦壽字暗紋棉袍,貴氣堂皇。一張國字臉上笑容寧和,花白的鬍鬚修剪得整整齊齊,氣度儼然。

    坐在他對面的,卻正是長孫無忌。

    長孫無忌神情有些憔悴,親手提起火爐上的水壺,洗茶、泡茶、分茶,動作熟練,儀態恭謹。

    長孫無忌少年喪父,與母親、妹妹被異母兄長孫安業趕出家門,由舅舅高士廉撫養長大。高士廉見李世民才華出眾,便將甥女嫁給他,長孫無忌與李世民成為郎舅。正是因為高士廉的愛護栽培,才有長孫皇后的母儀天下,才有長孫無忌的權傾朝野。

    對於自己這位舅舅,長孫無忌視如親父。

    高士廉端起潔白細膩的白瓷茶杯,看了看晶瑩翠綠的茶湯,輕輕的啜一口,一股回甘縈繞在口齒之間,清新甘醇。

    放下茶杯,便嘆道:“那房二到底是乾了一件雅事,這清新雋永的茶水,較之以往融匯百味的煮茶之法,的確倍增雅緻,清新之中蘊藏著甘醇,平淡之中透露著雋永,恍如人生啊。”

    長孫無忌凝視這自己面前的一杯茶水,聞言,陷入沉默。

    高士廉也不看他,

緩緩的品著茶水,眼眸望向風圍之外的荷花池另一畔。

    自己的外甥自己當然了解,他相信即便是遭遇了最沉重的挫折,這個外甥已然會自己想通想透,從谷底走出,根本勿需自己去開解勸導。

    雪落無言,落地無聲。

    天空中鵝毛大雪,飄飄灑灑,恣肆飛揚。頃刻,天地間便一派白雪皚皚的世界。

    荷花池畔的一叢梅樹迎霜傲雪,淡紅色的花朵在肆意飛舞的雪中任意綻放,紅花燦燦,冰肌玉骨。梅花與雪花相襯成輝,相映成趣,雖然距離稍遠,鼻端卻仍然似有陣陣芳香迎面撲來,清幽怡人,沁人心脾。

    茶香梅香,不分彼此……

    良久,長孫無忌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高士廉這才收回目光,慈愛的看著長孫無忌,才發現一向意氣風揚的外甥臉上,已然多了許多愁苦的皺紋,以及深深的疲憊和苦悶。

    歲月如水,奔赴東流,任誰也無法挽留片刻。

    都老了啊……

    想了想,高士廉輕聲問道:“沖兒如今可好?”

    他並沒有問及長孫衝現在何處,是何情形,這是必要的智慧,即便是最親近的親人,在這種情勢之下,亦要保持足夠的警惕。少一個人知道,就少一分煩惱。

    陛下能夠念舊,不追究長孫衝所犯謀逆之罪,任其隱姓埋名自生自滅,這已是天大的恩賜。

    長孫無忌抿了抿嘴,搖頭答道:“某亦不知,自從出走之後,便杳無音信,只知大抵在江南一帶,實際情形,卻是一概不知。”

    最寵愛、最有前途的長子落得現如今的下場,長孫無忌可謂痛徹心脾。多年來的愛護與栽培,一朝落花流水盡皆成空,甚至連承歡膝下都有所不能,怎不令他意志消沉?

    對於兒子的牽掛,更令他心中愁苦,一腔悲憤,不知如何發洩……

    高士廉略作沉思,問道:“長樂如今還在宮裡?”

    長孫無忌道:“前些時日一直隨房陵公主在道觀裡清修,高陽公主出了事,這才返回宮裡照顧。”

    高士廉就暗暗搖頭,這位智計百出、胸有丘壑的外甥,也是亂了方寸啊!長孫衝現在畏罪潛逃,豈能再牽連長樂公主?陛下對長孫家已經仁至義盡,若是遲遲不對長樂公主的未來表態,恐怕會令陛下因怨生恨,那可就大大不妙。

    長樂公主,那可是陛下的嫡長女,陛下與長孫皇后生前最最寵愛的閨女!

    高士廉就說道:“長樂的未來,你要儘早決斷。”

    長孫無忌愕然,隨即恍然。

    他本就是智謀出眾之人,否則如何能助李二陛下在逆境之中奪取江山?只是因為長子遭逢巨變,令他心神受損,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現狀,潛意識裡還保留著有朝一日長子能重回府中的希望,所以才遲遲沒有顧及長樂公主的去留。

    現在,是該有所決斷了……

    便說道:“孩兒近日會去跟陛下說明此事,還是和離為好……”

    涼亭中,再次陷入沉默。

    對於長樂公主這個兒媳兼外甥女,長孫無忌是極其滿意,也是極其憐愛的。長樂公主深受父母寵愛,卻沒有一絲一毫的驕縱之氣,知書達理溫婉賢淑,乃事絕無僅有的良配。

    可惜,最終竟然走到今日之境地……

    世事變幻,莫過於此。

    “咕嘟咕嘟”

    火爐上的水壺再次沸騰起來。

    長孫無忌提起水壺,再次泡茶,然後深吸口氣,說道:“四郎近期如何,傷勢可曾大好了?”

    高士廉老臉就是一抽……

    自家四郎囂張跋扈的脾性,一直以來都令高士廉極為頭痛,但是屢教不改,他也無法。可到底是自家的孩子,被人如此重傷,說不心疼那純粹扯淡,即便知道事情的起因是自家兒子挑釁在先,卻又怎能對房俊沒有一絲怨氣?

    嘆了口氣,說道:“還好,御醫每隔幾天就會前來診治,說是不會殘疾,只是膝蓋骨碎裂,即便養好,也不可能如同往昔一般靈活,尤其不能受重力,唉……”

    長孫無忌便冷哼一聲,咬牙道:“此子無法無天,某絕不會善罷甘休!陛下居然有心思要啟用此子擔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簡直不知所謂!”

    對於房俊,長孫無忌是恨到骨子裡!

    若非房俊對長孫衝三番四次的羞辱,長孫衝或許也不可能走上那條不歸之路!在長孫無忌看來,導致長子如同喪家之犬一般流亡在外有家不得歸的罪歸禍首,便是房俊!

    一向陰沉狡詐的長孫無忌,怎能咽的下這口氣?

    即便有房玄齡護著也不行!

    高士廉卻是皺皺眉,提醒道:“只看陛下的打算,便知大用房俊的意圖其實是為了東征所謀劃,四郎,不可輕舉妄動。”

    長孫無忌是長孫晟幼子,上有三個兄長,排行第四,高士廉一直都稱呼其為四郎。

    長孫無忌正欲說話,忽聽腳步聲響,有僕人在亭外道:“家主,房相府上二郎,在外求見。”

    高士廉微楞,與長孫無忌面面相覷。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只不過,這小王八蛋到申國公府來做什麼?

    國公府中唯一與房俊有交集之人,便是高真行,可高真行被房俊打斷腿正在養傷,那是真真的死對頭,他此來何意?

    高士廉略一沉吟,便冷聲道:“不見!”

    開什麼玩笑,當申國公府是什麼地方?傷了老夫的幼子,還想要上門炫耀囂張一番怎地?老夫沒跟你算賬,已算是寬洪大量,簡直不知進退!

    那家僕卻並未退走,而是苦著臉說道:“房二郎還有一句話,說是若家主不見他,一切後果自負,勿謂言之不預也……”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1:48
第570章  交鋒

“砰”

    長孫無忌霍然站起,碰翻了一旁的水壺,壺中沸水汩汩流出,沾濕了錦墊。大怒道:“簡直不知天高地厚!”就待要出去教訓房俊一番。

    申國公府是什麼地方,申國公是什麼人?

    勿謂言之不預也!

    居然膽敢如此明目張膽的上門挑釁,簡直就是作死!

    高士廉卻輕輕伸手,攔住暴怒的長孫無忌,無奈道:“跟那個棒槌,何必置氣?難不成你身為國公,還要與那小子動手不成?坐下!”

    長孫無忌只得忍著氣坐下。卻不成想坐墊已經被水沾濕,將他身下的衣袍褲子全都浸透,伸手一摸,濕漉漉的很是不雅,愈加氣血暴漲,怒氣滿盈!

    高士廉吩咐家僕換了坐墊,然後才說道:“讓他進來吧。”

    家僕應聲離去。

    長孫無忌憤然道:“舅舅何必退讓,那廝還敢再上演一出馬踏韓王府不成?”

    韓王性子軟弱,又是房俊的姐夫,即便被房俊所欺,也只能忍氣吞聲,無可奈何。這申國公府卻不比韓王府,如果房俊敢胡來,即便是令家中僕從將其打殘了,又能怎地?

    房玄齡也得捏著鼻子認了!

    高真行不就是跑到房俊家裡挑釁,這才被房俊打斷了腿?

    高士廉只是深深的看了長孫無忌一眼,意味深長的說道:“四郎,平心才能靜氣,你的城府到哪兒去了?”

    言語神情之間,很是失望。

    長孫無忌微微一愣,悚然而驚!

    一貫以來,長孫無忌最自傲的地方,便是自己的智謀和城府。可是在連番挫折之下,卻是猶如被迷糊了神智,暴躁易怒、不經思考、城府全失……

    長孫無忌微微惶恐:“謝舅舅提點!”

    然後深深吸了口氣,閉上眼睛,將自己浮動的情緒壓制下來。到底是這個時代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心誌之堅定實所罕見,只是片刻功夫,

便心緒寧靜,心境澄明。

    然後睜開眼睛,微微疑惑的問道:“府裡可是發生了何事,牽扯到房俊?”

    高士廉皺眉道:“不曾。四郎何有此問?”

