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隋唐] 天唐錦繡 作者:公子許 (連載中)

 
iqboy99 2018-12-27 20:35:31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301 1329684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26
第579章   綢繆

人走茶便涼,更何況是人死了?這杯茶,大抵也只能潑到地上……

    房玄齡宰執天下多年,牢牢把持著帝國中樞大權,行事又素來公正廉明,從不講脫人情,明里暗裡不知得罪了多少人。他死之後,陛下若是念著情分庇佑房家還好,若是棄之不管,不知道有多少人撲上來!

    至於駙馬這個身份,其實是沒有多少分量的。在李二陛下眼裡,閨女是自己的,女婿是別人家的,只要自己的閨女在,換個女婿並不在意……

    更何況,二郎現在又折騰出這諾大的家業,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怕是誰都想咬上兩口……

    或許,二郎的思慮是對的。房家不能一味的以正人君子的面目示人,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在強大的君子,也沒人忌憚!唯有以強硬的態度硬懟那些輕視房家的人,讓天下人知道,得罪房家的下場,不是那麼好成熟!

    想到此處,房玄齡也只能嘆口氣,鬱鬱寡歡道:“隨你折騰吧,只需記著一點,適可而止!”

    房俊肅然道:“孩兒記住了。”

    父子兩又對朝中的局勢交談一番。

    末了,房俊向房玄齡舉薦上官儀:“此人才華橫溢,且為人正直,父親若是能夠將其收在身邊,好生培養一番,想必異日或許受到意想不到的回報。”

    對上官儀施恩,這是房俊的想法。以上官儀耿直的性情,將來的回報幾乎會是千百倍的,更何況他相信老爹必然會喜歡上官儀,這二位在某種程度上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對於兒子的舉薦人才,房玄齡自然不會拒絕:“那就等他科舉考試之後,再安排他來見我。不過你也要跟他說明,不要認為前途有了保障便荒廢學業,一個好的起點,某些時候就決定著所能達到的高度。”

    房俊點頭稱是。

    無論科舉如何改制,跟後世的高考一般,本質都只是一塊敲門磚。過了這個坎,一文不值;可若是沒有這塊磚,命運的那扇大門,就永不會為你打開。

    房俊回到學堂裡,安排了上官儀的住處,這才獨自返回城內。

    在城外,吩咐車夫將他這輛招牌的四輪馬車趕回房府,


房俊則悄然下車,騎了一匹快馬,穿了一件厚厚的熊皮大氅,將貂皮帽子的帽簷壓得低低的,縱馬跟在馬車後面入城。

    到了城內則分道揚鑣,馬車徑自回府,房俊則策馬來到修德坊的一處小院兒。

    漫天飛雪,這處三進的院落被厚厚的積雪覆蓋,只見廊下朱紅的廊柱,靜謐安寧。

    房俊來到門口下馬,自有門子迎上來,見是房俊,便陪笑道:“哎呦,二郎這麼有閒,來見吾家公子?”

    房俊隨手打賞了門子一塊銀錁子,說道:“你且入內通報,就說房俊求見。”

    “二郎稍等。”門子樂得見牙不見眼,將銀錁子收入懷中,請房俊在門房稍坐,一溜小跑的入內通報。稍傾,一個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漢字迎了出來,正是李君羨。

    李君羨穿著一件團花圓領的青色常服,劍眉星目,英姿颯颯。

    見到房俊,李君羨便抱拳笑道:“二郎踏雪而來,愚兄不勝惶恐。正巧得了一壇江南佳釀,你我兄弟飲酒賞雪,亦是一大樂事。”

    房俊失笑道: “拿刀的改那筆了,不用刀子殺人卻拿嘴噁心人,兄長不厚道。”

    “哈哈!”李君羨絲毫不在意房俊的揶揄,上千親熱的拉住房俊的手臂:“快快入內,一邊飲酒,一邊說話。”

    房俊便跟著李君羨到了內院。

    李君羨的宅邸簡樸乾淨,便如尋常富戶一般,跟他的身份很是不匹配。

    武德四年,李君羨在洛陽征討王世充,被任命為馬軍副總管,王世充子王玄應自武牢運糧入洛陽,李君羨俘獲他的軍隊,王玄應逃走。又隨軍破竇建德、劉黑闥,李二陛下登基後,便授他為左衛府中郎將。

    貞觀初年,突厥攻至距長安僅四十里的涇陽,京師震動。李君羨與尉遲敬德奉命迎敵,解除了長安之危。那時李二陛下感嘆道:“君羨如此勇猛,強虜何足憂慮。”遂授予他左武衛將軍之職,掌管玄武門宿衛,並被封為武連縣公。

    後來雖然因錯被李二陛下降職責罰,但爵位並未剝奪,現在又是“百騎”的大統領,堪稱李二陛下身邊最的重用信任的爪牙鷹犬,如此人物,也算是一方重臣,卻居於如此不顯眼的宅邸之中,著實令人驚訝。

    二人並肩,李君羨自是看出房俊的驚訝,便微笑著解釋道:“前次因為銀錢之事,而被陛下責罰,令愚兄甚為感觸。人活一世,耕良田千頃不過一日三餐,有廣廈萬間只睡臥榻三尺,與其招搖惹禍,還不如深居簡出來得自在。”

    有內涵!

    房俊頓時有些肅然起敬。

    這道理說都懂,可真正做到的又能有幾人?起碼他自己就做不到……

    抱拳感嘆道:“兄長之境界,遠超小弟,佩服佩服。”

    李君羨哈哈一笑:“人各有志,有什麼好佩服的?只是愚兄沒能耐,怕了那些御史言官而已。二郎,請!”

    談笑之間,進入正堂。

    正堂裡的佈置倒是略顯奢華,一應擺設應有盡有,稍微有那麼一點皇帝第一爪牙的意思。

    矮几一側,一隻紅泥小火爐上,一個陶製的壇子正坐在上面,爐子裡的小火苗舔著壇子底部,壇子裡微微冒著熱氣,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鼻而來。

    “江南的花雕!果然是好酒!”房俊只是聞了聞味道,便辨別出這種黃酒的種類。

    正堂裡空無一人,李君羨請房俊落座,聞言笑道:“夏日里的冰鎮葡萄釀,冬日里的溫熱花雕酒,俱是人間極品。二郎一看便是此道中人! ”

    說著,從矮几下拿出兩隻酒盞,提起壇子,將橙黃的冒著熱氣的酒水倒進一個銅酒壺裡,然後才斟滿酒盞。動作輕鬆寫意,顯然經常自斟自飲。

    二人舉起酒盞,輕輕一碰,喝了一口。

    黃酒微熱,入腹之後身心舒泰。

    李君羨將酒盞放下,看著房俊,問道:“二郎前來,可是有事?”

    房俊點頭道:“有一事,想要拜託兄長。”

    李君羨道:“但說無妨。 ”

    房俊捏著酒盞,輕輕啜了一口,才緩緩說道:“小弟想要幾個人的資料。”

    聞言,李君羨沉吟不語。

    房俊一開口,李君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這必是要那些彈劾他的御史言官的黑材料,想要以此反擊。可是這事兒不好辦啊……

    “兄長可是為難?”房俊見他一臉凝重,笑問道。

    李君羨沉吟道:“按說,二郎你張口,愚兄本不應拒絕的。但是茲事體大,愚兄真不敢貿然應下。否則不但愚兄要擔上天大的干系,便是二郎你,也無法置身事外。”

    房俊明白。“百騎”雖然負責偵查長安治安,約束百官並刺探官員的私下往來,但到底不是“錦衣衛”,即便出現了侯君集謀逆案,李二陛下已然自信爆棚,不屑於暗中控制官員的隱私。

    房俊想要那些御史言官的材料,這就有點打破“百騎”的權限。此列一開,往後可就很容易成為常態,這不是李二陛下的初衷,他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生。

    所有官員的隱私全都暴露在“百騎”的偵緝之下,滿朝文武戰戰兢兢唯恐一時不慎便大禍臨頭,如何能對皇帝真心實意的鞠躬盡瘁?

    這亦是李二陛下同明朝那些被文官架空毫無安全感的皇帝全然不同之處。

    房俊便隨意的笑笑,說道:“兄長可以去請示陛下,若是陛下不允,就當兄弟啥都沒說。若是陛下應允……”

    李君羨愣了一下,當即抱著胸脯保證:“便是那些雞鳴狗盜之輩夜晚睡在那個小妾的房裡,為兄也給你挖出來!”

    房俊舉杯示意:“多謝!”

    李君羨也舉杯,心裡卻是狐疑,陛下怎麼可能答應呢?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27
第580章  姐妹

翌日傍晚,李君羨便將一大摞厚厚的檔案親自送去房府,交給房俊。日間他按照和房俊的約定去請示皇帝的時候,皇帝陛下不置一詞、默然允許的態度,令李君羨明白這件事情只能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李君羨不明白皇帝為何破例這一次,不過他懶得去深思其中的含義。他不是個有野心的人,卻是個聰明人,乖乖的做皇帝的爪牙鷹犬就好了,有些事情不要去想、甚至不要去問。

    更何況,對於當初將他彈劾得丟官罷職的這幫御史言官們即將倒霉,他樂見其成!讓你們整天閒著沒事兒一會兒噴這個噴那個,這回都等著哭吧……

    李君羨心裡滿滿的惡意,唯恐資料不夠,又將手底的“百騎”探子撒網一般撒出去,收集有用的情報,告訴房俊隨時都會有新的材料送來。

    房俊大喜。

    與此同時,朝中的彈劾風潮並未停止,一封又一封的奏摺雪片一般飛往門下省,然後經由門下省官員篩選、整理,最終送達李二陛下案頭。

    出乎這些御史言官的預料,李二陛下並沒有如同前幾日那般憤怒連連申飭,反而沉默起來,對那些奏摺不聞不問,任其擱置。

    這齣乎預料的舉動,令御史言官們及感到憤怒,又驚慌恐懼。

    誰都知道,陛下這是真的惱火了,此時不發一言,那隻是在凝聚怒氣,當怒氣槽滿值的時候,這股怒氣爆發出來必將驚天動地掀起一股山呼海嘯的風暴!

    可陛下難道這就打算親手將大唐的言路斬斷,從此不聞天下之事,一意孤行乾綱獨斷麼?

    那將是大唐的悲哀啊!

