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緣】結愛·異客逢歡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30:1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5 18085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7
一〇〇

  所以這麼大的生意,他選擇白天來,白天他什麼也看不見。

  “有時候我慶幸我是個瞎子。”他喃喃地說,“每年我都把上萬隻狐狸從農場裡救出來,以為外面要比裡面好,以為是解放了他們。其實,外面何嘗是天堂?這些沒有野外經驗的狐狸絕大多數會在一年之內死去,葬身於天敵之腹。但我問其中的任何一位狐狸願不願留下來,沒有一位是願意的……它們畢竟是狐狸,知道自己不屬於這裡。每天我都問自己,我這麼做,對嗎?”

  “當然對!

  他抬起頭:“為什麼?”

  “因為幸福是由自己來定義的。如果它們覺得在野外比被圈養要幸福,那麼就算出去會死得很快,也是幸福無憾地死去。”

  他站起來,忽然緊緊抱住她:“皮皮,我們要時時刻刻在護起,這樣才能幸福無憾地死去。

  她咯咯地笑,擰了擰他的臉:“我才二十幾歲,什麼生啊死啊的。原來祭司大人也有‘眸冷骨累’的時候!

  他愣了愣,沒聽懂:“眸冷骨累?”

  “Melancholy。讀過徐志摩的詩沒?有一首叫‘青年雜詠’:在眸冷骨累的河水邊,河流流不盡骨累眸冷。還夾著些殘枝斷梗,一聲聲失群雁的悲鳴……無聊,宇宙,灰色的人生,你獨生在宮中,青年呀,黴朽了你冠上的黃金!”

  看她怪腔怪調的樣子,他忍不住笑了。

  簽完了合同,鄭紹東問:“賀蘭先生,您訂好了運貨的時間嗎?”“我已經訂好了車皮。麻煩您派人幫我裝一下籠。從這裡鐵路先運到西安,再從西安運往哈爾濱。”

  “老路線,哦?”鄭紹東呵呵一笑,裝貨的事情您放心吧。從這裡到西安我親自負責,己經安排好了,請給我一天的時間。到了西安還是您自己押車嗎?”

  “是的。”

  “太太也陪著?這一路可是很辛苦呢。”

  “我太太是陪我過來散心的,她還有別的事。”

  “我有現成的飼料,給你準備一些路上用吧。從這裡到哈爾濱說什麼也要三十多個小時呢。”

  “謝謝,不用了。飼料還我自己來準備吧。”

  兩人握了握手,賀蘭靜霆又想起一件事:“對了,忘了問防疫的情況。”

  “這還用您老兄交代嗎?我己經提前十五天打了犬瘟熱、病毒腸炎及腦炎的疫苗。《檢疫合格證明》及《運載工具消毒證明》都給你開好了。最近火車站管得嚴,沒這兩證您押不了貨的。”

  “鄭先生,您太周到了。這裡的事我就放心交給您來安排了。我們西安貨運站見。”

  一路是農場的轎車將他們送回西安。在車上不方便交談,回到賓館,剛剛放下包,賀蘭靜霆忽然說;“皮皮,陪我出去散散步吧。”

  “你真要把這些狐狸運到哈爾濱嗎?”即將分別,在路上她的心情不知為什麼又沉重起來。

  “具體地說是大興安嶺。我在那裡有個農場。有一部分狐狸會放回大興安嶺及附近的一些山麓和森林。剩下的一部分我會送到西伯利亞,最後到達北極。”他說,“這些是農場里長大的狐狸,謀生能力很差,我們要先對它們進行訓練。同時,我們也不能一次性全部放歸到一個地區,這樣會擾亂當地的生態結構。所以只能是一部分一部分地放歸自然。”

  皮皮看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去西伯利亞,你豈不是要出入海關?”

  “我有所有的證件。”

  她忽然想起了那件狐皮大衣:“把大衣帶上吧,北極會很冷的。”

  “這是鄭先生送給你的禮物,你不要嗎?”

  “我?我怎麼可能要?”她差點跳起來,“你的同胞不也是我的同胞嗎?我連碰都不要碰它。”

  “呵呵。”他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這麼快就嫁狐隨狐了?我簡直有點受寵若驚。”他說,“我不需要這件大衣。不過我會帶上它,將它送到北極的冰川中埋葬―這是我們狐族的儀式,也是所有死者的心願。我們寧願餓死在大自然或者成為天敵的晚餐,也不要被人類拳養、剝皮、死無葬生之地。”

  他忽然很激動,手緊緊地握著,上面青筋凸現。

  食人的祭司大人,一向淡定地祭司大人,原來也有如此憤怒的時刻。

  “嘿,賀蘭。”她握住他的手,輕輕說,“北極,那是你的故鄉嗎?”

  他點點頭。

  “我能和你一起去嗎?我想看看北極,順便也能給你打個下手啊,這四干隻狐狸難道就你一個人押車嗎?那也太辛苦了?”

  他憐惜地笑了,拍拍她的臉:“我知道你想幫我。可是,我是狐族的祭司,這些都是我的職責,而你跟著我會有危險。我一時也不能專心顧你。放心吧,我不是一個人,修會和我一起去。他現在就在大興安嶺的農場裡等著我呢!”

  皮皮的腳步不禁停住:“危險?什麼危險?”

  “你知道,北緯三十度以南是我的地盤。而我要去的地方,是趙松的地盤。我和他有些過節,最近幾年摩擦比較大。”

  “那他會傷害你嗎?”

  “我們有過幾次衝突,是在我自己的地盤上。目前他還沒有打擊我的能力。”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

  皮皮覺得,賀蘭講話很講究修辭。他小心翼翼地迴避了“打架”這兩個字。但她還是很快地聯想起阿歸的那次音樂會,他受了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說:“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姹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靜霆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8
一〇一

  “是啊,不知道誰種的,開得這樣好,肯定沒施過化肥”

  他在空氣中捕捉花的氣味:“菊花,芭蕉,枇杷,蜀葵,還有月季,月季是什麼顏色的?”

  皮皮踮起腳看了看:“有紅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嗎?”

  “挺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連忙問:“哎,你餓了嗎?”

  “有一點,我們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這裡等著。”她身形矯捷地從院牆爬了進去,從裡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牆插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顧得摘花,從牆上翻回來時,不小心讓玻璃劃了一下。

  “給,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賀蘭靜霆愣了半晌,“你……偷花?”

  “對,偷了”

  “這不好吧?”

  “當然啦,對人類來說這是不好的。”皮皮兩手一攤,:“不過,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們對道德和人類一樣敏感。”他摸出兩張票子,用圓珠筆在上面寫字:

  ——抱歉,我們拿了您的花。

  寫的字他自己看不見,有幾個不在一行,又有兩個字重疊了。不過還是可以讀。他將鈔票留在那家人的門口,用一塊石頭壓好。

  然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你的身上出血了?”