    長孫無忌道:“那房俊雖然跋扈,但絕對不蠢,反而頗有些精明的頭腦。無論沖兒還是四郎,甚至於在他拳下受辱的齊王殿下等人,都是先沖撞於他,這才悍然反擊。如此沒頭沒腦的追到府上來,這不是房俊的風格。”

    只要沉下心來,長孫無忌對於事情的分析依舊很是犀利,不愧“長孫陰人”之名……

    高士廉沉思一番,緩緩搖頭。

    就在這時,遠處已有人走來。高士廉抬起眼眸,目光穿透漫天風雪,向來人看去。

    來人十七八歲年紀,頭上戴著貂皮帽子,落滿積雪。

    一身青色直綴,乾淨利落。北風吹動衣袂,青色直綴便緊緊貼在身上,顯露出結實的軀幹,衣衫單薄,卻絲毫不畏寒冷。

    帽簷下一雙濃眉如刀似劍,雙眼晶亮有神,鼻若懸膽,臉孔消瘦。略黑的膚色使得整個人看上去不似少年人的神采飛揚,多了幾份凝煉世情的沉穩厚重。

    高士廉眼瞅著這少年在家僕身後,步履穩重的走來,心底不由嘆息一聲。

    單單是這番沉穩大氣,便早已勝過自己的幾個兒子。

    與此同時,心底陡然升起一絲凜然,對房俊前所未有的重視起來。

    家僕來到風圍之前,略微躬身,示意家主便在亭內,便徑自離去。

    房俊抬腳從風圍的缺口走進亭中。

    眼前一個面相富貴、相貌堂堂的老者,想必便是申國公高士廉了,而另外一個人卻是長孫無忌,倒是令房俊微微意外。這個陰人怎地也來到這裡,莫非這件事情背後也有他的影子?

    房俊上前一步,對高士廉和長孫無忌施禮道:“下官房俊,見過申國公,見過趙國公。”

    執禮甚恭,言語平靜,彷彿與對面這兩人完全沒有一絲半點的齷蹉,就只是一次正常的拜訪。

    長孫無忌冷言旁觀,沉默不語。

    高士廉眼睛微微瞇起,叱道:“房二郎大名鼎鼎,威震關中,老夫如何敢受您的禮?未曾見面,便威脅老夫,毫無後生晚輩之態度,真不知房玄齡是如何教兒子的!”

    虎雖老,雄風猶在。

    先是北齊清河王高岳之孫,再是隋朝洮州刺史高勱之子,然後又成為唐太宗文德皇后舅父,雖然吏治上並無建樹,但百年世家的底蘊、多年養尊處優身居高位的氣度,發作起來,頗有一番凌厲迫人的威壓。

    一見面便發難,只是高士廉的打算,想要在氣勢上壓服房俊。

    可惜他卻是打錯了算盤。

    房俊心底那份藐視所有唐朝人的優越感,令他即便在面對李二陛下只是尚且能從容應對,何懼一個高士廉?

    若非有一個好外甥女,因此得到李二陛下的庇佑,高士廉在房俊眼中也就是一個頗有氣度的退休幹部而已……

    房俊泰然自若,微微一笑,說道:“家父一直教導下官,要忠君愛國,要與人為善,下官駑鈍,卻一時不敢或忘。申國公之言,下官實是不敢苟同,較之某一些謀逆叛國、上門挑釁之敗類,下官自認還算持身守正。 ”

    一席話,亭中二人全都變了顏色。

    這謀逆叛國,說的自然是長孫衝,而上門挑釁,便是高真行了。

    高士廉說房玄齡不會教兒子,卻被房俊反手打臉,你倆一個教出與人為惡、上門挑釁的高真行,一個教出謀逆叛國的長孫衝,有何資格指責別人?

    要不要臉?

    高士廉這一輩子,歷經三朝,飽經波折,什麼事情沒見過?被房俊將臉打得啪啪響,只是臉色沉鬱,卻不露怒色。

    長孫無忌沉聲道:“休要逞口舌之利,有事說事,無事滾蛋。”

    他的身份地位,即便是當著房玄齡的面前,也可以用這種語氣與房俊說話。

    長幼上下,不只是說說而已。

    房俊就呵呵一笑,抱拳道:“下官今日是前來申國公府,拜見申國公,趙國公不過是恰逢其會而已。”

    這話說的客氣,一絲過火的言辭都沒有,但意思卻實在囂張!

    我來找申國公辦事,跟你長孫無忌有什麼關係?一邊兒待著去……

    長孫無忌一張白臉瞬間漲得通紅,以他的身份地位,多少年沒有聽過這等近乎於羞辱的言語?

    簡直不能忍!

    咬牙切齒罵道:“爾眼裡可曾有一點老幼尊卑?如此狂妄不尊禮法,可見爾心底毫無敬畏,今日,某便替房玄齡好生教教你!來人!”

    長孫無忌大喝一聲,遠處肅立的侍衛便跑過來。

    他不信房俊敢在申國公府裡動手,只要被侍衛拿下,定要將其狠狠修理一番,以消心頭之恨!然後砲制一個錯處,落下口實,即便房玄齡不忿,也得乖乖的忍著!

    長孫無忌,就是這麼陰!

    可房俊敢孤身前來,本就預防著申國公府對他有所不利,豈能毫無準備?

    房俊一臉冷笑,看都不看身後虎視眈眈的侍衛,只是輕蔑的望著長孫無忌,淡淡說道:“趙國公是長官,又是長輩,若要教訓下官,自是隨便。只是下官要提醒一句,若是有任何後果,趙國公可要與申國公一起承擔,勿謂言之不預也!”

    又是這一句!

    長孫無忌怒火中燒,你個棒槌,居然敢威脅我?

    不過他之所以有“陰人”這個綽號,便是因為他的性格多疑,行事謹慎,非到萬無一失,絕不會輕易出手。

    看著房俊有恃無恐的神情,長孫無忌心裡也不禁暗暗打鼓。

    這小子一旦惹毛了,行事也是個沒分寸的,等閒不能輕易招惹,可他如此有恃無恐,究竟有何憑恃?

    長孫無忌心下驚疑不定。

    高士廉揮揮手,將一眾侍衛攆走,面容沉靜的看著房俊,開口問道:“房二郎今日前來,究竟有何貴幹?”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1:55
第571章   警告

   高士廉面容沉靜的看著房俊,開口問道:“房二郎今日前來,究竟有何貴幹?”

    面上雖然神色平靜,但並未請房俊就坐,按說房俊作為房玄齡的公子兼未來的帝婿,在高士廉面前是應該有一個座位的,高士廉偏偏忽視了,由此可見心中對房俊定是相當不滿。

    房俊明知道高士廉這是故意為之,卻也不為己堪,輕鬆一般筆直站立,毫無不悅之色,笑容疏朗陽光,露出一口白牙,微笑道:“子曰:要遠離戰爭,但從不懼怕戰爭。古人云兔子急了要咬人,凡事要講究個道理,犯了錯不要緊,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可若是一錯再錯,那就是不可饒恕,不知下官說的對不對?”

    長孫無忌和高士廉面無表情,心裡卻是狐疑。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子曰,子曰過這句話麼?

    不過兩人都是智計絕倫之輩,雖然房俊這番話雲山霧罩不知所謂,但二郎還是第一時間便認為,估計是有府中家人不知為何又惹到了這小王八蛋!

    高士廉和長孫無忌的第一反應,不是房俊膽敢追上門來告狀已經傷了他們的顏面,而是不知家中何人招惹了這廝,為的又是何事?

    這房俊脾氣暴烈,若是真的惱了,不管不顧起來,恐怕後果堪虞啊……

    高士廉便沉聲問道:“不知二郎所言,究竟是何事?”

    房俊笑嘻嘻的說道:“申國公您這是誤會了,下官今日前來,既不是告狀,亦不是訴苦。就只是單純的請教您一番道理,正所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您若是覺得下官的話在理,下官欣喜,若是覺得下官的話沒理,那就請您指教。”

    高士廉一頭霧水,愈發覺得是家中又有誰惹到了這小子。

    長孫無忌則哼了一聲,沉聲叱道:“小小年紀,虛偽狡詐!有話就直說,藏頭露尾,豈是君子所為?”

    房俊對這位歷史名臣就很是不屑,反唇相譏道:“君不密失其國,臣不密失其身,幾事不密則成害!遇人須留三分話,趙國公老成謀國,豈能不知這個道理?話說,令公子參與謀逆案,難道要對誰都分說清楚?”

    長孫無忌一張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瞪著房俊,一字字道:“放肆!在某面前,有你囂張的地方麼? ”

    房俊就呵呵一笑,

不理長孫無忌,對高士廉拱拱手,說道:“冒昧打擾,還望申國公見諒。下官話已說完,如何置評,還請申國公三思。只是這世間無論上下尊卑,萬事也莫過於一個理字,下官言盡如此,勿謂言之不預也!告辭!”

    言罷,恭恭敬敬的施禮,轉身走入漫天風雪中。

    長孫無忌差點氣死!

    又是這一句!

    簡直就是赤果果的威脅,你當我長孫無忌、當高士廉是什麼人,任你威脅?

    小王八蛋,你是要飛還是咋地?

    高士廉也是大怒,不過惦記著房俊話裡話外的意思,趕緊命僕人將府中的管家叫了過來。

    少傾,管家小跑而至。

    高士廉便問道:“家裡可曾有何事情發生?”

    管家就神色奇怪,有些吞吞吐吐:“這個……”

    高士廉怒道:“老夫還沒死呢,有何事是老夫這個家主不能知道? ”

    管家無奈,只好說道:“不是奴婢狗膽包天,實在是四郎五郎六郎不讓奴婢說,怕惹得家主生氣……”

    高士廉氣得敲這面前的案幾,大罵道:“到底是何事?”

    管家知道瞞不下去了,瞅了長孫無忌一眼,說道:“四郎五郎六郎對房俊心懷憤恨,知道其近日正在營建婚房,是以便截留了工部為其運送的一批木料……其中,尚有長孫三郎參與。”

    高士廉就無奈的嘆口氣。

    果然!

    否則那房俊為何無緣無故的跑來雲山霧罩的一通威脅?

    他嘆氣,並不是因為幾個兒子招惹了房俊,而是因為這幾個兒子的手段,實在是……上不得檯面。真有血性,那就明刀明槍的打回去,即便將房俊打個好歹,無論市井輿論亦或是陛下面前,都無話可說。

    世家大族的紈絝子弟之間,大打出手的不知凡幾,甚少牽扯到父輩的層次。

    可是截留房家為公主營建婚房的木料……

    太小家子氣。

    長孫無忌也是暗自嗟嘆,家門不幸啊。

    三子長孫濬,這是不甘寂寞,迫不及待的跳出來顯示存在感,想要參與針對繼承權!