    於是,在短暫的恐懼過後,御史言官們非但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打了雞血一般瘋狂上疏!這一次,非但一如既往的攻殲房俊,甚至連李二陛下都給牽扯進來!

    這些自認為正義、代表著全體大唐百姓立場的御史言官們,覺得自己有責任勸阻即將“走上阻塞言路的昏君之路”的皇帝陛下,令其“改邪歸正”,繼續當一位廣納諍諫、胸懷廣闊的賢明皇帝,而將大唐官場的“毒瘤”房二郎清理出官員隊伍,從此河清海晏“臣賢君聖”,共創一段千古佳話,維持大唐的錦繡繁華……

    於是,


各種彈劾的奏疏成倍增長,門下省的官員面對這些瘋狂的彈劾,苦不堪言。

    這場彈劾的風潮隨著李二陛下的沉默,變得愈演愈烈。

    瑞雪初停,星斗滿天。

    高陽公主斜倚在窗前,看著院落裡被紅色的宮燈映照得一片暈紅的積雪,正被內侍宮女們忙碌的鏟走。

    一襲絳色的宮裝長裙愈發顯得她體態窈窕,瑩白的肌膚、秀美的五官,清麗的少女韻味流瀉。

    只是那一雙婉約如遠山一般的黛眉,卻不經意的微微蹙起……

    “在擔心他?”

    一把柔和清冽的嗓音,在身後響起。

    高陽公主扭過頭,看著站在榻前亭亭玉立仍舊充滿青春秀美的長樂公主,嘟起嘴吧:“姐姐,你說父皇會不會處置他呀?”

    長樂公主輕笑了一聲,說道:“我又不懂朝中的那些事,誰知道呢?”

    聞言,高陽公主俏臉愈發的愁悶起來:“那些御史言官都是怎麼回事啊,為什麼都要彈劾房俊呢?他們說的那些話都是瞎扯,根本就沒有證據,可為什麼父皇卻一直不表態?”

    長樂公主蓮步輕邁,坐到妹妹身邊,看著妹妹嬌俏的臉頰微微鼓起,不由得愛憐叢生,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捏了一下妹妹膩滑的臉蛋兒,莞爾道:“有什麼好擔心的呢?你不是最討厭那個傢伙麼?不能為了曾經救過你,便搭進去一輩子啊。要我說啊,父皇最好是將他罷黜,再遠遠的打發出去,嶺南啊瓊州啊都可以,這樣你就永遠不用為了見到他心煩啦!”

    高陽公主大囧,反身摟住長樂公主 細的腰肢,氣道:“姐姐也嘲笑妹妹麼?照我看,姐姐是自己不想見到房俊吧,每次那傢伙看到姐姐的時候,兩隻眼睛像是放光一般,恨不得一口將姐姐吞下肚子裡去……”

    被妹妹摟住腰身,那雙小手還不停的捏捏揉揉,搞得長樂公主一陣發癢,渾身酸軟,很是難受,聞言更是羞紅了一張白玉也似的俏臉,佯怒道:“小妮子胡說什麼呢?這若是被旁人聽去,憑空又生波瀾!”

    掙扎著想要從高陽公主的環抱中解脫出來。

    高陽公主卻來了力氣,一隻手摟著姐姐的腰肢,一隻手便攀上胸前的高聳,咯咯笑道:“有什麼波瀾呢?天下人都知道,姐姐怎麼會看上那個黑面神……”

    要害被一隻纖巧的玉手緊緊握住,捏得長樂公主渾身一軟,頓時玉面緋紅,羞惱道:“死丫頭,傷好了是吧?哎呦……快鬆手!”

    卻是又被高陽公主捏了一下。

    反抗卻又不敢太激烈,妹妹的傷勢剛剛痊癒,萬一撕裂了傷口,那可就麻煩了。

    長樂公主一面進行這並不強烈的抵抗,面卻有些失神。

    是呀,天下人都知道自己跟駙馬恩愛相敬、兩情相悅,如同駙馬長孫衝那般英俊儒雅的男子,才是自己中意的類型。而房俊黑黑的皮膚相貌難免不是那麼細膩俊秀,所以天下人都不認為自己能看得上房俊麼?

    可是誰又能知道,那個自己曾愛得銘心刻骨、發誓要一輩子相愛相敬的駙馬,都帶給了自己怎樣的傷痛……旁人以為自己會因為長孫衝的失踪而以淚洗面,悲傷於自己下半生的淒苦,卻有誰知道,或許長孫衝的失踪才是自己最好的解脫?

    然後,剛剛高陽公主的話語又浮上心頭。

    這個臭丫頭說的真難聽啊,什麼叫兩隻眼睛像是放光一般,恨不得一口將自己吞下肚子裡去?

    長樂公主臉頰緋紅,放心怦怦亂跳。

    這個秀外慧中的女子,又怎會沒有體會到每一次房俊見到自己的時候那灼熱的眼神?或許……真有幾分妹妹說的那個意思吧,要不然他又怎能做得出那一篇《愛蓮說》?

    可是他是妹妹的駙馬,而自己,這一顆心早就在搬出長孫家的時候便以及死了,長孫衝的失踪,更是將她的心撕裂成碎片,再也不復初心。

    姐妹兩個鬧了一陣,但有些累,便氣喘吁籲的相互摟抱著,依偎在一起,默默的看著窗外的雪景。

    兩張如花似玉的嬌豔貼在一起,仿似並蒂蓮花便秀美,絕美如畫。

    良久,還是高陽公主打破了沉默。

    “姐姐,你是父皇到底會不會被那些大臣逼著處置他?”

    高陽公主這樣的女子,看似刁蠻任性,實則卻是內心細膩。她對房俊不待見的時候,千方百計在李二陛下面前黑房俊,想要李二陛下狠狠的收拾他,他越是倒霉,她就越是開心。可當房俊舍生忘死的在涇水橋頭將她從突厥人的手中就回來,其展示出的熱血和強悍,卻是將高陽公主的一顆芳心完全融化。當心意情愫全都纏繞在房俊身上,就恨不得愛得死去活來,將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毫無保留的全都奉獻出去。

    朝中的彈劾風潮,令高陽公主如坐針氈,憂心不已。

    長樂公主將妹妹柔軟纖細的嬌軀摟在懷裡,柔聲安慰道:“處置活著不處置,都要看父皇自己的意思,你認為這天底下,有誰能真正的影響到父皇的決定麼?”

    她這麼一說,高陽公主終於放下新來。依著父皇對她的寵愛,怎麼會因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便處置自己的駙馬呢?

    心情剛剛好一點,可是一抬頭,便見到長樂公主絕美的側臉,心頭便是一沉。

    伸出纖纖玉手輕輕婆娑著長樂公主秀美的臉頰,高陽公主輕聲呢喃道:“可是,姐姐以後要怎麼辦呢……”

    長樂公主心中一痛,嬌軀微微顫了一下,輕輕咬了下唇,秀眸之中水光晶瑩。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29
第581章  士族

宋國公府。

    蕭瑀一身福字暗花錦袍,跪坐於榻上,背脊挺得筆直。

    他今年將至花甲,但保養得宜,一頭烏黑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頭戴進賢冠,雙眉入鬢,雙目炯炯,鼻直口方,一張白淨的臉膛猶見年青之時的風采。

    千年世家、大樑皇族出身,培養出滿身貴氣,雍容雅緻。

    對坐於他面前的,是長子蕭銳。

    蕭銳一身朝服,眉目俊朗,風采出眾,此刻正低聲道:“趙國公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房俊已經入宮,不過不是請求陛下庇佑,而是請求陛下不要重責彈劾他的御史言官。依孩兒看來,必是房相給出的招,以免將御史言官們得罪得狠了,即便有陛下護著,往後在朝中也得時時刻刻小心。”

    蕭銳今年已過四旬,但相貌出眾穩重俊朗,又有世家嫡子的身份,尚李二陛下的庶長女襄城公主,官居太常卿。

    蕭瑀眼皮子抬了一下,看了看長子,微微搖頭,沉吟不語。

    蕭銳有些摸不清父親的思路,只得又道:“這一次,不僅御史台的大部分御史聯名彈劾,尚有六部文官若干,群起而攻之。便是陛下想要護著房二,也不得不顧慮由此引發朝臣的不滿,總不能將這麼多的文官全都罷黜了吧?這滄海道行軍大總管一職,房二是肯定得不到。別說房二,只要我們幾家聯起手來,誰也別想坐上這麼位置!”

    說到這裡,蕭銳難掩興奮之色。

    這一次發起彈劾,聚集了朝中大量文臣,規模、聲勢簡直就是碾壓狀態!他還從未知道,這幾家聯合起來,居然有左右朝局的能量!

    不過也有些不是滋味。

    若是在李二陛下繼位之初,這幾家能站在一起聯合一處,由蕭氏零頭,說不得還能開創一番局面。想想自己的先祖……蕭銳就忍不住的懊惱。

    蕭瑀卻是眉頭越皺越深。

    事情,好像有點脫離掌控了……這不是他想要的。

    此次彈劾的目的,就是將房俊死死的壓下去,順帶著讓朝中那些有能力、有想法染指江南的大臣們都看看,


想要去江南分一杯羹,誰都休想!亦算是一次警告。

    可是現在,彈劾的規模越來越大,參與的大臣越來越多,隱隱間,這些人已經形成了一股勢力,威脅到了朝局的穩定!

    這絕對是皇帝所不允許的。

    事情的發展已然背離了自己的初衷,自己只是想要維護江南士族的利益,僅此而已。可是很明顯,有人渾水摸魚,將這一灘水攪渾了,想要的不僅於此……

    蕭瑀可不願意給別人當槍使!若只是維護江南士族的利益,皇帝是可以容許的,哪怕彈劾的風潮其實已然背離了皇帝的心意,畢竟江南的穩定,在皇帝心中同樣重要。但是,若有些人想要得更多,皇帝陛下絕對不會容忍!

    當初大樑國滅,他身為皇子被楊堅押赴長安,困居於此,歷經了多少陰謀詭計兇惡的險境,甚至親眼看著自己的皇帝大哥被楊廣一杯毒酒賜死,他都憑藉著自己的謹慎活到了今天!

