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緣】結愛·異客逢歡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30:1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5 18089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3
八〇

  見皮皮的臉越變越黑,幾乎是氣勢洶洶的,皮皮媽有點嚇到,喘了兩口氣,小聲說:“算了,美容卡明天去退,總行吧?犯不著回家就對我大呼小叫的。好歹我是你媽,生你不容易!”

  皮皮咬了咬牙,憋了肚子的氣,最終選擇不和媽媽計較:“對不起,媽媽,剛才態度不好。家麟寄來的信在哪裡?他還說些什麼?”

  “就寄來一張支票,讓我不要告訴你。還說這事兒他和田欣知會過,所以讓我們放心地用。還說小時候老在咱們家混飯吃,我和奶奶都疼他,是他孝敬給我和奶奶的。”

  皮皮走出臥室,覺得媽媽的話裡含著水份,又回著頭問了一句:“您肯定他只寄了兩千嗎?”

  “唔……嗯……寄了兩次,每次兩千。”

  皮皮氣得不出話,跑到洗手間裡洗了把臉,氣乎乎地抱著毯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

  那一夜,不知為什麼,她卻夢見賀蘭靜霆。滿頭滿腦都是他的影子。在月光中,在花叢裡,在樹蔭下。四周環繞著一股木橛之氣。她開始以為是家麟,可是夢中的人一直戴著墨鏡,穿著只有賀蘭才喜歡穿的亞麻襯衣。

  不是家麟,因為這種直截了當、無需鋪墊的親密,她和家麟之間從未有過。

  次日清晨,奶奶買早點回來,皮皮問起那首《寄生草》。

  “什麼《寄生草》?”

  她哼給奶奶聽:“離酒榷鬚眉長,見斗茶掩鼻忙。數朝市屈伸量,睨窺衣履皂白狀,撩撥左右浮沉望。……”

  “哦,那首。”奶奶點頭,“我想起來了。你三歲的時候常唱,不是幼兒園老師教給你的嗎?”

  “不是啊……不會吧?”

  “我以為你是從幼兒園學來的呢。幼兒園的田老師你還記得吧?就住在前面一棟的三樓。她女兒小慶不是你的小學同學嗎?昨天買菜我還碰見田老師,人家還問起你來著。”

  皮皮立即給田老師打電話。

  “……沒有。絕對沒教過首歌。——從來沒聽過。”田老師肯定地說。

  “您會不會記錯?這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不會。我帶你的那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可認真可積極了。所以對每個孩子的印象都很深。”

  “那我……我小時候還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我想想——”,“還有一個事兒挺好玩的。你還記得陶家麟吧?”

  “記得——”

  “小時候你們倆特好。只有一樣,那就是你曾經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他小河南。家麟的媽媽是河南人。他特不高興你這麼叫他,為此還你跟打過架呢,結果你把他的嘴都打腫。家麟媽聽了這事,以為你媽媽對她有意見,特地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到班上批評你。我說‘皮皮啊,不可以給小朋友起外號,下次再這麼叫老師要罰站了’。你還是叫,越叫越起勁,挺犟的。沒辦法,我只好把這事兒報告給你媽。你媽嚇唬你說,再這麼叫就就你送去公安局。你嚇壞了,這才沒叫了。”

  小河南……皮皮只覺耳朵嗡嗡作響。心頭的一些東西轟然倒塌了。

  上班之前皮皮去了一趟銀行,將自己的存款換成四千美元給家麟匯了回去。同時給他留了一條短信:“多謝你的幫助。”看著存摺上的兩萬多塊人民幣頃刻間就消失了,皮皮心痛得喘不過氣來,在心底裡嗷嗷直叫:“我的嫁妝啊!”

  36

  接下來皮皮有一個多月沒見過賀蘭靜霆。

  開始她以為賀蘭會主動打電話。事實證明,祭司大人的自尊非同尋常。可是,皮皮雖是小人物,小人物就沒氣節了嗎?所以皮皮也不打電話。

  兩人就這麼槓上了。

  若在平時,皮皮也沒什麼脾氣的。貧苦人家的女兒煩惱多,她沒功夫也沒資本耍脾氣。可是在她短短的人生歷史中偏偏憑空添上了一個“慧妍”,好像她既是一個人,又是另一個人的鬼魂。皮皮覺得有點冤,同時又有點累。驀然間肩膀都沉重了好幾斤,走路不輕鬆,好像頂著兩個腦袋。

  更重要的是,皮皮華麗麗地受打擊了。

  鬧了半天,原來賀蘭靜霆喜歡的不是關皮皮,而是她N年之前的某個化身,一個名叫慧妍的女孩。他們之間親密頓時打了折扣。敢情那雙溫柔多情的眼不是為她多情的,那雙修長性感的手不是為她性感的,那顆忠誠專一的心也不是為她專一的。

  也許他和慧妍有什麼尚未了結的恩怨;也許他們上世是一對落難情侶;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故事,這個慧妍跟她關皮皮沒關係! W

  倒也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果祭司大人有什麼未了的心結,皮皮很願意幫他。可是她也不是什麼超人,自己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皮皮全家賴以生存的國營大工廠已進入半停產狀態,媽媽被勒令提前退休,退休工資少得可憐。廠裡已經有人因為吃了一個月的白菜邦子,痛苦不堪地自殺了。爸爸天天打零工,收入又低又不穩定。奶奶完全沒收入。在全社會都在邁向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皮皮的全家正在退回戰爭時期。在周圍所有人都被商品經濟弄得眼花繚亂的時候,皮皮全家恨不得收緊腰帶實行實物配給制。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3
八一

  皮皮覺得當前的要務就是認真工作,努力掙錢,挽救這個家的經濟危機!因此,她很需要元氣!而不是消耗元氣!

  可是,既然她不去找賀蘭靜霆,賀蘭靜霆也不來找她,皮皮不得不面對這樣一個後果:整整一個多月沒有頭髮!是那種絕望的沒有。頭皮錚亮,寸草不生,蒼蠅落在上面都嫌滑腳。皮皮每天起床笫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腦袋,尋找毛髮生長的痕跡。摸了半天,一根毛茬也摸不到。 於是她咬牙買了一瓶101毛髮再生精,天天塗抹也不見效,急得恨不得撞牆。

  莫非祭司大人的元氣含有劇毒?新生的毛髮在頭皮下就夭折了?

  當然,這還不是她的最大打擊。

  眼看著研究生報名就要開始了。報名需要單位蓋章。以前單位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一回辦公室的張主任居然不肯蓋了。據他說,這幾年都是度金熱,想考研的人太多,不安心本職工作,社長一怒之下出台了一項新規定。所有打算考研的員工,必須要在工作和學習中自選其一。遞了辭職報告才給蓋章,不然就休想。

  皮皮在宿舍裡蒙著被子思想鬥爭了整整三天,將研究生報名申請表放在手裡捏了又捏,都快捏出水來了,最終長嘆一聲撕得粉碎扔到馬桶裡沖掉了。且不說她不是科班出生考上的可能性有多大。就算考上了,讀書的日子沒有工資,她將有三年時間沒什麼收入。家境貧困如此,皮皮不敢冒這個險。人窮志短、壯氣蒿萊就是這個意思吧!皮皮欲哭無淚,咬咬牙,將備考的書全部收進紙箱,塞到床下,眼不見為淨。

  從那天起,皮皮養成了買福利彩票的習慣。一週買一次,認真對獎。是啊,也許有一天她中了大獎,一切煩惱都解決了呢。

  把這些說給小菊聽,她聽了直笑:“皮皮,你老了。”

  “為啥?”