    自打長子出事,家中便有一股潛流,終日不息,且愈演愈烈。

    源頭,便是家族繼承的資格。

    按理說,長孫衝畏罪潛逃,這輩子都沒機會返回長安,無論是長孫家的家業亦或是他國公的爵位,依次遞補,將由此子長孫渙繼承。而長孫渙近一年來的表現也相當出色。

    但是……長孫渙不是嫡子。

    長孫渙的母親只是長孫無忌的一個侍妾,地位低下,而三子長孫濬與長子一母同胞,沒了長孫衝,長孫濬便是嫡長子。家業是由長子繼承,還是嫡子繼承,這是個問題。

    一般來說,傳嫡不傳長,長孫渙是沒什麼機會的。

    但是偏偏長孫渙參與到陛下的那個“東大唐商號”之中,日後必將水漲船高,自己若是將家業傳於嫡子長孫濬,以後長孫濬憑什麼壓制長孫渙?不能壓制長孫渙,長孫家內部爭鬥,龐大家業轉瞬間就是四分五裂的結局,他長孫無忌死亦不能瞑目!

    長孫無忌甚至不吝於用最快的惡意去揣測房俊的動機,這小王八蛋當初將長孫渙拉進“東大唐商號”,難不成就是為了要讓長孫家內部買下分裂的種子?

    *

    漫天風雪之中,房俊走出申國公府。

    馬車一直等在門前,席君買見到房俊出來,鬆了口氣,給房俊大開車廂門。

    房俊坐上馬車,拉車的兩匹健馬被席君買驅使,碗口大的馬蹄踩進厚厚的積雪,緩緩駛上大街。

    馬車內,房俊閉目沉思。

    田文遠跑去府中相告,說是工部在城外的一批名貴楠木被高士廉的幾個兒子扣押。這本是一件小事,房俊相信,只要自己到場,那幾個紈絝公子哥兒必定乖乖的滾蛋,這點自信他還是有的。

    可他敏銳的嗅出這件事情背後蘊藏的凶險。

    是高家的幾個子弟憤怒與自己傷了高真行,想要討回公道給自己難堪,還是有人在背後指點,引起自己和高家、甚至於長孫家的新仇舊恨?

    不能說是房俊疑神疑鬼,而是身在官場,不能不對任何突發的事情作最壞的打算。

    所以他找上申國公府,就是要讓高士廉知道,不好好的約束你的兒子,再出現高真行那樣的事情,就是你咎由自取。

    勿謂言之不預也!

    長孫無忌既然恰逢其會,那就最好不過。

    但是房俊知道,即便這件事情的原因很簡單,卻必定有太多的人會藉著這個機會,不遺餘力的打擊自己。所以房俊沒有直接找上高家兄弟,以免事情一發不可收拾。

    而是警告高士廉。

    當然,高士廉是什麼人,怎會怕他的威脅和警告?但正因為高士廉是崇明人,才會約束兒子,不參與其中。高家的身份,決定了不可能成為封疆大吏,更不可能執掌一路大軍。

    說到底還是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這個職務太過誘人……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在利益面前,沒有所謂的和平,再是毫無相關的兩個人,也能變成生死仇敵。

    但是,房俊不會退讓。

    即便是有暴風雪來臨,他也怡然不懼!

    不就是鬥爭麼?

    誰不會呀……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00
第572章   悠閒

   過了上元節,連降瑞雪。

    正月十八一大早,武媚娘便早早起床,命廚房準備了早餐,便回房敦促房俊起床,前往崇賢館點卯坐衙。

    房俊卻磨磨蹭蹭,賴在床上不起,直至將武媚娘拽進被窩好一頓上下其手,折騰得武媚娘嬌喘細細釵橫鬢亂,這才罷休。

    等到房俊用過早飯穿戴整齊,早就過了點卯的時辰。

    知道辰時二刻,房俊的馬車才晃晃悠悠來到東宮門前。打發了車夫回去,自己進了東宮,照例來到麗正殿覲見了太子李承乾,聊了一會兒。

    李承乾一身青色的常服,頭戴玉冠,面如白玉,神采飛揚。

    自打謀逆案後,這位太子殿下歷經絕境,差點以為自己已經到了絕路,最終觸底反彈,眼前自此一片光明,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親熱的拉著房俊的手,李承乾頗為擔心的問道:“孤聽聞二郎與申國公家的幾位公子又起了齷蹉?最近二郎你風頭很盛啊,不少御史都盯著你呢,行事要沉穩一些。”隱晦的提點了一句。

    房俊最是受不了古人這種拉拉扯扯的故作親熱的姿態,《三國演義》裡頭劉大耳朵動不動就拉著誰的手大哭一場,想想那場面,房俊就一臉惡寒,一身雞皮疙瘩……

    不著痕蹟的從李承乾手裡將手抽出來,抱拳致謝道:“多謝殿下提點,微臣理會得。”他自己已隱隱有感覺,李二陛下將要啟用自己擔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一職,必然觸動了某些人的利益。朝中沒有傻子,李二陛下東征勢在必行,那麼這個職位便是給陛下打前站的任務,自然是重中之重,一旦任職,那必然是皇帝心腹之中的心腹。

    不搶破頭才怪……

    而自己平素行事確實跋扈了一些,若是讓誰單獨站出來指責他,或許沒人敢,但若是蜂擁而上群起而攻之,那必然是應者云集。

    利益的爭奪、私怨的發洩,肯定是避無可避。

    前日自己去了一趟申國公府,回去之後,田文遠便來告知,被高氏兄弟和長孫濬截留的那一批楠木已然運抵房府,再無人從中作梗。

    房俊心裡明白,這些傢伙是以為自己成親在即、成親之後便是啟用的關鍵時期,

 行事一定會保持低調,即便吃點虧,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可房俊偏偏不肯低調。

    誰怕誰呀?決定他是否啟用為滄海道行軍大總管的是李二陛下,只要李二陛下意志堅定,多少御史彈劾也只是等閒。況且,自己即無作姦犯科更無橫行鄉裡,那些御史所謂的彈劾也只是捕風捉影肆意放大而已,怕得甚來?

    房俊就是要展示出強橫的作風!

    誰惹我,就要誰好看!

    不出意外的話,房玄齡最近三兩年必然要致仕。官場之上人走茶涼這是常態,即便有李二陛下的庇護,一些不開眼的屑小之輩想要動動房家的利益幾乎是不可避免的。難道都要找李二陛下哭訴?房玄齡為官一輩子,不朋不黨鐵面無私,屆時致仕高老,誰會為房家仗義執言?

    房俊就是要打下一個強橫的印象,讓那些魑魅魍魎都記住,誰敢招惹房家,就得做好付出代價的準備!至於這代價是不是你能夠承受,自己掂量!

    晃晃悠悠來到崇賢館,一進門,便碰上許敬宗。

    許敬宗一身圓領暗花緋色官袍,白皙的肥臉上滿是不屑與姦詐,看著房俊,意味深長的笑笑,呵斥道:“日上三竿,無故遲到,你將這崇賢館當成什麼地方,是市井勾欄,還是青樓楚館?是不是你幾時想來就來,幾時想走就走?”

    這老小子的確是人精,一張嘴,就給房俊定性一個“藐視崇賢館”的罪名。崇賢館是李二陛下極其重視的所在,更是太子殿下進學的學館,你如此不放在眼裡,不當回事兒,你是不是連陛下、連太子都放在眼裡?

    房俊懶得看他的嘴臉,淡然道:“你是學士,我是校書郎,咱們分工不同,你管得著我麼?”

    崇賢館真正意義上的一把手是馬週,主持工作。許敬宗還真就管不著房俊。

    許敬宗這人權力慾望最是大,沒能競爭過馬周從而屈居人下,始終是心裡的一根刺,別看平素嘻嘻哈哈貌似不以為意,可誰若是撩撥到這根刺,許敬宗絕對立馬翻臉!

    許敬宗當即就變了顏色,戟指呵斥道:“休要在此賣弄唇舌,爾毫無嚴謹之作風,遊手好閒得過且過,藏書樓裡現在混亂不堪,某倒要看你幾時能將藏書樓整理清楚,否則必向陛下彈劾與你!”

    房俊就露出一抹譏笑。

    恐怕這最後一句,才是許敬宗心中所想吧?

    這個小人,怕是已經嗅到了朝中針對自己的暗潮,只等著有人冒出頭來攻擊自己,他便會毫不猶疑的落井下石……

    此時聽聞二人爭吵,不少學生都在課堂裡探出頭來,鬼鬼祟祟興致盎然的看熱鬧。

    房俊的名聲簡直家喻戶曉,與這些學生的年紀相差不大,卻已經成為崇賢館的校書郎,簡直可稱為吾輩之楷模!而許敬宗尖酸刻薄的秉性,卻不為人所喜,所以大家幾乎都站在房俊這一邊,希望房俊能狠狠的打擊許敬宗的氣焰。

    房俊果然不負眾望,冷笑道:“某不是你的學生,還輪不到你來管,您還是管好您自己吧。另外,想彈劾自然由得你,只不過往後走夜路的時候,要當心身後……”

    言罷,背著手施施然的向著崇賢館後院的藏書樓走出。

    許敬宗氣得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

    這人甚麼素質?簡直如同市井無賴一般,居然敢口出威脅!

    還當心身後?

    扯著脖子大怒道:“子不語怪力亂神!某身為儒家傳人,堂堂正正,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門,當心什麼身後?”

    房俊理都不理他,雲淡風輕的走掉。

    便有學生起哄道:“學士,房二郎不是讓你小心身後又鬼,而是讓你當心有人在你身後套麻袋、打黑拳!”

    許敬宗嚇得心裡一哆嗦,怒道:“統統給我滾回去上課,否則沒人罰抄《尚書》三遍!”