    獨特的家世、顛沛半生的淒惶,讓蕭瑀時刻保持著敏銳的頭腦,絕不會疏忽大意。身為世家子弟,他的行為不能僅僅思考自己,因為只要他一個不慎,傳承千年的蘭陵蕭氏,就極有可能遭受滅頂之災。

    蕭瑀抬起頭,看著眼前的長子,面無表情道:“從現在開始,置身事外,不要再與此事有一絲一縷牽扯。”頓了一頓,沉聲道:“若實在摘不清,那也是你自己的行為,所有的後果你來承擔,於整個蕭氏無關,你可記得?”

    蕭銳有些發懵。喉頭蠕動兩下,想要問,卻終究沒敢。別看老爹蕭瑀貌似一個富態和藹的富家翁,但是火爆的脾氣就連先帝都不得不忍讓三分,對於子女打罵更是尋常。

    默然片刻,蕭銳不得不說:“孩兒遵命。”

    心裡卻是不以為然。

    他承認,當今皇帝英明神武手段狠辣,但是還能冒天下之大不韙,處置彈劾的御史言官不成?

    那可就是自毀江山!

    蕭瑀自然將長子的神情看在眼中,對於他的心思也猜測個大概,不由得暗暗嘆息。這個兒子算是蕭氏下一代中最出色的子嗣,卻仍舊悟性不夠,心性浮躁。

    心裡黯然,便懶得跟長子解釋其中的凶險,他自信這個長子還是聽話的,只要按照自己的話去做,其餘的,隨他去吧……

    中原冠帶,隨晉渡江者百家,故江東有《百譜》。

    晉室南渡,諸多世家隨之遷移,士族門閥成為江南地區的統治階級,南朝以後庶族地位雖上升,但其勢力無法與士族高門相抗衡。士族往往蓄養大量奴婢,以維持他們鐘鳴鼎食、奢侈無度的生活。

    但是一場“侯景之亂”,致使江南的士族幾乎遭遇覆滅性的打擊。

    “梁末之亂,為永嘉南渡後的一大結局。南朝士族在經過數百年腐化之後,於梁末被全部消滅。”此言雖不乏誇大成分,但反映了士族門閥尤其是佔統治地位的僑姓士族在侯景之亂中遭到致命打擊的事實。

    侯景之亂還導致了南朝族群結構的變化。自東晉以來,南朝一直是北來僑姓士族佔統治地位,吳姓士族與南方土著只是充當點綴與陪襯,鮮少有與聞機務的權力。侯景之亂使士族遭到沉重打擊,不僅庶族寒人地位上升,南方土著豪酋也趁勢崛起。

    史書記載:“梁末之災沴,群凶競起,郡邑巖穴之長,村屯鄔壁之豪,資剽掠以致強,恣陵侮而為大。”

    以士族為首的格局,完全崩壞。

    而至隋滅唐興,一些世家豪族由於政治投機正確,得到李唐皇室的支持,漸漸興盛起來,重新佔據了江南地區的大部分利益。而李二陛下想要啟用房俊擔任滄海道行軍大總管,頓時令江南士族驚慌失措。

    他們並不是針對房俊,而是針對的這個官職!

    李二陛下設置這個官職,明顯是為了東征高句麗準備。

    東征高句麗……

    只要一看到這個詞,這些江南士族便會想起前隋,三徵高句麗,幾乎耗盡了江南士族的最後一份家底!到了最後,那位隋煬帝甚至親自坐鎮江都,也要逼著江南士族們擠乾最後一滴奶!

    三場戰爭,最後以失敗告終,使得江南士族積攢了幾輩子的財富煙消雲散,他們怎能不對這個詞深惡痛絕、驚駭不己?

    所以,蕭瑀暗中聯繫幾大士族,意圖將李二陛下的這份心思扼殺在搖籃裡。最不濟,您想東征可以走陸路,別走水路,順帶著在江南刮地皮!

    可是現在,事情明顯超越了蕭瑀的初衷,而是被心懷叵測之輩利用起來,走向茫然不可測的境地……

    房俊不知道這件事的背後是江南士族在推波助瀾,他只是想著如何在如此不利的局面之中,殺出一條活路。對於這個職位,那是勢在必得!

    一連兩天,房俊都窩在家中仔細研讀李君羨送來的資料,對於朝中某些官員的底細有了清晰的了解。對於朝中紛紛揚揚的議論,置若罔聞。

    他要做最充分的準備,力求在朝會上一擊得勝!

    而隨著越來越深入的了解這些文官的資料,房俊漸漸的發現了其中的蹊蹺之處——這些御史言官,幾乎都與蕭、王、謝、袁等南朝僑姓有著形形色色的關係……

    至此,房俊長長的籲了口氣。

    看來,這些南朝僑姓並不一定就是要針對自己,而是像動物世界中的獅子那樣,想要保護自己的地盤,不讓李二陛下插手其中。

    如此,那就好辦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31
第582章  太極宮外

二月初一,大朝會。

    天尚未亮,承天門外陸陸續續已有大臣趕到。

    因文武、親疏、統屬等等因素的不同,大臣們三五一群,分成一個個小圈子,在緊閉的宮門外閒聊,等候著朝會的開啟。

    長孫無忌矮胖的身材,穿著一份紫色朝服,背著手站在最接近宮門的地方,正同眼前的蕭瑀寒暄著。

    蕭瑀比長孫無忌略高一些,也瘦的多,顏值秒殺後者,看上去相貌堂堂氣質絕佳,沒有半分六旬老者的衰老之態,笑容也溫潤如玉。

    “據說,玄齡受了風寒,今日不會前來了。”長孫無忌細長的眼睛瞄了一眼四周,見到身邊都是自己人,低聲說了一句。

    蕭瑀眉毛一挑:“那可是令人擔憂了,像是吾等這般歲數,平素看似精神頭還不錯,可往往一場不起眼的病痛襲來,便要丟掉半條命。”

    長孫無忌瞇了瞇眼睛,這個表情使得他的眼睛看上去更小,但眼眸中的光芒乍現。他有點沒聽明白,蕭瑀這是真的擔心房玄齡還是在幸災樂禍?都說自己是老狐狸,可是眼前這個看似濃眉大眼的蕭瑀,亦是心有城府狡猾多端。

    摸不清蕭瑀的套路,今日朝會的主角又不是他長孫無忌,便沉默下來,再不多說。

    蕭瑀臉上帶著溫厚的笑容,心中卻有些費解。

    這陰人說起房玄齡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得知房玄齡為了支持自己的兒子,因此有了什麼舉措來應對?可是這跟長孫無忌沒什麼關係啊,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為何要如此關心?

    難不成……這場風潮的背後,亦有長孫無忌的手腳?

    蕭瑀心里便咯噔一下。

    他聯想到他雖然是此次彈劾風潮的發起者,但是事情發展到現在已經有超出他掌控的態勢,這背後必然還有另一股勢力從中興風作浪,將自己推到最前沿,這股勢力卻躲在後面不知謀算著什麼。

    蕭瑀心緒不寧的瞅了長孫無忌的圓臉一眼,難道是他在背後動的手腳?

    略一沉吟,蕭瑀在心中權衡利弊,


迅速做出決斷。

    “瑞雪兆豐年,不僅關中下雪,便是江南過年之後也罕見下了兩場大雪,看來今年又是一個好年頭。農戶們的農具需求量必然大漲,依靠江南的幾座小鐵廠,便是供不上這急劇增加的需求。長孫家的鐵廠才是大唐質量最優、產量最大,不知輔機可有興趣與江南幾家鐵廠聯合,供給生鐵?”

    蕭瑀直接拋出了利益。

    江南的鐵廠幾乎全都掌握在幾大士族的手裡,非但壟斷著江南的生鐵需求,甚至少量銷售往高句麗和倭國。江南士族極度排外,這種利益巨大的產業,即便是長孫無忌也插手不進去。

    現在,等於是將這一塊巨大的利益分出一口給長孫無忌吃。

    長孫無忌眼皮跳了一下,雖然對這個條件很心動,卻還是覺得這蕭瑀話裡有話。質量最優?產量最大?那是在以前!自從房家鐵廠經過房俊那廝的煉鐵改良之後,長孫家的生意便一落千丈!質量完全比不了,至於產量,還是因為他手裡捏著關中幾大鐵礦的礦石才保持這些微的優勢,否則,早已被房家鐵廠全方位碾壓。

    儘管心中不舒服,可這口果子遞到嘴邊,不能不吃。

    長孫無忌一張圓臉笑成了菊花,欣然道:“那可要多謝宋國公照顧,某卻之不恭了!做生意要厚道,往後宋國公若是有何難處,儘管開口,某必然鼎力支持,絕無二話。”

    有所得,就要有所失,想要得要就得付出。

    人家蕭瑀張嘴就給了這麼大一個甜頭,待會朝會的時候他長孫無忌若是不表示表示,豈不是不上道?

    蕭瑀呵呵一笑:“輔機果然是胸懷豁達之人。”

    心裡卻在滴血。

    娘咧!一下子就是每年幾十萬貫丟出去餵狗,心疼得不行,可是他隱隱猜測到長孫無忌必然在此次彈劾風潮之中動了手腳,若是捨不得這筆錢財,甭說得到長孫無忌的支持,不被這個陰人坑死就算不錯了!

    蕭瑀臉上一副合作愉快的笑容,心裡卻是極度鬱悶,這陰人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的目的的呢?

    兩人正因為臨時的結盟而相互交換的利益輕聲談笑,宮門前本是有些喧囂的場面卻陡然為之一靜。兩人訝然抬頭,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一身緋色官袍的房俊已然來到宮門前。

    作為大唐貞觀十四年開年以來最名聲響亮的一個人,房俊面帶微笑,沒有一絲一毫被置於風口浪尖人人喊打的惶恐和窘迫,步履輕盈,氣度溫和,滿面春風。

    他信步而走,經過幾名七品官員時,他停下腳步,微黑的面龐上帶著微笑,笑呵呵的跟其中一人打著招呼:“閣下便是監察御史王文龍?”

    那官員微微一愣,點頭道:“正是,不知房兄有何見教?”

    房俊上上下下打量著王文龍,嘿嘿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見教不敢當,聽說你上述彈劾房某?嗯,很好,等下了朝有閒暇,咱們好生親近親近。”

    笑容很燦爛,言語很親切,可那位叫做王文龍的官員,卻心底陡然升起一股寒氣,瞇了瞇眼睛,似乎覺得眼前這人的一口白牙隨時都會撲上來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咽喉……

    簡直有一種被毒蛇猛獸盯上的毛骨悚然!