  “你開始相信奇蹟了。”

  “可是,你覺得我應當放棄考研嗎?”皮皮雙手抱頭,苦惱地說。

  “不應當。”小菊回答得很快。

  皮皮微微一怔:“為什麼?”

  “曾經有位老先生對我說,這世上有三種人:有些人能讓事情發生,有些人坐看事情的發生,還有些人奇怪為什麼事情發生了。——皮皮,你不能像我這樣坐視著一切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而無能為力。你得拚搏!你得抗爭!”

  皮皮覺得,小菊其實是個哲學家,特別是在批評人的時候。說這話時她很激動,一雙枯瘦的胳膊,搖得皮皮的身子直晃。好像勸的不是皮皮而是她自己。

  “可是,我的家怎麼辦?我爸下崗我媽退休沒有我這點工資全家都過得不寬裕呢。”

  “咱們算一下,你家一個月開支有多大?”

  “生活費至少要兩千塊吧。我爸我奶奶的身體都不好,萬一生病就不夠了。”

  “兩千塊?你打兩個工就賺回來了。要不你辭職到我這裡來吧。麥當勞最近還招人呢。我怎麼著也混上了個白班經理。包漢堡這種活兒累是累,但不用動腦筋。”

  “可是,這樣的話,我不是沒有時間複習了?”

  “嗯——這段時間你就全天在家複習,用你的存款過日子好啦。等你考完試,我去設法給你弄個位置。”

  “我的存款——”皮皮心裡一涼,苦著臉看著她,“被我爸買了股票,套進去了——”

  小菊沉吟片刻,問:“現在離考試還有幾個月?”

  “還有半年呢。”

  “你能找人借點錢嗎?或者你到我們這裡來打個半天工,挨過這陣子再說?”

  “借錢?……唉,還是算了吧。我寧肯打工。”

  皮皮最怕借錢,特別是在沒有償還能力的時候。

  “皮皮,看著我,在做選擇的時候要往光明的地方想。”見她的頭又怏怏地低了下去,小菊捏了捏她的肩,“想想看,如果你成了真正的記者,幹上了你夢寐以求的職業,那該多麼爽!何況你是有潛力的。上次考試你不是都過了分數線嗎?不是有教授說你挺有希望的嗎?你離夢想只有一步之遙,為什麼要放棄呢?”

  是啊!為什麼要放棄呢!沒有錢就包漢堡!就算考上研究生也可以半工半讀!皮皮被鼓動了,人生關鍵的時刻來臨了,不知是恐懼還是激動,她忽然間淚流滿面。

  可是……這麼大的決定,需要三思而行吧。皮皮的眸子閃亮了一下,又迅速地暗了下去。

  “皮皮,你一定要明白什麼是你真正想要的!是要當小秘書還是要當大記者?”

  “大記者!”皮皮脫口而出。

  “那就下決心辭職吧!”

  皮皮扔下汽水瓶,一溜煙地奔回辦公室,花了兩分鐘在計算機上打出一份辭職報告,直奔三樓交到張主任的手中。

  她不敢“三思”,三思的結局肯定是放棄。

  在總編室裡忐忑不安地坐了幾個小時,快下班的時候張主任找她談話,企圖挽留她。皮皮鐵了心拒絕了。

  主任的臉黑了,半是安撫半是威脅地說:“這事兒我已經向社長請示了。如果你堅持考研,我們會對你做自動離職處理。工資發到下月底。小關,”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你要想好。萬一你沒考上研究生,想回來,社裡不會再有你的位置。”

  霎時間,皮皮彷彿落入萬丈深淵。她低頭想了好一會兒,用力點了點頭:“主任,我想好了。”

  她終於是拿到了那張蓋著鮮紅大印的報名通知書單。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4
八二

  瘋狂的複習開始了。

  不知不覺中,三個月一晃而過。皮皮白天去麥當勞打工,晚上在家複習功課。日子過得比老年人還有規律。辭了職,單位的宿舍當然不能住了,家裡雖然舒服,卻要忍受媽媽無窮無盡的嘮叨和數落。大好的工作丟了,響噹噹的鐵飯碗砸了,家裡的用度緊張了——皮皮媽的心那叫一個堵啊,差點沒把皮皮罵得想上吊。她死活不信皮皮是因為考研放棄了的工作,覺得她一定是得罪了領導,被報社變相地開除了。可是媽媽畢竟是媽媽,從皮皮辭職的那一天起,她再也沒買過化妝品和高檔服裝,也再沒提美容俱樂部。居然天天早起走兩站路替皮皮爸看地攤,讓他騰出時間接更多的活兒。

  看到媽媽的轉變,皮皮驚到了。

  原來人這麼有彈性啊。

  皮皮仍然沒見過賀蘭靜霆。

  正如小菊所說,皮皮就算不能阻攔一些事情的發生,至少能讓某些事情不發生。

  如果她不打電話,不去招惹賀蘭靜霆,高傲的祭司大人不會無緣無故找上門。

  於是乎她的頭皮還是光溜溜的。每天不得不戴著假髮上班。那套假髮是佩佩送的,很高級,可以在上面梳理自己想要的髮型,戴起來很方便。冬季即將來臨,天氣漸漸冷了,皮皮戴假髮已成習慣,幾乎忘記了光頭這件事。

  十月的最後一天,報社裡有位女記者開生日派對,邀請了一群同事到本市最大的迪斯科舞廳跳舞。辭職之前皮皮與那位記者關係頗佳,所以特地打電話來邀請她。那時皮皮的複習已過了白熱化的階段。畢竟是第二趟,該背的都背了,英文和政治習題做了十幾本,參加的考研複習班也結束了。她覺得很疲勞,想休息一下。加之同事的盛情難卻,便答應了。

  舞廳名叫“龍城”,門票很貴。皮皮以前去過幾次,都是佩佩帶著她去玩的。二樓上有近千坪的舞場,(以下形容舞廳的,刪去若干字)。

  皮皮跳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累了。跑到洗手間脫掉髮套,擦了擦汗。雖然舞場裡有良好的通風,幾百人一起揮汗如雨共同喘氣,二氧化碳的含量還是滿高的。她覺得口渴,意興索然地到一樓咖啡廳去喝水。要了一杯果汁,找了個清靜的位置剛坐下來,不遠處有位女郎忽然上來打招呼:“皮皮?”

  女郎容顏豔麗、身材玲瓏、打扮時尚,皮皮看著她,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是誰,有點尷尬:“請問你是——”

  “蘇湄。”

  腦中一片空白。皮皮覺得這張臉似曾相識,但名字肯定是第一次聽說。

  “那天晚上,觀音湖的Party,記得不?”

  皮皮恍然而笑:“對,對,你是阿湄。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姓蘇。”

  “方便坐過來嗎?貌似賀蘭沒和你一起來?”她笑著問,笑容十分嫵媚。

  “沒有。請坐請坐。我正想找個人說話呢。”皮皮很熱情地邀請她。

  蘇湄抿了一口葡萄酒,問道:“那天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剛進了桑林又離開了?”

  “嗯……出了點情況,不得不提前離開。”鑑於賀蘭靜霆在狐族中的身份,皮皮不想替他製造更多八卦,回答得很謹慎。

  蘇湄低頭喝酒,很識趣地沒往下問。

  皮皮只好反問她:“那你呢?那天晚上過得如何?盡興嗎?”

