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緣】結愛·異客逢歡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30:1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5 1808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1
七〇

  “皮皮,我們不能……”他用力抓住她的手,徒勞無益地解釋,“我不想你有任何危險——”

  “我知道,”皮皮很大方地說,“這只是間接的嘛。我們要在鬥爭中學習、鬥爭中成長。我會在漸漸摸索出一套經驗來的。”

  “那你也不必……委屈自己。”賀蘭靜霆摸了摸她的臉,她不再說話,他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他用力地喘息,等他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麼,又不禁大感羞愧。

  於是,他用雙手按住了皮皮的腦袋:“別亂動,咱們去洗澡。”

  “噯你說,這樣的話我的頭髮會不會長得快一些呢?”皮皮很認真地建議道,“我們可以每天晚上都這樣。”

  “住嘴,皮皮。住……嘴!”

  “那你肯定是喜歡的。”

  “不喜歡。”

  “小樣兒。”

  31

  他們一起進了屋,春光一暗,兩人之間又莫名其妙地拘謹了。

  到了浴室的門口,皮皮的腳步忽然停住。賀蘭靜霆知趣地問道:“你還需要我幫忙嗎?”  “謝謝,不用了。 我自己能行。” 她接過他遞來的浴巾,臉不知為何刷地一下紅了。偷偷地看了一眼賀蘭,發現他眸光暗淡,怔怔的,似乎在猜測她的神情。  “你……還不進去?”他終於說。

  “哦,好的,好的。”  皮皮飛快地逃進浴室,三下五除二地洗澡。也不知是雙目不便,還是有潔癖,皮皮出來之後居然等了賀蘭靜霆半個小時。

  兩人在客廳相遇,不知為何,都有些發窘。  皮皮只好沒話找話說:“今氣真不錯。上個禮拜直下雨呢。唉,梅子早都黃,梅雨也該結束了吧——”   賀蘭靜霆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走到門邊找盲杖:“我帶你去吃午飯吧。”

  他們散步去山下的一間飯館。路上雖一直牽著手卻氣氛古怪,兩人都沒怎麼說話。皮皮心中暗想,這形骸都放浪了,為啥感覺沒跟上呢?滋味連初戀也不如,也不知是錯在哪兒了。悶悶地進了館子,悶悶地吃掉一碗賀蘭靜霆給她點的散發著藥氣的“雙參燉園魚”。又喝完大杯冷飲,皮皮兩手攤,問道:“接下來幹什麼?”

  像往常一樣,賀蘭靜霆坐在旁邊直看著她吃,連一杯水也沒喝:“今天我要去博物館,你跟我一起去吧。”

  皮皮連忙搖頭:“我不去,就在家裡休息。”

  “不行。”他站起身來,抽出盲杖,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為什麼?”皮皮覺得很奇怪,又不得不跟著他走,“我不想打擾你工作,我寧願在家裡看看電視。”“我家沒電視。”

  “那送我回宿舍吧,我抓緊時間複習下功課。”

  “治療期間無論是體力勞動還是腦力勞動,都要減少。”賀蘭靜霆不為所動,“這樣會消耗你的元氣。”

  “好吧,我不喜歡去博物館,”皮皮坦白,“是因為那裡面死氣沉沉,像個千年古墓。”  她隨口說,沒往心裡去,賀蘭靜霆卻不禁雙眉一挑:“死氣沉沉?千年古墓?積極地說那應當叫文化積澱吧?”

  賀蘭靜霆不高興的樣子其實挺凶,臉板著跟切?格瓦納似的,皮皮忍不住想笑:  “噯,你緊張什麼?又沒說你。再說你離千年不是還差兩百年麼?不是特別老,你真的不是。”皮皮指著窗外一株合抱的古柏,“這棵樹肯定比你老多了……”

  對面的人一臉烏雲,眯起的眼睛裡寒氣森然。

  皮皮趕緊改口:“是這樣,博物館裡有那麼多遊客,我可不喜歡人家參觀我的光頭。”  這話管用,賀蘭靜霆終於沒有發作。

  過了兩秒鐘,他說:“我可不可以建議你戴頂帽子?”