    王文龍下意識的咽了口口水,心虛道:“這個……就不必了吧,咱倆也太熟……”

    誰不知道眼前這小子是個暴脾氣?自己上書彈劾他,那就是種了仇,現在被他被盯上了,豈能善擺甘休?萬一這傢伙棒槌性子發作起來不管不顧想要尋自己出氣……

    王文龍激靈靈打個冷顫,心裡叫苦不迭。

    大哥,不是某要跟你過不去,實在是某的大佬便是如此吩咐,咱能咋辦呢?

    房俊依舊笑瞇瞇的,伸手拍了拍王文龍的肩膀,嚇得這傢伙一哆嗦,才貌似感慨的說道:“這話說的就不對了,難為閣下這麼關注房某,如此費盡心力的收集房某的錯誤,並且大公無私的給予指正,避免房某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實在是情深意厚恩如再造,令房某感動得無以復加。你這個朋友,房某交定了,這恩德,一輩子也償還不清啊……王兄不必謙虛,房某這輩子就認定你了!”

    王文龍臉色慘白,嘴唇哆嗦兩下,差點哭出來。

    這輩子認定咱了?

    完蛋……

    他不是傻子,知道就算是這次彈劾能大獲全勝,但是也避免不了房俊即將成為駙馬的事實,身後還站著房玄齡這尊大神,日後的房俊仍然是他仰望的存在,這若是被這傢伙惦記上,自己這日子還怎麼過?

    王文龍身邊的一位官員看不過眼了,仗義執言對房俊喝道:“閣下身為宰輔公子,卻口口聲聲威脅當朝官員,難道就不怕有損房相的清譽,令天下恥笑?”

    此言一出,周圍愈發安靜,所有的官員都看傻子一樣看著這個“正氣浩然”的官員。上書彈劾,那是鬥爭的手段,為了自身的利益誰都沒話說,被房俊盯上了那是你倒霉。可是這般跟房俊說話,還牽扯到房玄齡,你特麼真以為你眼前這位是人畜無害的小白兔?

    幾乎所有人都為這位官員默哀……

    房俊臉上的笑容消散,向這名官員走過去。一直到了這人身前,仍舊未停腳步,直到將他逼得連退三四步,這才冷冷瞪著他:“你再說一遍。”

    一股濃烈的凶險氣息將這名官員緊緊包圍。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33
第583章  朝會

這人想要硬氣一些,但是與房俊對視的一瞬間,立即放棄了這個想法。那雙眼眸裡射出的森寒光芒,令他心臟都抖了一下,色厲內荏道:“說便說了,你待怎地?”

    房俊一臉不屑:“也就是你們這群沒膽的廢物,只會在人背後搬弄是非、滿口讒言,連個娘們儿都不如!除了動動嘴皮子胡說八道,你們還會幹什麼?別把自己標榜得多麼正義,你有什麼資格提及家父的名字?別說家父了,某帶著大唐軍卒在西域與突厥狼騎拼死搏殺,幾萬大軍將包袋別在褲帶上浴血奮戰的時候,你特麼在幹什麼?文不能穩定社稷造福萬民,武不能開疆拓土驅除韃虜,除了一張連娘們儿褲襠裡那個能生孩子的東西都不如的嘴,你特麼還能幹什麼?”

    這官員被房俊說得臉色血紅,幾時收到過這般羞辱?可面對房俊駭人的氣勢,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這人太損了!動手肯定吃虧,滿以為能在口舌上壓制房俊,在一眾大佬面前提升自己的曝光率,卻沒想到居然連口舌都不是對手……

    “說得好!”

    “二郎,威武!”

    房俊這番話說完,現場響起一片叫好聲。

    這是朝會,前來上朝的可不僅僅是文官。房俊的話語簡直說到了一干武將的心眼兒裡,聽得酣暢淋漓!自從天下穩定,武將的地位便一日不如一日,悄然間已經被文官爬到腦袋上。

    這些征戰沙場的廝殺漢,在拼著命與敵作戰的同時,還要時刻防備著被御史言官給盯上,否則一個小小的錯處,拿命搏來的的功勳保不住不說,甚至會遭到無數彈劾,得勝還朝的時候一擼到底那是常有的事兒!

    侯君集雖然自己作死,但是大破高昌國之後反而被御史彈劾害得在大理寺的監牢裡蹲了幾個月,功勳全沒了還得顏面掃地,這是很讓全體武將集團同情的。

    而房俊這番狠話,聽得他們心裡簡直不要太爽快!

    早就看這幫子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們不爽了,正事兒不干整天琢磨彈劾這個彈劾那個,太特麼煩人了!

    便有一個洪亮的聲音喊道:“房二郎言之有理!要某說,你們這幫沒卵子文官就該鑽到娘們儿的褲襠裡,別跳來跳去的噁心人了!”

    房俊震驚於這話的拉仇恨程度,


回頭去看,頓時笑了。

    除了程咬金這個混世魔王,誰敢在太極宮外說出這麼流弊的話語?

    全場的文官都氣得臉色發青。

    一直同馬周站在一處默不出聲的岑文本忍不住了,開口道:“盧國公勇悍絕倫、軍功蓋世,吾等敬服不已。然則大家都是為陛下、為大唐效力,分工不同而已,您這般污衊於文官,是否不妥?”

    程咬金雙眼一翻,嗤之以鼻道:“某罵的是這些沒卵子的東西,幹你何事?岑舍人若是自己找不自在,什麼名聲都往自己頭上套,那可跟某沒關係!”

    岑文本氣結,卻也不得不住嘴。再說下去,豈不就是變成程咬金說的那般自己非得往上套,自己說自己沒卵子?

    再說,他也不願意往彈劾風潮裡頭摻和……

    只好鬱悶的閉嘴。

    馬周偷笑,輕聲道:“這老貨油鹽不進,陛下拿他都沒轍,何必惹他?隨他說去。”

    岑文本鬱悶的點點頭。

    滿場文官被房俊和程咬金一頓恥笑辱罵,卻再無一人開口。這些人心思各異,要么不願招惹這兩個棒槌,要么不願牽扯其中,自然偃旗息鼓。

    房俊暗笑,這回算是將武將勳貴們拖進來了……

    好在這時候朱紅的宮門緩緩推開。

    朝會開始。

    在隋唐兩朝,朝參有三種不同的舉行時間和形式……

    一種是元日和冬至日舉辦的大朝會。

    這是最隆重的一種,需要有“大陳設”,展宮懸鼓吹,陳車輅輿輦,到時皇帝“服袞冕,禦輿以出,曲直華蓋,警蹕侍衛如常儀”,接受群臣。其日有“皇太子獻壽,次上公獻壽,次中書令奏諸州表,黃門侍郎奏祥瑞,戶部尚書奏諸州貢獻,禮部尚書奏諸蕃貢獻,太史令奏雲物,侍中奏禮畢,然後中書令又與供奉官獻壽,時殿上皆呼萬歲”。需注意的是,一般只有在這個時候大臣們才會稱呼皇帝“萬歲”,平素是不會這麼叫的。

    這種大朝會參加者最多,有王公諸親、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上奏的朝集使、週隋後裔介公部公,蕃國客使等,朝賀結束後並有宴會。

    其次,是朔望朝參。

    即每月的初一、十五。其日殿上設黼扆、躡席、熏爐、香案,依時刻陳列儀仗,“御史大夫領屬官至殿西廡,從官朱衣傳呼,促百官就班”。在監察御史的帶領下,群官按品級於殿庭就位,皇帝始出就御座,群官在典儀唱贊下行再拜之禮。

    最後是常參。

    唐前期按制度“凡京司文武職事九品已上,每朔、望朝參;五品已上及供奉官、員外郎、監察御史、太常博士,每日朝參”。每日朝參就是常參,一般不用擺列儀仗,也無大排場,是真正的行政日。參加者稱常參官,人數少而級別高,都是五品以上職事要重者。

    今日恰逢初一,正是朔日朝會……

    承天門為太極宮的正門,門上有高大的樓觀,門外左右有東西朝堂,門前有廣三百步的宮廷廣場,房俊等等候參加朝會的官員此時便在廣場上。

    承天門開啟,官員們魚貫而入。

    沿著寬闊的御道徑直而入,便是太極門,過了此門,便是恢弘威嚴的太極宮。

    上百名官員同時參加朝會,太極殿內是站不下這麼多人的,如同房俊這等品級不夠的官員,便只能等候在殿外。若是在夏日里,亦或是朝中有例如皇帝登基、冊封皇后、太子、諸王、公主大典等等重大事宜,皇帝會將御座擺在太極殿的門口,全體文武官員都在殿外進行朝會。但是此時正值隆冬,又沒有重大事宜,便只能委屈官階底下的官員站在殿外。

    房俊看了看敞開的太極殿大門,心裡很是無奈,原本咱也是身穿紫袍可以進入大殿開會的啊……

    似乎都知道今日朝會的重點是什麼,是以大殿裡氣氛很是嚴肅沉寂。

    諸位大臣按例奏報一些事情,然後請皇帝陛下頒發御旨,明令天下。只不過今日李二陛下明顯有些走神……

    皇帝不在狀態,大臣們也就草草了事,反正也沒什麼大事。

    殿中一陣詭異的沉默。

    稍後,監察御史謝文舉出班奏道:“微臣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欺壓關中商賈,打擊西域胡商,利用其父之權勢,謀取不義之財貨,此人不懲、此風不除,恐自此以後西域商路斷絕,關中財貨凋敝,請陛下明鑑!”

    此言一出,大殿中響起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大臣們紛紛瞪大眼睛看著這位監察御史,這是要搞大事情啊!

    這個彈劾其實並不嚴重,就算房俊的罪名落實,也不過是下旨申飭一番,最多罰金抵罪,在大唐,就算將商人打殺了,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政策上來說,“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也僅僅比奴隸高了那麼一點點……

    但是最厲害的是這句——利用其父之權勢!

    你啥意思?

    這麼一句話,就能將房玄齡的一生清譽毀於一旦!縱子為惡,房玄齡的名聲那就永遠沾上污點了!對於名譽重於一切的時代來說,這簡直就是最狠辣的攻擊!

    這是要不死不休麼?

