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緣】結愛·異客逢歡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30:1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5 18080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8 22:47
五〇

  所以皮皮只是隨隨便便地往人群裡一看,就發現了站在一棵松樹下低頭打電話的賀蘭靜霆。左臂打著石膏,吊著臂帶,看上去有點慘。早春二月,天暖風輕,他穿著件褐色的風衣。上身是柔軟潔淨的針織衫,灰藍相間的條紋,配一條深紅色的綿布圍巾。下身是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很寬鬆,很隨意,很閒適。皮皮覺得,如果男人也可以用“風情萬種”這個詞來形容,賀蘭靜霆就是了。他不動聲色的站在那裡,既不光鮮也不亮眼,路過的女人全都忍不住回頭看他。

  但這並不能改變賀蘭靜霆在她心中的基本印象。那就是,他是一隻毛絨絨的大狐狸,而且是一隻長滿鬍鬚的老狐狸。狼和狗是他的同類。無論看上去多麼英俊可愛、財色迷人,他只對皮皮的肝臟感興趣。

  腕上的紅珠似乎跳動了一下,雖然相隔百米,皮皮覺得,賀蘭靜霆一定是發現她了。但他的臉上毫無異態,仍然專心地打著電話,那隻打了石膏的手也不閒著,居然拿著一杯咖啡。

  看著看著,皮皮忽然覺得自己應當過去打個招呼。畢竟賀蘭靜霆也算是個熟人。畢竟他曾經救過她。無論他屬於哪一類野獸,畢竟,他沒碰過皮皮。

  她甚至對他產生了一點同情。莫大的世界,漫長的時光,他就這麼孤零零的生活在一個完全不屬於他的世界裡,忍受著寂寞與黑暗。是人是妖,都不容易。

  離演唱會開始還有一刻鐘,皮皮想,過去打個招呼不會耽誤她什麼,便直直地走過去,大大咧咧地拍了拍他的肩:“嗨。”

  “嗨。”賀蘭靜霆掛掉手機。

  “手受傷了?摔跤還是車禍?”她問。

  “骨折,快好了。”他淡淡地說,向她微微皺了個眉,“我最近有點倒霉。”

  “我不記得你還喜歡喝咖啡。”

  “裡面裝的是冰水。”他笑笑,向她揚了揚手裡的杯子,“是不是很酷?”

  皮皮失笑:“酷斃了。”

  賀蘭靜霆將手機的按了幾下,將信號改成震動,然後漫不經心地問道:“近來過得好嗎?”

  顯然他只是寒暄,皮皮卻當了真,站在那裡眉飛色舞地談起了自己考研的經過,講了足足十分鐘。賀蘭靜霆倒也不煩,露出感興趣的樣子,還不時地問她各種各樣的問題。最後他說:“所以你今天來這裡面,是想放鬆一下。”

  皮皮點點頭,問道:“你呢?你來這裡幹什麼?也是來放鬆的嗎?”

  “我是來修煉的。”

  “修……煉?”皮皮詫異地看著他,壓低嗓音,“賀蘭靜霆,你該不是想在這裡幹什麼非法的勾當吧?”

  “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連忙解釋,“我只是喜歡在人多的地方練習吐納。最理想的場合是大型球賽,氣場好,男人多,陽氣旺盛。搖滾歌星的演唱會、學校的食堂、火車站或地鐵站是第二選擇。我偶爾也去餐館或迪斯科舞廳。”

  “你能不能不要對我這麼誠實?”皮皮忍不住堵住耳朵。

  “誠實是一種優良的品質。”

  “可是你修煉的時候,會打擾……或者說會損害他人的健康嗎?”

  “人多的時候不會。我很小心,我是個遵紀守法的狐狸。”

  皮皮撲哧一下笑了:“那你就好好修煉吧。我先走了。”

  “等等,我身邊正好有空位,你願意陪我的一起看嗎?”賀蘭靜霆忽然說。

  “不願意。”皮皮搖頭,指了指自己的頭,“我要考試,近來我非常需要一個完整的大腦。”

  “那好,不打擾你,再見。”他很瀟灑的揮了揮手。

  看來和人聊天是有必要的。只是簡單地聊了幾句,皮皮的心情頓時變得很輕快。

  走到檢票口時她回頭看了賀蘭靜霆一眼,卻怔住了。

  他一直站在原地。然後他從口袋裡掏出盲杖,辨認了一下方向,也慢慢地向檢票口走去。

  體育館的大門站滿了人,即使憑著盲杖賀蘭靜霆也走得很謹慎。他不想撞到人家,偏偏有不少人在他的身邊擠來擠去,他一向自信的臉露出了不耐煩的神態。

  不知為何,看到這樣的情景,皮皮的心頭閃過一絲尖銳的痛。她明明記得日落之後,賀蘭靜霆是可以視物的。現在明明是夜晚,日頭早已落盡了,為什麼他還看不見呢?雖然他嗅覺靈敏聽力強大,可在這人聲沸騰、氣息混亂的地方,他會迷路嗎?

  想到這裡,她驀然轉身,撥開人群來到賀蘭靜霆的身邊,一把牽住了他的手,低聲說:“賀蘭,往這邊來。這邊人少。”

  他微微一怔,站住了。

  “現在已經是晚上了,為什麼你還是看不見?”她輕輕問。

  賀蘭靜霆似笑非笑地抬起頭,嘴邊掠過一絲揶揄:“皮皮,你的同情心是不是有點太強了?”

  “你的手受的是很重的傷嗎?嚴重到影響了你的視力嗎?”她繼續問。

  “這個你關心嗎?”他眉頭一挑,硬生生地放開她的手。

  “我當然關心啦!”她大聲地說,“怎麼著我也算是認得你,如果你受了傷,怎麼著我也得管管你,對吧,賀蘭靜霆?”

  “既然你想管我,何妨一口氣管到底。”賀蘭靜霆笑得更加詭異,“你嫁給我,好不好?”

  “呸!”她踢了他一腳,“我叫你貧嘴。”

  她很生氣,下意識地按了一下他受傷的手臂,他痛得直咬牙。她趕緊鬆開手:“說說看,你是怎麼受傷的?和人打架了?”

  他答非所問:“演唱會你還看麼?已經開始了。”

  “你怎麼知道?”

  “我聽力好。”

  “那就別磨蹭了。”她嘟囔了一句,牽著他的手,帶他進了露天體育館。

  想不到有錢的賀蘭靜霆買的票居然比皮皮的還差,在最後一排。入場的人已進了大半,他們倆在人群中穿梭,一步一級地往上走,找到座位坐定,皮皮覺得自己就好像是坐在了半空當中,恨不得要帶個氧氣瓶。往下一看,舞台只有巴掌那麼大,裡面的人變成了圖釘那麼大的點。所幸館內裝有先進的音響,舞台上還有一個巨大的屏幕。NK樂隊的主唱是個藝名叫作“阿歸”的性感男生,聲線淳厚細膩,帶著濃重的古典腔調。四十歲以下的女人全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皮皮自然不例外。阿歸的第一曲才唱到一半,她就跟著下面的粉絲團一起尖叫,“阿歸阿歸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邊叫邊將手裡的圍巾舞來舞去,又唱又跳,一副發燒級狂熱粉絲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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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第二首“朱雀街”是慢曲,由阿歸獨自抱著吉它清唱。這是他的成名作,富含深情,飽帶蒼桑,像他的嗓音,清純而憂傷,高音飈到極致,微微一轉,翩翩躚躚地折下來,真是一唱三歎的纏綿,掏心掏肺的熨貼。皮皮百聽不厭,曾創下一夜間聽了八十五遍的記錄。曲好,詞更好:

  寐裡霓裳飄帶, 太液歌飛桃花。 露上鞦韆架。

  絲路天涯, 風舉寒衣亂, 青釭影裡紅線綿, 纖手成霞。

  一羽鴻書衾邊斜,聽胡笳。

  夜漏聲催霜華,點點蹄鈴踏夢,踏夢歸來,長安月下。

  長安月下,是誰家。

  而人群中的賀蘭靜霆卻坐得很安靜,他摘掉了眼鏡,一向半閉著的雙目完全睜開了,全神貫注而又漠無表情的直視前方。從頭到尾,整整兩個小時,他一動不動,一言不發。任關皮皮在他身邊如何地跳躍尖叫,他只當是沒看見。

  演唱會行將結束,皮皮從包裡拿出光碟擠到最前排,伸出長長的手,索要簽名。可是無論她怎麼擠都給更前排的人擋住了。其中還有個粉絲很不客氣地推了她一下,正好將她推出阿歸臂力所及的範圍。

  皮皮怏怏地走回坐位,一邊喘氣一邊嘆息。賀蘭靜霆站起來,說:“你沒拿到簽名嗎?”

