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仙俠】迷神記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18:38 發表於 玄幻奇幻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84 2605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2:34
七十

  唐潛!

  蘇風沂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

  匆忙穿好衣裳,唐蘅拉著蘇風沂快步走到父親面前,故作輕鬆地叫了一聲:“爹爹!”

  唐潛沒有理睬他,轉過頭,對蘇風沂道:“姑娘,你認識你身邊的這個人麼?”

  “認識,叔叔。”

  他的臉微微一沉,道:“告訴我,他剛才可曾有何非禮之處?”

  “沒有,叔叔。”蘇風沂勉強控制著自己顫抖的舌頭,“我們一直在聊天。”

  唐潛淡淡一笑,沒有接著往下問。

  唐蘅掃了一眼父親的身後,問道:“爹爹,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大哥沒陪您一起來?”

  唐門的人都知道唐芾是唐潛的影子,任何時候都跟隨在他身後。

  “我要他去辦一件事,是子忻陪我來的。”

  兩人慌張地對視了一下,蘇風沂的臉已急得發青了。

  “子忻?他一早就出診去了,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唐蘅的臉也白了。

  “是這樣,我找到子忻,讓子忻打聽你的下落。有位朋友說看見你和一位蘇姑娘背著藥筐一起出了門。子忻便說你可能陪著蘇姑娘採藥去了。”唐潛緩緩地道。

  “那子忻呢?”東張西望也沒發現子忻的人影,蘇風沂還心存僥倖。

  “他把我送到這裡,突然說還有個病人等著他,匆匆地走了。”唐潛答道。他頓了頓,正想說話,忽聽見有人絕望地哼了一聲,忙問,“蘇姑娘怎麼了?”

  “她不大舒服,有些頭昏。”唐蘅扶著渾身發軟的蘇風沂,強自鎮定地答道。

  回客棧的路上,蘇風沂一言不發。

  她一直在想回到客棧之後,該如何面對子忻,如何向他解釋這一切。

  等到了客棧她才發現一切已不用解釋。

  她在門口遇到了郭傾葵,郭傾葵告訴她子忻走了。

  “走到哪裡去了?”她緊握雙拳,儘量不讓嗓音顯得太過絕望。

  “不知道。”

  “連你也不知道?”

  “你忘了他本是個江湖郎中,一向行蹤不定,說來就來,說去就去?”郭傾葵疑惑地看著她,想從她的表情猜測出子忻出走的原因。

  她衝到樓上拚命地敲子忻的門,開門的卻是一個長臉老頭子。

  “姑娘找哪一位?”

  “原先……原先住在這裡的人呢?”她大驚失色。

  “俺乍知道?俺剛搬進來。”老頭子操著一口鄉音答道。

  第二十二章 丁將軍

  這幾日丁將軍的心情頗不愉快。

  他覺得朝庭不把他當回事,地方官不把他當回事,除了自己手下的士兵,誰也不把他當回事。

  因一句冒冒失失的話,他得罪了宰相,被一道旨意打發去西北駐邊。

  因此他要跋山涉水,越鳳翔、出蘭州、到那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地方,比西還西,比北還北!

  他領著兵千里迢迢從京城出發,還沒走到路程的一半,又一道旨意傳來,讓他順路剿匪。

  說是剿匪,又不是什麼大匪。既非太行山上來歷資深的強盜,又非震動朝綱的義軍,幾個小小的山寨,一群烏合之眾,就要讓他的大隊人馬停步,殺雞焉用宰牛刀?

  在地方官繪聲繪色的描述裡,青嶺的山匪格外驃悍,在雲霧籠罩的大山中神出鬼沒。官府束手,屢剿不盡。有時候一整隊人馬入山,還沒探出山匪的蹤跡,便要麼身首異處、要麼全部消失。

  當然在這件事上,地方政府並不是沒有努力。十年前,他們曾集結兵馬殺上青嶺、與山匪大戰了九天九夜。官府代價慘重,山匪亦死傷殆盡。那場戰役之後,大家都以為青嶺山從此已是清靜之地,為了記念自己的功勞,地方官耗巨資在山中修一條寬敞的驛道,設有六站,每站都有駐兵。大江南岸東西陸路的最近通道終於恢復了。

  可惜好景不常。三年後,青嶺山又成了強盜窩子。其凶狠猖獗比之往年有過之無不及。驛道駐兵年年減少,糧草被搶,無以為生,派去的士兵都知道這是趟有去無回的差事,不少人幹脆棄甲上山,與草寇為伍。

  所以丁將軍打起仗來也算常勝,剿匪卻剿得很不順手。

  使出了渾身解數,他總算抓到了要抓的那個人。

  青嶺十寨中住著十股山匪,各有首領旗號,平日偶有往來,到了有生意的時節,便如狼似虎,互不買帳。而他要抓的匪首住在青嶺南麓的神水寨。那一帶地勢險峻、山谷納睢⒁笆蕹雒弧⒁資嗇壓ィ杏興惱冀約旱睦銜蜒≡詿舜ΑV詵順N嘏檀蠖篩輟?

  儘管來路各異,頭領們都是成名的綠林人物。其中名頭最響亮的便是“銀刀小蔡”。

  小蔡出道非常早,成名也很快。西北最著名的十八位刀客,他是老大,年輕時憑一把銀色彎刀獨霸一方。那時他做的是正經生意,殺馬賊、護商旅,一趟下來可賺得不少銀子。手下還有十幾個鐵桿兄弟,個個都是好手。後來不知為什麼流落到了中原,又落草為寇,成了神水寨的寨主。

  彼時小蔡不“小”,已經年過四十,但豪氣不減當年。

  小蔡有小蔡的原則。

  小蔡不打家劫舍,也不動過境的行人商旅,只做大單生意。通常是做一筆歇一年。

  他專搶驛道上的大宗現銀。官銀是主要目標,比如解往京城的地丁錢糧、鹽課和關稅,還聲稱自己這樣做是劫富濟貧。

  周圍的貧苦百姓的確得到了他的不少好處。吃不飽飯,過不了日子的窮漢們紛紛上山,把神水寨看成了桃園寶地。

  神水寨的勢力越來越大,十寨的首領們漸漸默認了他的老大之位。凡是銀刀小蔡看中的東西,其他人一般不會動什麼念頭。

  儘管銀刀小蔡在西北名動一方,在青嶺說一不二,他的名頭也絕未響亮到可以驚動丁將軍的地步,也不致招來滅頂之災。可是,他卻幹了一件不該干的事。

  三個月前,朝庭從兩浙的藩庫中調集了十八萬兩軍餉,由布庫大使衛東昇押往西北,擬作固邊的軍費。五十名鏢兵隨車押送,一路平安無事。不料到了青嶺境內,還未過山,便被銀刀小蔡帶人搶了個精光。不但九輛鏢車裡的九十箱銀子被洗劫一空,五十名衛兵連同衛東昇本人也都命喪當場。

  事發之後,本地官員曾派兵入山企圖找回那十八萬兩銀子。結果半途就被獲知消息的神水寨攔截,給殺了個片甲不留。無奈之下,地方官一道摺子上到朝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2:34
七十一

  丁將軍便因此收到了“就近剿匪”的旨意。

  他派人檢查了衛東昇的遺物,發現了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若想從此過,留下買路財。”下方畫著一把銀色的彎刀。