  帽子是從商店裡臨時買來的,式樣簡單,圓圓地正好將頭包住。皮皮戴著它往鏡子裡一瞧,自己就像個大號嬰兒。

  她很不情願地跟著賀蘭靜霆坐車來到博物館,進了他的辦公室。

  這辦公室皮皮來過,當時只顧著找到痰盂也沒認真看。只記得裡面放著的全是古董,連痰盂也不例外。她找了把硬邦邦的椅子坐下來,打了一個呵欠,畢竟還有些虛弱,走了這麼一程有些倦了。

  “如果累了的話你可以躺在沙發上,不會有人隨便進來的。”賀蘭靜霆指指旁邊待客用的一組藍布沙發。

  “你白天明明看不見,為什麼還要來裡?”皮皮換到沙發上,歪著身子問道。

  “我一向不在家裡辦公。”他說,“家是休息的地方。”

  辦公室其實很大,裡面擺滿東西,看上去有些擠。顯然賀蘭靜霆不喜歡很寬敞的空間。即使是他自己住的房子,裡面也滿是書和植物。

  “為什麼一定要讓我跟著你?”覺得其中有隱情,皮皮鍥爾不捨地問道。

  “怕你出事,”賀蘭靜霆打開桌上的電腦,“雖然你現在看上去很精神,那不過是靠著我的元氣支撐著。——你隨時有可能倒下去。”

  原來是樣。皮皮被他負責的精神感動,急忙說:“如果真地倒了,你能救嗎?”

  “是的。隨時可以輸給你元氣。”

  “問一下,元氣是再生資源嗎?”

  “是的。”他微哂,“現在是不是慶幸我比你大?真元修煉不易,也只有像我這麼老的狐狸才會有足夠的資源供應你。不過,別擔心。你很年輕,有旺盛的精力。如果不出意外,會在很短的時間內恢復如初。其實後面幾天我所要做的事只是盡快讓你的頭髮長出來。”

  他頓了頓,補充說:“你可能不相信,對我來說,令你長頭髮比恢復你的體力要難辦得多。”

  “哦!”皮皮又問:“如果昨晚上我們不是接吻,而是干了更嚴重的事呢?我會……會立即死掉嗎?”賀蘭靜霆沉默了一下,點點頭:“是的。”

  皮皮只覺脊背陣發涼:“祭司大人,你不能阻止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2
七一

  “別忘了我們是狐,不是人。我們身上所有‘人’的那部分只是為吸取人類的精元而設計的。倘若你我之間發生了你所說的那種事,你的真元會自動流入我的體內。”他表情複雜地看著她,“這個,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控制。”

  “難道你們狐界就沒有一個人有這種能力嗎?”皮皮說,“上千年的修行也不行嗎?”

  “人類只是我們修仙的工具,我們從不與人類通婚。你所說的那種能力只有一個人有,”賀蘭靜霆,“我的父親。”

  “也就是說,整個狐界只有令尊大人可以娶人類的女子,而不令她死亡。可是——”  “對不起,我要工作了。”

  賀蘭靜霆打斷她的話,戴上耳機,打開電腦的語音提示系統。  他不願意再討論個話題。  皮皮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忽然站起來走到桌邊,摘掉他的耳機,一字一字地問道:  “賀蘭,你的母親是誰?她是人,對嗎?”