  “沒。人太多了,根本擠不進去。”

  他淡淡一笑:“明知如此,你還湊什麼熱鬧。”

  “人家是歸歸的粉絲嘛!我最喜歡他的‘朱雀街’,還喜歡新專輯裡的那句‘一點疼一點愛,一路都問你在不在。’”

  賀蘭靜霆失笑:“你不覺得那句很肉麻?”

  皮皮靡靡地說:“要的就是那份肉麻。”

  歌手已經退場,聽眾漸漸地散了。皮皮心情甚好,牽著賀蘭靜霆的手,一路引著他走出了大門。還很關心地問他:“你需要我替你叫輛出租嗎?”

  “不用,我還要見一位朋友,自己散步回去就好。”

  “可是,這裡離你的住處很遠呢。”

  “那你願意陪我走一段嗎?”

  “你不是要見朋友嗎?”

  “是他想見我,就說幾句話而已。”

  皮皮心裡想,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說今晚她也沒有別的事:“好吧。”

  她依然牽著他的手,慢慢地沿著街邊散步。默默地走過一個夜市,路上行人很多,街頭的小店不時傳來叫賣的吆喝。賀蘭靜霆的手很溫暖,指腹有些硬,細細撫摸可以感覺到上面的紋路。他的身上仍然飄著那股深山木蕨的氣息,越是靠近越是清晰可聞。

  “你的朋友說好在哪裡見你嗎?”走了大約十五分鐘,賀蘭靜霆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接到任何電話,他好像是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賀蘭靜霆說:“他來了,就在我們的背後。”

  果然,一輛黑色的加長轎車在離他們不遠處停下來,走出一個戴著墨鏡的青年。

  皮皮一下子呆住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確信自己看見的人沒錯。

  是那個阿歸。金碧輝煌的阿歸,閃閃發光的阿歸。皮皮頓時心跳加速,面色緋紅。

  他沒有穿亮晶晶的演出服,而是換了一件灰色的套頭衫,走路一晃一晃地,和街頭的小青年沒什麼兩樣。皮皮本來也沒有近距離見過他,但每張CD上都有阿歸巨大的頭像,她不可能認錯。

  “嗨,阿歸。”賀蘭靜霆上前打了個招呼。

  “先生。”

  皮皮覺得阿歸的語氣很奇怪。他在歌壇以叛逆出名,搖滾的歌詞裡滿是粗話,見了賀蘭靜霆,神態卻像學生見了老師那樣畢恭畢敬。

  “這位是關小姐。”賀蘭靜霆介紹道。

  “關小姐,您好。”阿歸向皮皮笑了笑,笑容很靦腆。

  “小姑娘想要你的簽名。現在方便嗎?”賀蘭靜霆說。

  “當然當然,”他掏出筆,慇勤地問:“小姐,您需要我簽在哪裡?”

  皮皮立在那兒,一直很花痴地看著他,半晌才回過神,忙從包裡掏出預先準備好的CD遞上去。阿歸大筆一揮,在每張CD上都簽了字,還寫了長長的祝福。

  皮皮激動得雙腿發軟,看著他簽完,掏出相機,得寸進尺地說:

  “阿歸哥哥,那……請問……我可以和您合個影嗎?”

  “沒問題。”

  她拉了一個路人給他們照相,咔咔咔,不同的角度,一連拍了三張。

  “恭喜你,演唱會開得很成功。”賀蘭靜霆說。

  “過獎了。”阿歸垂首,低聲道:“先生,您需要我送您回家嗎?”

  “不用。”

  “下次的演唱會在北京,先生您有空光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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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嗯……恐怕我去不了。”

  阿歸沒有堅持,只是說:“先生,阿歸需要您的祝福。”

  賀蘭靜霆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祝你一切順利。”

  “先生還有什麼吩咐嗎?”

  “沒有了。”

  “那麼,阿歸告辭了。”

  “請等一下,”皮皮趕緊說,“阿歸哥哥,我能最後再問一個問題嗎?”

  阿歸看著她,很溫柔地說:“請講。”

  “‘朱雀街’那麼美,那麼動聽,請問您是從哪裡獲得的靈感?”

  阿歸想了想,道:“那是一首很老的曲子。”

  “哦?”

  “也許您得問一問您身邊的人。”阿歸道,“詞和曲都是他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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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註:“朱雀街”乃龍空散文版版主凌天笑先生所作,定柔甚為喜歡,就剝削過來了。註明出處,並非抄襲。

  24

  青石板的路上是晦暗的燈光。轉過一條街,頓時冷清了,只有他們自己的足音。

  不知為何,當知道是賀蘭靜霆寫了那首“朱雀街”時,皮皮忽然有一點點失望。本來有很多問題想問,一下子都吞回了肚子裡。這種感覺就像你很喜歡一本書因此喜歡上了那本書的作者,結果他卻突然告訴你這那書不是他寫的一樣不自在。皮皮喜歡阿歸就是因為那個“朱雀街”,然後就成了鐵桿粉絲。她做過所有鐵桿粉絲都做的事:收集CD,收集海報,收集新聞和照片。知道他的生日、知道他的口味,知道他最喜歡的顏色和電影。其實阿歸不是經典意義上的美男。除了那張性感的臉和聲線,他的個子有些矮,學生氣也很重。但他有一雙憂鬱多情的眼睛,皮皮對他的喜歡就如一江春水脈脈遠山,滔滔不絕連綿不斷。喜歡的女歌手她換過很多個,王菲、林憶蓮、藍心媚直至如今的田震,但男歌手只此一位,別無分號。所以,一聽見“朱雀街”不是阿歸寫的,皮皮對他感覺頓時全沒了,有點像失戀。

  一路上她都提不起精神說話,只是默默地牽著賀蘭靜霆往前走。她不敢走得太快,畢竟賀蘭什麼也看不見,只是盲目地跟從她。步子一快就顯得自己不耐煩了。她小心翼翼地選擇平坦、沒有溝渠的大道,避開充滿行人和地攤的夜市,為此寧肯繞道。結果轉了幾彎之後她有點迷路,步子禁不住緩下來,東張西望,尋找標誌。賀蘭靜霆這才說:“往右轉,走出去應當是東門街。”

  皮皮一頓,停下來:“你怎麼知道?你能看見啊?”

  “東門街有個清真牛肉館,氣味在右邊不遠處。”

  “這城裡至少有一百家清真牛肉館吧?”

  “是東門街的那家,我肯定。”

  賀蘭靜霆超凡的嗅覺,她當然相信,便拉著他向右轉,拐進了一條黑魆魆的小街。左邊臨著馬路,右邊是一排安靜的辦公大樓。後面大約是住宅區,皮皮聽見了幾聲狗叫。

  “這裡有狗。”皮皮捏了捏他的手。

  “拴著呢。”

  “這狗真聰明,老遠都能嗅出你來。”

  “……”賀蘭靜霆轉身看了她一眼,面寒似鐵。皮皮趕緊閉嘴。

  走了幾步,她終於忍不住問道:“那個‘朱雀街’真是你寫的嗎?”