  “挺盡興的。”她笑了笑,“所以看見你特地來道個謝兒。希望那天不是令你太為難。——看上去你們真的好像認識不久。”

  “是啊。”皮皮虛弱地嘆了一聲,心事被勾出來了。

  “怎麼?不開心?”蘇湄敏銳地嗅出了她的情緒,“說出來給我聽聽,我年歲比你大,或許能替你開解開解?”

  長達四個月沒有賀蘭的任何消息,要說心裡沒有一絲掛念是不可能的。皮皮幾乎夜夜夢到他,且次次都是……春夢。可是,人妖殊途,她實在不能接受他的……飲食方式。

  “嗯——”皮皮猶豫了一下,試探著說:“湄湄姐,你知道慧妍的事嗎?賀蘭和慧妍?”

  “你是指那個沈慧妍嗎?”

  37

  皮皮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是啊。”

  “那是很多年以前的事 。”蘇湄的睫毛很長,像洋娃娃那樣忽閃忽閃地眨兩下。皮皮懷疑那是假睫毛,仔細一看,竟是真的。

  “多少年?

  “九百年前吧。”

  九百年?那也太古老了吧?本來皮皮覺得自己跟慧顏多少有點親近,掐指一算,慧顏成了宋代人物。宋代的女人她只知道一個李清照,還記得上課時老師用投影機放過畫像, 一位模樣清秀的中年婦女 。皮皮甩了甩頭,中年婦女立即變成了白髮蒼蒼的骷髏。

  這樣的人,會不會是慧顏?

  她還在琢磨慧顏是啥長相,蘇湄又說:“ 你知道‘真永之亂’嗎?”

  她茫然地搖頭。

  “不怪你不知道,你修行的年限太短,這事說來話長。” 說罷,蘇湄下意識地掃了一 眼自己的手錶。

  “等等,咱們邊吃邊說 。”皮皮慇勤地跑到前台給她要了一杯酒和一塊蛋糕:“湄湄姐, 你慢慢說哦 , 說詳細點 。”

  她拿起蛋糕吃了一口:“ 你這小姑娘,敢情是想打聽情郎的過去呢。”

  “不會是本族機密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4
八三

  “這事兒也不是人盡皆知,不過像我們這樣超過五百年的是肯定知道的。”蘇湄將酒杯晃了晃,冰塊在蜜色的威士忌中輕輕爆裂。她淺啜一口,在酒杯上留下一個鮮紅的唇印,“賀蘭的母親不是狐族的,這個你聽說過吧?”

  “聽說過。”

  “人狐異類,不能通婚,所以賀蘭一生下來身體就很差,而且雙目失明。按照本族的規矩,不健康的幼雛出生之後應當立即棄置荒郊,任其自生自滅。”

  皮皮啞然:“啊?這麼殘忍嗎?”

  “這很正常啊。野外生存特別艱難,如果他不能自己捕食,誰也顧不上他。修仙以前狐類在大自然中的年均死亡率高達百分之六十五。別的不說 ,光是每年被汽車輾死的狐狸都超過十萬隻。——強健的都不一定活得下來,何況是殘疾的。”

  死狐狸皮皮倒沒見過,但孟春之季,馬路上被汽車輾死的小動物真是比比皆是。

  這麼一想,皮皮就產生了強烈的同情心:“哦,是這樣啊!”

  “可是,賀蘭是首領唯一的兒子。賀蘭的父親—— 們叫他青木先生——在他萬年寂寞的修行生涯中獲得了自己的血脈還是非常高興的。賀蘭在他身邊長大,享受了漫長的哺乳期。 這其間一切覓食都是由他父親命人來完成的。愛之深不免責之切,他對這兒子總有些不滿意,覺得他的身體、能力很不完善,無法接替自己至高無上的地位——”

  她停頓一下,見皮皮兩手托腮,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自己,正聽得津津有味。於是微微 一笑,繼續說道:“所以賀蘭比有史以來的任何一位狐狸更早開始修行。他很用功也很專心,功力升長得很快。同時他父親派人到人間替他捕獵,供給他修煉所需的原料。通常情況下,我們需要修煉五十年才能獲得初步的人形。可是賀蘭只修煉了十七年就變成一位姿態翩翩的美少年。他可以不需要父親代勞了 ,於是便開始有有生以來的第一次狩獵。”

  “湄湄姐,你說的狩獵指的是——”為了澄清自己的疑惑,皮皮指了指自己的肝臟。

  “當然啦。”蘇湄點點 頭,“ 這次行動意義重大。因為修行的頭十七年是個門檻。 這十七年所獲得的元氣決定了他以後修煉的功底和速度。對於賀蘭來說 ,那一年正好是陽年,如果他在那一年遇到一位八卦純陽的人間女子,並令她愛上自己,那麼,在某個八字純陽的日子裡享用她的肝臟會對修行大有裨益。 具體來說 ,就是極有可能令他重見光明。—— 這種機會他一生只有一次。”

  皮皮的心開始砰砰亂跳。

  “所以,青木先生對此事的關注幾乎到了偏執的地步。他親自出馬搜索目標,終於有一天欣喜地告訴賀蘭他已選定了一位將軍家的女孩,叫沈慧顏。她會在正月十五的那天晚上去逛元宵燈會。賀蘭聞風而去,憑他的魅力,自然是所向披靡。據陪他一起去的人說 ,那女孩對他一見鍾情。兩人迅速墜入愛河。這期間,賀蘭不僅遲遲不肯下手,而且極少回家,甚至避免見到他的父親。青木先生派人來催了幾次,他都以時機不當為由故意拖延。眼看著八字純陽的那一就要到了 ,他父親見他還沒動靜,就下了最後通牒,聲稱要親自來找他。於是乎,賀蘭一聽見消息連夜就帶著這位沈姑娘逃跑了。”

  “他很聰明,處處掩飾自己的蹤跡。可是山高高不過太陽,過了三天,他還是被他父親派去的人找到了。他們雙雙被押了回來。聽人說,賀蘭曾經苦苦請求父親放過慧顏,他寧肯終生失明。可是這一切都被青木先生看作是軟弱的表現。他對心慈意軟的人本就深惡痛絕,於是越想越氣,在純陽的那一天 ,他親自主持祭儀,祭儀一過,便當著賀蘭及全族長老的面,將那女孩子的肝臟活生生地剖了出來,命他立即進食,以證明他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據在場的人說,那女孩子不愧是將軍家的後代,整個過程沒叫一聲,她痛苦 好一會兒才斷氣。她甚至說 ,如果這樣能治好賀蘭的眼睛,她很願意。”

  手背輕輕一涼,皮皮發現自己滴一滴淚,同時肝臟隱隱作痛。她覺得心底一陣發寒,顫聲問道:“那……賀蘭究竟吃了沒有?”

  38

  “沒有。”蘇湄研究著皮皮眼中的淚痕,繼續說,“他不但堅決不吃,而且當著眾人的面要求父親立即殺掉自己。不然此生此世,只要他還活著,定要為慧顏報仇。這話在場的人聽來都覺得蹊蹺。因為賀蘭的性格正好是他父親的反面,他是出了名的溫良恭讓,不到關鍵時刻不說硬話的。族裡人有什麼難事都願意找他疏通。突然間竟對父親如此剛硬絕情,翻臉不認人,元老們全都震動了,認為這是前所未有的忤逆。更多的人說,賀蘭之所以能輕易陷入如此荒唐的人類情感,是血統本身的問題,他根本不配領導本族。青木先生自然是怒不可遏,將他禁閉了一百年,之後又下令放逐。於是,父子間有兩百多年沒見面。在見面時賀蘭在南方勢力強大,羽翼豐滿。於是就有了長達三年的真永之亂。”

  “真永之亂?是像人類那樣的戰爭嗎?”皮皮問,“賀蘭修行那麼短,怎麼可能勝過他的父親呢?”