  她還想問更多,但她的喉嚨卻被賀蘭靜霆猛地扣住。

  手指漸漸收攏,她感到一陣窒息。

  “放……放開我!”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臉逼近,氣息在她的眼前打轉:“既然你想聽下面的故事,我就不妨講給你聽,關小姐。”

  “放,放手!你要掐死我啦!”她拚命地掙扎、用尖尖的指甲抓他的臉。

  “是的。我的母親是人類。”他的語氣如冰山般寒冷,“我父親很喜歡她,不慎讓她懷了孕。他本該立即殺了她,卻在我母親的苦苦哀求下,一直拖到孩子生下來的那一天。”  皮皮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賀蘭靜霆早已鬆開手,她卻緊張得呼吸著,而且越來越喘不過氣。  他拍了拍她的臉,冷笑:“你現在是不是已經明白了,招惹祭司大人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過了半晌,皮皮方咳嗽了一聲,說:“祭司大人你錯了。我從沒有招惹過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也拍了拍他的臉,惡狠狠地回敬:“我關皮皮也不是那麼好招惹的。”

  賀蘭靜霆沒有說話,喉節滾動,臉上的表情幾乎能將她撕碎。

  正在這時,電話忽然響了。

  他拿起話筒:——喂。——您好潘先生。

  ——龍紋玉璜。1982年山東滕縣不是出土過嗎?

  ——是西周貴族流行的珮飾,南方北方都有發現。

  ——我覺得最多只能是二級品。

  ——底端有殘損?嗯……那估計連三級品都算不上。

  ——不要,謝謝。我這裡倒有一件人龍合雕的西周玉璜,二級品,您感興趣嗎?  ——當然不是國家文物。是我老師的收藏,去世之後贈給我,證件俱全,附有鑑定書。  ——一百六十萬,接受銀行匯票。

  ——對不起,潘先生,是實價。

  ——看貨?當然可以。我五點以前有空。可以在銀行交易,那裡很安全。

  ——行。那麼,四點見。

  ——不需要接,謝謝。我會帶我的助理一起來。

  ——我記得您的手機號。等會見。

  他掛掉電話,按下自己的手機,裡面傳來機械報時:“現在是北京時間下午兩二十五分。”拉開鍵盤,來不及接通耳機,他迅速地往電腦上敲字。同時傳來的是語音識別器裡款款的聲:  “玉器鑑定書。換行。換行。標題,宋體三號,居中。換行,換行。”

  賀蘭靜霆手打的速度絕對超過專業打字員,而且不帶任何錯字。

  “黑體三號,單面人龍合雕玉璜。換行。換行。空格,空格。”的

  識別器的女聲枯燥地讀道:“宋體四號,長9.5.釐米逗號,寬.2.9釐米逗號,厚0.3.釐米句號。……青白玉製。青白色,有數處紅褐色斑。質地細膩、溫潤光潔,半透明。正面飾二組對稱的人龍合紋,背為素面。人形無四腳,身體捲曲。鼻、眼、耳、發紋樣俱全。龍身盤曲,頭有角,鼻上卷,橢圓形眼睛,口露獠牙。器身雕邊有牙形飾,兩端各有個穿孔。在人龍紋間有透雕孔。年代鑑為西周晚期。明嘉靖年間出土,為禮部尚書徐階家族世藏。建國後流入民間。玉器二級。換行,換行,換行。文字右對齊。鑑定單位:中國文物學會專家委員會。鑑定人:賀蘭靜霆。”

  草稿完畢,賀蘭靜霆從文件櫃中拿出一張有水印的紙塞進激光打印機。

  鑑定書一秒鐘就打印出來。皮皮正好奇他怎麼能找到到簽名之處,只見他將桌上的一隻塑料尺上下一比,手摸到簽名的空檔,龍飛鳳舞地簽上大名,蓋上圖章,正要將鑑定書塞進一個大信封中。

  皮皮忽然說:“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嗎?你不會把圖章蓋反了吧?”
  
  賀蘭靜霆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抓住她的手指輕輕放在自己的石章上:“摸摸看,這裡是不是有一個字?”她摸到一個陽文的“上”字。

  呵,皮皮一笑,原來是樣。

  幸運的是,經過方才一頓打斷,賀蘭靜霆的情緒奇蹟般地恢復:“皮皮,我要見位客人,你能跟我一起去嗎?”