  “手指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她把手藏在身後,被他拉出來,放到口中輕輕吸吮。

  她的臉募然間紅了,想抽回手,卻被她抓得很緊。

  “需要……需要這麼久嗎”

  “總要止住血,對不對?”他沒戴墨鏡,看她的目光冰涼而虛無。

  而她卻總覺得在那目光的深處,有一盞燈在閃亮。

  前面就是公園,他們雙雙躺在草坪上。賀蘭靜霆一片一片地掰著花瓣。他吃得很多,顯然是真餓了。

  “味道好嗎?”

  “很好,沒有化學添加劑,很甜很脆,要不要嘗一下?”

  “好啊”

  她將一片花瓣放進嘴裡,嚼了嚼,覺得沒有他形容的那麼好吃。有點酸,有點澀,又有點苦。她強行嚥了下去,做了個鬼臉:“不好吃”

  他笑了。

  “有個問題要問你。”她躺在他的胳膊裡,暖暖的陽光從樹影裡照下來,她用披肩遮住了眼睛,“我一共有多少個前世?”

  “沒數過”

  “不可能。”她反駁,“好吧,回答我的另一個問題。既然我沒有愛過你,你也從沒和我結過婚,你怎麼能夠找到我?”

  “知道嗎?靈魂是有氣味的。”

  她怔了怔,隨即不相信地搖搖頭。

  “靈魂是有氣味的。你在地上行走,靈魂經過的地方,瀰漫著你獨特的氣味。只要你還有一點點回憶,哪怕是極渺茫極零星的記憶,當你想起我時,我就會聞風而至。”他茫然看著天空,思緒飄遠了。

  接著,他忽然講起了過去。

  “……那一天,我對你說,躲在那裡別出來。等我跟那些人走了你再逃。無論你逃向哪裡,我都會找到你。”

  她閉了眼,聽見了雨聲。

  “那一天下著雨?”

  “很大的雨,大雨沖刷了一切氣味。我們餓極了,躲在山洞裡,不敢發聲,也不敢出去。我父親的人就在附近。你餓得連地上的蟲子也抓來吃了,還告訴我味道不錯。”他囈語喃喃,陷入深深的回憶,“我知道他們想抓的人是你,所以我悄悄地溜了出去,想把他們引開。我對你說,無論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別出來。我父親不會殺掉我的。”

  “你還是中了計。我父親的人說,他數十下,你若不出來,他就立即殺掉我。結果他只數一下你就出來了……你真傻。

  “行刑那天,你咬緊牙關不吭聲。你以為我看不見也聽不見,就會少難受些嗎?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樣東西叫做想像?”

  皮皮從沒看過他的臉如此蒼白,牙關緊咬,全身顫抖,額頭上全是冷汗。

  “嘿……”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想開點,一切都過去了。幾百年都過去了。你是個很忙碌的祭司,為什麼反反覆覆還在想那一天的事?我是慧顏也罷,不是也罷,我都要開導你:生活是美好的,未來是光明的,不要老是停留在過去。我的話你願意聽嗎?”

  皮皮覺得,這話說出來,口氣很像是她大學時期的輔導員。

  他坐起來說:“你的話,我從來都很願意聽。”

  “那就好,那就好”心理輔導這麼快就完成了,皮皮有一種成就感。

  “你曾經說,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你會在來世等著我。讓我記得一定來找你。”他抱著她,親吻她的臉,“你說的話,我怎麼會忘記?我永遠都記得!”

  “賀蘭,”皮皮輕輕地推開他,“你的故事我聽了很感動。不過,我真的不是慧顏,我是皮皮。我知道你很想念她,想唸到發瘋。可是,我是我自己,我不可以為你扮演另一個人。我不能,也不會。我是小人物,但我也是自己生活的主角。我不會扮演別人故事裡的角色,無論那麼做會得到多少好處或喝彩。我無法配合你,賀蘭,請你原諒我。”

  他們之間,出現了微妙的冷場。然後,賀蘭靜霆釋然一笑,站了起來,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對不起,我錯了。今天是我們的好日子,我不應當向你提起另外一個人,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皮皮揚起頭,笑眯眯地說“怎麼補償我呢,祭司大人?”

  “對我們狐族來說,蜜月不是指你的愛人帶你到一個美麗的地方去度假。”他摟了摟她的肩,“蜜月是指那個人有能力讓你在任何地方都覺得在過蜜月。”

  他們回到賓館,不分晨昏地嬉戲。

  他將她摟在懷中,用下巴刮她的臉:“關皮皮,你是不是賀蘭靜霆的妻子?”

  她大聲說:“是!”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8
一〇二

  “關皮皮,你愛不愛我?”

  “愛!”

  最後,她累得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一個毛絨絨的東西裹著,很暖和。

  那是一條狐狸的尾巴,白得像雪。

  她居然沒有嚇一跳。

  “就這麼多嗎?”她沿著尾巴摸下去,卻摸一個男人的身體。

  “就這麼多。你不是想知道我是什麼樣子的嗎,我就是這個樣子的。”他睡眼惺忪。

  “其他部分呢?”她凝視著他的臉,完美無缺的人類的臉。

  “沒有了”

  尾巴揚起來,輕輕拍了拍,像一隻拂塵在她赤裸的身上掃來掃去。

  她將尾巴緊緊抱在懷裡:“好可愛啊!我好喜歡它!”

  “嗯,我若死了,一定把它留給你做個圍巾。”

  尾巴霎時間消失了,他披上睡衣坐起來:“早上想吃什麼?”

  皮皮擦擦眼,死死盯著尾巴消失的地方,又用手摸了摸,什麼也沒摸到:“我剛才是不是做了個夢?”

  她想起了莊生夢碟的故事:“會不會是我一直都在做夢?”

  他的身形頓了頓:“有可能。”

  “哎,你以前說,你不可以變回去的!”

  “我怕你害怕。”

  “我不害怕,那我還能不能再看一下你的尾巴?”

  “要看多久?”

  “半個小時,行嗎?”

  “最後一次滿足你,小丫頭。”那尾巴伸過去,將她捲了進去,和他緊緊地捲在一起。

  “幹什麼嗎……。把人家捆得跟粽子似的。”

  “等我辦完事回來,天天要這樣把你綁在我身邊。”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有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濛蒙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竟少了一點綠。過了縣城繼續往前開,走了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一個圍牆的外面。下車一看,前面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高的圍牆,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摀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狸的味兒。”

  皮皮連接鬆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了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了。嫁狐從狐,我受得了。”她把頭揚得挺高,回了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射鵰英雄傳》。賀蘭靜霆的計算機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

  此行絕對和狐狸有關,而“狐狸”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後不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恩。”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做皮化?”

  “恩。”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貨的生意。為什麼?為了錢?

  她的臉變了色:“什麼皮……狐,狐狸皮?”

  “對,這是一家狐狸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很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最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的記憶裡,只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裡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草這麼貴,只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大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產量是五百萬張。狐皮大衣又輕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擁有它。”

  “我明白了,”皮皮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是來買狐狸的,買來之後放行,對嗎?”

  他笑了,目光很溫暖:“對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橫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圍牆,而是一座巨大的集中營。

  “這農場裡有多少隻狐狸?”