    李二陛下一瞬間就變了臉色,一雙虎目狠狠瞪著監察御史謝文舉,卻一言不發。

    禦陛之下,蕭瑀的冷汗“唰”的一下就冒出來了……

    壞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35
第584章   彈劾

蕭瑀絕不是個蠢人,相反,在政治上很是精明。

    他出身南朝大樑皇族,父親名蕭巋,是後梁明帝,姐姐是隋朝晉王楊廣的妃,既那位歷經六為皇帝的蕭皇后;他的妻子是隋煬帝之母獨孤皇后的娘家侄女,李淵是獨孤皇后的親外甥,李淵與蕭瑀之妻是姑舅表兄妹……

    這家世,牛不牛?生長在這等人家,自幼耳濡目染,便有一顆七竅玲瓏心。

    隋文帝楊堅廢除大樑,蕭瑀同長兄惠宗靖帝蕭琮一同進入長安。兄長被隋煬帝賜死,蕭瑀卻得以保命,周旋其中。然後投奔李淵,最終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

    這樣一個跌宕一生左右逢源的人物,自然有著極其縝密的心思。

    他敢於憑藉自己清流的身份糾集江南士族在朝中的文官,發起彈劾房俊的事件來抵制李二陛下伸向江南的觸手,便算定了在東征高句麗這樣的巨大心願面前,李二陛下的第一選擇必然是團結江南士族,絕對不會對江南士族悍然下手。

    也即是說,這一次彈劾房俊的事件其實並不是針對房俊或者某一個人,只是江南士族的一個態度。

    皇帝您想要幹什麼我們都支持,但是想要動我們的利益,不行!

    然而現在,事情早已超出蕭瑀的原意。

    這必然是有人在暗中裹挾了江南士族的本意,將風潮的規模推上一個不可操控的程度。

    現在,更是將房玄齡都捲了進來……

    蕭瑀出身顯貴,曾與高祖皇帝李淵同為隋朝大臣。他看不起出身低微的杜如晦、房玄齡、溫彥博、魏徵等人,在論政事時常與他們發生爭執,即使在李二陛下面前也常對他們出言不恭。秉性鯁直狷介,難以容人之短,一見房玄齡等人有過失,就痛加指責,並常貶低他們。

    可是這並不代表蕭瑀不明白房玄齡的地位!

    那是皇帝身邊最得力的臂膀,稱之為肱骨之臣絕不為過!房玄齡當年與杜如晦齊名,杜如晦死後,便與長孫無忌相提並論。論關係親疏,是長孫無忌更勝一籌,但若是論皇帝的依賴,滿朝文武,無人可勝過房玄齡!

    是有人要打擊房玄齡?

    還是挑撥江南士族,


令江南陷入混亂?

    這場由他發起的風潮,卻早已不受他的掌控,他所能做的,也唯有就靜觀其變。

    蕭瑀有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冷汗涔涔而下,細思極恐……

    大殿裡落針可聞。

    房玄齡是什麼人?

    居然用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將一朝宰輔牽扯進來,是吃了豹子膽,還是有人給撐腰?

    形勢不明,沒人敢輕易發表意見,即便是親近房玄齡的大臣,亦是沉默以對,靜觀其變。

    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英武的容顏陰沉似水,不見喜怒。

    謝文舉身邊另一位監察御史出班奏道:“微臣監察御史張芳,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依仗其父權勢,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懇請陛下明察,將其嚴懲,以正國法,還關中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一邊的文武大臣們面面相覷,都看出來了,這是真要將房玄齡牽扯進去啊!

    張芳話音剛落,又有一人出班奏道:“微臣監察御史段子明,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因建築府邸而侵吞工部木料、石料等物,數額重大,觸目驚心! ”

    大殿之上一片沉默。

    文武大臣的眼神都下意識的看向其餘幾位尚未發言的監察御史。

    話說唐朝的監察御史就是多……

    唐御史台分為三院,監察御史屬察院,品秩不高而權限廣。《新唐書·百官志三》有載:“監察御史十五人,正八品下。掌分察百僚,巡按州縣,獄訟、軍戎、祭祀、營作、太府出納皆蒞焉;知朝堂左右廂及百司綱目。”

    簡單來說,這幫傢伙官兒不大,但是管天管地甚至管皇帝,就沒有他們管不到的!

    最關鍵的一點,這幫監察御史可以“風聞奏事”!

    風聞奏事,源於漢代的“三公謠言奏事”,東漢三公府掾及公卿均可以根據傳聞劾奏刺史二千石以下官僚,稱為“謠言奏事”,至南北朝乃成為御史的特殊權力,到了唐朝,已經成為國家律例。

    顧名思義,所謂的風聞奏事,就是只要聽說了,可以去核實,也可以不核實,都能作為彈劾的基礎。

    當然,單純的道聽途說的風聞奏事與核實過材料之後的“與風聞雷同”,意義不可同日而語,但是威力足夠!

    尤其是對於房俊這樣名聲很差的官員,簡直就是致命的!雖然不一定能令其領受國法的製裁,但是降職罷官,卻對輕而易舉!

    所謂“三人成虎”,這麼多的監察御史全部彈劾一個人,罪名又是如此的五花八門,按照一般情況來說,這個被彈劾的官員簡直就是“壞透了”,已經成為官場的恥辱,打入十八層地獄也不為過……

    皇帝偏袒於房俊,這是必然的情況,誰心裡都清楚。

    但是為了偏袒一個臣子,便與整個國家的體制違背甚至是廢黜,孰輕孰重,不言而喻。

    這就是這些監察御史的底氣所在!

    最最關鍵的是,現在已經將房玄齡牽扯進來了……

    按照一般邏輯,根據御史的彈劾奏章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只要房俊的罪名坐實,皇帝予以處罰,那麼就證明彈劾是成功的,奏章是正確的,那麼,奏章之上“依仗其父之權勢”就順理成章是正確的……

    最起碼,房玄齡一個“教子無方”的名聲是跑不掉了。

    這對於幾乎在道德方面毫無瑕疵的房玄齡來說,不啻於一個巨大的打擊,肯定會對房玄齡的名聲造成無可估量的影響。

    沒人有敢貿然出聲。

    大殿內的氣氛凝重到將要窒息……

    這時,中書舍人馬周上前一步,走出班列,啟奏道:“民間素有俗語:捉姦捉雙,拿賊拿贓。便是國法律例,亦講究人贓俱獲、物證俱全。沒有證據,如何能使罪人信服認罪?如今,多位監察御史聯名彈劾房俊,所言之真偽,並無明確證據佐證,是以,臣請陛下三思。”

    監察御史謝文舉便出聲道:“中書舍人此言差矣。臣等身為御史台之監察御史,風聞奏事乃是本朝律例賦予的神聖職能,但凡朝中二品之下的官員皆可彈劾,何故房俊便能例外?如此道德盡喪、罔顧國法之敗類,難道閣下還要維護他麼?”

    此人口齒伶俐,即便是面對皇帝最寵信重用的中書舍人馬周,亦氣勢咄咄逼人!

    當然,這其中所謂的正氣佔了多少,嫉妒又佔了多少,那就誰也不能分辨得出……

    同是年青官員,自己出身世家豪族,馬周卻是出身寒門,可現在自己幹的是討人嫌的監察御史,整日里只能琢磨著彈劾這個彈劾那個,想要往上爬就得往死裡得罪人;可是馬周呢?人家每天陪伴在皇帝身邊,處理的是國家機要,打交道的是超品權臣、王公貴戚……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滿朝出身豪族世家的青年官員,嫉妒馬周的不知凡幾,此時見到謝文舉懟上馬周,無論是不是同一陣線,不由得都在心裡暗暗叫好!

    馬周是什麼人?

    豈會被他這小小的手段壓制,微微一笑,理都不理這個謝文舉,而是對李二陛下說道:“陛下,風聞奏事乃是本朝律例沒錯,此舉可以廣開言路,不因言獲罪,實在是大唐皇帝開明之舉,微臣衷心擁護!可微臣也知道,風聞奏事亦要核實真偽,諸位監察御史只是風聞奏事,即便可將那些罪大惡極之蠹蟲給予嚴懲,卻終究只是依靠陛下的聖旨申飭,憑藉的是陛下的乾綱獨斷。若是能夠查明事實,將那些罪惡滔天、利用手中職權恣意妄為之輩繩之以法,以正吾大唐國法,豈不更加公平?”

    此言一出,那謝文舉就變了臉色。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38
第585章  爭執

監察御史的最基本生存條件,便是風聞奏事的權利,任何事情、任何官員,只要自己想去彈劾,那便可以毫無忌憚的去彈劾,反正自己只是擁有彈劾權,終究的審判是要皇帝的乾綱獨斷,對錯都不干他的事。

    但是若事事都得調查個清楚,人證物證俱在,那他這個監察御史的權利將大打折扣,他們沒有調查權啊!

    最重要的是,他自己彈劾房俊“欺壓關中商賈,打擊西域胡商,利用其父之權勢,謀取不義之財貨,恐自此以後西域商路斷絕,關中財貨凋敝”這種罪名,本就是捕風捉影,哪裡能有真憑實據?

    就算有,掌控著西域商路、把持著關中商賈的房俊,多少人仰其鼻息依靠其存活,誰會站出來、誰敢站出來指證房俊?

    雖然不論如何自己都不會有罪,風聞奏事嘛,那肯定就有疏漏的時候,這也是律法所允許的。不能證明房俊有罪,但是房俊也不可那證明自己無罪,迫於壓力,皇帝最後還是很大可能要懲罰房俊,可是如此一來效果就完全不同了!

    謝文舉有些懵,他旁邊的張芳卻斷然道:“微臣贊同!吾等雖有風聞奏事之權力,但是亦要持心守正,本著嚴謹嚴肅公正無私的態度,去對待每一次的彈劾。乾坤朗朗、國法嚴厲,是對是錯逃不過上蒼的眼睛,更逃不過陛下的明察秋毫,微臣的彈劾,請求陛下頒旨嚴查。”

    張芳面上的神情嚴肅慷慨,心裡卻差點樂開了花。

    彈劾房俊之前,御史台裡是有默契的。

    但是御史台裡也絕對不是一個派系,自己和謝文舉可不是一伙的,只不過因為大家的目標一致,都是受到本派系大佬的指示所以才一起出手而已。

    而謝文舉彈劾房俊的罪名,那完全就是捕風捉影,根本就沒的查!說是道聽途說,還不如說是栽贓嫁禍潑髒水!可是自己彈劾的罪名,樁樁件件那都是實實在在,雖說比起謝文舉彈劾的罪名來說輕得多,但自己彈劾的“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之罪名,甚至都無需調查,滿朝文武、長安百姓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謝文舉一直以來都死死的壓制著他,現在居然天降良機,若能對個人的彈劾奏章嚴查,定可藉助馬周之手狠狠打擊謝文舉的名聲,自己必將趁勢而起,實在是一舉兩得!