  紙的當中有一個刀孔。

  丁將軍的第一印象是,這個小蔡很庸俗。作了這麼多年的山匪,搶劫也該搶出點花樣來,還玩這種留刀寄簡的老把戲,還留下這四句百聽百厭的老話。

  “唉,兩年前秦將軍曾率兵來剿過一回,只可惜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這十寨的匪徒平日無事還要群毆,那一次竟都聯合起來,一致對外。”地方官察顏觀色,知他心中鬱悶,不樂意承攬這趟差事,故意說道。

  丁將軍聽了,知他激將,心裡更加不服氣。

  他最不相信的一句話便是“強龍鬥不過地頭蛇”,鬥不過地頭蛇只能說明那條龍不夠強。怎麼著也得玩幾招厲害的給這獐頭鼠目的小官瞧瞧。

  那次突襲迅雷不及掩耳,他預計會有一場苦鬥,整個過程卻遠比想像的要容易,要快。

  血戰中,他殺掉了兩百多人,滅掉了整個山寨。在剩下的五十八個人中,除了幾個需留活口以待審問的匪首之外,大半是些女人和小孩。

  他帶著人親自上山,將神水寨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丟失的軍餉。莫說一輛鏢車,就連一個鏢箱也沒發現。

  小蔡自然不承認,說他根本沒有搶過這筆銀子。

  對付不承認的人丁將軍有丁將軍的辦法。

  他二話不說酷刑伺候。

  整整兩天的嚴刑拷打,小蔡的身上已沒有一塊完好的肌膚,他還是說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丁將軍怒了。

  他將小蔡六歲的兒子拉到他面前,將男孩子的手掌按在桌上。

  “說!軍餉在哪裡?”

  小蔡通紅的眼中終於露出恐懼之色,卻仍然搖頭。

  他抽出腰刀,手起刀落。銀光中,男孩的食指飛到半空,血濺到小蔡的臉上、嘴上。

  “哇——爹爹救命!!!”小男孩痛得渾身亂扭,哭得驚天動地。

  他舔乾兒子的血,低下頭,渾身顫抖,卻仍不說話。

  “你招是不招?”丁將軍眯起雙眼,一臉的殺氣。

  “我……我真的不知道!”小蔡的嗓門因痛苦而嘶啞,他跪倒在地,十指在泥土中揉搓,鮮血淋漓。

  刀光一閃,又一根手指剁了下來。

  他已不敢看兒子的臉,連忙閉上眼。

  丁將軍自己有好幾個兒子,當然知道一位父親在這種情況下是什麼感受。

  “人們都說你是個鐵漢。我倒要瞧瞧你這鐵漢究竟有多鐵!”他冷笑。

  小蔡果然夠鐵,他還是不承認。

  剁掉第三根手指時,小傢伙已沒了哭喊的力氣,兩眼一翻,疼昏了過去。

  丁將軍仍然按著男孩的手,沒有半點放過他的打算。

  “你知道止血最好的法子是什麼麼?”他淡笑,指著男孩子的那隻流血的斷掌,“烙鐵。用燒紅的鐵一烙就能止住。來人啊——”

  “不不!我招!我招!求你放過他吧!”

  鐵打的小蔡滿臉是淚,終於柔軟了。他說他托一位可靠的朋友將軍餉藏在了一個絕密之處,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下落。而那位朋友行蹤不定,找到他需要時間。

  “需要多少時間?”他問。

  “至少一個月。”

  “限你十天之內找到。”丁將軍陰森森地道,“不然,我將你的兒子大卸八塊,將這八十五個人也全剁成肉醬。”

  他廢掉小蔡的武功,給他一匹馬,將他放了出去。然後派人向地方官傳話,“十天之後來接軍餉”。

  地方官大喜過望,親自來謝,說將軍您真是神勇無敵啊,拜託您將其它的九個寨子也一併端了吧。

  丁將軍心道,我是給你使喚的麼?當下冷哼一聲,擺起了架子:“朝庭沒這道旨意。”

  豈知過了兩天才有人告訴他,這位孫撬錒簀鬧抖蟯虻米鋝壞謾5米鍃耍夂蟀氡滄泳土粼諼鞅北鶼牖乩戳恕?

  他後悔了,可是話已出口,難以收回。所以當孫知府告訴前面的初安鎮出了瘟疫,求他派兵“支援”時,他再也不敢拒絕。

  “那鎮子有多少人?”他問。

  “五百多人。”

  “死掉了多少?”

  “兩百多。”

  “兩百多少?”

  “說蛔肌!?

  “說不準?”

  “瘟疫蔓延極快。也許就在你我談話間,又死掉幾個。”

  “哦。”

  “那鎮子就在前面不遠處,離嘉慶城只有二十里地。我已派兵把住了鎮子的兩道出口,外面的人是肯定不會進去的,但裡面的人,不論染病與否,都在想法子往外逃。——也難怪,鎮子裡住著的全是農戶,如今已成了死人窟。滿地、滿屋子的死人,誰也不敢碰不敢埋。我這父母官看得難過,卻也不敢冒然派人進去料理。只在鎮口設了兩個大鍋,給活著的人熬些草藥,然後定期送些糧米和淨水。”

  “草藥管用麼?”

  “安慰人罷了。起先我請過一位大夫,誰知他死活也不肯進去。我威脅了幾句,他便說得回家查書想方子,第二天再來。我也沒在意,豈知第二天派人找他時,他竟帶著全家逃得無影無蹤。”

  “這麼說來,剩下的這兩百多人只是等死而已?”

  “差不多。——在這種時候,不能讓他們出來亂走。若把瘟疫帶進了城裡,麻煩就大了。唉,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孫知府嘆道。

  “如果這些人硬要出來呢?”

  “這就是我為什麼要請將軍您幫忙的原因。”

  話裡的意思孫知府全用眼神暗示出來了。

  “嗯,明白了。”

  作為父母官,在這種關頭不親臨本地視察疫情、安撫百姓已很不妥當。若把事情做得太絕,只怕遭人詛咒,所以得請一個外人來扮黑臉。

  因此,軍餉的事尚無著落,吩咐幾個手下留在原地等待小蔡之後,丁將軍又把隊伍拉到了初安鎮。

  “反正也是順路,丁將軍,就辛苦您走這一趟了。”孫知府的一張臉半笑不笑,很客氣地向他抱拳作揖。

  丁將軍卻從中看出了一絲戲弄。看著知府的背影他氣得用手狠狠地一拔,拔掉了自己好幾根鬍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2:35
七十二

  從藥鋪裡配回了藥,郭傾葵匆忙向裕隆客棧走去。

  儘管有唐蘅在那裡陪著沈輕禪,他還是很不放心。他知道沈家的人馬已全到了嘉慶,他們在四處尋找郭傾竹。

  他也知道自己與沈輕禪也在他們的監視之中。

  至於這家人究竟有什麼計畫,為何到現在還遲遲不動手,他卻半點也不知曉。

  遠處的天空陰霾滿目,一片風雨即來之勢。

  他在心中暗暗地想,該來的就讓它快點來罷!該結束的也讓它快點結束。

  畢竟,這一生除了仇恨,還有別的事可做。別的很多很多事。

  他想把這個想法告訴大哥,可心裡明白他不會理解。——大哥只為仇恨活著。

  正在這裡,一隻手不知從哪裡伸了出來,攔住了他的腿,幾乎將他絆倒。

  他低頭一看,動手的是街邊的一個乞丐。

  那人的臉已不能算是一張臉,上面膿血淋漓,狀態可怖。

  他以為他是想向他乞討,忙中懷裡掏出一塊銀子。

  那人嘶啞著嗓子,哼哧了半天才道:“劉……劉大俠?”