  “六千隻左右。”

  “你要把這六千隻都買下來嗎?”她不知道價錢,但肯定是很貴的。

  “我倒是很願意,不過,老闆不會同意。他每次都會留下兩千隻來作種狐。”說罷,他的臉微微轉了一個方向,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

  果然,農場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面快步走出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瘦高個兒的男子,穿一身高檔筆挺的西裝,臉很黑,腮幫上有著疤,好像曾經跟人打過架,看年紀不到四十歲,舉止很氣派。身後跟著女子二十五六,一頭烏黑的長發,臉很漂亮,穿一件米色的西服套裙,繫著一條寶藍色的碎花絲巾,細腰長腿,手袋,手錶無一不是名牌。

  “賀蘭先生!”那男子快步過來和他握手,“您真準時。”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8
一〇三

  “您也是,鄭先生。”賀蘭靜霆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太太,關皮皮。皮皮,這是農場的場主鄭紹東先生。”

  他們互相握了手。鄭紹東熱情地說:“哎呀,你結婚了?恭喜恭喜!您好!賀蘭太太!小余,去跟辦公室的老錢說一下,準備一份厚禮,要有農場特色。”那女子應聲拿起手機撥號,離開一步,低聲交代了幾句。

  “鄭先生,您太客氣了。”賀蘭靜霆說。

  “這位是余曼寧小姐,我的秘書。”

  大家互相握手,彼此說幸會。

  皮皮微微納罕。兩人服飾華麗,品位時尚,就是大都會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為什麼肯蝸居在偏遠小縣裡養狐狸。轉念一想,這人擁有六千隻狐狸,不是百萬富翁是什麼?一個百萬富翁在大城市裡也不多見,若在這樣的小縣,不擺出高規格的行頭,能行嗎?

  大門緩緩打開,皮皮向前走了幾步,站住,馳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無際的籠舍,一排排伸向遠方。籠舍之間約有兩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綠化帶,綠樹成蔭,當中還有一道一米多寬的水泥道。

  籠子裡養的當然就是狐狸。

  皮皮在報社時曾經跟著農村部的記者採訪過養雞場,規模也很大,但她覺得遠不如這裡乾淨和安靜。

  覺察到她的好奇,鄭紹東問:“賀蘭太太,您這是第一次來養殖場嗎?”

  皮皮點點頭。

  “那我請余小姐帶您參加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鐘就可以了”

  “好啊。”

  “賀蘭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嗎?”

  賀蘭靜霆搖頭:“不必了”

  “那我們倆先到餐廳坐一會兒?”他建議,“我們特地從城裡請了位廣東師傅給你們倆做粵式早茶,全素的羅漢宴,這邊請。”

  “稍等一下。”賀蘭靜霆從包裡取出盲杖。他走路的姿勢很優雅,盲仗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愛上了他。”看著賀蘭靜霆的背影,余曼寧忽然說,“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後來就留在了農場。只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見到賀蘭先生。”

  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不會吧?”

  “當然是玩笑。”余曼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臉的捉弄。

  他受的傷。這幾天,他身上也有些傷痕,雖不明顯,但內傷一定很重,居然可以無所顧忌地和她親熱。若不是功力減退,他是斷無這個勇氣的。

  “他想除掉你,以便能夠統一狐界,對嗎?”

  他遲疑了一下,說:“這中間很複雜,幾百年的糾葛,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你還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較好。”

  皮皮瞪了他一眼:“原來你們狐族和人類一樣重男輕女,認為女人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我不是這意思,只是不想讓你介入到這些事情當中。”他淡淡地解釋,“你有你的事,你應當專心考研。”

  他們路過一個住宅區。有一戶人家有個很大的後院,裡面姹紫嫣紅種滿了鮮花,。賀蘭忽然站住,對著空氣深深地吸吮:“皮皮,這裡有花。”

  “是啊。不知道誰種的,開得這樣好,肯定沒施過化肥。”

  他在空氣中捕捉花的氣味:“菊花、芭蕉、枇杷、蜀癸、還有月季。月季是什麼顏色的?”

  皮皮踮起腳看了看:“有紅的,有白的,月季的味道好嗎?”

  “挺好。”

  她忽然想到他除了喝水,幾乎一整天都沒有吃東西,連忙問:“哎,你餓嗎?”

  “有一點,我們需要找家花店...”

  “不需要,你在這裡等著。“她身形矯捷地從院牆爬了進去,從裡面摘了一把月季。低矮的院牆插了不少玻璃片,皮皮只顧得摘花,從牆上翻回來時,”不小心讓玻璃劃了一下。”

  “給,這是月季,有好多呢,你吃吧”

  “……賀蘭靜庭愣了半晌,你……偷花”

  “對偷了”

  “這不好吧”

  “當然啦,對人類來說這是不好的。”皮皮兩手一攤,不過,你又不是人

  “哦,相信我,我們對道德和人類一樣敏感。”他摸出兩張票子,用圓珠筆在上面寫字:

  “---抱歉,我們拿了您的花”

  寫的字他自己看不見,有幾個不在一行,又有兩個字重疊了,不過,還是可以讀,他將鈔票留在那家人的門口,用一塊石頭壓好

  然後,他的眉頭忽然皺了一下,

  “你身上出血了”

  “手指劃了一下,沒關係的”

  她的手藏在身後,被他拉出來,放到口中輕輕吮吸

  她的臉驀然間紅了,想抽回手,卻被他抓得很緊

  “需要……需要這麼久嗎”

  她們沿著水泥道走入一排籠舍。籠舍距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掃得很乾淨。每個鐵絲編成的籠子裡都有一隻雪白的狐狸。她只聽見狐狸在籠中走動的聲音,沒怎麼聽見它們的叫聲。

  “哇,這裡比養雞場安靜多了。”皮皮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9
一〇四

  “是啊!狐狸是非常安靜的動物,雖是犬科,卻不像狗那樣愛叫。而且,雌狐狸也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好色。它們相當冷淡,一年只有三天的發情期。此外,狐類一般是一夫一妻制,單獨狩獵,很少群居。”余曼寧一面說一面將籠子打開一條縫,用一根細長的鉤子將裡面的狐狸鉤出來,抱在手中,“這是白狐,摸摸看這針毛的長度和光澤,再看底絨的彈性和密度。這一隻有十五JIN多,個頭超過一米,一張這樣的狐皮,在市場上至少賣五百塊錢。”

  那白狐溫馴地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閃著烏光,彷彿有道光線從腦子裡照出來。

  皮皮微微一怔,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這裡是西部最大的芬蘭原種狐養殖基地。主要養殖的是白狐和藍狐。目前一共存欄六千隻。狐皮的年均產量為四千張。賀蘭先生是我們的主要買家,最近三年他龔斷了我們所有的產品。”余曼寧熟練地介紹著。隨手將那裡狐狸放回籠內,帶著皮皮走到另一個籠子跟前:

  “這只是種狐。”

  皮皮的腦海中立即閃出修鷴的樣子,低頭仔細一看,裡面的白狐個頭更大,皮毛光亮,肌肉豐滿,行動活潑。余曼寧將它抓出來給皮皮摸:“擁有良好的種狐是農場致富的關鍵。我們每年都要挑選三次。選出那些出生早,生長快,換毛早,針毛質量好的狐狸做種狐。你看這只,腹部圓平,毛絨豐厚。你再摸它的背,一點也不擋手,是不是?輕輕一壓,就可以觸到背骨和肋骨。這隻狐狸出來的皮草,肯定是世家皇冠級的。”

  “世家皇冠極?”