  “我們所說的戰爭不是成千上萬的人拿著兵器在戰場上廝殺。在狐界,戰爭只在頭人之間進行。比如說,如果部族甲要進攻部族乙,只用這兩個族的首領相互挑戰即可。勝的一方就可以統治敗方的部族。所以我們的首領不用自己覓食,吃的永遠是最好的。就算整個族的人都快餓死,最後一點食物也要供給他。他最大的任務就是接受別人的挑戰,打敗對方,以保證本族的地盤和安全,這就是我們意義上的戰爭。”

  “可是,賀蘭不是已被放逐了嗎?那麼他在本族的地位也一併失去了吧?憑什麼來號召別人那?”皮皮問道。

  “賀蘭出生後不久,青木先生就祈示天地,宣佈了他繼承人的地位。這是向天的承諾,改轅易轍會招天譴。此外祭司的職位是終身的,也不可以更改。”蘇湄抿了一口酒,繼續說,“真永之亂的最後一年,父子之爭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其實大多時候賀蘭都處於劣勢。被他父親派去的殺手追的四處逃竄,受過很多次傷,有幾次幾乎死掉了。在最後的一次廝殺中,賀蘭潛入到父親的洞穴發動夜襲。青木先生受到重創,被他劫持。但賀蘭似乎也有把柄握到父親手中。三天以後,父子達成協議:他們南北分治。北緯三十度以北,是青木先生的地盤;北緯三十度以南,是賀蘭先生的地盤。他保留賀蘭在本族重要事務上的一切權利及原定的繼承權。”

  “那麼,”皮皮問,“他們父子再也沒見過面,說過話嗎?”她覺得狐族的戰爭也太慘烈了吧。而且是兒子打老子,又爭地盤又偷襲,還劃勢力範圍,這不是黑社會嗎?這不跟上海灘的青紅幫一個樣嗎?

  “沒有。幾百年來都沒有。”蘇湄看著自己豔麗的指甲,“聽人說,青木先生對賀蘭已完全失望,他們的仇恨已到了相互憎恨,水火不容的地步。真永之後,青木先生便大力扶植自己的得意門生趙松,特地為他設立了左祭司一職,將自己的不少權力轉移給他,力圖與賀蘭抗衡。”

  皮皮低頭沉思,半天不說話,狐族的政治也很複雜啊,而且幾乎和人類一樣歷史悠久,不是她這種小人物一時半會兒搞得清楚的。

  蘇湄玩味地看著她,過來一會,忽然問:“皮皮,你是從哪個山區出來的?”

  “我 ……我就是本地人。”

  “不會吧,蘇湄的眉頭皺了起來,“北緯三十度以南只有狐仙,沒有狐狸。”

  皮皮只得老實地承認:“我不是狐狸。”

  “你——”蘇湄的口張成一個大大的0字,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是狐狸?”

  “不是,”

  “可是賀蘭卻告訴你他真實的身份?”

  “嗯,——他不應當告訴我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4
八四

  蘇湄看著皮皮的臉,神情很古怪,欲言又止。

  “我想他是看上了我的肝,”皮皮說,“我八字純陽。”

  蘇湄開始收拾自己的小包,一面收拾一面訕笑:“看來賀蘭將你掩飾得很好,憑氣味真分辨不出來。”

  “他對我很坦白,從沒刻意隱瞞過什麼。”皮皮看出她有點不安,連忙安慰她,“再說,若是不幸出了意外,我很願意向他捐獻肝臟。”

  蘇湄的表情更加尷尬了,她支吾一下,說:“剛才我說的那些……你當是傳聞吧。其實賀蘭的事情我們知道得很少。除了轟動一時的真永之亂,我們對他幾乎一無所知。”她想了一下,又說,“不過我不相信他看上了你身上的什麼東西。”

  “是嗎?”皮皮眉尖一挑。

  蘇湄站起來,從椅背拿起一件紫色的披肩披到身上。皮皮差點被她身上的香風吹暈過去。她將余酒一飲而盡,半笑不笑地說:

  “祭司大人從不勉強任何人。無論他看上了誰。被他看上的那一位都會覺得很榮幸。為之九死且不悔,何況只是區區一塊肝臟?”

  皮皮一臉黑線,架不住心裡一陣嘀咕,食人大仙有這魅力?不覺得啊 ……

  “湄湄姐,最後一個問題,”皮皮站起來跟過去,“你能給我一個手機號嗎?”

  蘇湄走後,皮皮也跟著溜出了舞廳。假髮的散熱性不是很好,出汗的時候頭皮會癢。

  皮皮取下髮套,換上一個棉布帽子,給街上的冷風一吹,舒服多了。

  手機響了,一看號碼是佩佩。

  “皮皮,你在哪裡?”

  “我在街上——”

  “今天下午我去C大採訪,碰到你的那位朱教授了。”

  朱教授就是皮皮今年打算報考的碩士導師。和大多數學生一樣,三個月前皮皮曾提著兩條煙兩瓶酒去拜師。倒不是要走他的門路,只是聽說有經驗的考生說,考研之前最好見一下導師,互相好有個印象。如能趁機套出點考試範圍,那就再好不過了。這位朱教授的新聞傳播學今年只有兩個名額,報考的學生不下一百個。大半還是本系的應屆畢業生。新聞傳播是熱門嘛。朱教授懷抱一隻波斯貓在自己的書房接見了皮皮,兩人大致寒暄了一下,不到十分鐘就送客了。皮皮覺得自己沒談好,一個月前又去拜訪了一次。這次她是有備而來,拿著自己發表在省報上的幾條新聞給他看,又說了說當前新聞報導中的冒些假大空現象,這才算把老先生的臉上說出了點笑容。朱教授對皮皮在新聞單位工作很感興趣,看了她發表的習作,覺得很有基礎。又聽說皮皮是第二次考研,頭一次的分數也不低,很喜歡她的執著。皮皮的心這才有了一點底。

  皮皮“哦”了一聲。佩佩是個爽快人,有急事才會打電話。既然她這麼提,一定是出了什麼事。

  “和我一起去的裴主任是他多年前的學生。我讓他委婉地提了一下你的名字,說你是他的一個親戚。”

  “謝謝謝謝……那位裴主任我都不認識。”皮皮感動了。朋友就是朋友,佩佩和小菊時時把她放在心上。

  “認不認識這不是關鍵,關鍵是,這位朱老先生忽然問起了你的身體情況。”

  皮皮的臉色變了:“身……身體情況?我身體沒情況啊。”

  “他問你為什麼老是光頭?是信佛,還是有病?——他說新聞事業是國家的喉舌,記者要有很強的政治信念和敏感度。此外,搞新聞還是個體力活,身體不好,跑不動,哪裡能抓到新聞?”