  那是個久已不曾聽見的稱呼!

  他心頭一震,將那乞丐仔細打量,半天也沒認出來。

  “咱們……認識?”他終於問道。

  “在西北見過一面,……賽刀大會。”

  “恕我眼拙——”

  “我是小蔡,”那人道,“銀刀小蔡。”

  他悚然動容。只要在西北武林中混過的,沒人不知道銀刀小蔡。如果混過的人恰巧也練刀,不可能不知道銀刀小蔡。

  他大吃一驚:“銀刀小蔡,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說來話長,不說也罷。”那人動作僵硬,顯然受了重傷,說話時喉嚨呼呼作響,彷彿有積痰一般,“看在我們認識的份上,你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他聽過他的傳說,他的神話。銀刀小蔡,西北十八刀客中的老大,當年是怎樣一個鐵骨錚錚的人物!

  他彎腰將他扶起來:“幫什麼忙?說吧!”

  “我……走不了路,能不能勞駕你將我送到青嶺山下?”

  “放心,你想什麼時候走?”

  “現……現在行麼?”

  “可以。我能不能帶你先回客棧一趟?我要帶著我的朋友一塊兒走。”他丟給旁邊一個小販幾個銅板,讓他幫忙叫來一乘轎子。

  “多謝了!青嶺山離這裡並不遠。”

  “我知道。到那裡你可有什麼事情要辦?”

  “我想見我老婆兒子……最後一面。”

  吃了一頓飽飯,喝下兩碗燒酒,小蔡的精神看上去恢復了不少,至少嗓子已不再那麼嘶啞。唐蘅笑道:“十年前蔡大哥可是刀榜上的風雲人物,什麼時候有空咱們約個時間比刀吧?”

  話音未落,沈輕禪已在桌下踢了他一腳:“還是讓蔡大哥給咱們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蔡便講了丁將軍率兵滅神水寨的來龍去脈,三人臉上同時露出唏噓之色。

  “那姓丁的咬定是我帶人劫了十八萬兩餉銀,其實那天我們根本沒下山。”小蔡道。

  “可是,你究竟知不知道有這樣一筆銀子要經過此地呢?”唐蘅問。

  “若是往日我肯定會知道。可那一陣子我們寨子裡有人不知吃了什麼,一夜間得了一種怪病,渾身上下長滿了紅色的疙瘩。緊接著便是高燒、潰爛。頭十天就死掉了五位兄弟。漸漸地染病的越來越多。我忙著派人下山請大夫。大夫來了也說不出是何症候,只說可能是皮膚病。那個月我都在忙這件事。——若不是大家都病了,那姓丁的豈能在一夜之間就端掉了神水寨?”小蔡捶著桌子忿忿地道。

  郭傾葵道:“會不會是別的寨子的人幹的?”

  小蔡搖頭:“除了神水寨,青嶺山裡誰也沒有膽子動官府的東西。就是我們,也要仔細考慮得失才會下手。——畢竟是官家的大宗現銀,官府追究下來,自要派兵討回。搶銀子固然痛快,後頭的麻煩卻是沒完沒了。何況要把十八萬兩銀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運上山,絕非易事,多少會暴露點行佟!?

  唐蘅道:“這麼說來,到目前為止,你一點線索也沒有。”

  小蔡道:“半點也沒有。我只好承認是我們搶的,不過已托朋友藏到了絕密之處。丁將軍這才將我放出來,給我十天時間,讓我找回銀子。”

  沈輕禪道:“離最後期限還有幾天?”

  “五天。”

  “你可籌到了一些銀子?”

  “不瞞大家,丁將軍剁掉了我六歲兒子的三根手指,還揚言要將剩下的八十五位老弱婦孺剁成肉醬。寨子裡原還有幾千兩碎銀,早被官兵搶掠一空。絕望之中,我一下山就搶了一名商客的會票,想到天順錢莊兌些銀子。豈知那會票裡藏著好些標記,銀子沒到手,差點給人抓了。我的一位兄弟想幫我,當晚隻身到那家錢莊去搶銀子,不幸被保鏢一刀擊中,命喪當場!第二日我聽到死訊,想去收屍,”他慘笑,“所以就被打成了這個樣子。非但沒弄到銀子,差點連命都沒了。十八萬兩銀子,這麼大一筆數目,搶都搶不到,叫我往哪裡籌去?”

  郭傾葵想了想,道:“看來現在唯一的辦法,便是悄悄地把這八十五個人救出來。”

  小蔡苦笑:“誰幫我救呢?”

  郭傾葵道:“我。”

  沈輕禪指著自己的鼻子道:“還有我。”

  唐蘅道:“我也去。”

  小蔡的嘴唇蠕動了一下,沒有說話,眼眶早已濕潤。過了半晌才道:“你們根本不認得我,別去送死。”

  郭傾葵拍了拍他的肩,道:“誰說我們會送死?我們一定會活著回來!你兒子也會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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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三

  黎明悄悄來臨時,蘇風沂還沒有睡,還在繼續往前走。

  她圍著嘉慶城轉了一整圈,四處打聽子忻的下落。

  每到一處她都問同樣的句子:“請問老先生,您可看見過一位戴著帷帽、拄著手杖的江湖郎中?”

  有人說沒看見,有人說看見了。

  沿著這些人指給她的方向她總是遇到岔路,每到岔路,她又迷失了方向。然後她又像一隻蒼蠅一樣四處亂轉。

  臨走前,唐蘅問她是否要他同行,蘇風沂一跳三尺高:“不不不不!你別和我在一起!”

  唐蘅擔心地看著她,嘆道:“好罷,我不陪你。不過,你願意聽我一個勸告麼?”

  “說吧!”

  “見到子忻,什麼也別解釋,什麼也別承認。”

  “可是……”

  “相信我,這樣對你更好。”

  “好吧。可是,”她眼中淚光閃閃,“我還能見到子忻麼?他……他還會……還會……”

  唐蘅凝視著她,道:“他會。”

  走的時候心慌意亂,剛出城門,王鷺川從後面追了上來。

  蘇風沂滿臉淚痕地道:“別跟著我。”

  “你忘了你的罐子。”他一笑,舉了舉手中那個黑乎乎的銅罐,“你一向是個細心人,怎麼現在變得丟三拉四?”

  她將銅罐往馬背的大兜上一放,道:“多謝。”

  “你去哪裡?”

  “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陪你去。”

  “別跟著我。”

  “天黑了,外面亂得很,我不放心。”他繼續笑,“無論如何,現在你還是我的未婚妻。”

  “別跟著我!別跟著我!”她忽然煩躁起來,衝著他尖聲大叫,“別跟著我!”

  “別發那麼大火嘛。”他根本不聽,仍舊跟著她。

  她向路人打聽子忻的下落,王鷺川便在一旁冷眼觀看。打聽完畢,她上路,他就在後面跟著。

  “他是個江湖郎中,滿江湖地亂跑,你怎麼可能找到他?”見蘇風沂沒完沒了地往前走,他禁不住有氣。

  “不關你的事。”

  “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找不到他,咱們的婚事就有希望。”他將一朵雛菊銜在口中,漫不經心地道,“我恨不得他永遠消失。”

  她勒住馬,向他一字一字地道:“沒有希望。就算子忻永遠消失,我也不會嫁給你。你不必跟著我,我不會改變主意的。”

  他的臉又氣青了:“為什麼?——除了不如他古怪之外,我有什麼地方不如那個瘸子?”