  “也就是最高等級的狐皮。”

  皮皮覺得“狐皮”這兩個字,今天聽來特別刺耳。那隻狐狸在她的掌中嗚嚥了兩聲,令她一陣心寒。她不知不覺抬起手,看了看手錶,想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卻聽見余曼寧說道:“賀蘭太太覺得這隻狐狸的毛色如何?”

  她敷衍道:“挺好看的,看上去不錯”

  余曼寧自豪地笑了,將狐狸往旁邊一位工人手中一送,說:“老謝,將它剝了,給賀蘭太太做個披肩吧。”

  “哎——”皮皮連忙攔住,皺了皺眉,“我不喜歡披肩。種狐得之不易,你們還是留著吧。”

  越這麼說越誤會,余曼寧以為她嫌少。

  “別客氣!老謝,多弄幾隻,冬天快到了,給賀蘭太太做件狐皮大衣。記住,要最好的貨色。”那工人將狐狸一拎,便要往屠宰場裡去,皮皮擋住他的去路:“老師傅您等一下,我打電話問問我先生。:”

  手機一通,賀蘭靜霆在那邊問:“皮皮,有事嗎?”

  “余小姐一定要……用幾隻狐狸……給我做大衣。”她結結巴巴地報告。

  “告訴她,就說如果堅持要送,就送活的。我們送回農場再處理。”他簡潔地答道。

  掛了機,皮皮道:“我先生說既然成色這麼好,他更喜歡活的,回農場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余曼寧的示意下執意進了不遠處的屠宰間。皮皮搶步跟上去。只見那工人熟練地將一隻很細的銅棒插入狐狸尾部,另一隻手正待按電源開關。皮皮不客氣地衝過去大喝:“住手!”

  余曼寧拍拍她的肩,柔聲地說:“賀蘭太太,你們的農場裡,難道不是這樣處死狐狸的嗎?老謝,將它先放回去,別在賀蘭太太面前收拾啊,當心嚇著她了。”

  “我們剛剛結婚,賀蘭先生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賀蘭先生不願意他買來的毛皮有任何污染,寧肯全部運回自己的農場請專業屠宰師屠宰。”余曼寧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實他真是過慮了。司可林太貴,心臟注射太麻煩,實踐證明,電擊法是目前最快最節省也最有效的辦法,絕不會損傷和污染皮毛。”

  “司可林?”皮皮沒聽明白。

  “也就是氯化琥珀膽鹼,是一種肌肉鬆馳劑。”

  “也就是毒藥,對嗎?”

  “這種藥會導致呼吸麻痺。注射三到五分鐘後狐狸應就會安靜地死亡,不掙扎不尖叫,也就不會損傷毛皮。體內無殘毒,屍體還可以利用。你們農場大約都是用這種方法取皮,用賀蘭先生的話說,比較人道。

  不過這種藥比較貴,用的時候劑量也很大,絕大多數農場是不喜歡在這方面多花錢的。”

  說話時,皮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隻飽受驚嚇的狐狸。只覺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團自己無法識透的東西。那一刻它的樣子很茫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日來臨。

  “嗯,賀蘭這麼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交地附和著。

  “這是當然。賀蘭先生是我們的金主,這一帶的專業戶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呢,他想怎麼幹自然是聽他的。”余曼寧帶著她到了另一個房間,用酒精擦了擦手。皮皮看見桌子推著一個大紙袋子,上面寫著“維生素E”四個字,便問:“怎麼?狐狸也吃維生素嗎?”

  余曼寧點頭:“維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給的。特別是維生素E,一進入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給。目的是促進狐狸的性器官發育,增加產崽數量。”

  “嗯,看來這些狐狸真不是養出來的,是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生產的。從配種,飼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序都要精心。我們有專門的飼料加工部門,目的就是把飼料轉化成產品。現在養狐業成了這個縣的主導農業,我們農場就成了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專業戶到我們這裡參加,學習。我們場主也經常上報紙。這不,上週市裡的電視台還到這裡來做他的專訪呢。”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9
一〇五

  看著她一臉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狐狸有意思,會不會恨你們!”

  “恨?”余曼寧愕然,“恨什麼?既然來到了這個農場,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你呢?”

  皮皮一時間失語了。這種邏輯她似曾耳聞,仔細一想又沒了線索。可不是嗎?人有人的邏輯,狐狸也有狐狸的邏輯。買主有買主的邏輯,賣家有賣家的邏輯。從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惡滔天。

  “賀蘭太太也吃素嗎?”余曼寧忽然問。

  “不吃”

  CHAPTER 35 家麟回來了

  第二天下午六點,賀蘭靜霆帶著四千隻狐狸準時離開了西安。

  皮皮花了一個上午和他一起採購了路上用的飼料。他們去水果市場買了五百jin新鮮的梨和蘋果,打成漿放入保鮮桶。又買了五百jin魚僱人剖淨放入一個巨大的保鮮車箱。賀蘭靜霆什麼也看不見,只能當監工。皮皮穿著套鞋,系得塑料圍裙,幫著幾個工人一起殺魚。忙了整整五個小時,將所有飼料運入車站存放妥當。

  去C市的飛機四點起飛。他們在飛機場上告別。

  賀蘭靜霆沒說很多的話,只是用力地摟了摟她,叮囑:“專心準備考試。”

  “嗯”

  “看書累了就去看看我種的花。”他說:“我在山頂開了個小小的苗圊,就在井口的旁邊,春天的時候風景會很美。”

  “好哦,一定去看。”

  過了安檢她回頭望,發現他還站在原處,依依不捨的樣子。

  她揮揮手,瀟灑地去了登機口。

  回到C城,一切如舊。考試臨近,賀蘭靜霆給了皮皮閒庭街宅子的鑰匙,讓她在那裡複習。那宅子的環境自然是又好又安靜,閒來還可以上上網。皮皮不喜歡,覺得屋子空曠,獨住太寂寞,寧願和奶奶擠在自家不到九平米的小屋裡,無電話無電視無網的干擾。且任何時候都可以喝到奶奶煮的紅豆湯。不過,每隔一週她會去一次閒庭街,替賀蘭靜霆收拾信件,打掃房間,順便看一眼他的花園。因有專雇的花匠打理,皮皮不用自己動手。那一年的冬季沒有雪,溫室裡開滿了鮮花,讀書累了,她會過來找把籐椅,捧杯茶,在溫室裡靜坐片刻,馳目騁懷,提前享受一下爛漫的春光。