    他身邊的謝文舉聽著張芳慷慨激昂正氣浩然的言語,


差點氣得一口老血噴出來!

    特麼的,這還沒達到勝利呢,你就窩裡反了?

    這小子太陰了,居然不聲不響的就給咱捅一刀……

    李二陛下環視一周,目光陰沉,開口道:“諸位愛卿,可讚同馬周之意?”

    文官這邊頓時有些喧囂,雖然彈劾房俊的主力都是文官,但房玄齡為官幾十載,自有一群衷心擁護的部署同僚,此時便要出班,卻不想被武官這邊搶了先……

    傻大黑粗的程咬金邁著大步出班,粗聲粗氣的啟奏道:“俺贊同馬舍人的提議,國有國法,再是罪大惡極的壞蛋,那也得有證據才能定罪,難道就憑著紅口白牙幾句莫須有的言語,就能將人定罪?俺第一個不服!”

    說到這風聞奏事,其實武將們在這上頭可是吃了不少虧。

    這幫武夫拎著腦袋造反打天下,為的是個啥?還不就是封侯拜將財富美女?這些人的性子歷經生死,行事難免便隨意了一些,只要不是關係到“忠誠”的原則問題,大都不是太在乎。可正是因此,才被監察御史們當成升官的階梯,整日里瞪著眼珠子瞪著尋找他們犯錯的時候,一旦稍有不慎,那就立馬被捅到皇帝眼前,一頓申飭那是輕的,搞不好就是一頓板子外加降職罰俸……

    頓時,武將這邊又站出來好幾個,尉遲恭、張士貴等人一起贊同。

    一個是為了給這些監察御史們填填堵,為以往受的彈劾出出氣,而另一個,則是牽連到文武之爭……

    雖說天下尚未承平,邊境仍舊戰火不斷,但是中原穩定,國家度過建國之初的連年戰火,百廢待興,這文官的重要性便漸漸凸顯出來。畢竟這些廝殺漢衝鋒陷陣天下無敵,治理城池卻是兩眼一抹黑,而且掄起陰謀詭計朝堂爭鬥,那更不是對手。

    此消彼長,眼看著武將勳貴的日子越來越難過,這難得的打擊文官的機會又怎會放過?

    另外還有一點,房俊雖然是房玄齡的兒子,可他出仕是武官身份,自然而然的便被歸納到武將勳貴這個集團裡,天然的跟清流文官不是一盤菜。

    自己人,當然要站出來支持一下!

    眼見皇帝的意誌有所鬆動,文官裡邊有些著急。

    長孫無忌面無表情的站在首位,眼睛不經意的往身邊的班列裡抽了一眼,正巧跟一雙看過來的眼睛對上。長孫無忌微微一點頭,那人便站出班列。

    “啟奏陛下,微臣以為,風聞奏事乃是本朝法度,國法威嚴,豈能輕易更改?若是如馬舍人與盧國公所說,每一次監察御史的風聞奏事都要事先經過調查審核,那麼風聞奏事的意義又何在?長此以往,恐怕御史懈怠、奸惡囂張,言路堵塞,非是帝國之福!還請陛下三思!”

    “微臣附和!”

    “請陛下三思! ”

    文官里站出一大片,齊齊附和,捍衛清流文官風聞奏事的權利。

    就在這時,又有一位官員出班奏道:“微臣刑部郎中陸孝愚,彈劾崇賢館校書郎房俊,去年於青州違逆國法、勾結齊王李佑將當地豪族吳氏滿門滅殺,手法殘忍,喪心病狂。人證、無證俱在,懇請陛下命有司立案嚴查,以靖國法!”

    滿朝文武倒吸一口涼氣,還有這事兒?

    這有名有姓的,雖然只是風聞奏事,可任誰也不敢信口開河編造出這麼嚴重的罪名,無風不起浪,想必是有些根據的。這下子,房俊那廝要完……

    御史言官們差一點振臂歡呼,原本自己這方已經要敗退了,誰料到居然來了個神助攻!這刑部郎中可不是風聞奏事,沒聽人家說麼,人證物證俱在,那就是鐵案啊!

    任你房俊奸詐狡猾,這回還不乖乖認輸?

    而親近房玄齡以及房俊的大臣,則齊齊搖頭嘆息。

    怎麼還有這麼一回事兒?同那些御史言官一樣,他們也都認為這個刑部郎中不敢信口開河,否則稍後略作調查便知他所說真偽,若是滿口胡言,那可就是污衊朝臣、陷害親王、欺君罔上!

    別說九族了,就算有十八族,也都得給你誅得乾乾淨淨!

    滿朝之中,唯有站在角落裡的李君羨,聞言一下子將心放鬆下來。

    這件事情除了皇帝,沒人比他更清楚來龍去脈。

    當時房俊的確是先斬後奏,但被誅滅滿門的吳氏是什麼人?那是亂黨、是叛逆!這還是山高皇帝遠通信不便,房俊自作主張將吳氏嫡系誅滅,並未大肆牽連。若是按著皇帝的意思,妥妥的誅滅九族,滿門抄斬……

    放在剛才,這麼多大臣彈劾房俊,李二陛下即便想要維護房俊怕是也不能明目張膽,畢竟國法為重、朝局為重,皇帝也不能乾綱獨斷赦免房俊,否則天下文官豈不鬧得群情洶洶?

    但是現在不同了!

    青州一案,那是房俊替皇帝背的鍋,現在被人抖出來了,皇帝你好意思讓這些文官以這件事將房俊狠狠的打落塵埃?若當真如此,這往後誰還敢為皇帝真心實意的辦事?哦,有好處您都划拉到自己手裡,把鍋全都甩給別人?誰給皇帝辦事都得留著心眼兒了,萬一被皇帝放棄了咋整?

    用房俊那廝的話說,人心散了,隊伍就不好帶了……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42
第586章   廷辯(上)

青州一案,那是房俊在為了皇帝剷除隱患,的的確確是大功一件,只不過是因為青州吳氏的特殊身份和背景,導致皇帝陛下不能公開的予以房俊獎勵。

    但正是如此,才愈發讓皇帝覺得對房俊有些虧待。

    所以李君羨百分百肯定,既然有人將這件事牽扯出來,那麼不管李二陛下的真實想法和目的是什麼,房俊他都得必須保下來!

    李君羨暗暗好笑。

    這幫子文官大抵以為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吧?指不定心裡現在怎麼歡呼雀躍呢!卻哪裡知道,這簡直是給房俊披上一件刀槍不入的鎧甲。

    房俊已然立於不敗之地!

    李君羨心想:難不成這人是房俊自己安排好的,拿此事來逼迫陛下下決心維護他?

    這個念頭一起,李君羨就嚇了一跳。

    他這邊心潮起伏,大殿之上卻已經是一片嘩然。

    青州一案,李二陛下早已在房俊的密奏之後便封鎖一切消息,剪斷了各種首尾,除了當地的官場之外,整個事件被死死的壓住,根本沒有擴散。

    現在陡然被爆料出來,怎能不引起嘩然?

    這可是滅門的慘案,無論在律法還是道德上,都是絕對不能容許的!

    這時,一直沉默著充當觀眾的長孫無忌站出班列,聲音鏗鏘有力:“臣,請陛下核實此項彈劾,若當真有真實憑據,當召集三法司三堂會審,還青州吳氏滿門一個公道,為其昭雪沉冤!”

    “微臣請陛下核實此項彈劾!”

    “請陛下將如此喪盡天良之輩拿下,以正國法!”

    “這等兇殘暴戾之輩,必須予以嚴懲!”

    “天日昭昭,乾坤朗朗,怎能容忍如此殘暴之徒與吾輩聖人門生同朝為官?不嚴懲,不足以正國法;不嚴懲,不足以安天下!”

    文官陣列群情洶洶,一個個慷慨激昂,


口中義正辭嚴,化身為正義的代表,恨不得現在就將房俊這個窮凶極惡之徒押赴刑場砍了腦袋!

    便是親近房玄齡的文官們也都面面相覷,默不作聲。

    這種事,怎麼辯解?

    本來隨著馬周的出面,提出對各位監察御史的彈劾進行核實,此舉已經讓房俊的處境變得極為寬鬆。畢竟都是些道聽途說的東西,就算其中偶爾有那麼一兩件是事實,也沒什麼大不了。“風聞奏事”這個制度雖然操蛋,不需要真憑實據,可也有著本身的缺陷,那就是並不能對犯錯的官員予以太過嚴厲的懲罰。畢竟一個國家的核心綱領是法律,任何制度都不可能凌駕於法律之上,起碼是名義上的……而法律,是靠真憑實據的。

    但是隨著這一條彈劾的出現,形勢陡然逆轉。

    本來對彈劾進行核實對於房俊來說是好事,可是現在卻變成極為不利的事情。這種事情一旦核實了,甭說房俊是房玄齡的兒子,就算是皇帝陛下的兒子也不行!

    雖然儒家一直嚷嚷著要無為而治,但是實際上治國的那一套還是法家的理論。

    唯有維護律法的公平,才能保持整個帝國的穩定!

    若是連律法都形同虛設了,那距離亡國還能有多遠呢?

    便是那些叫囂著支持房俊的武將勳貴們,此時也有些傻眼。

    這都將人家滅門了,還能有什麼話來辯白?

    儘管這些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無法無天的傢伙不認為殺幾個人滅個門算什麼大事兒,這種事他們這些南征北戰手握兵權的將領們那個沒做過幾件?

    問題在於,他們做這種事情的時候都是天下大亂的時候,根本就沒人管得了,而且別被人抓住把柄啊!