  “嗯。”

  “曲子也是你寫的?”

  “嗯。”

  “你會很多樂器嗎?”生怕他會覺得自己問得太多,皮皮又說:“我什麼樂器也不會,不過我很喜歡音樂。尤其是流行音樂。”

  “我曾經喜歡過音樂。”他心不在焉地說。

  “那你會彈古箏嗎?七根弦的那種?”皮皮忽然想起高一時候的一次文藝表演,汪萱穿著古裝彈過一次古箏,那優雅的樣子把全班的女生都羨慕壞了。皮皮於是回家吵著也要學古箏,奶奶帶著她找了位老師一打聽,一個小時一百塊,且不談古箏本身的價錢。不用奶奶暗示,皮皮就自動作罷了。

  “那是古琴。箏一般是十二根弦,瑟是二十五根弦。”

  “為什麼要寫那麼憂傷的曲子?你有什麼傷心事嗎?”

  “女士,你是在打聽我的過去嗎?”

  “嗯,說出來,我好開導開導你。”她轉過頭,好奇地看著他。

  他的反應有些奇怪,轉過頭去,避開了她的目光。

  顯然這不是他喜歡的話題,便一字也不答。

  “你們狐族……嗯……和人一樣,也談戀愛嗎?”越是神秘越是有料,皮皮對他更感興趣了。

  “談啊,”他說, “現在正是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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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你是指Mating Season (交配季節)嗎?”不好意思說中文,皮皮差點把笑嗆到喉嚨裡。

  他看了她一眼,說:“是的。這很好笑嗎?”

  “倒也不是……”皮皮窘到了。

  “人類也有發情期,只不過為了文化的需要,都壓抑到潛意識裡去了。”

  “這是弗洛伊德說的吧。”

  “他說得挺有道理。”

  “那你們,信仰什麼?”

  “我是修仙的狐狸,當然信道。”

  “道?是道家的道嗎?”

  “‘天地與我共生,萬物與我為一。’我很喜歡這句話。”

  “就是那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嗎?”皮皮慶幸自己總算認真學過大學語文,讀過一點《老子》。

  “不是,”賀蘭靜霆搖頭,“正好倒過來。我們所說的道從來沒有開端,也沒有結束。世界是根狀的,像爬滿牆壁的青藤,又像水中交纏的水草,沒有主莖,也沒有枝莖。每一條莖都可以變成一個獨立的主莖,每一條根也可以發展成另一個根系。——我們可不喜歡像人類那樣把什麼都想成一個統一的。”

  這幾句話很費咀嚼。皮皮頓時覺得賀蘭靜霆很深奧:“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你們狐族人人都接受的想法?”

  “怎麼想是自己的事,為什麼要人人接受?”他揚了揚眉,摘下眼鏡,插入褲子荷包。

  月光在他臉上投下一道陰影,令他的眉宇更加分明,顯示出雕刻般硬朗的直線。那股若有若無的木蕨香氣驟然間濃郁起來。

  “今夜的月光很好,曬了這麼久,你是不是覺得好些了?”皮皮問。

  “什麼好些了?”好像沒聽清她的問題,他側耳過來。

  “你的手,還有眼睛。”

  “沒有。”

  那條街越來越窄,也越來越暗,她忽然聽見身後有幾個雜亂的腳步。她頓時警惕起來,拉著賀蘭靜霆快步向前走,想甩掉身後的人。

  那幾個腳步也加快了,幾乎是小跑,離他們越來越近,且一直跟在他們身後。

  皮皮低聲說:“糟了,賀蘭,我們有麻煩!”

  沒等他回答,她又說:“快把你的錢包給我,看樣子他們是要錢的。”她掏出了自己的錢包,裡面有三百塊錢,她抽出兩百放到荷包裡。

  賀蘭靜霆的手卻沒有動:“我為什麼要把我的錢包交給別人?再說我也沒有錢包。”

  皮皮這才想起賀蘭靜霆憎惡一切皮製品,自然就沒有錢包。他的錢和卡就塞在荷包裡,還抱怨說既然人類發明了荷包,又何必發明錢包。

  可是,這是討論問題的時候嗎?

  “聽著賀蘭,你手臂有傷,眼睛也看不見,後面有三個人來意不善,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

  “好吧。”

  他想了想,很老實地從兜裡掏出了一疊紙幣,塞到皮皮手中,同時晃了晃手機:“我們是不是應該報警?”

  “來不及了,肯定是忙音。如果真的打起來,你自己先跑。我會一點散打,估計可以抵擋一陣。”皮皮很英雄地拍了拍他的肩。

  賀蘭靜霆的嘴角抽動了一下:“對不起,我沒聽清。你是說——你保護我?”

  “當然啦。哪次不是我保護你,賀蘭同學?”

  “我好像有點感動。”他說,“這是要還的人情嗎?”

  “不要還。免費的。”

  這半年的時間裡,除了準備考研,皮皮還參加了一個散打班。起因是佩佩給了她一張體育中心的年卡,最低級別的那種。除了健身和游泳,只能參加一些初級學習班,比如舞蹈、瑜伽、武術、散打之類。皮皮本來想報瑜伽,發現早已滿額,只有女子散打班還有幾個空位,便去報了名,一週兩次地學了起來。師傅說她進步很快,打算讓她代表全班參加全市的女子業餘散打表演賽。因為這個表演賽,皮皮練習得很認真,沙袋都讓她踹破了好幾個。可是實戰經驗嘛……一次也沒有。

  等她轉過身去看見了後面的三個人,心裡的那點膽子頓時縮成了一個點。

  來的是三個男人,個子都不高,而且很瘦。很有肌肉的那種瘦。

  可怕的是每一個人的手上都有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在距離兩米的地方,雙方都站住了。

  “喂,你們倆個,借點錢給兄弟們買菸吧。”當中的一人粗著嗓門嚷道。

  二話不說,皮皮將自己的錢包扔了過去。

  其中的一個大鬍子指了指賀蘭靜霆:“小子,你的錢包呢?”

  皮皮大聲說:“難道你們沒看出來他是個盲人?他能有什麼錢?”

  “呵,小丫頭還挺護著他的。怎麼,你的心上人啊?”大鬍子向她走了兩步,叼著煙,嘶嘶地笑道:“他是瞎子嗎?眼睛睜得挺大的嘛。”

  說罷,很猥瑣地將一口煙噴到她臉上。

  同時噴面而來的還有一股嗆人的酒肉之氣。皮皮忍不住咳嗽了一聲,被他色迷迷的樣子噁心到了。

  “他不用錢包,這是他的錢。”她將手中的紙幣捲成一團,扔了過去。

  那人掃了一眼紙幣的厚度,將它扔給旁邊的人,忽然一笑,說:“嗯,這小子錢不少嘛,銀行卡里的錢應該更多吧!這附近正好有個提款機,你的銀行卡呢?”

  賀蘭靜霆扔給他一張卡,頃刻間,又被他扔了回來。

  大鬍子突然將皮皮一拉,拉到自己的懷中,將刀子往她的脖子上一比,獰笑:“卡里有秘碼,還是你自己去取,我們要兩萬塊。先扣著你的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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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他的手臂牢牢地圈在皮皮的頸上,濃密的鬍子發出一股難聞的酸味。他的身子緊緊地貼著她的腰,還不懷好意地扭動了一下。

  雖然近在咫尺,賀蘭靜霆並不知道他做了些什麼,眼晴卻漸漸地眯了起來。

  就在此時,皮皮的身子猛然一轉,右手扣住了那大鬍子拿刀的手,一腳踹過去,將他踢了個趔趄!那人也不遲疑,拿著刀就向她撲過來。

  接下來發生的事誰也沒有料到。一切都進行得太快,誰也沒看清。只見大鬍子的身子連同他的刀忽然間便飛了出去,越過一人多高的路欄,落到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從各個方向傳來緊急的剎車聲,接著便是一聲慘叫,那人似乎被撞了,身子在地上打了幾個滾,便一動不動了。

  剩下的兩個人完全呆住了,怔怔地望著賀蘭靜霆,張大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我想,你們的朋友剛剛出了車禍。”賀蘭靜霆淡淡地道,“兩位是不是也想出點車禍?”