  愛情對她來說,失去得很慘,得來的卻很容易。人們常說水到渠成,水到渠成,皮皮覺得,她和賀蘭靜霆的愛情,渠還沒有成,水已經洶湧了。幸福之神終於光顧了她……

  十天過去了,二十天過去了。

  生活變得充實,忙碌,充滿希望。

  每當想起與賀蘭在一起的日子,皮皮覺得很溫馨。這種溫馨就像是旅行歸來的一個熱水澡,或者工作疲倦之後的一次按摩,很放鬆很奢侈,沒有它也不是不可忍受。對於賀蘭,皮皮絕對沒有對家麟那樣敲骨吸髓,如飢似渴的想念。賀蘭是吸鐵石,出現了才會有磁場。家麟是地球,引力無所不在。

  又一個月過去了。

  月球駛離了地球,潮汐消失了。那份刻骨的陌生感又回來了。龐大的狐族就像個火星社會,越是瞭解,越變得不可思議。

  賀蘭常說,狐族之間的愛是從身體開始的,熟悉了身體再接近靈魂,身體比靈魂更有記性。而身體的愛又是從氣味開始的,那是一種最原始的誘惑,不依靠任何邏輯,也沒有判斷,就像一個人天生喜歡某種食物,喜歡就是喜歡,沒有原因。

  “你的味道好香。”夜半,賀蘭常拿著她的手指放在自己的鼻尖上嗅,“你一天幹了什麼,我都能從你的手指上聞出來。”

  皮皮覺得新奇,覺得匪夷所思,又覺得很迷惑,甚至覺得自己是不是被“狐化”了。嫁給了狐狸,今後她可以像狐狸那樣思考嗎?或者用狐狸的方式生活嗎?

  可她畢竟不是狐狸啊。這就像有人將她推到舞台上,命令她扮演一個完全不熟悉的角色。一時間,言談哭笑,舉手投足都不是自己的。木偶還有個提線的人,她連誰給她提線都不知道。

  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了很久,皮皮決定不再為難自己。她沒有狐狸思維,她是人,就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思考就好了。賀蘭靜霆優點很多呀:年少多金,英俊銷魂,情深似海,忠誠不移——大多數女人有了這樣的愛人都會覺得心滿意足,皮皮也不例外。至少他不像小菊介紹的那位出租車司機,一聽見自己考研就變了顏色。無論對未來有何打開,賀蘭都沒有半點反對。

  分開的頭一個月,賀蘭靜霆每天晚上給她打一個電話,非常準時。簡單的問候,談談狐狸的訓練的情況。十分鐘之內準時掛斷,不影響皮皮的複習。他的最後一個電話是在十二月初的某個下午,告訴皮皮他要離開大興安嶺去俄羅斯,坐火車穿越西伯利亞,最後從水路將最後一批狐狸放歸北極。

  “會有危險嗎?”

  “不會,這條線我每年都走的。”

  “那麼,修鷴會陪著你去嗎?”

  “不,我一個人去。”

  “可是……白天你行動不是很方便,有個人陪著幫幫忙也是好的啊。”

  她有點擔心。

  “一切都安排好了,沒問題的”他信心十足,“放心吧,你專心複習,好好考試,祝你成功。”

  “聽著賀蘭,平安回來,你欠我一個婚禮。”

  他在那頭笑了:“當然”

  然後,他們便失去了聯繫。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9
一〇六

  夜裡皮皮一想起他,腦中就是一幅白皚皚的畫面:漫天大雪,一個披著風衣的人影帶著一大群狐狸在一望無垠的冰川上跨涉。就像電影裡的草原小姐妹。幾百年來,這就是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責任,他的義務。祭司大人真不容易。這世界每年都要消耗幾百萬張狐皮,幾千里狐狸真不過杯水車薪罷了。

  這麼一想,皮皮覺得賀蘭靜霆活著有點慘,像個悲劇人物。

  考研很順利。

  皮皮很擔心的新聞學理論也考得很順手。考前兩個禮拜她去見了朱教授。那時她的頭髮長度已超過了三釐米,又黑又細,微微地帶著捲兒。見她時,教授扔然抱著那隻波斯貓,老頭子沒有多說,臨走時問了一句:“你的英語準備得怎麼樣?”

  皮皮莞兒一笑:“準備好了。”

  這話給了她定心丸。她心領神會地認為老頭子覺得她的專業課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冬天就這麼過去了。

  賀蘭靜霆還是沒有半點音訊。

  二月底皮皮就知道了自己考研的分數,她以總分第二的成績被通知複試。兩週之後,複試順利通過。大局已定,剩下來的時間,不過是體檢和等正式的錄取通知。

  原來考研並不是她想像的那麼難,咬咬,努努力就能做到。既然如此,大學的時候就應該開始準備。只可惜她終於奮鬥成了家麟的校友,家麟卻不在了。

  複試之後的那天晚上,皮皮給家麟發了一封E——mail,很簡單的幾個字:“嘿,家麟。我考上了C大新聞系的研究生,現在我終於是你的校友了。”

  她不知道為什麼時隔兩年,自己會主動給他發信。雖然平日只要一想到這個名字她就會隱隱心痛,茫然若失。

  也許這只是她多年的一個習慣,每當有了什麼好消息,考試過關或者找到工作,她總會在第一時間裡讓他知道。

  顯然家麟已經不大記得她了,她沒收到任何回音。

  三月初的一天,皮皮和小菊一起約著逛商店。趁著大降價,皮皮買了一個多功能的電飯煲。她們一起去街邊吃了一頓火鍋,出來走在街上。小菊說:“皮皮,你不是跟家裡人一起住嗎?要個電飯煲幹什麼?”

  “電飯煲嗎?因為我自己要煮飯啊。”

  “你?自己煮飯?”

  皮皮窘了一下,說:“小菊,我告訴你一件事,不許你罵我。”

  “什麼事兒?”

  “我嫁人了。”

  “什麼?你說什麼?”小菊差點跳起來。

  “我嫁人了。”

  “你閃婚啊?什麼時候。”

  “只是和他登記了,我爸媽還不知道呢。我等他回來正式到我們家提親,結婚證的事兒我們就瞞住不報了。”

  小菊一把將她扯到路邊:“哥們你也太能瞞了吧?結婚這麼大的事兒你也不告訴我?也不找我參謀參謀?”

  “對不起,對不起。我們的決定挺匆忙的,誰也沒告訴。”皮皮不好意思地解釋。

  “那你爸媽會不會不同意?”

  “不會。”

  “這麼自信?”

  “有才有貌的鑽石王老五,看不出他們會反對哪一點。知道的話,只怕還會逼著我嫁給他呢。”她快活得笑出聲來。

  “哎呀,你怎麼運氣那麼好呢?快告訴我他是干什麼的?是同學嗎?我見過嗎?皮皮,要不我們舉行集體婚禮吧,我和少波也打算今年結婚呢!”

  皮皮坐在路邊的花壇上,一五一十地向小菊介紹賀蘭靜霆,除了他是狐仙之外,全部坦白。話說到一半,小菊叫道:“哎,你口渴不?這麼好的消息怎麼能在路邊上消化呢?我要喝咖啡,焦糖碼奇朵,你請客!”

  焦糖碼奇朵就焦糖碼奇朵!一向節約的皮皮也不含糊:“沒問題!”