    只看這個叫做陸孝愚的刑部郎中那神情舉止,便知道必然是掌握了一定的證據,不然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抖出這件事情。

    武將勳貴們沉默了,他們可以支持房俊,那代表著他們的利益,但是他們不會為了這個原因便公開與帝國律法作對。

    馬周也不得不閉嘴了。

    他幫助房俊,不僅僅是因為跟房俊的交情,更因為這是陛下的囑託,也有尊敬房玄齡的因素夾雜在其中。

    但是被人爆出滅門案,馬周也無能為力。

    大殿上喧囂一片。

    唯有御座之上的李二陛下面色陰沉,一言不發。

    他只是抬起眼睛,陰仄仄的看了一眼這個刑部郎中,眼睛的余光又不經意的掃過站在面前的長孫無忌。

    心裡有一股怒氣像是蓬勃的岩漿在不停的湧動,卻被堅硬的地表緊緊的束縛著,越來越猛烈,越來越暴躁,急欲沖突這堅硬的束縛,猛烈的爆發出來!

    那一定是山崩地裂、毀天滅地!

    所幸,李二陛下的理智還未喪失,還在死死的壓制著心中的怒氣。

    他緩緩抬起手,做了個下壓的手勢。

    大殿裡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閉上嘴,等候皇帝的裁定。

    國家的根基是律法,但是皇權有著至高無上的地位,若是皇帝一意偏袒房俊,那麼誰說什麼也沒用。

    這就是皇權!

    所以,他們才會製造出這麼一個緊張的局面,以此來逼迫皇帝顧全大局,犧牲房俊來維持江南的穩定。

    可皇帝若是不呢?

    所有人都緊張的看著皇帝陛下。

    李二陛下壓制著心裡的火氣,淡然道:“傳旨房俊上殿吧,令其當廷對質,眾位愛卿,可有異議?”

    皇帝的語氣很平靜,但是“愛卿”兩個字卻故意加重了語氣,誰都聽得出來那其中夾雜著的的慢慢的譏諷和憤怒。

    這就是朕的“愛卿”?

    為了利益,可以如此肆無忌憚的將一個帝國最出類拔萃的年青俊彥打落塵埃,甚至可以聯合起來逼迫皇帝!

    果然很好!

    隨著皇帝的話語,大殿裡如同被冰封了一般安靜、肅然、冷冽……

    那些叫囂著彈劾房俊的大臣,齊齊的都心裡一顫。

    蕭瑀更是面色陰冷,無比後悔!

    這位皇帝,可是記仇的啊……

    就算今日利用國家的穩定來逼迫皇帝就範,可是以後呢?

    隨著帝國越來越強大,證據越來越穩定,賦稅越來越富裕,整個帝國便越來越安定。以皇帝的雄才大略,莫說是越來越富庶的江南,即便是瘴氣橫行人煙稀少的嶺南,都已經漸漸的成為朝廷開發經營的重點,用不了多少年,皇帝將會對整個帝國達到一個空前的掌控力度。

    世家?

    門閥?

    在皇帝眼裡,這都是他掌控帝國的絆腳石,遲早都會遠遠的踢開!

    踢不走的,就會拿錘子狠狠的砸碎!

    而這一次的彈劾風潮發展到現在,已經不僅僅是逼迫皇帝那麼簡單了,這其中牽扯到了房玄齡,那就意味著若是繼續發展下去,必然掀起一場官場的大地震,動搖的是帝國的穩定,損壞的是皇帝陛下東征的計劃,影響的是皇權至高無上的權威!

    本來是想要利用江南的穩定來脅迫皇帝,但是現在,整個朝廷都不穩了!

    蕭瑀滿嘴苦澀,後悔不迭!

    經此一事,江南士族在皇帝的心目中必然降低到一個極其低下的地位,甚至說是仇視也絕不為過。

    被皇帝仇視,會有什麼好下場?

    除了造反,就只有默默的等待衰敗的降臨。

    可是,他敢造反麼?

    溫順一點,或許陛下還會思慮到朝局的穩定、東征的順利、往昔的情分,並不會斬盡殺絕。若是繼續強硬下去,恐怕陛下攜著雷霆之怒,就會狠下心來將江南士族轟為齏粉!

    蕭瑀定了定神,他知道這個時候是要皇帝表達態度了,再這麼沉默下去,定會被陛下視為今日一切的事情,都是出自他蕭瑀的指使,那可就悲劇了!

    深深吸了口氣,蕭瑀瞥了長孫無忌的背影一眼,一甩袍袖,站出班列。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44
第587章  廷辯(中)

“微臣贊同陛下的旨意,既然是風聞奏事,自然要允許被彈劾之官員自辯。”

    長孫無忌的眉毛便微微一蹙,隨即恢復正常,心裡卻很是鄙夷。

    這位還真是懂得明哲保身之道,難怪當年蕭氏皇族被隋煬帝殺戮殆盡,這位卻一直左右逢源,最後更是在高祖皇帝身上押對了寶,保住了蕭氏的千年基業!

    不過這傢伙既然贊同皇帝的話,他也無話可說。

    蕭瑀這個狡猾的傢伙已經說了皇帝這番話是“旨意”,難道自己還能去辯駁?

    只好悶聲不語。

    心裡卻著實擔憂……

    未能一鼓作氣令三法司對房俊三堂會審,恐怕事情尚有迴轉的餘地。

    蕭瑀站出來贊同房俊上殿自辯,令一眾御史言官有些愣神。

    尤其是他親自安排的幾位出身江南士族的監察御史。

    這都將房俊和皇帝逼到角落了,關鍵時刻您怎麼自己縮了?

    雖然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透蕭瑀的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不過作為江南士族的代表,緊緊跟隨蕭瑀這位江南第一世家的清流首腦那是絕對不會錯的,當即便表示贊成皇帝的話語。

    彈劾房俊的監察御史都讚成令房俊自辯,旁人就算反對也不可能更改。

    當即,便有太極殿內的內侍快步走到大殿門口,高聲喊道:“崇賢館校書郎房俊,進殿!”

    正肅立在太極殿台階之下的房俊,聞言趕緊小跑著走上台階,進入大殿。

    身後這些未夠資格進入大殿的官僚們,多多少少都知道今日朝會的主要議題是什麼,頓時有的幸災樂禍,有的隱隱擔憂,有的事不關己……

    今天是個難得的晴天,外面太陽已經升起,房俊進入太極殿,由光線很足的地方陡然進入略顯陰暗的太極殿,一時間有些不適應,眼前黑乎乎一片看不真切,乾脆低著頭,只看著腳下錚亮的金磚,快步走向裡頭。

    到了禦陛之下,


方才停住腳步,施禮道:“微臣房俊,覲見陛下。”

    李二陛下看著這位頗有些驚才絕豔的年青俊彥,沉聲道:“現有多位監察御史與朝中言官彈劾於你,現在,朕准你當廷自辯,要好好說話,莫要將你那一套渾不吝的作風拿到朝會上來撒野!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朕還未老眼昏花,看得透對錯,也看得透人心!若是你觸犯國法,朕絕不輕饒,自然,若是有何委屈之處,朕也會為你討個公道!”

    一番話,說得滿殿大臣個個心驚。

    心懷叵測者,嚇得渾身直打冷顫,這話裡話外,豈不是說誰敢污衊房俊,皇帝絕不會寬恕?

    親近房俊者,俱是暗暗鬆口氣,看來皇帝尚未被脅迫。

    而事不關己者,則暗暗下定決心,此後定要交好房俊才行。皇帝如此明目張膽的袒護,說明其在皇帝的心目中地位及其重要,況且這小子又是房玄齡的兒子,不久的將來即將繼承房玄齡的政治遺產,最重要的是此子年齡尚未及弱冠,這得在朝堂之上屹立多少年?就憑藉這個歲數,熬也能熬出一個三省長官、一朝宰輔!

    妥妥的大唐官場超新星啊!

    房俊倒是沒想那麼多,腦子始終都是從李君羨那邊得來的資料,聞言恭聲道:“微臣遵旨!”

    然後,緩緩轉過身來,站直了身體。

    房俊的身材跟魁梧尚有一段差距,但肩寬背後體型結實,本就是成年上位者的心智,又歷經了西域的幾場血戰,歷經生死,氣度愈發雄渾,氣質更加凝練。

    雙眉如墨,目似寒星,一張略微顯黑的臉容沒什麼表情,抿了抿嘴,說道:“都有哪位彈劾於某,還請站出來,容許房某自辯。”

    長孫無忌就站在一側,看著房俊輪廓分明的側臉,挺直的脊背,面對如潮的彈劾從容不迫的氣度,忽然有些恍惚。一直以來,自己的兒子長孫衝便被滿朝文武甚至皇帝陛下讚譽為青年俊彥,各種讚美之聲不絕於耳,而自己也以長子為榮。

    可是從什麼時候,那個優秀得彷若星辰般的孩子,便一步一步的跌落神壇,漸漸的令人失望?到了最後,更參與謀逆一案,不得不隱姓埋名流落江湖……

    都是眼前這個萬惡的小子!

    若不是次子異軍突起,引起了長孫衝的嫉妒之心,又怎會步步錯,最終淪落到這等田地?

    現在自己的兒子猶如喪家之犬,這個小雜種居然氣勢囂張的站在這裡,真實豈有此理!不將你徹徹底底的打落塵埃,萬劫不復,我長孫無忌怎對得起沖兒,怎對得起自己?

    長孫無忌緊緊咬著牙,眼目之中寒光迸射!

    隨著房俊的問話,謝文舉等幾位監察御史互視一眼,又看了看站在朝班前列的蕭瑀,沒有收到明確的指示,便略微沉默了一下。畢竟蕭瑀最後時刻明顯有了改弦更張的意思,摸不清“領袖”的意圖,不敢貿然出聲。

    監察御史張芳卻是迫不及待的站了出來。

    “本官監察御史張芳,彈劾閣下,依仗爾父權勢,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爾有何話說?”

    說著,他還偷偷的瞅了一眼文官首位的長孫無忌,見到這位趙國公微微垂下眼眉,心中大喜。

    居然被自己撈到這個頭功!

    哈哈,謝文舉這等小兒,現在可知道某的實力?無論今日彈劾房俊的結果如何,某已經入了趙國公的法眼,從今往後,成為趙國公的心腹親信,必定官運亨通,青雲直上!

    你等跟著那宋國公蕭瑀有何益處?到了關鍵時刻,居然畏畏縮縮,簡直不堪大用!