  可是皮皮的心中還在糾結:“這麼說來,是你爸爸……吃了你媽媽?怎麼吃的?”  “關皮皮,”賀蘭靜霆的臉又板起來,“這種話題就算在茹毛飲血的狐界,聽起來也是一樣要起雞皮疙瘩的。”“是只吃肝,還是整個人都吃?”的

  “只吃肝。”他將信封裝進包裡,“你聽了是不是特有快感?”

  “我特有恐感。究竟然是怎麼吃的?生吃嗎?”

  “皮皮。”“吃的時候你媽媽還活著?”“皮皮!”“好吧,我陪你去見客人。”

  到了大門口他們一起等出租,皮皮拉了拉他的胳膊:“最後一個問題。當你爸爸吃掉你媽媽的時候,他流淚了嗎?他傷心嗎?”對於這個,賀蘭靜霆回答得很快:“沒有。”

  “所以你恨你爸爸。”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2
七二

  “沒什麼好恨的,”賀蘭靜霆側過頭來看她,眼神很空洞:“我和他是一樣的人。早晚也會把給你吃了。”“你不是。”皮皮肯定的說。 “我是。”“肯定不是。”

  “你怎麼知道不是?” “如果你想吃掉我,早就吃了。”

  “沒到時候。”

  “呵呵,賀蘭,你真可愛。” “什麼?”

  “你真可愛。……你捨不得吃我吧。

  “要不這樣,今天我先吃掉你的手指吧。”他把她的手指放到自己的口中輕輕地咬。

  沒有半點恐懼,她忽然緊緊地抱住他:“我喜歡你,賀蘭靜霆。告訴我,我的某個前世是不是你的媽媽?”他連忙將她的手指吐出來:“呸!呸!噁心死了!”

  32

  汽車停在青年路101號,建行C城分行.

  皮皮頓時有些不自在。

  這銀行就在報社旁邊,同一條街,隔了兩家商店,和報社關係密切,皮皮每月都從那裡領工資。

  果不其然。一進大門迎面遇到皮皮的兩位同事:財務部的小岳和小方,一個是會計一個是出納。因她們住同一間宿舍,就在皮皮的斜對門,素日往來甚多,所以頗為相熟。

  避之不及,皮皮硬著頭皮打了一聲招呼。

  豈料這兩人雖是一路笑著迎面走來,其實未曾注意到她,這麼一“嗨”,欲蓋彌彰,兩人同時尖叫起來:

  “皮皮!出什麼事啦?你的頭髮哪裡去了!”

  這一叫引得大廳裡排隊的人紛紛側目,眾人的眼光在皮皮的頭頂上溜來溜去。

  “你病了嗎,皮皮?”小方抓住皮皮的手,連聲問道。

  “嗯——啊——那個——”

  一向有急智的她這回也沒轍,一面苦惱地思索著一面捏捏賀蘭靜霆的手心,指望他能救駕。可是抬頭看,卻發現賀蘭靜霆比她還要愁眉緊鎖、茫然若失。

  “沒病。”皮皮舔舔乾枯的嘴唇,眼珠滴溜溜一轉,呵呵笑道,“你們忘了,上個月咱們社不是參加了一次癌症基金會的捐款活動?為了鼓勵病人抵抗癌症, 我決定剃髮支持!”一面說,一面舉了舉拳頭,做個青年志願者的手勢:“嘿喲!”

  小岳以手捂胸,笑得東倒西歪:“哎呀皮皮,你可真捨得這一頭青絲啊。要支持病人,多捐錢不就完了?犯不著付出頭髮的代價吧?——剛才差點嚇死我,還以為你得了癌症了呢。皮皮不要老是這麼一驚一咋的好不好?”

  “你亂講哎,我天天跑步,怎會身體不好?”謊圓過去不,皮皮鬆了一口氣,“介紹一下,這位是賀蘭先生,我的朋友。”

  三人互相握手,問候幾句。

  小方附耳過去,悄悄對皮皮予:“唉,真是舊情難忘啊。喜歡家麟也犯不著找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吧?”