  她們拐進另一條街。皮皮記得那裡有個咖啡店,不貴,她和小菊以前來過。裡面的咖啡總有一股子嗆人的糊味。人家說,只有現磨的正宗的哥倫比亞咖啡才有這味道。皮皮不是很喜歡,倒是這一家的英式奶茶很不錯,也便宜。

  咖啡店旁邊是個水果攤。有兩個人在挑水果。

  其中一人的背影讓她覺得一股涼氣從腳跟一直躥到頭頂。

  她不知不覺地停住了。

  彷彿也察覺了她的存在,那人微微地轉過身,對她笑了笑,舉手打招呼:“嘿,皮皮,好久不見。”

  皮皮的心咚咚亂跳,一時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有人拉了拉她的胳膊,她聽見小菊很大嗓門地說:“皮皮,咱們走,咱們和這種人沒什麼話說!”

  她就這麼懵裡懵懂地被小菊拉進了咖啡館。坐下來,要了咖啡,她又站起來:“小菊,等我一會兒,我要和他說幾句話!”

  小菊歪頭打量她,嘆了一口氣,恨鐵不成鋼地道:“真是稀泥糊不上牆,如果是我,非暴打他一頓不可——你去吧,記得站穩立場哦!”

  披上披肩,她將自己裹得很嚴。外面空氣清冷,她走過去,碰了碰那個人:“你好,家麟。”

  陪他買水果的是孟阿姨,家麟的媽媽。她結了帳,識趣地避開了。

  家麟沒什麼大的變化,只是臉瘦得厲害,原先豐滿的兩頰幾乎沒有什麼肉,使他看上去有點落拓。大約剛剛回國,他穿著件厚厚的yu絨服,圍一條深藍色的圍巾,顯得不合時宜。C城的冬季並不冷,今年一場雪也沒有。大多數人外出只穿一件毛衣外罩一件有夾層的外套就夠了。皮皮自己的短大衣下面只穿了一件尼料的短裙。加利福尼亞的陽光沒有把他曬黑,恰恰相反,家麟看上去竟比離開的時候還要白淨,甚至可以說是蒼白的。

  “嘿。”他揚了揚手裡的橘子,“吃橘子嗎?”

  “不吃,謝謝。”她問:“什麼時候回國的?”

  “有一段時間了。”

  “放寒假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9
一〇七

  “嗯。你呢,你怎麼樣?”

  “你沒有收到我的郵件?”

  “E——mail。”

  “是發到我學校的地址了嗎?”

  “對。”

  “對不起,我忘記查了,有要緊的事?”

  “沒有,只是告訴你我考上了研究生,C大新聞系。”

  “哇!”他很真誠的笑了,“恭喜恭喜!還記不記得以前我老誇你作文好?我沒說錯吧,你就是挺有才的。”

  家麟總誇皮皮有才,從她講故事的那天開始他就說皮皮將來會是個大作家,而且堅信她會出書。皮皮寫的故事還有亂七八糟的詩歌散文什麼的,他都認真收藏起來,說是“手稿”。在C城一中這樣可怕的環境裡,皮皮那一點可憐的自尊和自信完全是靠著家麟鍥而不捨,喋喋不休的誇獎支撐下來的。

  “你呢?什麼時候畢業?國外的博士要讀很多年吧?”

  “好不容易回國休息一下,你幹嗎老問我學習的事兒?”他淡淡地說。

  她只好換了一個話題:“田欣呢?也跟你一起回來了?”

  “沒有。”

  懷孕了?生孩子了?考試緊張了?他沒解釋,皮皮也沒多問。

  “對了,謝謝你給我們家寄錢。”

  “謝什麼,你不是又給我寄回來了嗎?”

  “還是謝謝你。”

  他看了看手錶。皮皮知趣的說:“我還有朋友在咖啡館時等我,先告辭了。”

  “為什麼你的朋友我看著覺得很眼熟?”

  “是辛小菊,還記得她嗎?高二七班的,走路老提著一把大傘?”

  “對,對。瞧我這記性。”

  皮皮的手機忽然大響,她按鍵正要接聽,家麟的臉色卻變了變,忽然退了一步,腳不知為什麼沒站穩,踉蹌了一步:“對不起,我得坐下來。”

  皮皮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旁邊正好有個凳子,他坐下來,忽然抱住頭,吃力地喘氣。

  她從來沒見過家麟這種樣子,他像個垂死的病人那樣勾著腰,手捂著胸口,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扭曲著。

  “家麟!你怎麼啦?家麟?家麟!”

  她亂了分寸,拿起手機就要打急救。家麟的媽媽不知從哪裡衝過來,從雙肩包裡抽出一個透明的氧氣管,給他吸氧。

  “關掉手機!”孟阿姨大聲叫道:“請關掉手機!他身上關了心臟起博器,手機有電磁干擾。”

  皮皮嚇得趕緊摳掉電池。

  他的樣子看上去很可怕,臉白得跟一張紙似的。

  皮皮叫來出租車,幫著孟阿姨把家麟送回了家。

  皮皮已有很多年沒去過家麟的家了。家麟出國後,聽奶奶說,他家又搬了一次,住在離C大不遠的靜湖小區。近兩百平米的複式樓,裝修得很豪華。幾年不見,皮皮覺得孟阿姨衰老得很快。她比皮皮媽媽還小兩歲,看上去卻顯出蹣跚老相:皮膚乾枯,眼圈發黑,不到五十歲,頭髮全白了,完全可以用雞皮鶴髮來形容。

  她們一起將家麟送到臥室,給他服了藥,他半躺著,昏沉沉地睡過去了。

  皮皮走到客廳,問道:“孟阿姨,家麟出了什麼?”

  事情一點一點地明晰。家麟去年在北美出了一次嚴重的車禍。肋骨斷了六根,最下面一節胸椎壓迫性骨折,癱瘓了三個月,留下了嚴重的胸部外傷綜合證。孟阿姨說了一大堆專業名詞,什麼張力血胸,什麼心包填塞加上二尖瓣撕裂,什麼ARDS……總之,後來雖然救回來了,但心臟和肺受損嚴重,得了心力衰竭。他不能有任何劇烈運動,嚴重的時候,走路吃飯都喘得厲害。萬般無奈之下只得辦退學手續,回國休養。

  “哦。”皮皮拿著孟阿姨倒的茶,手一直在發抖。她想了想,問道:“田欣呢?她沒有一起回來嗎?”

  孟阿姨的臉變了變,說:“他們離婚了,就在家麟最困難的時候。當然,他和田欣的夫妻關係也不怎麼好,國外學習壓力大,兩人都好強,常常吵架。開始田欣也沒提出離婚,還照顧了他半個多月。後來她爸去了一趟加州,親自和醫生談了話,知道從今往後家麟就等於是個廢人,狀態不會好轉只會惡化,就逼著田欣和他了斷。”

  皮皮忍不住說:“這種時候,她怎麼可以這樣做?”

