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〇
見皮皮的臉越變越黑,幾乎是氣勢洶洶的,皮皮媽有點嚇到,喘了兩口氣,小聲說:“算了,美容卡明天去退,總行吧?犯不著回家就對我大呼小叫的。好歹我是你媽,生你不容易!”
皮皮咬了咬牙,憋了肚子的氣,最終選擇不和媽媽計較:“對不起,媽媽,剛才態度不好。家麟寄來的信在哪裡?他還說些什麼?”
“就寄來一張支票,讓我不要告訴你。還說這事兒他和田欣知會過,所以讓我們放心地用。還說小時候老在咱們家混飯吃,我和奶奶都疼他,是他孝敬給我和奶奶的。”
皮皮走出臥室,覺得媽媽的話裡含著水份,又回著頭問了一句:“您肯定他只寄了兩千嗎?”
“唔……嗯……寄了兩次,每次兩千。”
皮皮氣得不出話,跑到洗手間裡洗了把臉,氣乎乎地抱著毯子在客廳的沙發上睡了。
那一夜,不知為什麼,她卻夢見賀蘭靜霆。滿頭滿腦都是他的影子。在月光中,在花叢裡,在樹蔭下。四周環繞著一股木橛之氣。她開始以為是家麟,可是夢中的人一直戴著墨鏡,穿著只有賀蘭才喜歡穿的亞麻襯衣。
不是家麟,因為這種直截了當、無需鋪墊的親密,她和家麟之間從未有過。
次日清晨,奶奶買早點回來,皮皮問起那首《寄生草》。
“什麼《寄生草》?”
她哼給奶奶聽:“離酒榷鬚眉長,見斗茶掩鼻忙。數朝市屈伸量,睨窺衣履皂白狀,撩撥左右浮沉望。……”
“哦,那首。”奶奶點頭,“我想起來了。你三歲的時候常唱,不是幼兒園老師教給你的嗎?”
“不是啊……不會吧?”
“我以為你是從幼兒園學來的呢。幼兒園的田老師你還記得吧?就住在前面一棟的三樓。她女兒小慶不是你的小學同學嗎?昨天買菜我還碰見田老師,人家還問起你來著。”
皮皮立即給田老師打電話。
“……沒有。絕對沒教過首歌。——從來沒聽過。”田老師肯定地說。
“您會不會記錯?這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了。”
“不會。我帶你的那年是我參加工作的第一年,可認真可積極了。所以對每個孩子的印象都很深。”
“那我……我小時候還有什麼奇怪的事嗎?”
“我想想——”,“還有一個事兒挺好玩的。你還記得陶家麟吧?”
“記得——”
“小時候你們倆特好。只有一樣,那就是你曾經給他起了個外號,叫他小河南。家麟的媽媽是河南人。他特不高興你這麼叫他,為此還你跟打過架呢,結果你把他的嘴都打腫。家麟媽聽了這事,以為你媽媽對她有意見,特地來問我是怎麼一回事。我就到班上批評你。我說‘皮皮啊,不可以給小朋友起外號,下次再這麼叫老師要罰站了’。你還是叫,越叫越起勁,挺犟的。沒辦法,我只好把這事兒報告給你媽。你媽嚇唬你說,再這麼叫就就你送去公安局。你嚇壞了,這才沒叫了。”
小河南……皮皮只覺耳朵嗡嗡作響。心頭的一些東西轟然倒塌了。
上班之前皮皮去了一趟銀行,將自己的存款換成四千美元給家麟匯了回去。同時給他留了一條短信:“多謝你的幫助。”看著存摺上的兩萬多塊人民幣頃刻間就消失了,皮皮心痛得喘不過氣來,在心底裡嗷嗷直叫:“我的嫁妝啊!”
36
接下來皮皮有一個多月沒見過賀蘭靜霆。
開始她以為賀蘭會主動打電話。事實證明,祭司大人的自尊非同尋常。可是,皮皮雖是小人物,小人物就沒氣節了嗎?所以皮皮也不打電話。
兩人就這麼槓上了。
若在平時,皮皮也沒什麼脾氣的。貧苦人家的女兒煩惱多,她沒功夫也沒資本耍脾氣。可是在她短短的人生歷史中偏偏憑空添上了一個“慧妍”,好像她既是一個人,又是另一個人的鬼魂。皮皮覺得有點冤,同時又有點累。驀然間肩膀都沉重了好幾斤,走路不輕鬆,好像頂著兩個腦袋。
更重要的是,皮皮華麗麗地受打擊了。
鬧了半天,原來賀蘭靜霆喜歡的不是關皮皮,而是她N年之前的某個化身,一個名叫慧妍的女孩。他們之間親密頓時打了折扣。敢情那雙溫柔多情的眼不是為她多情的,那雙修長性感的手不是為她性感的,那顆忠誠專一的心也不是為她專一的。
也許他和慧妍有什麼尚未了結的恩怨;也許他們上世是一對落難情侶;無論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故事,這個慧妍跟她關皮皮沒關係! W
倒也不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如果祭司大人有什麼未了的心結,皮皮很願意幫他。可是她也不是什麼超人,自己尚且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皮皮全家賴以生存的國營大工廠已進入半停產狀態,媽媽被勒令提前退休,退休工資少得可憐。廠裡已經有人因為吃了一個月的白菜邦子,痛苦不堪地自殺了。爸爸天天打零工,收入又低又不穩定。奶奶完全沒收入。在全社會都在邁向二十一世紀的時候,皮皮的全家正在退回戰爭時期。在周圍所有人都被商品經濟弄得眼花繚亂的時候,皮皮全家恨不得收緊腰帶實行實物配給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