  “我就是喜歡他!”她大聲道:“我就是喜歡子忻!”

  他真想一把將她從馬上抓下來,扔到陰溝裡:“你喜歡他什麼?說來我聽聽。”

  “什麼都喜歡。”

  “算了吧,你喜歡的不過是你自己的想像和熱情。等這些全消褪了,你就該厭倦了。”

  “你說的也許不錯,”她冷冷地道,“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就缺這兩樣。你這人也不壞,就是俗不可耐!”

  他拉住馬,臉沉了下來:“從小到大我都讓著你,你越來越放肆。”

  “誰要你讓著我?我最討厭的就是每次你都假惺惺地讓著我!”

  他的臉已氣得通紅,忽然一把將她從馬上拽下來,吼道:“住嘴!你這該死的女人!”

  “你看,原形暴露了吧!”

  “不錯!”他的大手已擰住了她的脖子,將她的臉按到自己面前,“我倒忘了,我還沒有吻過我的新娘呢。——你故意激怒我,因為你就是喜歡被人欺負,對麼?”

  她聞到他口中濃郁的酒氣。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這個人的手臂那麼粗,好像兩條熊腿。手掌那麼大,好像一張蒲扇。她反手一掌,打了他一記耳光,氣勢洶洶地道:“別碰我!王鷺川,你休想強迫我做任何事!你敢!”

  那一瞬間,她對他拳打腳踢,發狂地嚷道:“你知道麼?我從小就被人欺負慣了,誰也別想再欺負我!”

  驀地,她又想起了那天夜裡,在朦朧的燭光下,那隻蒼白而粗暴的手,他的臉,還有那句話:

  給我倒杯茶。

  給我倒杯茶。給我倒杯茶。給我倒杯茶……

  ……

  “喂喂,別發瘋行不行?”王鷺川捉住她的手,臉上浮起一絲苦笑,口氣緩和了下來,“誰敢欺負你我揍死他!我只是嚇唬嚇唬你。你說說看,我幾時欺負過你?我哪敢呀。”

  “那你回家去,你走!你走!別跟著我!”

  “你不知道黎明前的天空是最黑暗的麼?現在月黑風高,正是殺人放火的時候。我還是得跟著你。”

  她不理睬他,見前面有個挑擔子的行人,一揚鞭,要追過去打聽子忻的下落。王鷺川忽然叫住了她:

  “剛才我替你問過了。——他在初安鎮。”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2:35
七十四

  小鎮十分安靜,卻燈火通明。

  走近一看,通明的不是燈火,而是無數的火把。數不清的士兵將一個巨大的廣場連同四周的房舍圍得水洩不通。廣場的正中燃著雄雄烈火,極遠處都聽得見木柴在火中的爆裂之聲。天空中瀰漫著一股令人窒息的焦臭。

  見一旁有個村民正在探頭觀看,蘇風沂忙下馬向他描繪子忻的形貌。果然,那村民點點頭道:“姑娘問的是姚大夫吧?”

  蘇風沂一聽,喜出望外:“是啊是啊!大叔您知道他在哪裡?”

  村民指著當中的那個廣場:“他進去了。——丁將軍四處請大夫,這一帶只有一位大夫,早就跑掉了。倒是這位江湖郎中恰好路過,還沒等丁將軍派人來請,竟自己走了進去。當真是好人啊!不瞞兩位,自瘟疫發作以來,從來只有裡面的人想出來,沒有外面的人想進去的。”

  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蘇風沂驚道:“瘟疫?什麼瘟疫?”

  “不知道。已經死了三百多人。剩下的人中有一半也差不多快了。”村人搖頭嘆息,“都是些老實巴交的農人,也不知前世造過什麼孽,遭這滅頂之禍……”

  “大叔你可曾看見姚大夫出來?”

  “什麼出來?”

  “從裡面出來。”

  “姑娘你找這位姚大夫有什麼事麼?”

  “我……我是他朋友。”

  “他不可能出來了。”

  蘇風沂心底一涼,剛要問為什麼,忽聽人群中一陣騷動,耳邊嗖嗖幾聲箭響,踮起腳尖一瞧,見一個穿青布衫子的壯漢身中數箭倒在地上,血流如注,手中揮著鋤頭,兀自操著土語叫罵。他拚命想從廣場內衝出來,眼見已衝到了臨時圍起的柵欄邊,被一旁守候的士兵射倒。罵著罵著,那人的聲音漸漸弱下去,腿在空中痛苦地抽搐了幾下,便沒了動靜。

  眼淚不知不覺湧了出來,她明白為什麼子忻不可能出來了。

  天際間泛起了一線暑光。

  朝陽像往日那樣美好。

  而初安鎮的黎明濃煙滾滾,污濁逼人。井水發綠,土地乾裂,焚屍的大火日夜不熄。儘管丁將軍勒令活著的人要盡快將死去的親人火葬,不少村民仍然信奉古老的土葬,寧肯將死者拋屍廣場,也不願將他們扔入火中。何況死者全是染病而亡,除了親人,無人觸碰。

  在初夏驕陽的炙烤中,死人變了顏色。嗆人的濃煙飽含腐屍的氣味。

  而在一群變色的屍體當中,卻臥著一個活著女人!

  人們說,她是這鎮子裡的貞女,十五歲開始守望門寡,如今剛過二十。

  那是個美麗的女人,

  廣場東頭的入口處有兩個大鍋。一鍋熬著米粥,一鍋熬著草藥。每到吃飯的時候,活著的人會從屋子裡出來,丁將軍趁機清點人數。這也是一天之中,蘇風沂可以看到子忻的時候。

  “這個江湖郎中當真了得。來的第一天,不知怎麼著,就說服了丁將軍,將裡面九十多號完全健康的人轉移到了村西的慧安寺僧舍。說是三天之後再檢查一次,若是身上沒有紅斑,這些人就是完全安全的,可以放出來了。現在那裡的人全都說姚大夫是他們的救命恩人,還說要為他立個生祠呢。”村民讚道。

  從早餐時開始等待,蘇風沂看見一個個村民從柵欄前經過,拿碗盛了稀粥回去。一直等到黃昏晚飯時分,也沒有看見子忻。那柵欄與外頭的村眾之間隔著幾排士兵,染病的村民個個形容憔悴,目色呆滯,蘇風沂隔著柵欄向他們打聽,其中的一個人說,姚大夫忙著照顧病人,沒空來領飯。他的粥都是別人代領的。

  停頓了一下,那人又問:“你是姚大夫的朋友?”

  蘇風沂點點頭。

  “請問姚大夫是不是神仙?”

  蘇風沂道:“不是。”

  “為什麼他很少吃東西?——他幾乎什麼也不吃,只喝水。”

  蘇風沂問:“今天發的是什麼粥?”

  “花生粥。”

  “昨天呢?”

  “頓頓都是花生粥。這裡花生便宜。”

  “他不吃花生。”

  那人覺得很奇怪:“天底下還有人不吃花生?難怪他看上去有氣無力的,照顧病人那麼累,自己還不吃東西可怎麼好?”