  皮皮傻眼了,一時間緊張得幾乎昏厥過去。

  沒想到事態如此嚴重。當初只是覺得拜見長者應當以誠相見,所以沒戴假髮,只戴了了一頂軟帽。光頭的樣子很容易看出來,她以為老先生不會介意。

  “我這不是……不是得了皮炎嗎?一直沒好呢。我這著急啊。”

  “皮皮,你趕緊想辦法。這老先生可不是一般地執拗。為什麼他的學生個個厲害?因為他挑得厲害!聽老裴說,他本來就不喜歡招女生,因為他的老婆就是他以前的學生,特別厲害。——到不是說以貌取人,如果他心存芥提而你的成績又是可上可下,那就麻煩了。”

  皮皮走著走著,旁邊有個花壇,記得一屁股坐下了:“那我怎麼辦?”

  “趕緊治皮炎,只要長出一點頭髮就去見他,說明你一切正常。要不要我給你介紹醫生?”

  “不用不用。我……我自己想辦法。”

  掛掉電話,立在馬路邊發了一陣呆,皮皮當機立斷地去了渡口花店。

  正值秋季,南方城市氣候偏暖,花市裡的花目不暇接。

  她急急地逛了一圈,對花的知識有限,竟然找不到想要的花,便停在一家鋪子的門邊問老闆:“請問您這裡有牡丹嗎?”

  “有。”華農正用剪刀剪一批玫瑰,頭抬了一下,吐出一個字,又低了回去,手不停地動,彷彿在趕工。

  “牡丹不是四月開嗎?”

  “溫室裡種的。”

  “用過化肥嗎?”

  他指了指旁邊的綠色招牌:“百分百綠色花卉。”

  “請給我來十朵。”

  “什麼顏色的?”

  “ ……白的?”

  “兩百塊。”

  “兩百塊?!!!”

  這麼貴啊!不就是幾朵花嗎?皮皮暗暗抽了一口冷氣,趴在櫃檯上和老闆磨嘰開了,企圖打個折,區區十朵算什麼生意,老闆輕蔑地搖頭:“我說的是實價。”

  “我……我身上只有一百五十塊錢。”

  “你可以買紅色的。紅色的牡丹便宜點。”他建議。

  “請問……紅色與白色,哪種味道好點?”

  “都是牡丹,一個味道。”那人橫了她一眼。

  “我是指……我是指吃起來的時候,”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4
八五

  那人打量她的眼神更怪了,不過還是以專業的態度回答了她:“慈禧太后喜歡吃白牡丹,據說味道很甜美。”

  “請給我七朵白牡丹吧。”

  沒奈何地交了錢,她挑了七朵半開的牡丹,在家裡放了一晚,早上起來,正好盛開。一路花氣甜美地捧著,好像捧著一尊佛像。在早班地鐵上為了花她擠在最後,地鐵的玻璃正好合在她身後。幾個男人擠著她,她兀自抵擋著,但人氣畢竟是污濁的。出了地鐵,人憔悴,花亦萎靡了三分,幾片花瓣捲了起來。皮皮不得不折進洗手間,給花莖上灑了一點水。公車倒不擠,這個別墅幾乎人人有車。但下車時一位胖大嫂正好打她的面前過,手一掄,一朵花掉下來,沒來得及拾,又給人踩了一腳。

  到達閒庭街56號時,只剩下了六朵。

  六朵也好。六六大順。

  皮皮不大記得一年前自己第一次到這裡來的情景。雖然很多細節至今令她驚悚。仍舊是靜悄悄的四合院,老式的朱漆大門,沒有風,看得見鐵馬上的鏽。一株蒼柏遮了半個庭院。唯一不同的是門上沒有鎖。主人今天在家。

  環視一週,沒有找到門鈴,她拍了拍門上的銅扣。

  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了腳步聲,緊接著門就開了。

  一縷熟悉的氣味傳過來,她把花當作盾牌擋在胸前,說了聲:“嗨。”

  幾個月不見,賀蘭靜霆的面容有些憔悴,穿著件黑色的襯衣,身子越發清瘦挺拔。他沒戴墨鏡,臉很漂亮,漆黑的雙眸沒有任何焦點,臉上也沒有任何表情,好像不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

  “是我,關皮皮。”她又說。

  他點點頭,神情有點倨傲。

  哦,祭祀大人還在生氣……

  其實賀蘭靜霆的脾氣一直是倨傲的,皮皮覺得他多少有點端著架子。與人交接也是矜持自守,不冷不熱,說話做事更是含而不露,滿是玄虛。與蘇湄故事裡那位情感豐富的主人公大相逕庭。

  見他半天不開口,她只好繼續勾搭:“最近好嗎?對不起我工作上出了點事兒,我……我換了個工作……一切都是新的……熟悉起來需要一段時間……所以沒跟你聯繫。”皮皮還想加一句“其實我很惦記你。”又覺得太肉麻,從腦子裡刪掉了。

  “你帶了花?”他說。

  她忙把花塞到他手中:“白牡丹,喜歡嗎?”

  眼角微微一動,他露出狐疑的神態:“你——給我送花?”

  “不,不行嗎?”她被他咄咄逼人的氣場壓住了,一緊張,說話跟著也結巴,“你,你不喜歡嗎?你不是說你想知道烈日下盛開的牡丹是什麼樣子的嗎?”不管他看不看得見,她指了指天,又指了指花:“現在,頭頂有烈日,牡丹也是盛開的,哪,就這樣子,你摸摸看。”

  他輕輕摘下一片花瓣,用手捻了捻,放進口中慢慢品嚐。

  “味道好嗎?”

  “挺好。”他說。

  “賀蘭,你能把頭髮還給我嗎?”她迫不及待地說。

  39

  話一出口追悔莫及。

  皮皮有點窘,很心虛地看了一眼賀蘭靜霆,希望他寬宏大量不與她計較。祭祀大人穆然閒立,一隻手插在荷包裡,很放鬆,很自在。

  “你來的不是時候,”他說,“我正準備出門旅行。你能等一段時間嗎?”

  “出門旅行?出……出去多久?什麼時候回來?”

  “順利的話,三四個月吧。”

  還有兩個月皮皮就要考試了。複習已不是大問題。她務必要在這兩個月中再見朱教授一次。

  她著急了,語氣帶著明顯的哀求:“能推遲十天再走嗎?”她記得賀蘭說過,療傷的話,十天就可以令她長出頭髮。她只需十天啊。

  “抱歉的很,我已經買了機票,是要緊的生意,今天下午就動身。”

  怕她不信,他從荷包裡掏出一張打印的電子機票,在她面前晃了晃。

  掃了一眼出發日期,果然是今天。

  她剛要說話,花壇的另一頭又傳來一陣腳步。

  很輕,很細碎,帶著一股淡雅的香氣。

  她不知道為什麼這些狐狸的很香,香得連這滿罈子的花都擋不住。皮皮揉了揉鼻子,歪著頭往裡瞄,看見走廊邊有一個美麗女人,抱著胳膊站在酴釄架下,細挑個兒,穿著件印花細布的旗袍,空谷幽蘭一般,見了她,煙波微漾,款款地說:“靜霆,有客人嗎?”

  “是的。”他應了一聲。

  “幹嘛在門口站著,快請人家進來喝杯茶。”她說,“我去泡茶。”

  人影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皮皮只覺得腦袋被人打了一槍,立在原地,失魂落魄,又像是站在山頂看風景,忽然來了地震,山嘩啦啦地往下垮。

  幸好賀蘭看不見她的臉色。

  “她是千花,”他解釋,“我的一位朋友。這次生意她和我一起去。”

  千花。

  皮皮當然記得這個名字。觀音湖的party賀蘭沒有請千花,她的朋友忿忿不平,為此還損了她幾句呢。

  生意順利的話,他們會有三四個月的時間在一起。

  如果不順利呢……

  一時間,皮皮的心亂了。

  其實,她不是一直害怕賀蘭的嗎?現在他終於有了女伴,狐狸大仙因此會放過她,這不是更好嗎?