  兩個人如同大白天見了鬼一般,扔下錢和卡,拔腿就跑。

  直到此時,皮皮才感到頸上火剌剌地有點痛。用手一摸,摸到一些血,那個人的刀還是劃傷了她。

  可是令她納悶的是,賀蘭靜霆的左手仍然吊在吊臂裡。難道他只用一隻手就把那一百多斤的人扔了出去?太不可思議了。武俠小說也不是這樣寫的啊。

  她拾起地上的錢和卡交給他,認真地說:“剛才的事,謝謝你。”

  “你受傷了?”他轉過身來,正對著她的臉,問道。

  “一點小傷。不要緊。”她到錢包裡找創可貼,找來找去找不到。

  “你介意我來幫你止血嗎?”

  “哦?你會?當然不介意。”皮皮笑了笑,“你身上有煙嗎?煙葉能止血。”

  “我有更好的辦法。”他拉著她走到一個牆腳。

  然後,他雙手托著她的腮,頭低了下去。冰涼的嘴唇劃過她的鼻尖,停留在她的傷口上,在那裡輕輕地吮吸。他的動作很輕柔,卻是來來回回的,好像一隻貓在舔一碗蜂蜜。

  皮皮渾身一震,幾乎發起抖來。不禁懷疑面前的人究竟是狐狸還是吸血鬼。

  這是什麼?是療傷嗎?她的傷口本來有點痛,被他芳香的氣息一吹,立時變得癢酥酥的。他們的身體挨得更近,近到可以感覺到他塊狀的胸肌。而且,他幾乎是擁抱著她的。

  皮皮心裡一陣慌張,手無處可放,死死地抓住他的頭髮。

  “哦……嗯……是這樣啊……”她面紅耳赤,渾身發軟。

  “動物麼,不都是這樣……”

  “需要……需要很長時間嗎?”

  “一會兒就好。”

  25

  到底,那天晚上皮皮沒有跟著賀蘭靜霆去閒庭街。

  雖然賀蘭靜霆英勇地救了她,可後面發生的事卻讓她覺得情形不妙。因此她謊稱要準備考試,將賀蘭送到山下,替他叫了一輛出租,便離開了。回到家後她認認真真地洗了個澡,對著鏡子檢查頸上的傷口。一道淺淺的紅線,像被鉛筆劃了一下,已經完全癒合了。她用手輕輕地撫摸著那道傷痕,回憶他唇齒之間的一絲絲甜美印跡,心中那個堅硬的核正在悄悄地變軟。可是當她看見鏡子裡面出現的那張毫無特色的臉,她又感到一陣氣餒,心頭湧起了種種疑慮。無論是長相還是家世,她都是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或許她能夠吸引他的,只是自己的肝臟吧。何況,她也不能確定在賀蘭靜霆英俊的皮囊下面會是些什麼。張牙舞爪的野獸嗎?千年不散的陰魂嗎?他會一直糾纏她嗎?她會愛上他嗎?如果真的愛上了,他會吃掉她嗎?

  她害怕第二天會收到賀蘭靜霆的電話,會藉口救了她讓她做各種各樣的事,比如曬月亮之類。結果她白白緊張了一天,賀蘭靜霆根本沒來找她。接下來,整整兩個月都沒有他的任何消息。皮皮鬆下一口氣之餘,禁不住又有些好奇,從好奇裡,又滋生出一點期待。

  四月中旬的一天,她正在總編室裡統計記者的稿件,辦公室的電話響了。她拿起聽筒,很職業地自報家門:“你好,C城晚報總編室。”

  “嗨,皮皮。”那端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嗨——”皮皮一時沒聽出來,因為背景有些吵,“請問您是哪位?”

  “賀蘭靜霆。”

  “哦!賀蘭你好!”不知為什麼,聽見他的聲音皮皮有點興高采烈,等她覺察到這一點,連忙將嗓音壓低:“找我有事兒嗎?”

  “晚上我有群朋友要去森林公園春遊,大家一起燒烤、打球,很多人,很熱鬧,你願意來玩嗎?”

  “幾點鐘呀?”

  “八點半。”

  “好哦。需要我帶什麼去嗎?”

  “不需要,你人來了就可以了。對不起,這麼晚通知你。本來是下周的,有幾個人說來不了,就提前了。”

  “沒問題。是西邊的那個觀音湖國家森林公園嗎?”

  “對。七點半我到你宿舍來接你,可以嗎?開車大約要一個小時的時間。”

  “好的,到時候見。”

  放下電話,皮皮的心砰砰亂跳。她有點緊張,又有點興奮。不得不承認,皮皮好久沒有約會了。除了報社的年終晚會,也沒參加過任何派對。她像個地道的失戀者那樣天天悶在屋裡,杜絕一切社交,除了學習、鍛鍊、GOOGLE家麟的行蹤,心無旁騖。

  下班之前皮皮趕緊給佩佩打了電話請求援助:“佩佩今晚我有party,怎麼穿衣服,你過來給我參謀參謀!”

  “Party! 你現在肯party了?”認識佩佩之後,皮皮才知道Party原來是可以用作動詞的。電話那頭佩佩嚷開了,“上個星期我讓你來我的party你為什麼不來?我還說給你介紹個人呢,你也不感興趣。話說,你現在有興趣嗎?我讓他給call你好不好?人家條件很不錯喲。放心放心,不是演藝圈也不在宣傳口,記者多花心啊,千萬不要碰。那人姓徐,是個醫生,腦外科的,年紀輕輕便是副主任醫師,有房有車,掙得可多了。”

  “沒興趣。條件不錯你自己要吧。”到底是好朋友,不需要虛偽的應酬,皮皮一句話就駁回了。倒不是皮皮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不關心。和家麟分手之後,佩佩曾經給皮皮介紹過兩次對象。男方的條件都不錯,一位是電視台的編輯,一位是大學的體育老師。磨不開老朋友的面子,皮皮硬著頭皮去相親。她心裡也勸自己,不能一輩子都掉在家麟這個坑裡嘛,新的生活還是要開始。哪知“開始”這麼難!那兩位男士都沒看上皮皮,見了面客氣地交談了幾句走人了,沒下文了,回頭連個電話也不打。皮皮窘,佩佩更不好意思,覺得是自己失了職。經過一番仔細分析,她和小菊同時認為皮皮需要換一換口味。也許她來自工人階級,對工人階級出身的男人會更有好感。於是,小菊牽線,把自己的表哥小蔡,一位英俊的出租司機,介紹給了皮皮。皮皮也去見了面,頭幾次對那人印象不錯,詼諧可愛,力大無窮,幫皮皮家換過幾次煤氣,兩人還到公園去劃過船。後來在一次談話中皮皮不小心提到自己考研的事,那位司機就不自在了。緊接著就失去了聯繫。 後來一打聽,他倒不是嫌皮皮人不好,而是對學歷高的女人心存畏懼,怕成家之後自己沒地位。皮皮覺得十分沮喪,以後旦凡有這種事,一律不見面,直接拒絕。

  說來說去還得怪家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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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家麟給了她太多的不切實際的自信,她關皮皮只是個平凡不起眼的女孩子。