  蘇風沂聽罷掉頭騎馬就走了,回來的時候,身邊已多了一個竹籃子。

  王鷺川一直默默地陪著她,一直皺著眉頭,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終於問:“你要進去?”

  她點點頭。

  “你看見那個中箭的人了麼?”

  “看見了。”

  他的臉色十分蒼白:“裡面很危險,你極有可能染病。”

  蘇風沂道:“我不怕。”

  他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喃喃地道:“你就這麼喜歡他?”

  蘇風沂道:“是。”

  她溫柔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好好保重,我去了。”

  說罷,猛一拍馬,從眾人的頭頂飛馳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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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五

  第二十三章 青嶺山

  將那最後剩下的三十七個病人全部看過一遍,派完了藥,敷好了傷之後,子忻已經累得頭昏目眩了。他感到自己拄著手杖的那隻手總是微微地發抖。他扶著門框走出最後一位病人的屋子,正打算回到自己的臨時小屋,身子不禁晃了晃,忽感到有人扶住了他的手臂。一時間他渾身一軟,幾乎倒在那個人身上。

  “風沂?”他回過頭,驚訝地道。

  “哈哈,不知道是我吧?你藏在這裡呢,叫我一頓好找!”蘇風沂笑著道,舉了舉手中的籃子,“瞧你都餓得下巴發尖了,我給你買了好吃的。純白饅頭,薏米冬瓜湯,炒苦瓜。苦瓜要多吃哦,清火,不會全身長疙瘩。”

  “風沂,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一個人來的?”

  “當然不是一個人。”

  他遲疑了一下,道:“唐蘅——”

  蘇風沂連忙打斷他的話,道:“那天是這麼一回事兒。唐蘅說他要教我玉女心經,也就是一種絕世武功。只是這種功法練習時需要兩個女子裸然相對,四掌相交,好讓內氣遊走一個周天。輕禪正受著傷,我不好麻煩她,又想著機會難得。且唐蘅基本上算是個女子,我們便找了個風水絕佳之處共同練習。你來的時候剛剛練完第一層,正休息呢。你可不要誤會了!”說罷,拍了拍他的肩,道,“誤會了我沒關係,唐蘅可是你很好的朋友。你若誤會了他,他會難過的。好了,現在咱們去吃飯吧!”

  子忻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已被蘇風沂一陣風似地扯回了他自己的屋子。

  吃下兩個饅頭之後,子忻道:“風沂,趕快出去,這不是你呆的地方。”

  “你沒染病吧?”蘇風沂反覆打量著他。

  “沒有。這種瘟疫多發生在窮鄉僻壤。我走過太多的地方,一般不會被感染。”

  “有法子治麼?”

  “醫書上倒是有記載,我已寫了幾個方子讓丁將軍照單熬藥。現在這些病人每天都喝藥湯,可惜成效極慢,只是延宕時日而已,昨天又死掉一個。大夫太少了,我一個人有些忙不過來。”子忻忙不疊地喝了一口湯,喝湯的時候,一隻手緊緊地拉著蘇風沂。

  “你拉著我幹什麼?”

  “謝謝你送來的飯。我馬上送你出去,你絕不能在這裡久留!”

  “你不是說你一個人忙不過來麼?我不走,我來幫你。我進來的時候就已幫了好幾個人,”她得意洋洋地道,“有一位老奶奶求我埋葬他的兒子,我便在地上挖了一個坑,幫她把兒子埋了。好傢伙,真沉。”

  子忻聽罷渾身一震,如遭雷擊,嗓門不由得高出好幾倍:“你說什麼?你碰過那些死人?”

  “也就把他們拽到坑裡。”

  “風沂,坐到床上,把衣服脫了。”子忻的臉色很可怕。

  “為什麼?”

  “那病發作極快。我要替你檢查一下。”

  她乖乖地坐到床頭躺了下來,他解開她的衣帶。

  她的身體蓮花般盛開在他面前。她有些羞赧,不好意思看他的臉。

  他在她的腰上發現了三枚指甲般大小的紅斑。他知道這些紅斑到了晚上就會發展成一大片,像腰帶一樣環繞在她的小腹上。

  然後開始全身蔓延,緊接著發燒、潰爛,四五天時間就會送命。

  “怎麼啦?”她輕輕問道。

  他怔怔地看著她,沒說話。

  接著,她垂下頭,看見了自己腰上的紅點。

  他握著她的手,顫聲道:“你是個挺聰明的女孩子,為什麼要去碰那些死屍?便是尋常人也知道這些屍體不能碰。”

  她的表情一點也不難過,靜靜地凝視著他:“因為我想死在你身邊。”

  他輕輕摀住她的嘴,道:“為什麼?”

  她的目光迷茫了:“因為我很小的時候就想死,直到六年前遇到了你。那時我才明白這世上原來也有好人。我不該時時對這世界絕望。這六年間,每當遇到煩惱,我都會想起你,想起咱們相處的那幾天。我認識了一個陌生人,卻走入了一個溫暖的世界。——也許這只是一種幻覺,但人的一生需要幾個這種幻覺,不是麼?”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子悅。

  除了脾氣有些大以外,他一直以為蘇風沂和子悅一樣,是個率性開朗的女孩子。她們都不是。

  她們的表裡如此矛盾。

  可時,這一切他已無時間細想。開始凝神思索如何救蘇風沂的命。

  他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

  天漸漸地黑了。

  她安靜地睡在他身邊,沒有打擾他,也沒有問他在想什麼。

  星辰閃爍,遠處的群山剪影般出現在夜空中。

  他眼波一動,忽霍然而起,將蘇風沂拉起來,帶著她騎上馬,向那黑色的群山奔去。

  “統領,這兩個人我們射不射?”一個士兵問道。

  “丁將軍吩咐,說凡是姚大夫帶的人不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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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

  子忻帶著蘇風沂剛出了小鎮,一道快騎遠遠地追了上來。

  “阿風!阿風!等等我!”

  子忻帶住馬,回頭一看,是王鷺川,當下道:“別過來,她已染病。”

  王鷺川驚道:“那怎麼辦?”

  子忻道:“我要帶她去青嶺山。聽說這病最先就是從青嶺山匪中傳過來的。山裡人以野物為生,飲食不潔,易染怪症。若能知道症候的起源,方好對症下藥。”

  王鷺川道:“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帶你去問一個人,不必跑遠路了。”

  子忻道:“你認得山匪?”

  “剛剛認識了一位。”

  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鬼鬼祟祟,帶著子忻和風沂在鎮外的集市亂轉了一圈之後,來到一個隱秘的小屋。在門外敲了敲,裡面人應了,方推開門。

  “巧得很,人都來齊了。”王鷺川道。

  此時蘇風沂雖已開始發燒卻看見屋內燈火通明,一張圓桌旁坐著郭傾葵、沈輕禪、唐蘅、一位形容憔悴的中年人和一個矮個子山民。

  見到一桌的老朋友,子忻微喜,繼而道:“風沂剛剛染病,危險得很,我們倆就在門口說話,請大家不要過來,更不要碰她。”

  王鷺川將胳膊一抱,對子忻道:“你不是要找山匪麼?這位銀刀小蔡便是山匪的老大。”

  子忻也顧不得寒暄,單刀直入地問道:“不知蔡兄近幾個月內可曾聽說哪家的山寨子裡有大批人忽然染病。症狀先是滿身紅斑,緊接著渾身高熱、潰膿流血,不治而亡。”

  小蔡道:“我自己的寨子裡就有人得這種病。三個月前病了五十來號人,一口氣去了十六位兄弟。”

  子忻眼睛一亮,道:“這麼說來病勢並未擴散?請問蔡兄這病癒之人究竟吃了什麼草藥?”