    《尚書》全文兩萬五千八百字,抄上三遍,手腕子都能累折……

    眾學生聞言,嚇得臉色一變,齊齊跑回去等待上課。

    許敬宗卻是摸摸後腦勺,覺得後脖頸一陣陣的冒涼風。他確實不怕鬼,但是他怕套麻袋、打黑拳……

    這個房俊簡直就是個無賴加棒槌,沒什麼事兒是他不敢干的,若當真趁著某一日月黑風高將自己堵在街上狠狠的揍一頓,自己這臉面還要不要?

    可是就此服軟的話,自己在崇賢館裡豈不是成了笑話?

    左右為難,許敬宗一張圓臉抽成包子……

    *

    漫天飛雪之中,高達三層的藏書樓雄偉恢弘。

    房俊穿過凋敝空曠的院子,穿越風雪,進了藏書樓。

    樓內清冷徹骨。

    整棟樓都是木製,又有大批藏書,防火便成了重中之重,天氣再是寒冷,也是不敢生火爐取暖的。若是因燒火引發火災,死罪活罪暫且不論,這滿樓的珍本孤本付之一炬,足可令千古扼腕!

    當然,房俊知道,最終這棟樓、這些藏書也沒什麼好下場,等到整個太極宮都毀於唐末的戰火,這裡也只是一片灰燼而已……

    這些書冊典籍,是中華民族智慧的結晶,是整個民族文明的延續,等到將來付之一炬,著實可惜。看來,是應該想個什麼辦法,將這些珍本孤本保留下去……

    一個書佐見到房俊進來,便從一邊的值房中迎出來,施禮道:“可是房校書郎當面?”

    房俊點點頭,和氣的問道:“閣下如何稱呼?”

    書佐趕緊說道:“在下上官儀。”

    房俊:“……” 本帖最後由 iqboy99 於 2019-1-2 22:05 編輯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09
第573章  上官儀

又是一位牛人。

    不過房俊之所以記得上官儀這個名字,還是因為他的孫女。

    房俊差點就脫口問一句:“孫女幾歲了?”

    幸好及時反應過來,收住嘴,只是抬手抱拳道:“久仰,久仰。”

    只是心裡難免鬱悶,這上官儀眉目舒朗、面如冠玉,瘦高的身材風姿英挺,乃是帥哥中的帥哥,比之李恪都不遑多讓!這唐朝還真是怪,怎地就有這許多能力驚人、偏偏還要顏值逆天的傢伙來當官?

    還讓不讓人愉快的生活了……

    不過話倒是真的,他是真的“久仰”,“久仰”了一千多年,可上官儀哪裡知道?理所當然的認為房俊只是客氣話,他一個來京城趕考的窮學生,哪裡配得上讓“呼風喚雨的房二郎”久仰?

    “豈敢,豈敢!”上官儀趕緊還禮。

    心裡也自狐疑,都傳說這位囂張跋扈,可是跟自己素未謀面卻也能這般客氣,看來傳聞有虛啊。

    房俊抬腳走進值房,上官儀神態恭敬的在後邊跟著。

    對於這位近年崛起的年青人,他是心儀已久。

    上官儀喜好詩詞,作詩的水平也很高,因此得了揚州都督楊仁恭的看重,舉薦進入京師參加禮部春闈。而這位“不學有術”的房二郎,幾乎每一首詩詞流傳出去,上官儀都會盡力收集,仔細研讀,嘆為觀止。

    用一句庸俗一點的形容,那就是敬仰之情宛如滔滔江水連綿不休……

    敬若神明。

    值房里布置得倒還雅緻,地上是平整的方磚,牆邊是寬大的書架。靠窗的書案上,擺滿了賬冊和書籍,筆墨擱置一邊,顯然剛剛自己進來之前,上官儀正在此工作。

    房俊信步走到書案之前,拿起一本賬冊翻閱,上面有書籍的名字、擺放的區域,看來是一份藏書樓中書冊典籍的目錄索引。只不過這般編纂目錄索引,那效率……

    房俊輕輕搖頭,將目錄隨手放在一邊。

    跟在後面畢恭畢敬的上官儀見狀,

心裡就是一顫。

    上官家族也算是官宦世家,只是上官儀的父親上官弘擔任江都宮副監,在大業十四年的“江都之變”中遇害,上官儀因為藏匿及時才得以倖免。事後更是自行剃度為僧,方才避免這一場禍事,家道難免中落。

    揚州都督楊仁恭舉薦他前來京城趕考,臨行時也曾贈予一些銀錢,可是對於舉目無親的上官儀來說,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京城居,大不易。

    好不容易得了這個既能賺錢解決溫飽、又能藉機接近太子殿下的美差,難道就要丟掉了麼?

    看起來,這位房二郎對自己的工作很是不滿啊……

    上官儀心裡擔憂,又很是腹誹,這藏書樓裡頭一萬多冊藏書,來自全國各地,不將其編撰目錄,取用之時如何尋找?而這一萬多冊的書籍要按照不同類別分類編撰,工作量簡直駭人,又豈是你隨意翻翻便能否認的?

    心裡忍不住,便問道:“校書郎可是對某編撰的目錄索引不滿?”

    房俊訝然,回頭看著這位梗著脖子的上官帥哥,就有些無語。

    看來這位不僅學問高,秉性更是耿直,否則日後也不會李治說要廢後,他便傻乎乎的給擬定詔書,然後就被李治給賣了,被武美眉下獄處死,家產抄沒……

    想了想,便說道:“某對你的態度表示讚揚,如此大的工作量,能上任就展開,可謂盡職盡責。但某對你的效率表示懷疑,明明三兩天就能做完的工作,以你目前的效率,起碼得一個月才能做完。”

    上官儀一張帥臉漲得血紅,忍著氣,抱拳道:“上官儀才疏學淺,能力有限,請教校書郎,如何才能三兩天完成目錄索引的編撰?”

    房俊笑而不語。

    無數穿越者都曾在圖書館利用拼音整理書籍從而令人大驚失色,難道以為我不會?

    不過我就是不告訴你,先讓你憋得難受,誰讓你長得那麼帥呢?能靠臉吃飯啊?

    抬眼望了一下值房裡的環境,房俊便走到書案前,拿起毛筆蘸了墨汁,在一張白紙上刷刷寫了幾行字,折疊一下,交給上官儀。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此處環境太過簡陋,不利於工作。上官兄拿著這張便箋去某府上,自會有人安排妥帖。”

    上官儀忍住氣,接過便箋,轉身出去。

    雖然對於房俊的指責不滿,但是對於房俊的才學,他還是十分敬佩的。否則房俊這種指派家僕小廝的做法,上官儀便會極力抵觸,強勢拒絕!

    文人,是有風骨的!

    上官儀走出去,房俊樓上樓下的走了一圈,看著密密麻麻的泛黃的書冊古籍,嘆為觀止。如此多的珍本孤本,都是華夏文明的傳承,卻能有幾本躲避開戰火與人禍,傳承到後世?

    本來凍得發僵,樓上樓下這麼轉了一大圈,反倒筋骨活絡,也不怎麼覺得冷了。

    半個時辰之後,上官儀返回,只是臉上的神色頗為古怪。

    上官儀是君子,君子辦事兒講究,雖然房俊的便箋沒用信封,他也不會去偷看。等到了房府,將便箋遞給看門的家僕,上官儀方才知道房俊的便箋上寫著什麼。

    紫砂的茶具、寬大華麗的黃花梨的太師椅、整張獸皮的坐墊、精巧錚亮的黃銅手爐、一個圓圓的尚溫熱的鐵爐子、十幾塊圓形佈滿空洞的煤疙瘩… …

    上官儀就暗自嘆息,果然是紈絝子弟啊,這是要來享福麼?

    房府的家僕自然不可能隨意進出東宮,這些東西由東宮的內侍們接手,從東宮後院的角門運到藏書樓,那幾十塊蜂窩煤便被房俊放在樓前的大樹下。

    房俊是太子麵前的紅人,內侍們伺候起來自然盡心盡力,將房府運來的東西在值房內佈置好,方才退走。

    房俊將爐子放到值房正中,打開爐蓋,爐膛裡幾塊蜂窩煤疊放在一起。用爐鉤子將最上面的一塊蜂窩煤稍稍轉動,蜂窩煤上的孔洞與下面一塊的孔洞連通,空氣流動,一股小火苗兒便竄了出來。

    這玩意是前幾天閒來無事指揮莊子裡的鐵匠做出來的,比火鍋還沒有難度,房俊自然也不可能拿來賣錢。至於蜂窩煤,關中遍地煤礦,只需將煤用水和黃土按比例參和晾乾就成。

    這爐子正好在藏書樓這等嚴防明火的地方使用,藏書樓封閉很好,一氧化碳中毒的概率大大增加,但是引發火災幾乎不可能。

    一股溫熱在值房內升起。

    房俊又拿出水壺遞給上官儀,讓他去取水來燒。

    上官儀一臉糾結,不過這地方就兩個人,這些活計自然是他來幹。未來的帝國宰相大人一臉不情願的去值房後面的水缸裡灌了一壺水,回來後放到爐子上。

    然後就楞楞的看著值房內多出來的東西……

    總算是見識到了紈絝子弟的作風,那尚未流傳到江南太師椅,木料顏色鮮豔花紋美麗,絕對是最上等的黃花梨,而那塊墊在椅子上的獸皮,居然是一整張的熊皮……

    每一件都是精緻華麗,價值不菲。

    不過最令上官儀暖心的是,幾乎所有的物件,都是一式兩份。也就是說,這位房二郎雖然紈絝、雖然不是太近情理,但是對他上官儀算是很不錯了,所有的東西都帶了他的份兒……

    這就領上官儀糾結了,貌似自己剛剛耍脾氣,是有些氣量狹窄了,人家根本就沒往心裡去。

    少傾,火爐上的水壺咕嘟咕嘟的冒出白汽。

    房俊將一套茶具拿出來,將書案上的書冊典籍掃到一邊,擺好茶盤,安靜的用沸水清洗茶具。然後用茶匙從一個雨過天青瓷罐裡取出一些茶葉放入茶壺中,倒入沸水。

    洗茶、泡茶、分茶,專注而寧靜,彷彿享受這這個繁瑣的過程,又似乎在其中追尋著某種哲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14
第574章  大雪
窗外飛雪紛紛凌亂如梨花,一片片在天地間翻捲飛舞,落在大樹的枝椏上、落在假山奇石上、落在房脊屋簷上,粉裝素裹,一片銀白。

    藏書樓值房裡氤氳著淡淡的茶香,爐子裡的蜂窩煤燃得正旺,驅散開清冷的寒氣。

    熱茶飄香,品茗讀書,在這個落雪紛紛的時候,分外愜意悠閒。房俊在一樓的書架上走了個來回,找到一部《墨子》,便將厚厚的一摞書冊搬回到書案上。

    念大學的時候,房俊曾有個高中同學靠近了同一所大學的歷史系。兩人關係很好,有一次那位同學在學校圖書館裡借回來一套《墨子》,打算寫論文。

    房俊對墨子其人很有興趣,便拿來翻閱。

    後世的《墨子》只存世五十三篇,而現在手裡這部,卻是完整的十五卷七十一篇。除了儒家的典籍之外,很多這種頗有分量的諸子百家的典籍都在歷史長河中遺失,能夠存世五十三篇,算得上是相當幸運了。

    無他,當儒家佔據了名分大義,統治了科舉之後,所有的諸子百家便全部成了可以棄之的糟粕,學來於科舉全無用處,誰還去學?