  越分析越亂,她咬了咬嘴唇,仰起臉問道:“賀蘭,你要去哪裡?”

  “先去西安,還有幾個別的地方。”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她忽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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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你?願意和我一起去?”他嚴重懷疑,“不會吧?我記得你說過,你對我除了厭惡只要憎恨。”

  “我試圖以你的角度來理解問題,這……這總需要一個過程吧?”皮皮小心翼翼地說。

  “這麼說,你現在可以理解了?”

  “可以了。其實你這麼做也沒什麼錯。我不是也常去肯德基吃雞塊兒嗎?我也沒問過雞是什麼感受啊。話說,我現在看見雞塊都不敢吃了。”她無條件投降:“我和你去西安,你讓我幹什麼都成。”

  他皺了皺眉,琢磨她的意思:“真的嗎?”

  “真的!"

  皮皮心裡想,狐狸大仙能讓她幹什麼呢?就是陪他談生意唄,吃吃飯,喝喝酒,做個陪襯。大仙外出目不視物,需要有人照顧,幫他訂個車票,帶個路什麼的,皮皮覺得這些自己都可以勝任。

  賀蘭靜霆緩緩地說:“皮皮,既然你知道這世上所有事都有代價,求祭祀大人辦事,代價自然很高。”

  “是,是。”皮皮點頭,“不是談生意嗎?我可以幫你跑腿,我可以幫你帶路,我可以幫你拿包,我可以--”

  他搖搖頭,好像一位慈愛的家長糾正孩子的語法錯誤:“求祭祀大人辦事,不是你來說你可以做什麼,而是我來說,我想要什麼。”

  皮皮被他的話繞糊塗了:"你……你想要什麼?”

  他將空洞的眸子對著她的臉,似乎在尋找她眼睛的位置:“皮皮,我要你嫁給我。”

  “哦?”

  “我覺得你是喜歡我的?”

  “啊?”

  這就是狐仙大人的表達方式嗎?

  皮皮的大腦一片空白,呆了半晌,結結巴巴地說:“你……祭祀大人……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

  剛才還在攻城略地,轉眼間就成了亡國之君。皮皮覺得虧大發了,鬱悶得只想打自己的腦袋。

  “可以嗎?”他把那捧牡丹硬生生地塞進她手中,一對深不見底的黑瞳裡有一絲亮晶晶的東西在閃動。

  皮皮想看清那亮晶晶的東西是什麼,瞪大眼睛一瞧,發現那是她自己的影子。

  “什麼?你說什麼?”她懷疑自己的耳朵有問題。那一把牡丹在手中,沉甸甸的,她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皮皮,你能嫁給我嗎?”

  他握住她的一隻手,將它放到自己胸前,雙目微合,喃喃地說:“不用拒絕我,好嗎?”

  “我不--”

  他猛然睜開眼,手腕猛然收緊。

  手骨“喀”地響了一下,皮皮叫道:“你別捏我的手啊!”

  他懊惱地鬆開手:“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一受打擊就有點控制不住……”接著他嘆了一口氣,樣子很沮喪。

  “我沒打擊你啊.”皮皮說。

  “你剛才不是說不嗎?”

  “我是說,我不拒絕……嫁給你。”她兀自地說,“你能替我弄個波浪捲的頭髮不?這樣以後我就不用燙髮了.”

  她搖頭晃腦地笑,戲弄了他,有點得意。然後,她的頭頂便被他按住了:“皮皮,在這個時候跟祭祀大人開玩笑,他一怒之下真有可能吃掉你。”

  然後,他的手便捏著她的下顎,將她下巴微微一抬,強迫她的臉對著自己:“如果你不願意請直說,我不介意你說實話。”

  雖然什麼也看不見,他卻有辦法讓她知道他的內心一直都在凝視著她。虛無的目光中彷彿藏著一股吸力,像一道黑洞連接著另一個宇宙。

  她的心不知不覺地沿著黑洞下滑,她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或者答應了什麼。只覺得自己在重複著某個諾言。那張臉似曾相識,且異常親切。她曾經將一切都交給過他,所以沒有什麼不放心的。

  “沒,沒有不願意啊。”她說。她的手依然停留在他的胸口上,感覺到他的心跳很快,祭祀大人很少這麼激動。

  他默然而長久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地,好像迷失在某個時空之中。庭前草坪的自動灑水器忽然標出一排水霧,緊接著細細的水絲紛紛揚揚地灑下來,他沒料到,卻本能地轉了個身,替她擋住水珠。他回過神來,雙手一點一點地撫摸她的臉,彷彿在識別某個雕像,輕輕地說:“我去和千花解釋一下,然後送她回去。”

  他從荷包裡抽出一張紙和一張卡:“這是機票,這是銀行卡,你先打電話到旅行社取消千花的機票,然後到書房用我的計算機在網上再訂一張。行嗎?”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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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40

  書房就在臥室的旁邊,落地窗下對著花園。這大約是賀蘭靜霆每日停留最多之處。書架邊上有一個舒適的單人沙發,地上鋪著一塊圓形的地毯,仿古式樣的落地燈從背後照過來。左手邊上的茶几上放著一本厚厚的盲文書,書裡別著幾個大號的塑料回形針。賀蘭靜霆喜歡用五顏六色的大號回行針作書籤,這個習慣皮皮很早就發現了。她在書房裡站了一會兒,發現書桌上的計算機是開著的。屏保狀態下,一隻彩色斑斕的球在屏幕裡跳躍。皮皮迅速在網上修改好機票,就聽見門外響起了腳步聲。

  賀蘭靜霆已經回來了。

  “機票已訂好了。”她連忙說。

  “這麼快?”他的眸子一貫是清冷的,眼時卻有了一絲笑意,若有若無的目光掃在她臉上,“我正想說,我忘了告訴你銀行卡的密碼。”

  她的臉白了白:“密碼?”

  “系統沒問你要密碼?”

  “……問了。”

  是的,系統問過她密碼,她不假思索的打了一串數字進去,立即通過了。過程太快,她急著訂票,也沒有多想。現在想起來,她打的是自己的密碼,居然和他的一模一樣。

  “啊——”她抽了一口冷氣,差點跳起來:“賀蘭,你是不是通靈的?是不是會讀腦術?”

  “不是。”

  “我錢包裡有多少錢?”

  “不知道。不然的話,我豈非還要借錢給你?”他倚在門邊,詭異地一笑,“只能說咱們心有靈犀。”

  皮皮看著他,有點哭笑不得。雖然也有不少高中同學嫁了人,生孩子的也有好幾個,但皮皮一直覺得自己不屬於那個行列。和家麟相處十幾年,連個正式的女朋友都沒混上;而面前的賀蘭靜霆,幾乎還是個陌生人,見了幾面就談婚論嫁,她這一生還從來沒有如此猛浪過。這麼一想,皮皮的心裡立即冒出兩個字:逃跑,哪怕是暫時的。她需要找個地方冷靜一下。

  “我得回家收拾一下行李。”她說,“咱們機場見,怎麼樣?”