  小蔡搖頭道:“哪裡是什麼草藥?是一種狸貓的肉。聽寨子裡老一輩的山人說這山上產蛇,山裡人愛吃蛇,蛇吃多了便會染上這種紅斑症。而這山裡獨產一種狸貓,偏也愛吃蛇,老人說若吃了這種狸貓的肉,便能治癒。我們從未吃過狸貓的肉,想起來都覺噁心。可是死了這麼多人,不敢不鬥膽一試。便捕了些來,熬成肉湯分食。誰知吃了就好了,冤枉死了這麼些人。你說這初安鎮的瘟疫就是我們山上的紅斑症?”

  子忻道:“聽你這麼說,十之八九。”

  小蔡指了指身邊的矮個子,道:“我要是早知道就好了。現在你連抓狸貓的人都不用去找。這位是我的兄弟,我們寨子裡吃的狸貓全是他一個人抓的。小金,救人要緊,不如你現在就上山抓幾隻回來救急?”

  那小金應聲而去。眾人見蘇風沂可平安而治,皆鬆了一口氣。

  蘇風沂顧不得高燒腿軟,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笑問:“奇怪,為什麼大家都聚到這裡來了?”

  郭傾葵道:“因為我們有一件事要辦。”

  蘇風沂道:“一件什麼事?”

  郭傾葵心知子忻與蘇風沂都不是外人,便將小蔡的事說了一遍,說是原打算今晚一起去丁將軍的營中劫人。

  子忻聽罷搖頭:“不妥。”

  小蔡道:“為什麼不妥?”

  子忻道:“我跟丁將軍打過交道,此人粗暴殘忍,卻頗諳兵法,軍紀亦格外嚴明。手下有五千人馬,不是很好對付。”

  小蔡嘆道:“你說得不錯。不然他也不會這麼快就端了神水寨。我們也是走投無路,冒險一試。”

  蘇風沂道:“為什麼不想法子找回失去了餉銀?”

  唐蘅道:“除去今天,離丁將軍交銀的期限只剩下了兩天。我們卻連餉銀的邊也沒摸到。”

  蘇風沂道:“我剛才聽蔡大哥說,那十八萬兩銀子還沒入山就被劫走了。”

  “不錯,是在山外他們自己的營地裡被劫的。——營地裡所有的人都死光了。”

  “有可能是別的寨子的人搶的。”子忻道,“雖說神水寨是老大,可見錢起心的人應當不少。”

  “有一件事很奇怪,”沉默了半晌的沈輕禪忽然道,“那一段時間我聽說我家的三和鏢局也押了同樣數目的鏢從西往東路經青嶺。他們走完了山路的全程,卻平安無事。”

  “對啊,”唐蘅也道,“搶鏢局的銀子比搶官府的銀子要安全的多。搶劫的人為什麼要舍易求難呢?”

  蘇風沂想了想道:“輕禪,你可知道三和鏢局押的是哪一家的鏢麼?”

  沈輕禪點點頭:“是雲夢谷的藥銀,送往嘉慶的‘通源銀號’。”

  “押鏢的人回來之後,可曾說過他們遇到了麻煩?”

  “沒有。——因為鏢銀很大,我父親、二哥、三哥都去了。”

  蘇風沂想說什麼,又閉了口。

  小蔡道:“蘇姑娘想到了什麼,請說無妨。這裡畢竟干係著八十幾條人命。雖然離最後的期限只剩下了兩天,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也要努力。”

  蘇風沂淺笑:“我只是胡亂猜測,幾近荒唐。大家想聽麼?”

  郭傾葵道:“快說吧,別兜圈子啊。”

  蘇風沂道:“有可能這兩家都忌憚青嶺的山匪,都怕失了銀子不好交待,又都知道彼此的銀兩數目相同。所以就近互兌,誰也不用押著銀子冒險從青嶺山下通過。”

  唐蘅問:“什麼叫‘就近互兌’?”

  “就是兩家各派一些人到對方那裡,將軍餉當作藥銀押到通源銀號,再將藥銀當作軍餉押往西北駐地。這樣就是換人不換銀,徒手從山下過,自然安全得多。”

  小蔡沒聽明白:“可是銀子還是被搶了啊!”

  蘇風沂苦笑,不便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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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唐蘅淡淡道:“蘇姑娘的意思是,被搶的銀子不是軍餉,而是藥銀。”

  沈輕禪張大口道:“什麼?有這種事?”

  小蔡點點頭:“這倒可以解釋為什麼軍餉到了山口遲遲不出發。”

  蘇風沂道:“證明也很容易。只要派人到通源銀號去查拿一個藥銀的銀錠過來就什麼都明白了。”

  子忻道:“銀錠上難道有記號?”

  蘇風沂道:“不是有一點記號,而是有很多記號。從蕃庫出來的銀子,多半由同一個銀爐熔制,上面打著年月、官吏及工匠姓名。而藥銀不是官府的銀子,上面至少也會有銀鋪及銀匠的名號。”

  小蔡道:“我還是不明白究竟是誰搶了銀子。”

  蘇風沂欲言又止。

  唐蘅道:“蘇姑娘的意思是,如果她猜中了,至少我們終於有了一個線索。”

  小蔡與沈輕禪一起道:“什麼線索?”

  唐蘅道:“最後見到死去的布庫大使和鏢兵的人,是三和鏢局的人。”

  蘇風沂見沈輕禪的臉色有些不自在,忙道:“諸位,這只是猜測,猜測。”

  唐蘅道:“驗證起來也容易。只要明早派個人去通源銀號,就什麼都明白了。”

  郭傾葵道:“那就勞駕子忻去一趟罷。我想蘇姑娘得留在這裡喝狸貓的湯。”

  ***

  第二日一早子忻飛馬去了通源銀號,拿回了一個五十兩的銀錠。

  此時小蔡早已等著心急如焚,忙將銀錠捧在手中仔細查看,忽然渾身顫抖起來,撲通一聲,給蘇風沂跪下了:“蘇風沂姑娘,你可是救了這八十五號人的命了!”

  只見那銀錠的中央有幾行陰刻的文字:

  “兩浙蕃庫餉銀壹錠,重伍拾兩。布庫大使衛東昇,銀匠楊昆。”

  王鷺川道:“只要將這個銀錠交給丁將軍,他至少知道神水寨是冤枉,會放掉那八十五個人,再派人查問三和鏢局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唐蘅忽然嘆道:“這銀錠只怕很難交到丁將軍的手上。”

  眾人正想問他為什麼,門外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

  小屋的後面有一個很大的後院。當中一個六角井台。四周密密麻麻地種著一人多高的葵花。

  沈輕禪一眼看見井台上坐著一個提著刀的老人。她驚呼一聲,衝了出去,道:“爹爹,您怎麼在這裡?”

  沈泰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很空洞,少了以往的慈愛:“輕兒,你站在哪一邊?”

  沈輕禪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退到門口:“爹爹,難道是咱們……咱們劫的軍餉?”