  “是家麟主動提出來的,兩個人都在讀書,他不想耽誤了她的前途。可是田欣……那女人忙不迭地答應了,生怕他反悔,第二天就讓他籤文件。文件一簽完,立即辦轉學,逃了個無影無蹤。現在我連她在哪個大學讀書都不知道。家麟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麼,內心一定很難受。”她低聲說,“自殺過一次,幸虧我發現得快。”

  皮皮默默地聽著,心內欷覷,沒有說話。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9
一〇八

  “哎……”孟阿姨長嘆一聲,眼淚滴出來,“皮皮,你和家麟從小就好。我知道你以前喜歡他。可惜我們家麟沒福氣,遇到田欣那無情無義的丫頭。想當初她來我們家玩的時候嘴可甜了,阿姨前叔叔後的,一坐就是幾個小時,還搶著幫我洗碗拖地。我們也是看走了眼……田欣也不想想,就憑她那個專業,當所若不是靠著家麟的全獎以家麟妻子的身份簽證,能出國嗎?”她握著皮皮的手,重淚:“皮皮,看在你和家麟從小一起長大的分上,阿姨能求你一件事嗎?”

  “阿姨,有什麼事您儘管說,家麟病成這樣,無論什麼忙我都願意幫的。”:皮皮認真地說。

  “你有空能常來看看家麟嗎就當是看看老朋友。他現在變了一個人似的,成天呆坐,一句話也不說,計算機不打開,電視不看,收音機也不聽,就連我和他爸爸也不怎麼理采。我今天是強行拖他出來走一走,想不到碰到了你。你看,他又說又笑一下子恢復了正常。皮皮,阿姨求求你,有空找他聊聊,開解開解他。他這病,醫生說治好是沒希望了。但讓他過個舒坦日子,慢慢地養身子,這錢我們是足夠的。我就這一個孩子……看他變成這樣……生不如死的,真不知是造了什麼孽。”

  皮皮的心空落落的,只得安慰了孟阿姨幾句。在家麟家坐了近一個小時,她去臥室看了看他,見他沉睡不醒便只得告辭了。

  出門的時候孟阿姨問道:“皮皮,你還在報社工作嗎?有男朋友了吧?”

  她想到孟阿姨和自己的媽媽,奶奶都很熟,怕和賀蘭靜霆登記的事兒傳了出去,便含糊地說:“我剛考上C大研究生,學業挺緊張的,暫時不想考慮個人的事情。”

  “C大?C大就在我們隔壁啊。你家離這裡遠,我這兒有好幾間空房子呢,要不上學後搬到我們這裡來住吧?床是現成的,有保姆給做飯,有洗衣機有計算機,比寢室方便,學習也安靜。”孟阿姨拉住皮皮的手,熱情地說。

  皮皮笑了笑,婉拒道:“謝謝您,不用了。寢室離圖書館近,我願意住學校。阿姨您放心,我會常來看家麟的。”

  皮皮的話,沒有半分虛情假意。

  第二天下午打工一結束她就去看了家麟。吸了一天的氧,家麟氣色好多了。但他的神情仍然抑鬱,說話總是保持著禮貌和節制。他帶著皮皮參觀了自己住的小區,告訴她去新聞繫上課應當哪一路車,從哪個門下離大樓最近。

  “你可能會住在西二區的12號樓,女研究生都住那裡。”他指著遠處的一排紅頂高樓,“田欣以前住四樓412。有電梯,所以打開水不會累。”

  她愣了愣,有點詫異地聽到家麟提起田欣,居然沒帶半分怨氣。

  接著,他開始長篇大論地給她講上學的注意事項:英語盡快過六極;專業課儘早修完;論文早點開始,以便在畢業那年有足夠的時間找工作;暑假記得聯繫實習單位,簡歷上寫一筆很管用;研究生院有哪些獎學金,競爭情況如何,等等。

  “我不是新聞系的,專業課可能幫不上忙。不過如果你外語有困難,我可以輔導你。”

  他興致勃勃地向前走,但很快就累了,微微的有點喘氣。皮皮不自覺地挽住了他的胳膊。他身子僵硬了一下,既而又鬆懈了。

  “我沒事。”他說,一張臉蒼白得毫無血色。

  “坐下來休息一下。”她拉著他在小區的木椅上坐下來,“要喝水嗎?”

  “不,謝謝。”他說,“我不能喝太多的水”

  “哎……”皮皮突然說,“我們去看電影吧,我買了兩張票,國產搞笑片。”

  他揚起臉看她,有點詫異,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怎麼?以前我們不是還逃課看電影嗎?你不記得了?《泰坦尼克號》,《飛鷹行動》,《碟中碟》。”

  他微笑:“記得”

  “每次都是你買票,仔細算來我還欠著你人情哪!”皮皮呵呵地笑,“走吧,去電影院。就當考完試陪我休息一下,娛樂娛樂。”

  “皮皮,謝謝你來看我。我現在……需要回去休息了。”他禮貌地拒絕。

  她以為他真的不舒服,可那話聽起來卻是他在有意推辭。不由得輕輕問道:“你……你不想去看電影嗎?和我在一起不開心嗎?”

  “很開心,請你不要誤會。”他說,“謝謝你,開學那天請記得通知我。我可以帶你到學校仔細走一走,熟悉一下新環境。”

  現在三月初,皮皮掐指一算,離開學還有半年時間。陶家麟這話的含義她明白,半年之內都不要來找他了。

  “你……你一個人這麼悶,不想我來陪陪你嗎?反正我每天除了打工也沒什麼事兒。”皮皮一緊張,結巴了。

  “嗯……我不悶,也不需要人陪我,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他凝視著她的臉,淡淡地說:“不要擔心我,我會過得很好。”他幾乎是強行將她送到車站,“看你,打工那麼累下了班還轉幾趟公車來這裡看我,以後不要來了。”

  “那我明天再來。”她咬咬嘴唇,眼淚在眼圈裡打轉。

  “不用,真的不用。”

  “Shutup!”她罵了一句,抱住他,淚流滿面:“少來這一套!你得好好地活著,聽見沒?陶家麟!”

  有生以來,她第一次在他懷裡低聲嗚咽。

  他沒有順勢也擁抱她,只是拍了拍了她的背,嘆息:“皮皮你還是這樣的,什麼也沒變,動不動就感情用事。”

  “我以前一直很喜歡你。”她直直地說,這話她捂在心裡好多年,硬把家麟給捂到了美國,現在再不說,家麟就沒了。

  他苦笑:“我知道”

  “我要感謝你”

  “感謝我?”他愣了愣,“為什麼?”

  “因為從小到大你一直讓我感覺被愛,被尊重,被鼓勵。”她看著他,認真地說:“雖然這只是友愛,不是愛情,但它是我自尊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如果沒有你的愛,在高二七班那樣鬱悶的圈子裡,我可能會變成一個看不起自己的人。”

  他沉默。

  “家麟。”皮皮鼓起勇氣問了個在心底藏了很久的問題,:“那你以前究竟——嗯……喜歡過我嗎?”

  “你是指那種意義上的喜歡嗎?”他說

  “對,對”

  “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她哭笑不得,“你耽誤我多少青春你知道嗎?”