    張芳趾高氣揚,盯著面前的房俊。

    他所羅列的罪名,沒有一項是捕風捉影,雖然沒有什麼證據,但是這位房俊幹過的事情,整個長安甚至關中誰人不知誰人不曉?用不著證據,照樣能把罪名給他釘死了!

    雖然這不是什麼大罪,但是只要自己開了頭,別的的人就會蜂擁而上,到時候群情激奮,無論是不是房俊幹過的事情,都得坐實了是他的干的!

    大殿之上,所有的大臣都看著房俊,等待著房俊如何自辯。

    只不過……

    所有人都在搖頭。

    蕭瑀滿嘴苦澀,到了這一步,他就算想要退,都退不得。他指使著有江南士族背景的御史言官們發起彈劾,不可能想彈劾就彈劾,不想彈劾了,就偃旗息鼓,你當國家的法度是玩笑麼?更關鍵的是,他不可能將這些手下丟出去不管,這可代表著江南士族的聯盟!

    長孫無忌目光幽幽。

    這項彈劾,根本用不著證據,便可以稱得上“風聞查實”!

    跟齊王李佑乾架、毆打治書侍御史劉淚、堵在西明寺的門口將辯機大師和西明寺的武僧一頓狠揍,馬踏韓王府,打斷高四郎的腿……

    這一樁樁一件件,還要什麼證據?

    天下皆知啊!

    打了就是打了,根本就是辯無可辯,任你再是舌戰蓮花,也說不出個理來!

    你說打個架而已,這罪名無所謂?

    呵呵……

    要知道,這是一個以道德為準繩的時代,甭管暗地裡如何男盜女娼,面子上都得溫良恭儉讓,都得正義凜然,都得持身守正!

    只要坐實了一個人的道德敗壞,那麼這個人就在主流之中喪失了辯解的權利,他說的話,就不足為信!即便是衙門裡審案,這種道德敗壞之人的言語,都不會被主審官員採納!

    只要坐實了幾樣罪名,那麼所有的彈劾房俊就必須承受!

    既然大家相信了你是個壞蛋,那麼還有什麼壞事是你不能做出來的?

    只不過張芳不知道的是,房俊也是這麼想的……
iqboy99 發表於 2019-1-2 22:48
第588章  反擊(上)

幾乎所有的大臣都在搖頭,似乎房俊在這項彈劾面前,唯有俯首認罪的份兒。

    最擔憂的,其實還是一眾武將勳貴。

    這幫傢伙靠著打打殺殺起家,封侯拜將地位尊崇,行事粗獷的習性早就定型了,打架鬥毆對這些武將勳貴家族的子弟來說,簡直就像吃飯喝水那麼自然。

    可以想見,一旦房俊今日被認定了這個罪名,無論面對什麼樣的懲罰,都不啻於是給武將勳貴們來了一頓殺威棒!從今而後,豈不是要被文臣世家們騎在脖子上?

    一眾武將勳貴面面相覷,心有戚戚焉……

    所有人都在看著房俊。

    有焦急,有關切,有戲虐,有冷笑。

    你想自辯,那就就自辯吧!

    看你怎樣舌綻蓮花,還能把死的說成活的?

    目光都聚焦在房俊身上。

    房俊卻絲毫沒有成為舞台中心的覺悟,筆直的站著,面上風輕雲淡,沒有一點急躁驚慌。

    隨意的對張芳拱拱手,房俊大咧咧問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張芳傲然道:“本官御史台監察御史,張芳!”

    聲音很是響亮,唯恐大殿之中的文物群臣有誰聽不清,要讓大家看看,自今以後,御史台將有一顆冉冉升起的官場明星,匡扶社稷,國之棟樑!

    房俊卻是一臉茫然:“抱歉,以前還真就沒聽過這個官職,敢問閣下,監察御史……幾品官?”

    張芳冷笑:“正八品下!”

    房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正八品……還是下?”緊接著,便是一臉嫌棄的樣子:“正八品那還算是個品級麼?簡直可以忽略不計啊好不好!就算是八品官兒,卻連個上品都混不上,你說說你有什麼可驕傲的?按大唐律例,八品官兒無出入朝堂正門的資格,只能由側門進出,非奏事不得至殿廷。就這麼點兒的本事,也跟本官在這里人五人六的,本官沒被陛下罷官削爵之前,簡直甩了你十萬八千里啊!你這人還真是恬不知恥……”

    武將那邊就哄笑起來,


房俊這張嘴,著實缺德。

    全體監察御史們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即便是那些置身事外並未參與彈劾的,心裡也是不舒服。

    咱們監察御史的職責是神聖而純潔的,咱們手裡掌握著彈劾大臣的權利,這能單純的一品級說事兒麼?

    這房俊也不是真的無知,還是故意搗亂,簡直豈有此理!

    張芳一張小白臉更是氣得通紅,感覺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蔑視!他這人最是好面子,怎能容許房俊如此挖苦?

    當即羞惱的反駁道:“你懂什麼?朝廷能使頑惡懾伏,良善得所者在法,吾等監察御史激濁揚清、伸理冤枉,個個俱是品行良善、正直不阿,豈能被無知小兒以品級所侮辱?簡直無知到極點!”

    房俊聽著這話,卻也不惱,反而眨眨眼,反問道:“那是不是說,若是品行不良、私德有虧之輩,是絕對不能擔任監察御史這個神聖而光榮的職責?”

    張芳傲然道:“那是自然!若是持身不正、品德不純,何以能激濁揚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嚴紀綱之任?”

    這話理直氣壯,說得極好,不少御史都跟著附和。

    之所以稱之謂“清流言官”,便是說擔任這一職責的,俱是飽讀詩書的有德之士,聲譽清白。在這個名聲抵得上一切的年代,一個清廉的聲譽,比再多的才華都重要……

    所以,以宋國公蕭瑀等人為首的清流言官,看似並無實權,實則掌控著帝國的輿論,誰忠誰姦,誰善誰惡,往往都是由他們一言而決。

    他們是天然的審判者……

    房俊若有所悟的點點頭,說道:“多謝賜教。”

    然後不再搭理有些迷糊的張芳,而是轉過身去,從袖口裡掏出一份奏摺,雙手平舉彎腰施禮道:“微臣房俊,狀告監察御史張芳,依仗其清流身份、御史職權,縱容其父魚肉鄉里、霸占良田三千頃,更將同鄉王姓平民一家構陷入獄,侵占其家水田六十七畝,將王家父子定罪發配嶺南,張芳其兄更將王家兒媳霸占,百般凌辱,致使王家兒媳不堪受辱而投河自盡!事發之後,當地百姓群情激憤,相擁而至官府,官府將張芳之兄緝拿歸案,審判有罪。與此同時,張芳對當地官府威逼利誘,令其將兄長的兄長的罪名更正,判其無罪。陛下,有罪尚可改正,若死罪論決,可以再生乎?張芳藐視國法、喪盡天良,與禽獸何異?懇請陛下明察秋毫,為含冤死去之百姓昭雪冤屈!”

    張芳渾身一個激靈,瞠目結舌,彷彿被一道天雷劈中一般!

    滿朝文武,目瞪口呆。

    人家正彈劾你呢,你居然反手彈劾人家?

    不對,不是彈劾,房俊所說的,可是“狀告監察御史張芳”!

    御史風聞奏事,即便有錯,懲罰亦並不嚴厲。可若是狀告御史,那事情的性質可就不一樣了!雖然不至於明清那般民告官先打一頓殺威棒,已示官府之威嚴,可是一旦證明了純屬誣陷,那妥妥的就是一個誣告之罪!

    大唐律例,誣告者反坐!

    何意?

    誹謗誣告者,以告者罪罪之!

    你告人家是什麼罪,若是證明了才是誣告,那麼你就得被判什麼罪!

    對於誣告的懲罰是極其嚴厲的,所以一般情況下,沒人敢於誣告!

    大臣們不由得看向張芳,頓時就是一驚。

    這傢伙的臉色神情,便已經說明了問題。

    如此嚴重的罪名被房俊在太極殿上當著滿朝文武來個了實名舉報,已經徹底擊碎了張芳毫無防備的心防,事情來的太突然,他已經方寸大亂。

    明明是自己在彈劾房俊,怎地居然變成了房俊狀告自己?

    文官為首的長孫無忌微微蹙眉……

    李二陛下命人將房俊手裡的奏摺呈上,一目十行,看完之後一拍面前的御案,怒喝道:“張芳!汝可認罪?”

    張芳神情呆滯,“噗通”一聲便跪在地上,“嗵嗵嗵”的磕頭,卻是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還有什麼說的?自己做的事情,自己心裡有數。

    因著他監察御史的身份,老家的官府無人敢管,可是這些事情豈是能瞞得住人的?只需稍微查證,便真相大白。此時抵死不認,根本毫無用處。

    看著他的神情,大臣們知道,這傢伙算是徹底完蛋。

    果然,李二陛下怒道:“來人!將此獠給朕壓入刑部天牢,由刑部審理此案,若有人敢從中袒護隱瞞,與此獠同罪!”

    大殿外的禁衛匆匆而入,如狼似虎一般架著張芳的兩條胳膊,便往大殿外頭拖。

    張芳這是才緩過神來,一臉絕望,知道自己這是離死不遠了,不僅僅自己,怕是整個家族都要受到牽連。

    這可是江東的張氏啊,漢末三國之時便是顯赫一方的世家豪門,卻因為自己蒙受了恥辱,還要面臨巨大的禍患……

    眼睛瞥見房俊臉上的冷笑,張芳頓時瘋了。

    都是這個混蛋,簡直太狠了啊!

    “陛下!微臣是監察御史,微臣彈劾房俊屢次毆打親王、重臣、官員,甚至於長安街頭將出家人毆打至重傷,囂張跋扈、目無王法……”

    張芳放聲嚎哭,一邊哭,一邊大聲控訴著房俊的罪名。

    他想要臨死,也得把房俊拉著!

    只是喊到這裡,便被禁衛死死的摀住嘴,不讓他在大殿之上喧嘩……托死狗一般往外拖。

    房俊卻呵呵一笑,悠然道:“爾這等喪盡天良、十惡不赦之畜生,如何還敢口口聲聲說自己是監察御史?何以能激濁揚清、伸理冤枉、重耳目之寄,嚴紀綱之任?簡直是玷污了這個神聖的官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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