  皮皮驚悚地看著她,怔了怔,轉頭瞄了賀蘭靜霆一眼,壓低嗓門:“一模一樣?我不覺得啊,哪點像了?他倆只是個頭相似而已。”

  “不信就算不。”小方笑不笑,拖著小岳的手飄飄然地走了,走了兩步,掉過頭來,對皮皮眨眨眼。

  穿過大廳,一位工作人員帶著他們到銀行地下儲藏室取玉璜,然後徑直上二樓的一間私人會客室。皮皮故意找張賀蘭靜霆對面的椅子上,趁著他與客人交談之際,悄悄打量他的臉。

  看來看去,還是沒覺得他們之間有什麼特別相似之處,除了他們都長得挺英俊。賀蘭比家麟瘦,看上去比家麟高。兩人的眉宇遠看上去都很分明,可是賀蘭的鼻樑更加挺直,太直,有冷酷的味道。瞳孔顏色也比家麟深,漆黑得不見亮光,看人有些森冷,透著股捉摸不透的神秘。再加上他老戴副寬大的墨鏡,幾乎罩住半張臉,像極傳中的職業殺手。

  現在,連皮皮都承認,賀蘭靜霆與陶家麟最大的區別正是在副墨鏡上。無論是睜眼還是閉眼,賀蘭靜霆在皮皮心目中的印象只有三:,一、戴著墨鏡;二,怕狗;三,走路常常牽著的她手。

  等她終於明白這就是她第一天見到賀蘭的印象時,古董交易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結束。

  那位潘先生五十來歲,圓圓的臉上有兩個大大的眼泡,一副飽經滄桑的樣子。他拿著聚光電筒將玉璜反覆查看,又掂了掂重量,就點點頭。在此之前他們可能還談了些別的,不過皮皮都沒往心裡去。對方驗貨完畢立即交了匯票,皮皮一陣小跑地到櫃檯將匯票存入賀蘭靜霆的帳號。一切驗明無誤之後,潘先生便提著那隻裝著玉璜的錦盒乘車離去,彷彿是公務一般,從頭至尾,無一句多餘的話。

  一直顧著比較兩人的相貌,出了銀行的大門,皮皮頭腦還是亂的,再看賀蘭靜霆時視覺都分裂了,整個人都成一副畢加索的畫。到這時,她終於承認,兩個人是長得有些像,而且是越看越像。她恨不得馬上找到個相機把賀蘭靜霆拍下來,拿回家裡和家麟的照片仔細對照。

  “現在你的事兒辦完,總可以回家了吧。”。

  “七點半我有個飯局,是我請客。”賀蘭靜霆。

  皮皮搖頭:“那你自己去吧,我要休息。我的宿舍就在這條街的後面。”

  “不行,你得陪我去。”

  “我真的累了。”

  “那我陪你回宿舍。”

  “嗯……嗯……我剛才是有點累,可能是暈車吧,現在好了。”皮皮趕緊說。

  事實是這樣的。

  皮皮的宿舍裡掛了不少家麟的照片,當然不是刻意掛上的。家麟喜歡攝影,出國讀書做TA掙的第一筆外快就買了個尼康的相機。他會偶爾寄照片給她,大部分是風景和花卉,偶爾也會寄兩張自己的近照,瀑布之下大樹旁邊,浩然龐大的背景之下淡淡小小的一個人影,穿著各種顏色的T恤,臉色模糊難辨。皮皮覺得這些照片很美,風景都是異域的,宿舍的牆壁那麼白,那麼空,總得有個裝飾吧?從家具城買裝飾畫動輒幾百塊,不如買幾個相框裝上,也是很好的點綴。

  於是床邊的牆上便掛滿相框。睡前眯眼斜睨,就好像皮皮自己也曾這樣眯著眼對著相機,從一個孔裡看見一樣的風景。

  商量了半天,賀蘭靜霆提出要去西街的遊樂場坐摩天輪,皮皮則堅持要看電影,兩人便去了不遠處的電影院。時間不湊巧,皮皮想看的古裝片沒有,只有一個新上映的間諜片,打打殺殺很是熱鬧。柔軟寬大的情侶座,皮皮靠上去就睡著了。懵懵懂懂地睡了很久,睜開眼發現自己窩在賀蘭靜霆的懷裡,間諜片早完了,換成另個動作片。