  回到宿舍佩佩已在門口等她了。當下一起進了門,將皮皮的衣櫃打開。兩人翻來翻去,翻出一件湖綠色的針織長袖,下面連著一個短裙。這還是兩年前皮皮和佩佩一起逛街時買的,當時正值大降價,降到五折還是貴,回來發現只能幹洗,皮皮悔個沒完,一直不捨得穿,後來放著放著就忘記了。

  現在穿了在鏡子面前一照,果然秀麗,襯著她的細腰長腿顯得身段愈發高挑。佩佩替皮皮在腦後高高地挽了個髻,像芭蕾舞演員,露出她巴掌大的小臉和細長的脖子。又拿小鉗拔她的眉毛,拔得她嗷嗷直叫。

  “這麼粗的眉,跟灌木似地,平時也不打理嗎?修個眉也就十塊錢。”佩佩一面拔一面數落,一直拔到眼皮紅腫才收了手。又吆喝皮皮去做洗臉、做面膜,最後替她畫了一個淡妝,戴上一對長長的耳環。

  耳環是佩佩的,也就是一顆珍珠,但有長長的吊線,頭一低就到肩上,有點怪。

  “還是換對耳環吧?”皮皮到自己的首飾盒裡找出一對珊瑚耳扣,被佩佩一把攔住,扔了回去。

  “不行,就得帶這對。這是我的幸運耳環,帶著它見男人,無往而不利。記住,不管你自己長得什麼樣兒,到那裡見什麼人,頭都要抬得高高的,好像你是公主。如果發現耳環碰到了肩膀,就說明你的頭抬得不夠高。這耳環就是用來給你提個醒兒的。”

  原來是這功能。皮皮不吭聲了。她從小就怕見大人,在家怕家長,在校怕老師,在單位怕領導,去銀行怕櫃檯,買東西算錯錢也不敢找人理論,怕吵架,時時刻刻都是一副羞怯的樣子。可是熟識皮皮的人又知道她的脾氣其實並不溫順,屬於火山形,要麼沉默,要麼爆發。平時看上去蔫蔫的,溫吞水一般,一旦惹急了比誰都凶。

  既然是賀蘭靜霆的party,皮鞋是萬萬不能穿的。皮皮換了一雙帆布球鞋,下班臨時買的,樸素的料子,式樣很別緻,鞋面上鑲了幾塊綠松石。

  最後她找出自己喜愛的香水。佩佩卻說:“別用了,你自己夠香的。”

  皮皮聞了聞自己的衣服:“我香麼?我沒灑香水啊。”

  “挺香的,還是好聞的香味。什麼牌子的?下次我也買一瓶?”

  皮皮呆了一下,繼而釋然。那麼,這就是賀蘭靜霆種的香了,自己聞不到,別人卻可以察覺。當下只好敷衍:“可能是商場裡的銷售小姐噴的吧。”

  謝天謝地,佩佩沒有繼續盤問。自從兩次相親失敗,佩佩對皮皮去見任何男人都持謹慎和不評論態度,除非結果是積極的。

  日頭落得很快。佩佩離開不久天就黑了。

  天際的亮色一點一點地收斂,牆上鐘聲暗淡,七點過後不久,皮皮就從窗外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宿舍大樓外的梧桐樹下。

  南方的春季本來就早,一連晴了十幾日,氣溫驟然攀升,暖風吹來,已是初夏景象。

  怕冷的皮皮覺得天氣還沒有那麼熱,賀蘭靜霆卻已是夏天打扮。純白的亞麻襯衣,淡灰的休閒褲,赤腳穿著沙灘鞋,露出白皙的腳指。整個人看上去黑白分明、清清爽爽。大約剛剛洗過澡,他的身上瀰漫著一股潮氣,混合著剃鬚水的香味,頭髮濕濕的,又黑又亮,不知是忘了吹乾,還是特意上了摩斯。

  他正要按樓下的門鈴,驀地看見皮皮走出來,便摘下墨鏡,對她一笑。

  其實賀蘭很少笑,嘴角都不彎一下,多數時候不過是眼眸微動,笑意彷彿一隻從心底浮出的汽泡,瞬間便釋放了。皮皮微微一怔,覺得那笑容似曾相識,甚至那張臉以前也彷彿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想又毫無頭緒,不覺有些恍惚。

  “嗨。”

  “嗨。”

  “沒讓你久等吧?”他問。

  “沒有,你太準時了。”

  寒暄完畢,賀蘭靜霆紳士十足地替她拉開了車門,看著她扣好安全帶,然後到駕駛座上開車。

  “是很大的party嗎?”皮皮問。

  “不很大,二十幾個人吧。”

  “是你們博物館的同事?”

  “不是。只是我的一些朋友。”他淡淡地說。

  皮皮樂了:“原來你還有很多朋友。我一直以為你只喜歡一個人呢。”

  “我是喜歡一個人,”他說,“不過我也有幾個朋友。”

  然後,皮皮開始問自己最關心的問題了:“會有很多吃的嗎?”

  但凡聽說有聚餐,皮皮中午就不吃飯了,將肚子留到晚上。所以她現在真有些餓。

  “嗯。會有很多你喜歡吃的東西:烤雞翅、烤香腸、烤魚、烤螃蟹、烤龍蝦、烤蔬菜、各種點心和水果……”

  “聽起來有好多葷的,有你喜歡吃的嗎?”

  “我沒讓他們準備。不過我不介意陪你吃點水果。”

  “你的朋友喝酒嗎?我帶了兩瓶葡萄酒。”皮皮指著放到後座的一個大袋子。

  “當然會喝。你太客氣了——”

  氣氛有點怪哦。兩個人不冷不熱地聊著。皮皮突然覺得賀蘭靜霆今天特別友好、特別客氣。

  汽車很快出了城,向西駛往本地一個著名的風景區。那是一座面積巨大的森林公園,群山環繞,北面臨著一個本省最大的淡水湖。因為山上有個觀音寺,所以也叫觀音湖。湖邊是一溜白色的沙灘,旁邊是茂盛的桑林。因為離城較遠,皮皮只去過一次,還是五年前的事。

  車在高速公路上開得飛快。皮皮注意到賀蘭靜霆的手臂已能運動自如,便說:“嘿,你手上的傷好了?”

  “好了。”

  “眼睛也——”

  “看不見路我能開車嗎?”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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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沒話說了。賀蘭靜霆本就不是個多話的人,問一句答一句,都很簡潔,皮皮覺得有點悶,便把車上的收音機擰來擰去,擰到那個降E調的短波台,裡面放著一段舒伯特的小夜曲,嗚嗚咽咽,如泣如訴,聽得讓人直打瞌睡。她漸漸有了睏意,幾乎要睡著了。沒過多久,汽車駛入森林公園,在幽暗的林間小道上曲折向前。十分鐘後,眼前驀然一亮,卻是一處銀色的湖灘。當中熊熊地燃著一堆篝火。

  停車場已停滿了車,有十幾輛之多。清一色奢恥的牌子,先鋒的式樣,亮眼的顏色。倒顯得賀蘭靜霆的奧迪十分樸素。一下車皮皮就習慣性地牽住了賀蘭靜霆的手,緊接著就意識到他其實不用引路,便悄悄鬆開手,手心一緊,卻被賀蘭靜霆握住了。

  他握手的樣子看上去很自然,可皮皮卻覺得自己的整個右半身都僵硬了。她擰過頭去瞪了他一眼,賀蘭靜霆笑了笑,手仍是握著不放。

  越過一排橡樹,一股濃郁的燒烤香味迎面撲來。同時傳來的還有男男女女的笑聲、交談聲。

  這是皮皮見過的有生以來最奇異的party,裡面的人各有特色,但全是俊男靚女,就算是名模名星光臨,也不定有他們光鮮出色。這麼一想,皮皮有些洩氣,耳環頓時觸到了雙肩。