    與其說“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事實上就是“罷黜百家,獨尊儒術。”董仲舒這傢伙幫著漢武帝穩定朝局將封建專制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卻著實毀了中華民族的進取心,將整個民族的思想禁錮在儒家這一方天地裡,再也看不見整個世界的燦爛與光明。

    等到洪武大帝發明出來“八股文”,則徹底給這個民族的思想戴上鐐銬,一步一步拽進黑暗的深淵……

    輕輕抿了口茶水,在椅子上找了一個舒服的姿勢,捧起一卷書冊,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

    雪花簇簇,茶香氤氳,時光不知不覺的溜走。

    上官儀卻是坐立難安。

    整個藏書樓的書冊典籍一萬有餘,據說過幾日還有一批從江南世家那邊捐贈而來的書籍將要到達,如此眾多的書籍五花八門,想要分類整理無疑是巨大的工程。

    看看房俊這一副公子哥兒的派頭,上官儀便知道大抵所有的工作都要自己來完成了。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書籍明細,他便頭大如斗。

    房俊能看得進去書,上官儀是一點心思都沒有的,

便將另外一張書案收拾一番,整理了一下書籍明細,開始謄抄目錄,同時分類歸檔,編撰索引。

    值房裡再次安靜下來,唯有上官儀研墨的聲音,以及房俊翻書的沙沙聲。

    良久,房俊才從書冊中抬起頭,看了一眼忙碌的上官儀,就嘆了口氣,伸出手指在書案上敲了敲。

    上官儀茫然抬頭,不解的望著房俊:“校書郎有何吩咐?”

    房俊指了指他手裡的書冊明細,說道:“你這個做法,得編撰到何年何月?走了,陪某吃飯去。”

    上官儀一臉無奈,推辭道:“多謝校書郎美意,不過下官就不去了吧,古往今來,書籍整理都是這麼來的,無非多耗費一些時間而已,給下官一個月時間,足以將樓中這些書籍整理清楚。”

    房俊放下書本,伸個懶腰,搖頭道:“生死事小,吃飯事大。回頭某教你一個法子,兩天將這個目錄索引搞定。”

    上官儀自然不信。

    一萬餘冊書籍的目錄索引,兩天搞定?兩天時間若是能從頭看一遍,都算你眼力好!

    不過腹中確實飢腸轆轆,喝了茶水,飢餓感更甚。在長安的生活實在是過於拮据,每日都數著那幾個銅板過活,早上只是喝了一小碗稀粥,這時候早已消化干淨。

    便不再推辭,站起身,施禮道:“如此,就叨擾校書郎了。”

    看他這幅文縐縐的模樣,房俊就撇撇嘴,也不多說,拿起放在書案上的貂皮帽子戴在頭上,開門走了出去。

    上官儀跟上走了兩步,又退了回去。用爐鉤子學著房俊的樣子,將爐膛裡的蜂窩煤輕輕一轉,上下兩塊的空洞錯開,空氣不通,火焰便小了。如此一來,既能防止火災發生,又能節約用煤……

    然後才追出門去。

    雪下得很大,天地之間早已一片銀白,藏書樓前的院子里以及落了厚厚的一層,東宮的內侍和宮女都組織起來清掃積雪。只是鵝毛一般的大雪簇簇落下,前邊的還未掃完,身後以及落滿。

    房俊背著手,站在一個指揮掃雪的內侍面前,問道:“殿下可在宮中?”

    那內侍是東宮的管事,自然知道自家太子殿下對這位房二郎如何看重,更知道這位即將成為駙馬,畢恭畢敬的回話道:“回二郎的話,殿下一早去上朝,這會兒剛剛回來。”

    房俊就衝身後的上官儀招招手,笑道:“這可正好了,咱倆去殿下那裡蹭一頓午飯,若是殿下不再只有太子妃娘娘,某還有些不好意思。”

    言罷,就拐了個彎,徑直向立政殿方向走去。

    上官儀在後面聽得分明,心裡就是一跳。他千里迢迢趕赴京師參加科舉,為的不就是拼個官身,某個前途?現在能直接在太子殿下面前說上話,若是太子殿下留下一絲好印象,即便科舉失敗,想來央求太子舉荐一個官職亦不是難事。

    最重要的,從此他的身上可就印了太子的痕跡,算是太子的人馬,日後太子登基,可就是妥妥的從龍功臣,上官儀怎能不激動?

    再是正直純粹的人,也不可能放著通天的階梯而無動於衷。

    那不是正直,那是愚蠢……

    同時心底感慨,在他來說只是個小小的藏書樓書佐,想要見太子殿下一面都是千難萬難,可是跟著房俊,直接就能登堂入室去立政殿蹭飯……

    人與人的差距,實在是天壤之別。

    心裡感慨著,腳步卻是絲毫不慢,緊緊的跟上房俊。

    立政殿門口的內侍見到房俊,自然不會阻擋,那年老的內侍首領笑開一張缺了牙的嘴:“呵呵,二郎這時間趕的真是巧,殿下剛剛命奴婢們擺膳呢。”

    房俊走上台階,摘下帽子撣了撣雪,笑呵呵道:“就掐著這飯點兒呢,這麼大的雪若是再回家折騰一遍,實在遭罪。”

    老內侍很自然的接過房俊手裡的帽子,彎著腰說道:“奴婢給您拿去烘乾了,走的時候戴著暖和。”

    “謝啦!”房俊道了聲謝,從荷包裡掏出一小塊方正精緻的銀錁子,丟給老內侍:“拿去喝茶。”

    這種銀錁子是房俊特意命人打製的,方便拿來打賞。唐朝的官場相對清廉,較之明清兩朝簡直就是天差地別,“門包”這種東西聞所未聞。不過房俊深諳溝通之道,一些小恩小惠從來不吝打賞,這也使得無論是太極宮亦或是東宮的內侍對他的印像都好到不得了。

    天底下比房二郎有錢的不少,但是比房二郎大方的不多,關鍵不是賞賜了多少,而是人家這種態度明顯是將他們當人看,這種肯定,可比這點兒銀錢貴重得多。

    老內侍笑得不見眼睛:“您自進去,殿下早又吩咐,往後您來,毋須通報。”

    房俊就笑著點點頭,台步入內。

    老內侍看了一眼緊跟著房俊的上官儀,微微一笑,沒吱聲,退到一邊的值房給房俊烘烤帽子去了,自有身邊的年幼內侍引著房俊二人進了大殿。

    李承乾自然不會在正殿裡用膳。

    小內侍引著房俊來到一側的偏殿,到了門口邊站住腳,房俊徑直入內。

    李承乾穿著一套暗紅色壽字紋的常服,正端起玉碗拿起筷子,一見到房俊,便放下碗,嘆了口氣:“二郎,這次你麻煩大了!” 本帖最後由 iqboy99 於 2019-1-2 22:15 編輯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17
第575章 紛亂
房俊聽到李承乾的嘆息,並未驚奇,反而笑道;“人生在世,何時無麻煩?”

    身後的上官儀不知道兩人說的是什麼,深深一揖,恭聲道:“學生上官儀,拜見太子殿下。”

    李承乾微愣,想了一下,才擺手道:“免禮,平身。可是揚州都督舉薦的那位才子?”

    上官儀道:“不敢當才子,正是學生。”

    李承乾看了房俊一眼,見到房俊能將上官儀帶到自己面前,自然明白這是房俊覺得此人能堪大用,在向自己舉薦賢良,心里便很是慰貼,微笑著道: “尚未用膳吧?孤讓膳房多準備幾道菜,咱們小酌一番。”

    上官儀受寵若驚,忙道:“學生不敢……”

    房俊卻大咧咧說道:“飯管夠就成,有啥吃啥,不必費事了。”說著,便徑自坐到李承乾的對面。

    李承乾欣然道:“如此也好,上官書佐,快坐。此處靜謐,不必講究君臣之禮,坐下來,陪孤小酌幾杯。”

    上官儀興奮得頭皮發麻,這才反應過來房俊哪裡是來蹭飯,這根本就是在太子殿下面前舉薦他!

    心中感動,深吸一口氣,道:“如此,殿下請恕學生無禮了。”

    便在房俊一邊坐了。

    李承乾吩咐內侍添了碗筷酒杯,喚來一名宮女斟酒,房俊與上官儀一同敬了李承乾一杯。

    放下酒杯,李承乾便問房俊:“二郎似乎知道今日朝中之事?”

    房俊夾了口菜,慢慢吃著,搖頭道:“不知,只不過略有猜測而已。”

    李承乾略顯焦灼的說道:“今日早朝,吏部郎中段大遒上書,彈劾你既為崇賢館校書郎,卻含糊其事,請父皇收回成命,貶斥與你。御史台高至行、長孫潮、馮志保等七名監察御史聯名上書,彈劾你行凶傷人渺視法紀、縱容商賈多行不法、私修宅邸侵吞國帑等三條罪狀!總計有十八名言官上書彈劾,罪名更是五花八門,你是沒看到那架勢,簡直罵聲一片!”