  “不行。”他搖頭,同時伸出胳膊擋住了門,“你得陪著我。”

  “為什麼?”

  “你得照顧我。”他摸到她的手,將它拿到自己的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一抹陽光照進來,他的眼窩多了一道陰影。皮皮覺得,這個角度看他就像個真的瞎子。他撫摸著她的手,一節一節地捏著她的指骨,輕輕地道。“你得管著我,不然我就會做壞事了。”

  皮皮覺得祭司大人很肉麻。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後躲,卻被他一把拉進懷裡。

  很濃郁的男人氣息。她仰起臉,感覺到他的嘴唇在自己的額上擦來擦去,似乎在尋找一個停留的位置。淺淺地胡茬扎得她有點兒庠。皮皮很嫉妒,哪怕把這點胡茬借給她作頭髮也是好的啊!至少那個變態教授就不會起疑了。

  吻落在她的眼皮上,順帶著含了含她的眉頭。同時落下的還有他熱哄哄的氣息,帶著薄荷的香甜。

  “留下來,好不好?嗯?”他說。怕他不肯聽,用一隻手揪著她的耳朵。

  “嗯。——”她心花亂墜,頓時沒了主意。一時間腦海回到了真永年間。彷彿這是他期待已久的幸福,得立即享用,不然就會失去。

  機場是一個多麼陌生的空間啊!他會不會迷路?會不會誤機?一切都需要有人指引,有她在身邊一定會方便很多。

  “好吧。”她妥協了,牽住他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讓他知道自己的存在。

  他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然後,整個身子也微微顫抖了一下。

  “怎麼啦?”她問。

  “謝謝你。”他輕輕地說,“你對我一向慷慨。”

  她隨他去了客廳,看見茶几上有一杯沏好的茶,有點過意不去地說:“這是千花沏的茶嗎?我喝一口,正好口渴。”

  “別喝。”他按住了她的手,開始脫她的衣服。

  面面俱到的前戲,她被弄得意猶未盡,身子在他掌中,骨頭被他捏著,一寸一寸地發軟。

  “喜歡嗎?”他說。

  她雙臂攀著他的頸子,臉窩在他的肩上微微地喘氣,輕輕地哼道:“很喜歡啊。”

  “喜歡還這麼多天不來找我。”祭司大人硬是在她最歡喜的時候生生地住了手,“別纏著我啦。穿上衣服,我去給你沏杯茶。”

  看著他的背影,皮皮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流著薄汗的香軀頓時涼颼颼的,有種被打入冷宮的感覺。對外關係她要嫁的人就這樣變化無常嗎?

  皮皮踮起腳尖躲到窗邊第一時間撥了蘇湄的手機:“湄湄姐,昨天你的故事全部講完了嗎?”

  “講完了呀。”

  “後來呢?”

  “什麼後來?”

  “沈慧顏去世之後,幾百年了,賀蘭靜霆是怎麼過的?”

  那邊似乎錯愕了一下:“我怎麼會知道?”

  “祭司大人難道再也沒有結過婚嗎?”

  “沒有。據我所知,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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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他身邊再也沒有別的女人了嗎?”

  那邊遲疑了一下,“這倒不是。他偶爾會帶女伴參加PARTY,每次來的人都不一樣。除了千花,其他的幾位我們都不認識。

  “那麼你最近的一次見他帶女伴是什麼時候?”

  “我想想。……嗯,三十年前吧。是個挺乖巧的女孩子,白白淨淨的,很害羞,從頭到尾都沒怎麼說話,看樣子還不到十八歲。那女孩身子好像有病,風一吹就咳嗽,賀蘭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致。”

  “後來呢?後來你還見過她嗎?”

  “沒有了。”

  “你還記得那女孩子的名字嗎?”

  “嗯……她說她叫宋貽,住在北京。人挺和氣的,還送了我一個毛主席像章呢。”

  “宋貽?你確信她是狐族的嗎?”

  “這個……本來我一直確信的。既然你不是狐族的,那她也有可能不是。反正她的手上也戴著賀蘭的媚珠,身上也被種了香,憑我們是分辨不出來的。”

  皮皮聽見門外有動靜,搶著問了最後一句話:“湄湄姐,那你知道賀蘭最喜歡的是什麼嗎?”

  那邊停頓了一下,說:“祭司大人麼,當然最喜歡儀式啦。”

  儀式?什麼儀式?皮皮不能多問,腳步聲近了,她說了句“下次再聊”就匆匆地掛了電話。

  果然是賀蘭靜霆端著茶托走進來,辨認她的方向,準確地將茶杯遞到她手中:“剛接到飛機場的電話,我們的飛機晚點兩個小時。”

  機票是下午兩點的。皮皮看了看表,現在才上午九點。於是說:“那我還是回家一趟比較好,出門旅行,好歹得拿點換洗的衣服。”

  賀蘭靜霆忖了一忖,點點頭:“也好。既然回去,就順便把戶口本也拿出來。”

  “戶口……本?”她一頭霧水:“要戶口本作什麼?坐飛機有身份證就可以了。”

  他走到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了下來,翠綠的窗簾半捲著,只有半邊臉有光,影子印在米色的牆上,是個漂亮的剪影。他舒展著雙眉,用手指撫摸著扶手上的雕紋,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說:“還有這麼長的時間,怎麼打發呢?不如我們就去登記吧。”

  登記!

  皮皮的腦袋一下爆掉了:“什麼登記?”

  沙發上的人對她驚訝的態度明顯地不悅:“當然是結婚登記。”

  皮皮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今天驚愕的次數太多,下巴有點發酸。

  原來祭司大人喜歡儀式,喜歡的就是這儀式啊?

  這也太快了吧?還沒登堂就要入室,皮皮心中叫苦不迭,天啊地啊爹啊娘啊地呼喚著。

  答應嫁人是一回事,結婚是另一回事,皮皮覺得這兩件事之間有個漫長的過程。具體到賀蘭靜霆,就是要培養深厚的感情。因為皮皮從沒想過這一生除了家麟她還會嫁給另一個人。所以嫁誰她都沒有準備好,嫁誰都不如嫁給家麟。既然家麟不要她了,她嫁誰也是嫁,也就不那麼挑剔了。這正好說明一個人的愛情是不能受打擊的,受了打擊容易把婚姻當兒戲。不是嗎?如果她不那麼荒唐透頂,怎麼會連狐仙都肯嫁了呢。且不說門不當戶不對,這種群都亂掉了。

  於是乎,皮皮鬱悶了,跺跺腳,她嚷嚷開了:“噯!賀蘭靜霆,我怎麼越看你越像個騙子啊。”

  “我怎麼是騙子了?”

  “你瞭解人類文化嗎?結婚這是咱倆的事兒嗎?告訴你,這是一大群人的事兒。我得先問我爸、我媽、還有我奶奶。你得找位長輩上門提親,然後商量日子辦婚禮、請客、喝酒、鬧洞房、回門……這麼大的事,怎麼能隨便呢!”

  皮皮關於是結婚的所有知識都來自於她住的廠區。這幾年她身邊結婚的親朋好友不乏其人。無論是哪一位,婚禮都辦得張鑼旗鼓、熱熱鬧鬧,從策劃到搞定花掉幾個月的功夫,不少新郎忙到結婚那天都累垮了,不得不到醫院打吊針哩。最馬虎的一對沒辦婚禮也去了麗江度蜜月。皮皮越想越委曲,她一沒失身,二沒懷孕,三不是二奶,從頭到腳清清白白的黃花大閨女,怎麼能這樣偷偷摸摸地和人登記呢?