  他看著她,也瞪了半天眼睛:“你又沒來問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40
一〇九

  “田欣來問過你了嗎?”

  “也沒認真問,就給我寫了幾百首詩……”

  皮皮翻了翻了白眼,差點昏過去。在心裡捶胸頓足地號叫,我也寫了啊!只是全給你封到箱子裡了呀!啊……嗚……

  見她一臉沮喪,家麟只得慢慢開導:“不要緊,吃一塹長一智。下次你若愛上一個人,一定要早點告訴他,明明白白地讓他知道。”

  從那天起,皮皮每天過來看家麟。家麟不情願,但她照樣來報到。

  皮皮的理由是,既然從上中學起他們就天天一起回家,現在這麼做不過是延續了一個老習慣。

  家麟的理由是,拒絕皮皮將會是個體力活兒,也就無可奈何了。

  於是乎短短一個月,皮皮過上了大學時代夢mei以求地生活:家麟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屬於過他。

  一下班她就坐車去鏡湖小區。陪家麟散步,陪他聊天,陪他看碟,看電影。若是發病不能出門,她就在床邊給他讀小說,或者講故事。有時候家麟吃了藥睡著了,她仍然靜悄悄地坐在那裡,在夜幕中陪著他,想著他可能不久於人世,不忍離去。

  有時候皮皮問自己,這是不是愛情。

  想了很久,答案是:不是。任何人在這種時候都不會拋棄一位曾經愛護過你的朋友,關皮皮更不是這種人。

  但有一點也很清楚:她幾乎忘記了賀蘭靜霆。

  可是家麟的病並沒有因為皮皮的到來而好轉。他只是心情很好,也很願意吃藥,也配合控制飲食。但他仍然不時地要去醫院,稍有不慎就心慌,氣喘,全身浮腫,腳經常腫得連家裡最大號的拖鞋都穿不進去。

  每天離開的時候,皮皮總能在客廳的一角看見雙眼通紅的孟阿姨和因過度傷心而提早謝頂的陶叔叔。他們不顧皮皮的反對,親自下廚給她熬湯做飯,然後賠著笑站在門口,目送皮皮下樓。皮皮知道家麟的身體每況愈下,不過是在挨日子。醫生說他只有不到一年的時間,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走掉。

  出了家麟家的大門,皮皮一定要到小賣部去喝瓶冰汽水。這個家的氣氛壓抑得令人喘不過氣,她需要很冷很冷的東西來冰鎮一下自己。

  賣汽水的是個十三歲的漂亮小女孩,女孩指了指她手腕上的紅珠,笑問:“姐姐,你戴的這是什麼?是佛珠嗎?”

  可樂的汽很足,皮皮打了一個嗝,然後很窘地看著她:“啊……這個……嗯,算是吧。”

  “真好看!真別緻!姐姐是哪個寺求的?我也想要一個。”

  “不知道……別人送的”

  她終於想起了賀蘭靜霆。

  從見到家麟那一天開始,皮皮再也沒去過閒庭街。有那麼一兩次她質疑過賀蘭的歸期。不是說順利地話要三個月嗎?現在都五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半點音訊。也許就是不大順利吧。路途那麼遠,還帶著幾千里狐狸,到哪裡落腳都要有很多安排啊。皮皮想起自己做秘書時跟著張主任組織過一次地區性的記者交流會,五百人參加的大會,從策劃到落實,人仰馬翻地忙了足足半年多呢。可是皮皮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正如賀蘭靜霆所說的,這不是他第一次,每年他都會這麼做。祭司大人法力無邊沒什麼應付不了的。就算真出了什麼事,皮皮除了奉獻肝臟,也幫不上任何忙。不像在鏡湖小區陪著家麟,他的笑容他的健康每一時每一刻都能觀察得到。看著他越來越少的發病,每日心態平靜,睡眠安心,皮皮覺得很有成就感。

  就這樣日子一晃,到了四月十五日,皮皮下了班照例去看家麟。這一日正值週末,電影院有皮皮一直想看的大片。家麟二話不說和她一起去看了電影,看到一半就嚷著要出來,可他堅持陪著皮皮看到結束。結果出大門時人擠人,他走得有點急,下了台階就開始喘氣。所幸最近病情還算穩定,喘了一陣就平靜了。他站起來想繼續走,猛地一陣頭暈,過了好一會兒才能挪步。皮皮小心翼翼地扶著他,不敢走快,是陪著他沿街散步。

  “這條街咱們走過嗎?”皮皮說:“我聞到了羊肉串的香味了,真香啊!”

  “怎麼沒走過,這是近路。白天賣雜貨,晚上全是燒烤店。附近一帶學生多,生意可好了。以前我也常來吃的。還請過你一次,你大概不記得了。”

  “記得記得。樂來記,那店的名字叫‘樂來記’嘛。我們還為那個樂字怎麼發音爭了半天呢。後來去問老闆,老闆說他姓樂,所以叫樂來。”

  “對,對。這個我倒是不大記得了。”

  “當時我們一共吃了二十五根羊肉串,兩隻雞翅,一大堆烤豆腐,還喝了很多啤酒。我們吃光了身上所有的錢,連回家的車錢也吃掉了,是你騎車送我回去的。記不記得?十月初十,雙十節,桂子花開了一路?”

  家麟假裝看路,沒有答話。

  然後他說:“皮皮,你是個好姑娘。就算現在我死了,到了天堂也會保佑你的。”

  他的眼神冷清清地,目光恍如隔世。

  從小到大,皮皮喜歡家麟就是因為他待人和善,性子舒緩,淡淡地像杯綠茶。家麟從不說刻薄地話,不愛藏否人事,不亂發脾氣,情緒上幾乎沒什麼大起大落。細想下來,家麟並不比皮皮幸運多少,他有個厲害的母親,性子暴燥,對分數孜孜以求,小時候也沒少挨打。但家麟身上怎麼也不看不到他母親的影子。

  這樣好性子的一個人,死神卻提前光顧了,而且,面對這樣的命運,他似已有了準備。

  “別這麼說!我求你別這麼說!”她卻難過得哭了起來,眼淚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見她不住地抽泣,便拍拍她的肩,嘆了一口氣:“太晚了,你還是早點回家吧。晚上廠區不安全,昨天看報紙你們那塊又鬥歐了。”

  皮皮擦了擦淚:“我先送你回去。”

  路過一棵槐樹,眼看就到了家門口,忽然從槐影裡走出一個人,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皮皮驚呼了一聲,等她看清了來人,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她不自學地後退了一步,差點被地上的枯枝絆倒。家麟下意識地拉了她一把,皮皮連忙抽開自己的手。見來者神情不善,家麟本能地將身子擋住了皮皮:

  “先生,有什麼事嗎?”

  那人眉間緊鎖,冰刀般地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掃來掃去,過了半晌,方一字一字地說道:“皮皮,告訴他是我是誰?”

  皮皮的臉刷的一下紅到了耳根,舔了舔嘴唇,強裝鎮定:“家麟,介紹一下,這位是……。”她吸了一口氣,聲音不自覺地哆嗦起來,“賀蘭靜霆先生。”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