    房俊自然早已料到有人不會坐視自己被陛下啟用,房玄齡宦海沉浮一輩子,近日也對他多有提醒,可房俊仍然沒想到會有這麼多的言官彈劾他。

    不由得自嘲一笑:“聽著殿下這麼說,

微臣怎地感覺自己快要比肩董、曹之輩?”

    李承乾氣道:“你還有心思說笑?當下清流言官把持言路,那魏徵犯起倔來,父皇都得退避三舍!現在群情洶洶都要治罪與你,便是父皇想要護著你,怕是也護不住!”

    上官儀在一旁聽得心驚膽跳。

    這麼多言官群起而彈劾於一名官員,這名官員得有多壞?上官儀驚疑不定的看著身邊面色如常沉穩如山的少年顯貴,這人得有多大的心,如此情況仍能談笑風生?

    房俊聞言,仍然沒心沒肺的笑道:“這是好事!任何一個政權,都要有發聲的言路,能對君權給予有效的製約,是萬民蒼生的福氣!絕對的權利,導致絕對的腐敗,再是聖明的君王也不可能每一個決定都永遠正確。當君王犯錯誤的時候,能有人站出來予以指正,這才是一個成熟的政權最理想的狀態。吾等常常講'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若是當真有這麼一天,言官能秉持公心依法諍諫,君王能一視同仁依法治國,則大唐之強盛必將照耀千古,萬世而不朽!”

    絕對的權利,導致絕對的腐敗!

    這一聲振聾發聵的警言,震得李承乾與上官儀心頭狂跳!

    千古以降,這個道理有無數的先哲聖賢闡述過,卻從未有人說得這般透徹,這般一針見血!

    上官儀穩住心神,眼前彷彿有一片迷霧被狂風吹散,豁然開朗!他舉起酒杯,恭恭敬敬的對房俊敬酒:“校書郎此言鞭辟入裡,可謂警世格言。校書郎大才,上官儀五體投地,聊以此酒借花獻佛,敬您一杯!”

    李承乾也深深吸了口氣,苦笑道:“二郎之言,總會令人振聾發聵,只不過幸好當今的皇帝乃是父皇,若是秦漢之時,二郎怕是逃不掉一個妖言惑眾、顛覆君權的罪名!孤敬你這潑天的膽量!”

    房俊哈哈一笑,舉起酒杯,豪氣乾雲的望著李承乾:“行非常事,必有非常法!陛下想要乾一番震古鑠今的千秋霸業,也必定要有古來君王所沒有的大氣魄!行古人所未有之法,才能造古人所未有之局面!為了大唐的強盛,為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能夠世世代代的安居樂業,飲聖!”

    “飲聖! ”

    三隻酒杯碰在一起,一飲而盡。

    李承乾便沉默下來,他知道,房俊的最後一句話,是跟他說的。

    想要當一個千古一帝,就要行千古未有之法!

    這……是正確的麼?

    *

    太極宮。

    李二陛下身穿明黃色的團龍袍,負手而立,站在窗前憑窗遠眺。

    明亮的玻璃窗,將外面的雪景一絲不漏的落在皇帝的眼中。

    風已漸消,雪勢未減。

    鵝毛一般的大雪紛紛揚揚,蓋住了太極宮裡殿宇樓台的琉璃瓦,獨留下紅色的宮牆,紅白分明,在飄搖的雪花中倍添韻致。

    在他的身後,長長的書案上以及擺滿了奏摺,甚至有幾本散落在地上。

    長孫無忌垂手站在書案一側,默然不語。

    剛剛陛下為了這些奏摺大光其火,龍顏大怒,深深了解李二陛下性情的長孫無忌知道,這時候不能添火,否則很可能引火燒身,引起陛下的逆反心理,功虧一簣。

    大殿裡寂靜無聲,唯有牆角青銅獸爐裡的香炭燃燒,發出“啪啪”的微響。

    良久,李二陛下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輔機,沖兒之事,只是他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你又何必將一腔怨氣都發洩到房俊身上?”他轉過身,一雙明亮的眼眸看著眼前這個戰友、夥伴、大舅子,緩緩續道:“玄齡今日一言不發,任憑這些言官胡言亂語,將莫須有的髒水往房俊身上倒,是因為他相信朕的眼睛的事雪亮的,朕的內心是公正的!適可而止吧!你要知道,老實人被逼急了,也是會咬人的!難道你想要將朝中弄得打亂不可?”

    這番話,絕對是推心置腹。

    李二陛下知道長孫無忌因為長孫沖之事心疼、鬱悶、難受,自己又何嘗不是?長孫衝與房俊素有舊怨,這一點無可置疑,長孫無忌對房俊有看法也可以理解,但是為了一己私怨就將整個朝堂弄得烏煙瘴氣,這就過了!

    是的,李二陛下堅定的認為這些言官都是受了長孫無忌的唆使,才會對房俊群起而攻之。

    這也就是長孫無忌,若是換了一個人有膽子、有能力操縱這麼多的言官,李二陛下分分鐘教他做人!

    可是對長孫無忌,李二陛下狠不下心,也不相信長孫無忌能背叛自己,即便有長孫衝的例子放在那裡。這麼多年的生死與共、並肩作戰,李二陛下還是深深的信任長孫無忌對自己的忠誠。

    長孫無忌垂著頭,依舊沉默。

    君臣相對無言。

    良久,長孫無忌才抬起頭,淡然道:“陛下,此事非某所為。”

    彈劾房俊之事,跟我無關!

    李二陛下皺眉:“當真?”

    長孫無忌點頭:“當真與某無關。

    李二陛下的眉頭便愈蹙愈緊,沉吟不語。

    既然長孫無忌否認,那就一定不是他做的,這一點,李二陛下可以相信。

    可若不是長孫無忌所為,那麼事情就嚴重了!

    李二陛下眼中閃過一絲厲色。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這些人彈劾房俊背後的用意,這是要將房俊打落塵埃,然後去爭搶利益!

    李二陛下負在身後的拳頭緊緊攥起,難道這滿朝文武為了利益,便可以置天下安定於不顧?難道為了利益,就可以毫無顧忌的將一個驚才絕艷年青人徹底擊倒?難道為了利益,就敢公然脅迫朕?

    難道,朕久未舉刀,就都以為朕的刀已經不利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19
第576章 忠臣

作為立志要成為千古一帝的男人,李二陛下自認為朝局全部在自己的掌控之中,這是他的驕傲,所以他願意卻對那些前朝的遺臣、甚至隱太子李建成遺留下來的勢力示之以寬容,來展現自己海納百川的氣度。

    但是最近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卻不由得不令他惱羞成怒。

    先是侯君集的謀逆案,簡直是狠狠在李二陛下心口捅了一刀,這麼多跟隨自己南征北討的老部下,居然要造自己的反?

    緊接著,便是現在御史言官群起而彈劾房俊之事。

    為了私慾,枉顧帝國的利益和皇帝的尊嚴,而對一名於帝國立下無數功勞的青年才俊如此肆無忌憚的抹黑、誹謗、攻殲,操守何在?底限何在?

    與其如此瘋狂的彈劾房俊,還不如去給大雪之中充滿房倒屋塌危機的觀眾百姓送溫暖……

    李二陛下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長孫無忌卻只是默默的侍立一旁,既不煽風點火,亦不勸解阻止。

    就在李二陛下琢磨著要如何展開狂風驟雨的手段,對這些毫無操守閒的蛋疼的御史言官施以最嚴苛的懲罰,以此來震懾這幫傢伙背後的主子的時候,內侍通禀,房俊求見。

    李二陛下微微錯愕,長孫無忌則細長的眼睛瞇了起來。

    這小子這個時候來求見陛下,是來求情的麼?

    房俊求見,李二陛下自然不能不見。

    片刻之後,房俊便在內侍的帶領下來到殿內。

    “微臣見過陛下,見過趙國公。”一進大殿,房俊便深深揖首鞠躬。

    李二陛下淡然道:“免禮。”瞅了瞅房俊平靜的臉色,又問道:“這個時辰,不在崇賢館裡修訂校書,來見朕是何用意?”

    房俊恭聲道:“微臣前來,有一事相求陛下。”

    長孫無忌哼了一聲,冷聲說道:“莫不是來求陛下,對你網開一面?”

    李二陛下沒說話,只是淡然的看著房俊。

    即便房俊是來求自己,

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這種幾乎所有的御史言官群起而彈劾一人的場面,放在史書中亦是極為罕見的,在大唐建國以來,更是聞所未聞。

    這種局勢所造成的壓迫感、在天下所形成的輿論攻勢,即便是那些見慣風浪的老臣,在重壓之下也難免無法承受,何況一直未曾經歷真正朝爭磨礪的房俊?

    房俊面色自如,並未理睬長孫無忌,而是鄭重說道:“微臣請求陛下,不要懲罰那些彈劾微臣的御史言官。”

    李二陛下愣住。

    你要為那些彈劾你的御史言官求情?

    這畫風不對啊!你房俊不是一向有仇報仇、有怨報怨,對敵人不惜餘力的打擊麼?

    難道這貨藏了什麼小心思?

    李二陛下腦子裡快速運轉,思考著房俊此舉背後是否有什麼他尚未意識到的小伎倆……

    長孫無忌不屑道:“怎麼,房二郎也要玩一出欲擒故縱的苦肉計,以此顯示你的光明磊落,讓陛下感嘆你的寬宏大度,即便是全天都彈劾於你,也不捨得處置你這個光風霽月的君子?”

    話裡話外,滿滿的嘲諷。

    長孫無忌自認為一眼就看穿了房俊此舉的用意,這小王八蛋一定是被朝中瘋狂的彈劾給嚇壞了,眼見到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的境地,不得不跑到皇帝這裡來演示一番,以退為進。

    不得不說,長孫無忌覺得房俊這一招很聰明。

    李二陛下這個人很矛盾,他能對自己的兄弟舉起屠刀,亦能對很多仇人對頭一笑泯恩仇,大肆重用;有的時候冷庫鐵血,有的時候又很重舊情。

    房俊這一下,極有可能抓住李二陛下念舊情的這一點,得到李二陛下的憐惜,從而得到寬恕。只要李二陛下不打算收拾他,就算全天下都彈劾房俊,又有何用?