  與此同時,賀蘭靜霆的手指卻緊了緊,甚至將她往自己的身邊拉了一下。

  皮皮不由得想起佩佩說過的話,“走路的時候,如果你肯將自己的雙肩用力向後,會顯得你的胸比平時高,腰比平時細。”當然下挺胸抬頭,微笑著向四周掃來的目光致意。

  賀蘭靜霆拉著她向裡面的人介紹:“這位是關小姐,在報社工作。”

  皮皮友好地和他們握手、寒暄。有人遞給她一瓶汽水,熱情地指給她燒烤的地方,很客氣說:“您不用去烤,有專人負責,烤好了您直接拿著盤子去取就可以了。”

  皮皮向他指的方向一看,一共有三個烤爐,各由一位男士負責。長長的餐桌上擺滿了食物。皮皮暗想,這些東西賀蘭靜霆是絕不會吃的。只要自己守在烤爐旁邊,就等於擺脫了他。便笑咪咪地去取碟子,正要去爐邊排隊,不料賀蘭靜霆居然嫌那裡的油煙大,不讓她去,接過她的碟子說:“想吃什麼?我替你拿吧。”

  就這樣,他終於放開了皮皮的手。皮皮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自由了。

  自由有自由的代價。皮皮立刻覺得很孤單。

  她悄悄地想,這會是一群什麼樣的朋友呢?每一個人看上去都很年輕很美貌很富有,好像來了一群言情片裡的男女主角。可是,他們顯然來自不同的地區,說話南腔北調,有兩個男子看上去明顯是亞歐混血,說一口帶著濃重英文口音的普通話。

  奇怪的是,他們看上去又好像彼此都認識,見了面都沒有自我介紹這一幕。

  彷彿這裡只有皮皮一個人是新來的。

  皮皮四下一看,發現不遠處聚著一大群和她年紀相仿的女孩子,便信步走了過去。

  女孩子們個個容貌豔麗、打扮得花枝招展,每人端著一個盤子,一邊吃,一邊唧唧咕咕地說笑。見皮皮過來,都微笑地向她打招呼。

  皮皮覺得有些緊張,聲音不免拘謹:“你們好,我是關皮皮。”

  大家紛紛報了自己的姓名。都是些很普通很雅緻的名字,比如“方近雪”、“李青青”、“馮曉月”之類。

  其中一個人問道:“皮皮,你有幾年了?”

  皮皮以為她是問自己的年紀,忙說:“我二十二了。”

  那一群人都笑了:“那你是最小的哦。”

  又有一個人小聲說:“賀蘭就是喜歡雛兒。”

  皮皮有點窘。看來她們和賀蘭靜霆也很熟識。便仔細打量每一個女孩,她們雖然個個千驕百媚,年紀看上去都不大,都只有二十出頭。有幾個看上去更小,只有十七八歲。心下不禁納悶,為什麼說她是最小的呢?她的個子也不算小,比其中一半的人都高呢。

  轉念一想,她就嚇到了。

  難不成這些人……全是狐狸?

  皮皮只覺大腦裡面轟地一聲,幾乎要昏倒了。

  “嗨,皮皮,你不舒服嗎?”那個李青青問道,“賀蘭喜歡開快車,你是不是暈車了?”

  “沒……沒有。”雖然強自鎮定,皮皮的脊背都被冷汗打濕了。

  接下來的話證明她猜的果然沒錯。

  “皮皮你真不錯,才二十二年就能練成人形,賀蘭一定幫了你不少吧?”有一個穿著夜光綢的女孩子插口道。

  “嗯……是呀。”皮皮的嗓音有點哆嗦,“你呢?你有多少年了?”

  “來這個party的人至少修行超過五百年,不然沒資格。我今年剛剛夠。”女孩子顯示得很興奮,“我是從瀋陽坐飛機來的呢。”

  原來是高層聚會。

  皮皮急得只想擦汗。好嘛,這回可是到了狐狸窩了。

  見很多人的碟子裡都有雞翅,顯然沒人吃素,皮皮不禁好奇:“雞翅很好吃嗎?為什麼賀蘭總不愛吃呢?”

  “這裡只有賀蘭一個人吃素。我們道行淺,抵禦不了雞的誘惑。”那個叫方近雪的大眼女孩說,“天啊,我都不知道吃了多少雞翅了,會不會長胖啊?”

  “長胖不會,長出隻雞翅膀倒有可能。”另一個女孩取笑她。

  “死妮子,看我等會兒把你的小吳偷過來。”

  “偷什麼偷嘛,你拿冰璇哥哥來換就可以啦。”

  大家一陣亂笑,其中一人笑得太厲害,盤子裡的雞翅都滑到了沙裡。

  “唉,也不知今晚有沒有戲呢。”人群中忽然有一個聲音幽幽地嘆道,“頭兒每次都忽悠我們——”

  這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光齊齊地聚到皮皮的臉上,欲言又止。

  皮皮的肚子本來就餓,被她們看得左也不自在,右也不自在,雙腿不禁一陣發軟,便攀住一條柳枝,瞪大眼睛,盯著她們:“怎麼啦?有什麼事和我有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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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忽然間,有人輕呼道:“天啊,你們看,她的腕上有賀蘭的媚珠!”

  頓時有幾個人捂著胸口叫了起來:“啊!天啊!我的神啊!這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肯定是他的。味道能有假嗎?而且就他一個人的珠子是紅的。”

  26

  “哎呀,皮皮你也太有福了。你是怎麼讓賀蘭看上的?說來聽聽?”馮曉月哀哀地叫道:“我們努力了幾百年也沒戲呢!”

  “他沒看上我。”皮皮矢口否認,“我沒覺得他看上了我啊。”

  “媚珠都給你了,那是當然的啦。皮皮你真是修行短,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呢?”

  “哦……”皮皮心裡說,他哪裡是看上了我,不過是看上了我的肝而已。但在這種情況下,她覺得還是什麼都不說為妙。

  又有一個人問道:“可是皮皮,你的媚珠在哪裡?”

  說話的人立即被另外一個人推了一把,語氣明顯有些鄙夷:“別為難她了,修行不到一百年哪裡會有媚珠嘛。”

  “嗨,別這樣和新人說話!”有人糾正。

  “賀蘭傻了才會看上她,”那人偏不買帳,雙眉一挑,“年限相差那麼遠,和她在一起完全是浪費功夫!”

  說話的是個紫衣美人,胸前掛著一串閃閃發光的珍珠,個子有些高,披一頭長長的秀髮,樣子看上去很溫順,想不到說話這樣厲害。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狐狸精吧。皮皮嘆道,話沒說幾句,就開始爭風吃醋了。她也不動氣,站在一旁,只是笑咪咪地看著大家。然後她指了指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亮真圓,大好時光,大家要好好珍惜哦!”

  人群忽然沉默了。

  有人輕輕說:“賀蘭來了。”

  她一轉身,果然看見賀蘭靜霆端著碟子向她走來。向眾人微笑致意之後,遞給她一個裝著雞翅和水果的碟子。彷彿嗅到人群中的氣氛有點不對,他向皮皮低聲建議:“你不想到篝火那邊坐一會兒嗎?”

  篝火旁邊坐著幾個喝酒的男人,皮皮覺得更加恐怖,連忙說:“我先在這裡聊一會兒。”

  “他們叫我打排球,我先去了。”

  賀蘭靜霆一離開,女孩們又開始嘰嘰喳喳。

  “完了完了,祭司大人一定是愛上你了。”馮曉月說,“我認識他幾百年了,也沒見他給我端過一次盤子。”

  “我們真的只是認識而已。”皮皮徒勞無益地辯解著。

  “可憐的千花……”人群中,有個聲音低低地嘆道。

  人群中出現一陣短暫的沉默。

  過了片刻,又有一個人悄悄地說:“今天千花沒來呢。”

  “一定是賀蘭沒請她。”

  “千花也太高傲了。”

  “別這麼說。論資格她比我們高多了。連賀蘭跟她說話都很客氣的。”

  “賀蘭和誰說話不客氣了?我最喜歡他穿這件亞麻的衣服,迷死我啦。”

  “姑娘們,等會兒他打排球會脫衣服,到時候咱們盡情地花痴吧!”