  “我們也是被逼無奈。” 沈泰道,“原本和衛大人談好了就近互兌,不料就在互兌的前一天晚上,有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劫了我們的鏢銀。那麼大一筆銀子,我們實在賠不起,且鏢局的面子也沒法擱。”

  沈輕禪道:“是誰劫了我們的鏢銀?”

  沈泰道:“唐門。不然我們豈能輕易中了迷藥。整隊人馬都昏睡了過去,醒來之時,鏢銀已不翼而飛?”

  沈輕禪飛身入內,拉著唐蘅小聲問道:“傾葵呢?為什麼我一回來就沒看見他?”

  唐蘅道:“不是你差了個人叫他出去有事相商麼?駿哥還說會不會是有關於你家鏢銀的事,說你可能想避開我們,單獨和他想對策。”

  沈輕禪臉色忽然慘白,嗄聲道:“什麼?我只是出去吃了點東西,並沒有差人叫過他!”

  唐蘅道:“可是,那人的手裡拿著你的這只戒指。”

  沈輕禪咬了咬牙,道:“這戒指是我母親給我的,一共有一對。另一隻在她的手上。”

  後門的泥地上忽然“砰”地一響,沈空禪將一個長長的麻袋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將麻袋用力一提,從裡面軟綿綿地滾出一個人來!

  唐蘅往那人身上一看,不覺怒氣衝天,將拳頭捏得咯咯直響!

  那人的身材原本高大,身上的每一塊骨頭都被折斷、捏碎。他的臉上、胸口、腿全是血污。眾人只能從他臉上鬍鬚的形狀上勉強判斷這個人就是郭傾葵!

  沈空禪用腳將地上人猛地一踢,衝著空中叫道:“郭傾竹!你出來!你出來呀!郭傾葵在這裡!你還不過來替你弟弟收屍?”

  他發狂般地連叫了好幾聲,低下頭來,看見沈輕禪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他的面前。

  神色十分可怕。

  那一腳好像踢在了她的心上。

  她看見郭傾葵已完全失去了知覺。被人沉重地一踢,整個身子竟毫無反應。

  “七妹,你是不是想聽見他骨頭碎裂的聲音?”沈空禪冷笑,“你聽不到,因為他的每一根骨頭都已經碎了。”

  她沒有理睬他,繼續向前走。

  走到郭傾葵的面前,她輕輕地蹲下身去,撫摸了一下他的鼻尖。

  他的呼吸已經停頓。

  她跪了下來,將他的身子挪動了一下,彷彿是妻子看見丈夫的睡姿不穩,輕輕地幫他翻了個身子。然後,吻了吻他的額頭。

  “他已經死了,對他好點。”她很鎮定,扭過頭去,冷冷地看著沈空禪。

  “你想幹什麼?”

  他看見她的食指動了動,“嗆”地一聲,紫光一閃,她整個人都飛舞了起來。

  她曾經嘲笑過郭傾竹,覺得這個人為仇恨瘋狂,十分不值。人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情。

  如今,她忽然明白了郭傾竹的感受,那種親眼看見自己的親人被折磨至死的痛,是不可忘卻的。

  “住手!胡鬧!”沈泰大吼一聲,“輕禪,這是親哥,自家人,你連他也要殺麼?”

  她沒有住手,象正在比劍的武林高手那樣沉著冷靜地出招。

  “實話告訴你,動手踩斷他骨頭的那個人是我。” 沈泰沉聲道,“郭傾竹殺了我兩個兒子,你說說看,我有沒有資格這麼做?”

  她忽然收回劍,道:“爹爹,是你?原來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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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八

  “還是你媽媽出的主意好,這世上只有母親最懂得女兒的心思。”他的笑容又恢復了往日的慈愛,“輕兒,等我們殺光了這些人,三和鏢局就沒事了。你進去替爹爹將那個銀錠拿過來。唉,你們這些年輕人真聰明。互兌的事情都能被你們想明白。與官銀互兌,我們倒沒什麼,衛大夫可是擔了不少責任,這在朝中是非法的。事情若捅了出去,大家都脫不了干係。三和鏢局也會跟著完蛋。爹爹知道你喜歡他,可是天下的好男人多得是,放心吧,爹爹將來一定給你找個好夫婿!”

  她顫聲道:“爹爹,傾葵他沒殺過我哥哥。您……您放過他吧!他快要死了啊!”

  唐蘅聽了這話,只覺心酸。郭傾葵看上去已死去多時,沈輕禪方才還明白,現在卻已神思混亂了。

  “他已經死了!”沈泰的口氣已有些不耐煩,“郭傾竹就在附近,你知道麼?剛才我們在半路上還交過手。你看你爹爹的臉,還給他劃了一道!也許他就在某棵樹上看著我們。老二,拿刀來,將郭傾葵大卸八塊,我看看郭傾竹他來不來!”他撫著臉上的一道劍傷,接過老二遞過來的刀,習慣性地用腳踢了踢地上的人。

  沈輕禪的心狠狠地一痛,將父親猛地一推,尖呼道:“別碰他!”

  “輕兒,你連爹爹也敢推了?”沈泰終於怒了,喝道,“放肆!”

  他舉起刀正要往下砍,身子忽然一軟,一張臉扭曲了,吃驚地看著女兒。

  他看見自己胸口迸出了紅色的血,一隻匕首直插心臟。

  “你……你……”他憤怒得說不出話來,忽覺得胸口彷彿被卡住一般,他卻掙紮著站在院中。沈空禪搶過去,緊緊地扶住他。

  她的臉色慘白,俯下身去,抱起了郭傾葵的屍首,茫然地向前走去。

  ***

  院子裡除了沈家兄弟之外,還有他們請來的五位幫手。那五人面相陌生、兵器各異,卻全都身法輕靈,動作敏捷,一看就是外門兵器的佼佼者。其中使流星錘的瘦高個子力大無窮,眾人操起傢伙,全都迎了上去,還沒擺開架式,便聽得“當”的地一響,小蔡的腦瓜被流星錘擊了個正著!頓時腦漿流溢,倒地而亡。倒是跟隨他的山人小金格外勇猛,眼見著第二錘又到了,他眼疾手快,從地上拾起一把掃帚從中一攪,那錘快如流星,在半空中變了方向,竟向瘦高個子砸去。他手臂一揚,身子一閃,正要讓開,唐蘅的刀已趕到了。

  “我不喜歡殺人!”唐蘅見刀尖上一團血污,而瘦高個子倒了下去,不由得大聲嚷道。

  “這人不是你殺的。”忽聽一個聲冷冷地道。

  他回頭一看,見唐芾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正與另一個使長槍的白衣人纏鬥。那院子甚小,四個人越打越近,像一叢蘑菇似地擠在了一起,唐芾趁機一刀捅過去,替唐蘅殺了那個瘦高個子。

  “我可不買這個人情!”唐蘅恨恨地道,又想起了自己的頭髮。“你賠我頭髮!”