  皮皮坐直身子,輕聲問道:“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我睡了很久了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2
七三

  “嗯。”

  “那咱們快出去吧,別耽誤了你請客。”

  “不著急,我給他們發了短信,讓他們晚點再來。”

  皮皮摸黑掏出手機看上面的時鐘,已經八過五分。

  換句話就是自己整整睡了三個小時!

  旁邊有人盯了她一眼,咳嗽一聲,態度不是很友好。皮皮小聲:“那個……我沒打呼嚕吧?”

  “沒有,”賀蘭靜霆淡淡地道,“你說了夢話,不是很大聲。”

  皮皮愣了愣,隨即不吭聲了。她又夢見家麟了,是個浪漫的場景。然後田欣出現,罵她是第三者,她們又打了起來。

  皮皮不記得自己在夢中揍了誰。很可能是家麟。在夢裡她一次又一次地揍家麟,不是恨他,而是覺得這樣很性感。

  “我……我沒說什麼不好的吧?”她心虛地咕噥了一句。

  “沒有,”他笑了笑,“我什麼也沒聽清。”

  皮皮研究他的表情,發現他笑得很詭異。

  “真的?”

  “真的。不過,”他,“你在夢裡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我是不是應當有權知道你為什麼打我?”

  “打在哪裡了?”

  “臉上。”

  “夢裡的事兒都是假的。哈哈。”

  “那巴掌是真的,關小姐。”

  她以為他在開玩笑,出了大門才知道是真的。他的臉上還有幾道淺淺的指印。

  餐館在城外,出租車開了近四十分鐘。皮皮心裡直納悶,市中心那麼多家餐館,什麼風味沒有,為什麼會捨近求遠,要去這樣偏僻的地方?而且餐館也不像餐館。

  一條荒涼的小道,一棟孤零零的兩層樓,外面看去很破落,室內的裝修卻很雅緻。垂花的拱門、嘀嗒作響的珠簾、泥青色的石磚。門邊立著個半人高的漆木方盒,透雕著《西廂記》的人物,皮皮正琢磨這盒子有何用處,忽聽“當”地一聲,賀蘭靜霆已隨手將吃剩的半盒爆米花扔了進去,原來是個垃圾筒。

  週末的晚上,這裡居然沒有一個客人。前台的酒吧裡坐著一位美貌女子,二十五六的年紀。穿著牛仔短裙,修長的腿猶如兩道光線撇下來,盡頭是塗著丹寇的腳指甲。

  夜色中賀蘭靜霆已能視物,他在玄關處微微停下,忽然低聲說:“皮皮,等會兒上菜,無論上的是什麼菜都不要吃,好嗎?”

  “為什麼?菜裡有毒嗎?”

  “不是。不要多問,你能聽我的嗎?”

  “……行。”女人聽見動靜款款地迎上來,眸中帶著淺淺的笑意:“賀蘭先生。”

  賀蘭靜霆頷首示禮:“小清,好久不見,近來好嗎?”

  “很好,謝謝。”指指樓梯:“修先生已經到了,在二樓。”

  修先生,那就是修鷴。不知為什麼,提起他皮皮的脊背就開始發寒。

  賀蘭靜霆又問:“趙先生還沒來嗎?”