  “皮皮在這裡,你們不要亂說啦。把人家嚇到了。”

  “哦……皮皮,我們是開玩笑的,你別介意好不好?”

  皮皮正專心啃雞翅:“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 剛打算消滅第二隻,方近雪忽然問:“皮皮……那個,今天你會和賀蘭去桑林嗎?”

  “桑林?什麼桑林?” 皮皮明顯地摸不著頭腦。

  有人指了指左側的那一片黑魆魆的樹林:“就是那裡。”

  觀音湖畔的桑林是這個渡假盛地的一大風景。特別是每年夏季桑葚成熟的季節,很多人家帶著孩子過來採桑葚,吃得一嘴的紫色。桑林的背後就是大山。在夜幕中只是一道深黑的輪廓,山頂禪院的勾簷隱約可辨,偶爾傳來一道鐘聲,悠遠綿長,似乎來自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時間。

  皮皮不解地問:“去那裡?幹什麼?”

  大家全都不吭聲。

  過了幾秒,有個女孩小聲說:“皮皮是新來的,估計賀蘭也不會把咱們的規矩告訴她。近雪,你和她說說吧。”

  近雪連忙搖頭:“我才不說呢。等會兒去不去,你們一看賀蘭不就知道了?”

  “賀蘭總是不去。這都多少年了?”

  “就是呀……這都多少年了?至少有一百多年了吧。這都是些什麼日子啊,當我們是清教徒哪!”有人忍不住發牢騷。

  “噯,也不能這麼說。幹這種事對修行沒半點好處。賀蘭哪裡做錯了?”

  “阿眉你就知道替賀蘭說話。也沒見他多看你一眼。”

  “看了哦,他今天看了我好幾眼呢。”有個聲音低低地哼著,待皮皮要認真地尋找說話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皮皮好奇心頓時大起:“你們是不是有什麼困難,需要我幫忙?”

  眾人齊齊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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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那就說吧,究竟桑林是怎麼一回事?”皮皮問。

  “嗯……皮皮你知道賀蘭是祭司大人,對吧?”近雪終於說道。

  “知道。”

  “祭司大人就是頭兒。”

  “對。”

  “我們的規矩,如果頭兒不……那個。我們也不能……那個。”

  “對不起,我沒聽清,”皮皮心裡浮出一個詞,又不敢確認,“那個……指的是什麼?”

  所有人的表情都很奇怪,其中有一個人說:“姑娘們,我一直不相信有代溝這回事,現在我信了。難怪賀蘭喜歡她,她太摩登了,居然連什麼是桑林也不知道。”

  皮皮趕緊說:“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想確認一下。那個是指……嗯,雲雨,巫山雲雨,對吧?”

  有人點頭,有人的臉上浮出曖昧的笑。

  “可是,你們若是想雲雨,隨處都可以解決的吧?需要等這麼久嗎?會這麼麻煩嗎?”

  “就是這麼麻煩的。”

  “聊齋裡可不是這麼寫的呢……”

  “蒲松齡那老頭,他懂個屁!他寫的不過是那些修行剛過五十年的小雛兒,得了人形便樂不可言,除了像嬰寧那樣見了男人傻笑之外,什麼也不會!”

  “是這樣的啊——”皮皮不覺汗如雨下。

  “在頭兒面前不要有壓力。你只要跟著他去桑林就可以了。後面你想怎麼做是你們自己的事哦。”李青青說,“不論你們是不是玩真的,我們都可以……那個了。”

  有幾個人同聲附和:“是啊是啊,皮皮你幫幫我們吧。修行很苦的,我們十年一聚,也就只有這一次機會。”

  皮皮笑著說:“不就是跟他去桑林麼,這不難呀!”

  大家連連拍手:“皮皮你真好!難怪賀蘭喜歡你!”

  “哦,姑娘們,排球開始了!”

  除了散打和跑步,皮皮並不熟悉很多體育。據她看,賀蘭靜霆他們玩的就是普普通通的沙灘排球,不過不是一邊兩個人,而是一邊六個人。當中一個網,場子比電視裡面放的要大,賀蘭靜霆一個跳發球,在網邊際一旋,對面接球的人向上一撲,沒接住,飛了出去。

  “賀蘭好棒!”女孩子們齊聲尖叫。

  其實球員們是清一色的美男子,全都光著上身,穿著寬大的沙灘褲。和這群人相比,賀蘭靜霆不是算是最高的,甚至也不算是最好看的。可是,倘若仔細辨認,皮皮又覺得那些英俊的臉上都有某位偶像派男歌手或男影星的痕跡。比如其中一個人,笑起來的樣子很像年輕的周潤發。另一個人則有一雙和張國榮一模一樣的眼睛。只有賀蘭靜霆看上去渾然天成,有一種耐人尋味的好看,和誰也不像。此外,他比當中的大多數人瘦,卻有羅馬角鬥士那樣漂亮的胸肌。腹部收緊成龜甲一樣的壘塊,卻不像健美運動員那樣有誇張的鱗狀起伏,際線很光滑,溝壑微微凸凹著,一齊從腰部瘦削下去。

  皮皮看著看著,視線恍惚了。

  家麟也有這樣的腹肌。家麟也喜歡打排球。

  高二下學期時,C城一中和外校有過一場聲勢浩大的排球賽。家麟是校隊的隊長,當眾立下了奪冠的軍令狀,皮皮每場必去,為了佔前排的位子還翹了幾節課。和她一起去的有佩佩也有田欣。只記得田欣總是不肯和她同座,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坐在她身後。而且她也不是看得很投入,手頭上一直有個作業本,得空做一下英文習題。決賽那天體育館裡擠滿了人,沒有多的座位,田欣只得坐在皮皮身邊。那是一場艱苦的鏖戰,對手是上界冠軍C城六中。兩邊拉鋸得很厲害,比分一直緊咬著。到了最後一局,雙方隊員都有精疲力竭之勢。還是家麟一個漂亮的扣球定了勝負。

  結束之後,好多女生下到場子裡去給自己班上的隊員送水。一直不動聲色的田欣揚了揚手裡的兩瓶藍色佳得樂說:“皮皮,你不下去給家麟送點喝的嗎?你看他那樣子,累得都快脫水了呢。”

  皮皮可不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下獻慇勤,雖然她也準備了一瓶礦泉水,磨蹭了半天,還是搖頭說不去了。

  田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子,輕快地說:“那我可去了。我去給王鯤送水,順便也給家麟送一瓶吧。”王鯤是高二七班的男生。

  皮皮也沒往多處想,還挺高興有人代勞:“那謝謝你哦!”

  結果田欣不但給家麟送了水,還用手巾替他擦了擦汗。又跟著他一直到後場。皮皮當時有一點點不舒服,隨即便笑自己狹隘,居然對好朋友猜忌了,最終也沒太放在心上。

  真是不一般地懊惱呀!怎麼這麼不開竅呢!皮皮悔得恨不得打自己的腦袋。

  這一腔子心事勾起來,便沒完沒了。她越想越多,越想越氣,傷心得幾乎要掉淚了。

  正在這當兒,有人吹了一聲哨子,大約第一場打完了。

  顯然也是一次惡鬥,兩邊的人都汗流浹背,氣喘吁吁。女孩子們的尖叫聲此起彼伏。皮皮只顧著沉思,是哪邊贏了都不知道。只見賀蘭靜霆也是一身的汗水,從地上拾起一塊白色汗巾擦汗。然後他抬頭四望,似乎在找水,皮皮忙將手邊的一瓶礦泉水向他扔去。

  與此同時,她鬼迷心竅地叫了一句,很大聲音:

  “家麟!接住!”