  “說過多次遍,我不知道那參湯你喝了會掉頭髮。”唐芾追著白衣人到了屋頂,一邊打一邊辯解,“我的頭髮無論喝多少參湯都不會掉!不信我喝給你看。”

  “你現在長大了,當然不掉了!”唐蘅也追到屋頂,反手一刀,將白衣人砍倒,“人情我還了。”

  原來唐蘅練的是當年何潛刀的刀法,而唐芾練的則是唐隱刀的刀法。兩人雙刀合璧,便能重現當年“唐氏雙刀”的威力。偏偏這對兄弟多年不睦,從沒有聯手對敵的機會。

  如今終於走到了一起,雙刀合璧果然威力大增。眨眼間便把那五個人砍得死的死,傷的傷。

  “爹爹呢?”打到一半,唐蘅問道。

  “還在客棧裡等著我們。我要他休息,這種事,哪犯得著他出面?有我們倆就行了。”

  唐芾那張百年嚴肅的臉,忽然向他笑了笑。

  唐蘅故意板著臉,不理他。這還是十年來兄弟倆第一次講話。

  “小時候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畢竟我們都長大了,還有比頭髮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對不對?”

  兩人打得好好的,聽了這話,唐蘅忽然把刀一抽。

  唐芾忙道:“我錯了!這世上沒什麼事比頭髮更重要!”

  ***

  正當唐芾唐蘅與那五個外門兵器的人搏鬥時,沈家的老二、老三和老六正騎馬尾隨著抱著銀錠狂奔的蘇風沂。

  她剛服過狸貓的湯,胸口直犯噁心,縱馬狂奔,向青嶺山內跑去。

  山坡越來越陡,她只好將銀錠拴在腰上,棄了馬,手腳並用地往上爬。

  一個人如果抱著五十兩銀錠爬山,自然會很累。她爬到山頂,回頭一看,沈空禪和沈通禪就在離自己不遠處。心中一驚,再往四面一看,方知自己爬錯了地方。

  那山頭看似不高,其實下臨絕谷,深不可測。谷中,數隻巨大的老鷹在空中悠閒地滑翔著。

  等她再回頭時,一個人已抓住了她的頭髮,將她的身子向後一扯,手腳麻利地反捆住了她的雙手。

  那人看上去很陌生,長相卻與沈空禪十分相似,年紀卻比他小得多。

  沈通禪。沈家的老六。

  蘇風沂早就聽說過這個人雖是沈家兄弟中年紀最小的一個,心卻最毒,性好虐殺,走鏢時只要遇險便大開殺戒,血肉橫飛。連沈輕禪都不願意搭理他。

  他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銀錠,將它扔在地上,道:“你這丫頭真會挑死的地方,我看這裡挺不錯的。你知道麼,這谷裡的老鷹兇猛異常,專啄眼珠子。等會兒我將你吊下去,你只管慘叫,你下面的朋友聽見了,便會乖乖地上來,和我們決一死戰!”

  原來沈家三人對唐氏兄弟和王鷺川頗為忌諱。因不識子忻,倒並不怕他。

  沈通禪見沈空禪正與王鷺川苦鬥,而沈聽禪在山下亦攔住了子忻,心中略一盤算便計上心來。從包袱中拿出一根粗繩套在蘇風沂的頸子上,打算將她吊到懸崖上喂鷹。

  見沈通禪不斷地將自己往懸崖上推,而山谷中的鷹聲譟動不安,蘇風沂禁不住嚇得尖叫了起來!

  那一刻,她的腳尖已踢到了崖壁,幾塊石頭從崖上滾落,半晌不見落地之聲。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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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阿風!”

  她看見王鷺川衝了上來,他的手也被捆住了。

  “替我解決了他,我下去接應二哥!”沈空禪道。

  “原來是英雄想救美!”沈通禪拍了拍手,“我給兩位一個機會,由你們自行決定誰先喂老鷹,怎麼樣?”

  蘇風沂馬上道:“既然繩子已在我的脖子上,你何不乾脆一把將我推下去?”

  沈通禪還未答話,王鷺川突然道:“沈兄,這種事情一向是男人當先,這當英雄的機會,還請你讓給我。”

  沈通禪嗯了一聲,道:“這話我愛聽。”說罷便將蘇風沂頸上的繩索一解,套在他的頸子上。

  “不!鷺川!你瘋了麼?別替我死!我一點也不愛你!”蘇風沂放聲大哭,“讓我死!讓我死!”

  “阿風別怕,子忻就在山下,他很快就能上來救你了。”

  “不不不,我不要你當英雄,我不許你當英雄,嗚嗚嗚……你這個時候當什麼英雄啊,你真笨哪!”她泣不成聲,“我不愛你,一點也不愛你,你不要為我死!”

  他已經站到了懸崖邊,向她笑笑,道:“傻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你啊。你雖不愛我,至少我能愛你。我能!”

  這是他的最後一句話。她恐懼地看著那繩索晃動了兩下,緊接著,一片騷動的鷹聲。

  她渾身發抖,不停地發抖,淚水模糊了她的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抖了多久,忽然一隻溫暖的手放在她的肩上,替她解開了繩索。她睜開淚眼,看見了子忻,他一身的血污,手臂上都是傷痕,但他的臉上卻是欣喜之色。他捧著她臉,笑道:“你還活著!”

  她的臉是冰涼的,她大聲罵他:“為什麼?為什麼你來得這麼晚?”

  他愣了愣,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

  “鷺川死了!”她指著懸崖哭道。

  他驚道:“什麼?他……他……”他衝到崖邊將那晃蕩的繩索拉上來,忙將自己的衣裳脫了掩在他的屍身上。

  他身上體無完膚,已被老鷹幾盡分食。

  “我要看他,我要看他最後一眼。”她撲過去,企圖拉開那件衣裳,子忻一把死死地按住,道:“別看。”

  “為什麼我不能看?”她嗚咽,“我連看看他的膽子也沒有麼?”

  她輕輕揭開衣裳,看了一眼他的臉,連忙閉上眼睛,將衣裳重新掩住。

  就在這當兒,她的眼神滑落到他的手上。

  那手血肉模糊,當中卻緊緊地握著一隻黃色的雛菊。

  ***

  他們就把他葬在了那個懸崖上。

  “鷺川,每年的這個時候,我都會來這裡看你。”蘇風沂將一把雛菊放到墓邊,輕輕地道。

  唐蘅與子忻站在她的身後,默默不語。

  她戴上斗笠,背上包袱,道:“我們就在這裡分手罷。”

  子忻看著她,良久,問道:“風沂,跟我一起走。”

  她搖搖頭,笑道:“不。”

  子忻遲疑了一下,想告訴她自己要到哪裡去。但她沒有問。

  她沒有問,他就沒有說。

  “輕禪好些了麼?”蘇風沂扭過頭去問唐蘅。

  葬了郭傾葵,沈輕禪抑鬱寡歡,一直住在唐蘅的院子裡,由唐蘅照顧著她。

  “好多了。”

  他們在山下分手,遠遠地看見一個人策馬孤零零地站在山道的中央。

  “郭傾竹?”

  子忻點點頭,道:“那天多虧他及時趕來替我擋住了沈揮禪,不然我也不會那麼快趕到山頂。”

  蘇風沂拍拍他的手,笑道:“我一直忘了謝你。多謝你救了我。”

  子忻靦腆地笑了笑。

  唐蘅看著郭傾竹,忽然問道:“這個人的身上為什麼背著五個小罐子?”

  子忻道:“裡面裝的是祭品。他已蒐集了仇人的五臟,祭書上說,如果將它們拋到九泉,就可忘記這份仇恨了。”

  “九泉在哪裡?”

  “他也問過我這個問題。還說我跑的地方多,可能會知道。我告訴他,九泉在崑崙山下。”

  蘇風沂瞪大眼睛問道:“真的?我怎麼沒聽說過?”

  子忻道:“我隨口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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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