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那麼……請便。對了,忘了告訴你,對門大叔家有只看門的大狗,小心……”
這話還沒說完,女孩“哧溜”一聲從他的腋下鑽進門內,將門死死地關住。
“你怕狗?”
“誰說我怕狗?”
客廳十分狹小,女孩子四肢纖細,瘦骨零丁,神色警惕地打量著子忻。
“你是干什麼的?”打量了很久,她突然問道。
“我是個郎中。”
“一點兒也不像。——你看上去很小。”
“請問小姐貴庚?”
“十三。”說完這兩個字,她“啊啾”了一聲,打了一個噴嚏。
“廚房裡有熱水,需要我替你端進來麼?”他不動聲色地問了一句。
“別噓寒問暖的!平生最討厭你們這些假獻殷情的男人!”丟下這句話,她登登登地奔到廚房裡,過了半天,又遠遠地叫道,“喂!你過來!”
他只好柱杖過去。
“這桶水太重!”她瞪大眼睛,看著他的腿,“你要是扛不動不要勉強。”
無論說什麼話,她都沒有半分慚愧的意思。
他一聲不吭地將一桶水替她拎到臥室。
“小姐還有什麼吩咐?”
“還傻乎乎地站在這裡做什麼?人家要洗澡。”
他走出門外。臥室裡嘩嘩一陣水響,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女孩子整整齊齊地換了件乾淨的花裙,將濕漉漉的長發團在腦後,歪著頭道:“我洗完了。”
她光著一雙雪足,趿著睡鞋,在細小的踝骨上方,刺著一個小小的漩渦。
顯然,她沒有半點要將臥室讓出來的意思。
他只好道:“嗯……你睡吧。”
“我睡客廳的地板上就行了。”女孩子將床上細白花被一抱,將枕頭咬在口中,道:“床讓給你好啦。”
“這是我的被子。”他道。
“難道你要我睡在冰冷的地板上?”女孩子目光一凜,又露出方才那種凶狠的神色。
“我到朋友家借宿一夜,明天上午再回來,”他淡淡地道,“等我回來的時候,希望你已經消失了。”
“好罷,看在今天你讓著我的份上,我會盡快消失的。”她硬邦邦地道。
“那就多謝了。”他向大門走去。
“喂!這麼走啦?把你值錢的東西一起拿走。”
“我沒有值錢的東西。”
“書呢?這些書……《雲夢灸經》什麼的,你也不帶上?”她看見扔在床頭上的幾疊書,大聲道。
“放在這裡沒關係,我明天還會回來的。”
“明天見。”
畢竟還是個孩子,雖然有些不講道理。他笑了笑,走出門外,替她掩上了門。
這一夜,他只好又睡在那座荒廟裡了。
廟內一片漆黑。他沒有遇到竹殷, 只是感到莫名的疲倦,和衣倒頭就睡著了。
次日巳時初刻,他吃完早飯回到自己的診室,早已有七八位病人候在門外。他打開大門,請他們到客廳內坐下。正欲到內室去多拿一張凳子,一推門,門內傳來一聲尖叫:
“別進來!”
天!那個女孩子還沒有走!
他好像中了一刀那般死死地定在門邊,好不易將臉上的表情恢復平靜,然後尷尬地回過頭去,向客廳裡十幾雙眼睛齊刷刷眼睛笑了笑,消除自己是個人販子的嫌疑。掩上門,回到桌前,繼續開方診脈。
想到廚房喝杯水,必須經過臥室。
這一上午,他就在口乾舌燥之中過去了。
到了中午,他速度奇快地看完了最後一個病人,便將開診的牌子一摘,大門一掩,見內室仍無動靜,便敲了敲門,問道:“姑娘,你起來了麼?”
“我起不來啦!”裡面傳出來的聲音明顯地帶著哭腔。
他無可奈何地推開門,來到床邊。發現女孩子緊緊地裹著被子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兩隻眼睛腫得好像一對核桃。心中微微一驚,道:“怎麼啦?哪裡不舒服麼?”
女孩子眼淚嘩嘩地流個不住:“你……你別碰我!我要死啦!”說罷便將被子矇住頭,嗚嗚地哭了起來。
他嚇了一跳,繼續問道:“昨天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要死了呢?”
“我要媽媽!”
“你媽媽在哪裡?我去把她找來。”
“我媽媽早死啦!”她哭得更加傷心了。
“你爹爹呢?你是這鎮子裡的人麼?”
“我爹爹不喜歡我,要把我嫁給一個臭男人。我從家裡逃出來啦,準備去找我姨媽。”大約被子裡太悶,她又把頭探了出來,淚光閃閃地看著他。
他不便多問,拿了把椅子坐到床前:“把手伸出來,我替你看看脈。——你還有力氣哭,顯然一時死不了。”
“可……可我一直在不停地流血。”從被子裡伸出來的半隻手臂,細長而光滑。
他摸了摸她的脈,收回手,道:“不要害怕,不礙事。”
“什麼叫不礙事?我的肚子痛得要命。”
“你有姐姐麼?”
“沒有很親的。”
“這是……女子……嗯……天癸……”他小心翼翼地斟酌著辭句。
“什麼是天癸?是天上的鬼麼?”
“不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