  27

  現場的噪音夠大,篝火也噼噼啪啪作響,卻不足以擋住這清晰的一喚。清晰到所有的男士都轉頭過來;所有的女士——雖然明白是誰的聲音——仍要回頭確認一下。還有一道不知從何方傳來的嘆息:“可憐的賀蘭——”

  真是眾目睽睽。

  皮皮趕緊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旁邊有人捅了捅她,悄悄地問:“噯,皮皮,八卦一下,誰是家麟?”

  見皮皮一臉想要上吊的表情,吞聲了。

  過了好幾秒,皮皮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脖子,隔著人群,偷偷觀察賀蘭靜霆的動靜。心裡悄悄地想,這下賀蘭可是糗大了,會不會暴怒之下,一口將她吞了?

  還好,還好。看不出很生氣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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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他很鎮定地擰開礦泉水的瓶蓋,一飲而盡。將空瓶往回收桶裡一扔,繼續上場打球,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

  可是,他一定心裡很不高興吧!

  所以,那場球皮皮也看得不自在,開始還知道哪一邊在換發球,哪一邊得了多少分。看著看著,視線越過球場,停到遠處一望無際的湖面上。

  她想起了家麟更多的往事,無一不是甜蜜的,除了那個雪夜刺心的一幕。她仔細回憶每個細節,回憶家麟說過的每一句話,家麟從沒對不起她。恰恰相反,家麟對她太好了,好到讓她以為除了“天造地設、命中注定”沒別的解釋。而那一刻的羞辱、背叛、憤怒、傷心重現眼前,卻令她感覺萬分無力,就好像又回到了高中時代,同學們說的一切都應驗了,在她身上不可能有好運,她永遠得不了第一名,爸爸永遠也不會發財,家麟永遠不可能愛上她,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了的,她想發生的事,都不會成功,都不會如願。所有的結局都以不可更改的面目向她壓來,就像一道墓碑將她死死地釘在地下,除了接受,別無他路。是這樣嗎?永遠是這樣嗎?她就不能擺脫,也不能改變嗎?她腦中一團混亂,腮幫子咬得咯咯作響,就這樣無休無止地質問自己。直到球賽結束的哨聲響起,才驟然驚醒,忙隨著人群用力鼓掌。

  有人搶著收拾餐桌,皮皮撿起地上散落的幾個空瓶和餐巾紙,將它們一一投入回收桶。觀眾漸漸散開了,只剩下賀蘭靜霆獨自留在場中摺疊球網。皮皮默默站在原地等著他。

  月光下的賀蘭是那麼地不真實,就像一道孤影,風一吹便會羽化登仙,變成滄海一粟。她怔怔地站著,那道孤影忽然折向她,她聽見賀蘭靜霆說:

  “怎麼樣?剛才的雞翅好吃嗎?”

  “挺好吃的,謝謝。”她咬了咬嘴唇,訕訕地道,“對不起,剛才我把你的名字叫錯了。真是不好意思。”

  賀蘭靜霆“嗯”了一聲,嘴角溜出一道譏諷的笑:“沒關係。其實我和家麟還挺有緣的。”

  “……”皮皮瞪大了眼睛,“有緣?”

  “你發現沒?家麟、靜霆,這四個字,又雙聲又疊韻,難怪你記錯。一次兩次不要緊,老這樣可不行,沒準以後你一提起靜霆就想起了家麟,那就更糟了。要不我乾脆改個名字吧?”

  呵呵,她在心裡苦笑,這狐狸挖苦起人來,還真是不動聲色。當下趕緊解釋:“真的只是口誤,你不要當真,好不好?何況剛才我拚命鼓掌替你喝彩,也算是將功補過了吧?”

  賀蘭靜霆很窩火地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麼,終於忍住。

  過了一會,他嘆了一口氣:“我去篝火那裡彈吉它,你想來聽嗎?”

  皮皮連忙說:“好啊好啊!”

  到篝火邊坐下,李青青正好坐在左邊,附耳過來說:“皮皮,你和賀蘭有仇啊?”

  皮皮搖頭:“沒有哇!”

  “那他的球打輸了你還拚命鼓掌?”

  “啊???”

  皮皮窘出一腦門的汗。完了,這下完了,有她關皮皮來攪局,祭司大人在狐族幾百年的聲望今宵可算是毀於一旦了!

  人群忽然安靜下來。

  賀蘭靜霆拿起吉它,拔弄了一陣,彈出一段悠揚的前奏,然後用很低沉的聲音唱道:

  離酒榷鬚眉長,

  見斗茶掩鼻忙。

  數說朝市屈伸量,

  睨窺衣履皂白狀,

  撩撥左右浮沉望。

  鬻繒絹晨釣德生堂,

  沐白身宿歌甜水巷。

  他的嗓音非常動聽,低緩而富有情感,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浪漫。這像是只很古老的曲子,歌詞也令人費解。皮皮卻聽得心頭一震,不禁抬起頭來,久久凝視賀蘭靜霆,痴痴呆呆地,直到自己的臉上顏色頓失。

  然後她聽見很多人鼓掌,有人叫好,有人說再來一個,有人推了推她:“皮皮,大家都等著呢!你來唱個‘十索’吧!”

  皮皮忙問:“什麼是‘十索’?我不會啊?”

  那人說:“怎麼可能呢?是個女的都會啊!”

  皮皮心裡想,我還是別再繼續給賀蘭丟臉了。當下站了起來,走到賀蘭靜霆的身邊,大大方方的向四座拱了拱手,朗聲說道:“諸位盛情相邀,我關皮皮也有一道小技獻上,僅供取樂,希望大家不要見笑!”

  她這麼一大方,倒把在場的人愣住了,過了一秒,又齊刷刷地鼓掌:“關皮皮,來一個!關皮皮!來一個!”

  皮皮說:“我給大家表演一套二十六式七星螳螂拳吧!”

  當下也不囉嗦,抱拳揮掌,踢腿推背,一比一劃地打了起來。

  這還是皮皮在散打班時學的副產品。教散打的教練其實是位南派拳師,同時開著武術課。如果散打班因事取消,他會讓學生們去他的武術班補課。這套七星螳螂拳便是皮皮補課時學來的。有段時間早鍛鍊天天打,被幾位練香功的中年婦女看中了,要求跟她學,所以皮皮打得渾熟,幾乎是不假思索,一氣呵成。

  眾人看罷,嘩啦啦地鼓掌。音樂又起,大家喝酒的喝酒,猜拳的猜拳,不少人圍著篝火跳起了迪斯科。

  跳舞皮皮可不在行了,深知自己舞戲之狀,如同獼猴,便識趣地走到一邊的桌子,假裝要休息,給自己倒了一杯汽水。一轉身,正好碰上賀蘭靜霆。

  “皮皮,這七星蟑螂拳是從哪裡學的?打得還真不錯。”他說。

  皮皮差點把汽水嗆到肺裡:“不是蟑螂,是螳螂。”

  “你確信你學對了?”

  “確信。”她說,“我打得真那麼難看麼?”

  “不難看,就是不像螳螂,像蟑螂。”

  “噗——”皮皮噴了一地的水。

  過了一片刻,她忽然問:“你唱的那首歌是從哪裡聽來的?”

  賀蘭靜霆說:“是我自己寫的。怎麼啦?”

  “那你以前經常唱嗎?或者說,也像朱雀街那樣流行過?”

  “沒有。”他不解地看著她,“這是我第一次在公共場合上唱,絕對沒在外界流傳。”

  “不對,”皮皮輕輕地說,“這首歌我以前聽過。很小很小的時候。”

  “不可能。”

  “是真的。這首歌我從小就會。是我奶奶教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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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