    所以長孫無忌乾脆挑明了,就怕李二陛下一時心軟,被這小王八蛋蒙混過去,給出什麼承諾,那可就讓房俊過關了……

    李二陛下自然也想到了這一點,看向房俊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他心裡的確很是愛惜房俊,長孫沖之後,年輕一代中有才能的也就是這個房俊,如何能不重點培養?他甚至打定主意,滄海到行軍大總管這個職位,便是房俊往後二十年的最高職務,無論他幹得錯麼出色,都不會再給他升官。

    而等到他李二百年之後,他的繼任者再去對房俊加官進爵,以示恩寵吧!

    他想將房俊培養起來,等到太子繼位的時候,房俊必將成長為帝國棟樑!

    可自己寬恕房俊是一回事,房俊利用自己念舊情、施重恩的心理逃脫這一次的風波,那就不能忍受了!當皇帝的最討厭什麼?最討厭臣子們把他當傻子,將皇帝耍的團團轉!

    李二陛下的臉色就難看起來,陰沉著臉,冷言道:“說說,你意欲何為?”

    房俊依舊彎腰鞠躬,雙臂前伸,雙手交疊,保持這最完美的禮儀姿態,沉聲道:“自古以來,為明君者,必開通言路、廣納諍諫,所為兼聽則明,偏信則暗。君主如果能廣泛地聽取各方面的意見,就可稱得上是一位明君,但要是只相信一個人的說法,甚至剛愎自用、堵塞言路,那就不可避免是昏聵的君王。君主應該兼聽廣納,這樣才能充分了解各方面的情況,而不會受到一兩個人的蒙蔽。今日御史言官對於微臣的彈劾雖然多是無稽之談,可若是陛下一一處罰,異日還有誰敢諍言直諫?言路想要開通,讓大臣們都說真話不易,可若是想要堵住,卻太簡單!儘管現在這些御史言官的言論有些過分,但瑕不掩瑜,不能因噎廢食。大唐立國,靠得是陛下的英明神武,靠的是法律的莊 公正,一切善惡對錯,自有大唐律法去衡量,豈能因心中的好惡便擅自決策?微臣懇請陛下一切依照大唐律例來處置。”

    李二陛下就有些懵,這個棒槌夯貨,居然跟朕一套一套的,談論起何為明君這等如此高深的話題了?

    更令他費解的是,房俊既然如此說,那就證明他是事先了解清楚了大唐律例才跑來的。而大唐律例裡頭明文規定,御史言官可以風聞奏事,即便錯了,也勿用承擔責任。這個規定是鼓勵御史言官勇於對天下官員的監督,而不用擔心彈劾錯誤不能承受後果而畏首畏尾、不敢諍言直諫。

    若是御史言官的彈劾屬實,房俊就有罪;

    若是房俊無罪,御史言官屬於體察不清,一點事兒都沒有……

    這看起來對房俊很不公平,可房俊偏偏就選了這麼一個不公平的方式,連李二陛下對他隱晦的愛護都拒絕了。

    這小子是不是傻?

    長孫無忌皺著眉毛,疑惑的看著看似滿腔正氣的房俊,他不認為房俊能有這樣的政治智慧,絕對是房玄齡那老狐狸在背後給房俊支的招!

    看看李二陛下的神情,長孫無忌心裡咯噔一下,要壞!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甚是感動,什麼樣的臣子才是好臣子?才華橫溢、能力出眾、忠心不二,等等等等,這些都是一個優秀臣子所要具備的因素。但是如同房俊這般,將委屈全都自己背,亦要維護大唐法律的公正嚴明,亦要維護大唐言路的暢通無阻,亦要維護他李二陛下千古聖君的名聲,這簡直就是大公無私的最佳典範!

    這樣的臣子、這樣的女婿,試問,那個皇帝不喜歡?

    李二陛下心情激動,走上前兩步,親暱的拍了拍房俊的肩膀,讚道:“好,好,好!若是吾大唐盡是二郎這等無視之官員,何愁天下不昌,何愁帝國不強?只是如此一來,卻是要委屈與你,這叫朕於心何安?”

    李二陛下手裡掌控著“百騎”,對於房俊的動向清晰無遺漏,自然知道那些彈劾絕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甚至無中生有,見到房俊受到此等委屈亦能顧全大局,豈能不欣慰?

    房俊便笑了笑,說道:“陛下不必不安,這些罪名,微臣自然是不認的……”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22
第777章  對質

李二陛下再一次愣住。

    說實話,自從房俊進來這太極殿,李二陛下已經被他出乎預料的舉措弄得愣了好幾回,早已經摸不出這小子的套路……

    不願意為何維護他而令自己背負“阻塞言路”的名聲,李二陛下是很感動的。可是既然不去處置那些御史言官,難道這些毫無節操的傢伙還會自動偃旗息鼓?

    房俊自信的笑笑:“所為身正不怕影子斜,沒做過的事情,自然不怕人說。微臣只求陛下在下月初的大朝會上,給予一次當面對質的機會,讓微臣自己為自己洗刷冤屈。”

    李二陛下就搖頭失笑,連長孫無忌也用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著房俊。剛剛還以為你得了誰的指點走出這麼妙不可言的一步棋,可誰知棒槌到底是棒槌,走著走著,自己就走進死路了。

    你房俊的長處在於你恣意妄為的性格和渾不吝的行事作風,所有人都對你心生忌憚,可是跟那些玩兒嘴皮子的御史言官們當面對質?

    呵呵……

    長孫無忌有些幸災樂禍,恐怕房玄齡那老狐狸也想不到你這蠢兒子會不按套路出牌,硬生生毀了大好局面吧?

    李二陛下倒是真的替房俊捉急:“你小子傻了?跟那些御史言官對質,你還能全體而退麼?”沒事兒都能給你整出事兒來,何況你小子也並不是兩袖清風玉潔冰清?隨便被人家揪住一兩處污點,就能給你無限放大,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

    對於御史言官的威力,李二陛下可謂深有感觸、深惡痛絕!以魏徵那老貨為首,帶給李二陛下的傷害早就銘心刻骨,心裡滿滿的全是陰影……

    可正如房俊所說,言路想要開通困難,但是想要堵塞,實在是太容易了!就比如這一次,李二陛下若是一怒之下將御史言官全部處置一番,可以想見,意識到皇帝陛下不慣著他們,今後這些傢伙噤若寒蟬,真話假話再也不敢多說半句。

    李二陛下可不想成為耳目閉塞、被幾個大臣便能隨意愚弄的昏君!

    可是見到房俊信心滿滿的樣子,李二陛下還是答應了他的請求。

    這小子到底為何這般有恃無恐呢?

    長孫無忌皺著眉頭,心裡有些不安。這一波彈劾的風潮雖然自己並未直接參與,但是默然旁觀便足以讓那些心懷貓膩的人得到巨大的鼓勵,

而長孫無忌是及其樂意看到房俊被徹底掀翻在地的。

    若是被房俊翻盤,那就真是太可惜了……

    *

    從太極宮出來,時辰尚早,房俊便又回了東宮,窩在藏書樓裡看書。

    上官儀此時對房俊心懷感激,見到房俊從外面施施然走進值房,便從座位上站起,對房俊深施一禮:“多謝二郎引薦之恩。”

    將稱呼從“校書郎”變成“二郎”,既是親近的體現,更是表示態度的轉變。上官儀心裡清楚,今日能夠得見太子殿下,並且在東宮蹭了頓飯、喝了頓酒,對於他日後的仕途對有著怎樣的影響。尤其是臨走之時太子殿下的殷殷叮囑,更是令上官儀信心百倍!

    前途,已然一片光明,只要能在即將到來的科舉考試中取得一個不錯的成績,就會立即搭上太子殿下這條大船!

    這意味著什麼?即便從未踏入官場,上官儀也明白,這意味他的仕途生涯至少要少奮鬥十年!他的起點,就比旁人高出不止一籌,只要能在太子殿下面前展示出相應的實力,加官進爵走上人生巔峰,指日可待!

    因此,他怎能不對房俊感激涕零?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房玄齡的公子!即便上官儀不是那種鑽營的性子,但是機會擺在面前又怎能不緊緊把握?

    他是正直不假,但是又不傻……

    房俊則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上官儀是個實誠人,便不再多說,只是很狗腿的燒水泡茶,將爐子鼓搗得旺旺的,泡好茶,將茶杯恭恭敬敬的擺在房俊面前書案上。

    房俊就暗暗得意,能讓未來的宰相像個跟班兒一樣伺候,這感覺不是一般的好!同時又想起來,崇賢館裡還有一位未來的宰相呢……

    只是那熊孩子怎地好幾天了也沒來見他呢?

    不過房俊並未放在心上,畢竟狄仁傑當宰相的日子還遙遠得很,歲月漫長,誰知曉以後會發生什麼?只要維持著保持一個善緣就可以了。

    有的時候,緣分很重要……

    二人先聊著,品著香茶,安靜的看書。

    窗外的雪花依舊飛舞,簇簇落下,天地之間一片寂靜……

    房俊讓上官儀將藏書樓的書冊典籍明細仔細的整理出來,用一個包裹包住,以免被風雪打濕。到了申時初,便招呼著上官儀提前下班……

    房府的馬車已然早早的等在東宮門外,房俊領著上官儀上了馬車,直奔城外莊子而去。

    上官儀坐在這罕見的四輪馬車裡,上瞅瞅下看看,嘖嘖稱奇,如此華麗奇特的馬車,他尚是首次得見。不過在京城的這段時間,也幾次聽聞過旁人談論起房家工坊製作的這種四輪馬車,據說每一輛的價格在萬貫以上,實在是奢侈到了極點,對於此時的上官儀來說,堪稱天價。

    因此,坐在馬車裡的上官儀雖然四處好奇的打量著種種華麗的裝飾,卻是坐得筆直,動都不敢動,若是不小心毀壞了某一個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恐怕將他賣了都賠不起……

    馬車碾壓著積雪艱難的上山,並未直接進入莊子,而是拐到另一側的學堂。

    下了馬車,跟在房俊的身後,走在剛剛清除過積雪的小路上,看著眼前高大明亮的房舍,聽著學生朗朗的讀書聲,上官儀很是震撼。

    無他,這學堂的房舍實在是太華麗了!