  再說賀蘭靜霆又不是陶家麟,如果是陶家麟她關皮皮私奔都可以的。

  見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賀蘭靜霆好脾氣地解釋:“這不矛盾啊。咱們先登記,然後你想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保證配合。”

  不管他怎麼說,皮皮繼續往下數落:“婚紗照總得拍吧?”

  “……”

  “伴郞伴娘總要請吧?”

  “……”

  “總要有蜜月吧?”

  “……”

  皮皮越想越多,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還有——我還沒問過你的婚史呢,你這是第幾婚了?十幾婚了吧!”

  “我未婚。”

  “真的假的?九百多歲了你還未婚,是棵樹都結婚了!”

  “我甚至是處男。”

  皮皮窘倒了,嚥了嚥口水,有氣無力地說:“難怪你功力那麼高,原來你練的是童子功啊。”

  “所以我要今天登記。” 賀蘭靜霆說,“你好不容易答應了我,萬一改主意我就慘了。”

  “改主意?才不會呢!我說話算話。賀蘭靜霆,我可以嫁給你,但不能這麼隨便就嫁啦。就是這樣!你耐心點!”

  她還要慷慨陳詞,面前的人忽然站起來,一把將她拉入懷中,低聲請求:“皮皮,九百多年了,這是我第一次有機會做你的合法夫君。我還不夠有耐心嗎?你能體量我的心情嗎?”

  什麼是柔情似水,什麼是佳期如夢,這個就是啊。皮皮被他的聲音蠱惑了:“人家不是答應嫁你了嗎……”

  然後蠱惑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強硬:“你現在就得嫁給我。馬上。一分鐘也不能等。”

  他們坐著出租回到皮皮家,家中無人,連奶奶都出去買菜了。皮皮一臉黑線地偷出了戶口本,和賀蘭靜霆一起去了她們那個區的婚姻登記處。

  好在是週一,排隊的人不是很多。

  “你不怕婚檢嗎?”皮皮心裡煩,一張口就冒酸水,“萬一人家檢查出來你是一隻——”

  “現在不婚檢。我有個同事上週剛剛結婚。他說,只要證明我們既不是直系血親,三代以內也沒有旁系的血親關係就可以了。”賀蘭靜霆微微一笑,回答得頭頭是道。

  “我們當然沒有啦,別說三代之內沒有,一千代之內也沒有。”皮皮冷笑。笑到一半,嘴被賀蘭靜霆摀住:“噯,在結婚登記處的門口拌嘴,這不吉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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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我都沒有告訴我爸媽……”皮皮捂著臉直想哭,“他們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殺了我的。”

  “怎麼會殺你,最多殺掉我。”某人居然嗤嗤地笑了。

  工作人員上來給她們發了兩份表格:“你們填一下。”

  皮皮碰碰賀蘭靜霆的手:“咱們還得填表。”

  “什麼表?”

  “《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

  “那就填唄。”

  皮皮領命,將兩人的證件攤開,三下五除二就填好了。自己的那份簽好字,想到賀蘭看不見,簽字不方便,問道:“表填好了,需要你簽字,要不要我替你簽上?”

  賀蘭靜霆認真地搖了搖頭:“簽字這種事是很慎重的,事關你我一生的幸福。怎麼可以冒充呢?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好心當作驢肝肺。皮皮翻了翻白眼,遞上一支筆,將落款之處指給他。

  摸了摸那支筆,賀蘭靜霆眉頭又是一皺:“請問,這是什麼筆?”

  “圓珠筆。”

  “我要毛筆。”

  就這一支圓珠筆還是皮皮借來的,她環視四周,莫說毛筆,連支鋼筆也找不到:“這哪有毛筆啊?”

  “我就要毛筆,還要一得閣的墨水。”某人嚴肅地說。

  皮皮沒好氣地說:“哎,是你吵著鬧著要登記的,你別沒事找事,行不?”

  “幹嘛這麼大嗓門?”

  “為什麼一定要今天呢?”終於找到時機發洩,皮皮立即發難,“既然你這麼看重形式,又要這種筆,又要那種墨水,我們何妨三思而行,過幾個月再來?”

  那只是個街道辦事處,很小的屋子,裡面站著十幾個人,大家的眼睛齊刷刷地看過來。

  皮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變得很焦躁,只是覺得嚥不下這口氣。她找賀蘭,明明只想要回自己的頭髮,說著說著,忽然間就答應嫁給他了;又說著說著,忽然間又登記了。戀愛都沒開始談,忽然間就成了別人的老婆。等那紅本本一到手,法律保障都有了。再要鬧翻就得離婚了。皮皮覺得賀蘭靜霆今天是得寸進尺,而自己則是一敗塗地。平時她既不膽大也不爽快,除了被狐仙大人施了魔法,沒別的解釋啦。

  旁邊一位幹部模樣的男人笑了,過來說:“別吵,別吵。這種時候都容易激動。姑娘,小區裡有個文具店,就在這樓背後的一條街上。一定有毛筆,我去替你買。”

  沒等皮皮來得及攔住,那人頃刻間已出了門,不到五分鐘就拿回一支毛筆一盒墨水。皮皮一看,還真是“一得閣”的。

  “不好意思,太麻煩您啦。多少錢,我給您錢。”皮皮慚愧地掏錢包,那男人連連擺手:“不值幾個錢,就當我送你們的吧。新婚快樂!”

  “那——太謝謝您啦。”皮皮真誠地道了謝,見毛筆上有膠,跑到水池中將毛筆化開,蘸好墨遞給賀蘭靜霆:“簽字吧,大人。”

  祭司大人優雅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

  “哇,好漂亮的行楷。”那人讚道。

  賀蘭靜霆摘掉眼鏡,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謝謝你。”

  那人說了句不客氣,回到自己的隊伍中。

  皮皮這才發現他站的是另一條隊,往前一看,隊伍的前面有一個牌子。“離婚登記處”。和他一起來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女人,很時髦的打扮,大約是他的妻子。那人對妻子畢恭畢敬,妻子對他卻愛理不理。

  皮皮捏了捏賀蘭靜霆的手,悄悄說:“剛才你瞪他一眼作什麼?人家明明幫了你。”

  “我沒幹壞事,只是幫他解決了一個身體上的問題。”

  41

  結婚證當然是大紅色的。

  合影很周正,男左女右,賀蘭靜霆笑得雄心勃勃志得意滿,一旁的皮皮卻只象徵性地彎了彎嘴角,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媳婦。

  “這是什麼相機啊?怎麼沒把你的原形給拍下來呢?難道光線也會騙人?”皮皮不失時機地損道。

  “我的原形也挺英俊的。”某人面不改色的頂了一句。

  在飛機上,賀蘭靜霆滿意地撫摸著上面凸凹的鋼印,破例喝了兩杯威士忌。

  在他醉醺醺的時候,皮皮趁機問道:“喂,賀蘭,宋貽是誰?”

  “你怎麼知道宋貽?”他立即清醒了,“誰告訴你的?”

  “打聽出來的。”

  這話觸到了他的心思,他有十來分鐘沒說話,也不理她。

  “噯,我問你,”她推了推他,“宋貽還活著嗎?現在也該有六十多歲了吧?你不去看她嗎?你和她是什麼關係?你們結過婚嗎?”

  “她去世了。”他說。

  “是生病嗎?”她記得蘇湄說過宋貽的身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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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