    雖然看似結構簡單,沒有雕樑畫棟、假山奇石,可是只看這一排排明亮平整的大玻璃,就令上官儀咋舌不已。在揚州,這麼大塊的玻璃價值在百貫以上,卻被學堂就這麼用上,若是學堂裡的熊孩子一個不留神打碎了,那得多心疼?

    這看似房家族學的地方,太奢侈!

    房家倒是沒留神這些,玻璃透光好,學生上課的時候就省眼睛,為什麼不用呢?

    領著上官儀來到學堂盡頭處教師的辦公處,讓上官儀將大大的裝著書冊典籍明細的包裹放在一張書案上,房俊對一個教師說道:“按照書籍的首字拼音,編撰一份目錄索引,兩天之內完成。”

    學堂裡的教師都是附近的一些落魄學子,在來到學堂之後,第一件事便是學習《三字經》和拼音。現在《三字經》早已傳遍天下,拼音雖然沒有《三字經》那麼普及,卻也漸漸受到各地學堂的重視。

    那教師看著明細上密密麻麻的書籍名稱,就有些皺眉道:“二郎,時間有點緊啊!”

    房俊想了想,便說道:“可以讓學堂裡成績優異的學生參與進來。”

    那教師欣然點頭。

    上官儀有些懵,他不關注這名教師能在兩天內完成他數月的工作量,而是問道:“拼音是什麼?”

    那教師就笑了起來,大抵是見到上官儀出眾的儀表以及文雅的氣質跟他很是投契,便從面前的書案上拿起一本書籍遞給上官儀,笑道:“這是二郎發明的孩童啟蒙之術,兄台若是感興趣,可以看看。 ”

    上官儀伸手接過,便見到書籍上鬼畫符畫著一些符號,下面還有漢字標明讀音……

    房俊在屋子裡看了看,問道:“我爹沒過來?”

    那教師道:“家主這幾日正邀請關中的大儒,要開啟《字典》的編撰。”

    房俊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字典》啊……”

    在這個年代將用拼音和部首索引的字典這個神器拿出來,妥妥的足以令房玄齡成神的節奏啊……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24
第778章  決心

中國歷史的第一部字典,叫做《說文解字》,漢朝許慎編著。

    原作寫於公元100年到公元121年,到了後世,早已失傳,流傳下來的大多是宋朝版本,或者是清朝的註釋本。原文以小篆書寫,逐字解釋字體來源,許慎寫完之後,獻給漢安帝。

    至於《說文解字》的書名,原作者許慎這樣解釋:倉頡之初作書也,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文者,物象之本;字者,言孳乳而寖多也。

    倉頡初造文字,是按照物類畫出形體,所以叫做“文”;隨後又造出會意字、形聲字,以增益文字的數量,這些文字就叫做“字”。也就是說“文”是最初的象形字,“字”好像這些象形字所生的孩子。

    《說文解字》開創了部首檢字的先河,後世的字典大多采用這個方式。清朝的段玉裁稱這部書“此前古未有之書,許君之所獨創”。

    以拼音和部首索引、詳細解釋每一個字的含義,這種字典千古未有,可以想見,一旦編撰成功將會引起怎樣的轟動,流芳百世絕不為過。

    春秋時魯國大夫叔孫豹稱:“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三不朽。”孔穎達又說:“立德謂創制垂法,博施濟眾;立功謂拯厄除難,功濟於時;立言謂言得其要,理足可傳”。

    由此可見,對於文人來說,著書立說便是“立言”,能夠編撰《字典》這種影響深遠的典籍,足可一書封神!

    這種好事,房俊自然要留給自己的便宜老爹。

    房玄齡學問足夠、資歷足夠、地位足夠,只要《字典》著成,等於給房家上了一道護身符。即便將來房玄齡致仕,即便他房俊無官無職,只要不造反,有唐一朝,房家子孫後代便可安然無憂。

    這個年代對於大儒的敬重,是社會性的行為,大儒的地位,是絕對超然的!

    正聊著呢,便有莊子裡的家僕到來:“二郎,家主剛剛回來,命您即刻去莊子裡。”

    房俊點點頭,老爹大概是被朝中彈劾自己的事件弄得坐不住了,正好自己也想要見見老爹,問問對策。房玄齡宦海幾十年始終屹立不倒,這份能耐可是貨真價實。

    便對上官儀說道:“莊子裡比較清靜,


適合讀書,上官兄白天去崇賢館,晚間便住在莊子裡吧,某命人給你收拾一間客房,一切隨意就好。”

    上官儀想要推辭,不過想到房俊連幫他舉薦給太子殿下這種天大的人情都做了,還有什麼好客氣的?便拱手感激道:“既然如此,愚兄也就愧受了。”

    房俊笑道:“這就對了!上官兄且在這邊稍坐,某去見見家父,聆聽教誨。”

    上官儀雖然不是官員,但是對於朝中群起而彈劾房俊之事也略有耳聞,知道房俊這是去向房玄齡請教如何應對,自然不方便旁人在側,說道:“二郎自去,愚兄正好請教一番這拼音如何奇妙。”

    房俊囑咐那教師好生招待上官儀,不可怠慢,這才告辭而出,步行向莊子裡走去。

    正堂裡,房玄齡品著香茗,坐在太師椅上。

    房俊進來先是施禮問候,然後坐到房玄齡下首,自有侍女奉上香茶。

    房玄齡抬起眼眸瞅了次子一眼,見房俊神定氣閒安然穩坐,甚至瞇著眼仔細的品了品茶水的滋味,便微微點頭,這個兒子有一股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卓越定力,是個乾大事的料!

    沉吟了一下,房玄齡問道:“朝中之事,可都知道了?”

    房俊答道:“是,剛剛從太極宮回來。”

    “哦?”房玄齡略感詫異,這是去求見皇帝了?難不成是去求情,希望陛下網開一面,不要被御史言官的壓力影響,從而處置與他?還是去向陛下進了讒言,狠狠打擊那些御史言官呢?

    依著對兒子的了解,這兩種情況都極有可能發生……

    便詳細的追問房俊的意圖。

    房俊簡明扼要的將對李二陛下所說的話,又復述了一遍。

    房玄齡就很是欣慰,讚道:“做得好!做官與做人一樣,有所必為,亦有所不為。相比於朝廷言路的閉塞,個人的榮辱沉浮又算得了什麼呢?只要吾等持身守正滿腔正氣,些許污衊,如同清風拂面爾,終將消散無踪。歷史是公正的,或許那些毫無操守的貪婪之輩能得意一時,卻終將被子孫後代唾罵!”

    兒子不僅才華出眾、能力卓絕,更兼得有如此氣量,能為了帝國之未來甘願忍辱負重,怎能不令一向正氣廉潔的房玄齡老怀大慰?

    千古正氣,當如是!

    房俊卻有些哭笑不得,自己的確不贊成李二陛下對御史言官趕盡殺絕,可也沒說自己就打算忍氣吞聲啊!

    摸了摸鼻子,房俊說道:“那個……其實,反擊一下下,也是可以的。”

    房玄齡愕然,轉而不悅道:“年級輕輕便深受皇恩,卻連這麼一點委屈都忍不了?你自己也說,一旦陛下處罰嚴苛,怕是大唐的言路從此閉塞,自此以後再無敢說話之人,此乃帝國之隱患!便是忍了這一次,又能如何?你今年尚未及弱冠,陛下心中明白你是受了委屈的,將來又怎會不補償你?相比你現在出了這口氣,反而是忍受這委屈,好處更多!”

    房俊無奈,他又怎麼不會算這筆賬?

    問題的關鍵在於,一萬年太久,咱只爭朝夕啊……

    若是現在這個大總管的職位沒了,李二陛下即將發動東征,然後打上兩三年的仗,那個時候的李二陛下還能有多少進取心?每一個英明神武的帝王,在老年的時候都會變態一般的執著於朝局、天下的穩定,到了那個時候,老皇帝一時半會兒死不了,新皇帝也不能上位,自己的理想、所謀劃的未來,豈不是要付之東流?

    最起碼,蹉跎半生是免不了的。

    這個結果,房俊絕對不能承受!

    房俊想了想,看著老爹,輕聲說道:“父親,您就快要致仕了……”

    房玄齡微愣,隨即默然。

    致仕啊……

    曾幾何時,那個從青州遠赴關中投靠李世民的少年俊彥,已是暮氣沉沉,老驥伏櫪。房玄齡這一生跌宕起伏,從一個默默無聞的小書生到宰執天下的帝國宰輔,精彩壯烈,死而無憾。能夠在老年平穩致仕,之後教書治學、著說立說,更是人生一大快事!

    可自己致仕之後,兒孫後代怎麼辦?

    對於李二陛下,房玄齡其實並不是非常放心。這位帝王英明神武,可是骨子裡矛盾的性格卻實在是一個極大的隱憂。若是自己活著,念及這麼多年鞍前馬後鞠躬盡瘁的情分,便是再大的錯處亦能一笑置之,便如同長孫家牽涉謀逆案那般……

    誰能說陛下不講情分、不念舊情?

    可若是自己死了……

    房玄齡不知道李二陛下對於房家會是一個什麼態度。

    魏徵便是一個最好的例子。魏徵一直以來以諍諫聞名天下,多次對李二陛下不顧顏面的頂撞,李二陛下卻一直在說“貞觀之後,盡心於我,獻納忠讜,安國利人,成我今日功業,為天下所稱者,惟魏徵而已。古之名臣,何以加也。”

    很有明君風範吧?

    可是最近魏徵病入膏肓,怕是已經熬不到開春,結果,宮里便已然流傳出皇帝不滿魏徵將《起居注》的內容流傳出去。深諳李二陛下性情的房玄齡知道,魏徵即便是死,怕也是哀榮不保,陛下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翻舊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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