  “來了,出去替修先生買東西了。”

  二樓大約是雅座。四月的天氣也不冷,不知為什麼要開著空調。皮皮進門就打了一個噴嚏。

  “對不起。”她連忙掩嘴。修鷴看了她一眼,“滴”地聲將空調關掉。

  迄今為止,在皮皮所認識的狐人中,似乎只有修鷴這一個人對賀蘭靜霆的態度比較隨便。見他進來只是點了個頭。而賀蘭靜霆對修鷴則十分尊重,甚至很遷就。

  剛剛落座,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寬永,提著一個塑料袋。打了聲招呼之後,他從塑料袋裡取出一隻碗和一雙筷子,一次性用的那種,到洗手間洗淨之後擺到修鷴的面前。

  賀蘭靜霆笑著說:“抱歉得很,剛才皮皮不大舒服,我讓她多休息了一下,讓你們久等了。”

  “久等倒沒有,趁這當兒,修鷴正好給我找了一大堆差事。”寬永謔笑。

  “我你找什麼差事兒了?”修鷴冷哼聲,“是你自己忘記了。”

  “OK,在我腦子還沒被氣炸之前,今天上午的手術是怎麼回事?我都CALL你一百遍了。兄弟你架子也忒大了點吧?”

  “笑話。院長先生,今天我不當班。”

  “前天晚上你也不當班。阿觽一個電話你不就來了?”

  “請問,你是阿觽嗎?”

  “你不當班?說說看你一週當幾天班啊?我幹三天你幹兩天,你還不肯值夜班……”

  “我現在正餓著,”修鷴陰陽怪氣地道,“我覺得還是呆在家裡比較好。”

  “我也很餓。”寬永說。  見他們吵得不可開交,皮皮趕緊說:“既然大家都餓了,那就快上菜吧!我到樓下說一聲,讓師傅快炒。”說罷剛要起身,賀蘭靜霆一把按住她,不動聲色地道,“菜馬上就上了。”

  果然,沒過一分鐘,樓下的女子端來一個三層的漆盒,從裡面拿出七碟精緻的小菜,不多,看樣子全是肉類,也不是成塊的,肉糜那種。桌上飄著奇異的香味。接著,服務小姐又端來一隻水晶模樣的玻璃碗,裡面一層清水,上面飄著兩朵半開的牡丹,花間灑了一些蜂蜜。賀蘭靜霆用餐巾擦擦手,像洋人掰面包那樣將花拿到手裡,一片一片地掰著吃。模樣很斯文。

  “關於捐款的事,我捐五百萬,錢下週五到帳。”他從容地說,“如果不夠,你得去找唐淳。”

  “唐淳——”寬永嘆口氣,“他倒是肯捐,就是有條件。他要修鷴去一次大興安嶺。就一次,他出兩百萬。修鷴不肯去,我也不讓他去。對不對,修鷴?”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2
七四

  “他以為我們是什麼?藏獒嗎?”修鷴冷笑,“就這麼點錢想打發我們?告訴他,一千萬,或許我們可以考慮。”

  “蘭陵區現在也這麼緊張了麼?”賀蘭靜霆問道。

  “唐淳在電話裡說,他們的總人數五年內減少了三分之一。那裡近來要新建兩個風景區,還要建一個巨大的採石廠。那一帶水質下降,目前剩下的一千人中,有一半打算修仙。”

  “那就修吧。”賀蘭靜霆嘆道,“也是一條出路。”

  “聽說趙松對此事很是惱火。”寬永繼續說,“你最近沒聽收音機嗎?”

  “沒有,有什麼新聞嗎?”

  “趙松下令從這個月開始,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請。”

  “是嗎?糟糕,我上週還批了二十個。”

  “這裡還有十五個,走後門的,你批一下吧。”寬永從帆布包裡抽出一疊紙,遞給他一支筆。

  賀蘭靜霆擦擦手,龍飛鳳舞地簽字:“你收了人家多少錢?”

  “一個二十萬。”

  “我是不是應當提成?”

  “祭司大人對醫院一向是慷慨的。”

  “寬永,你不應當收錢。”賀蘭靜霆淡淡地,“把錢還給人家罷。”

  “這個……”

  “寬永。”

  “好的。”

  “你還缺多少,我去給你想辦法。”

  “算了,我們還是去一趟大興安嶺吧。”

  “別去了,趙松正在找你們。去了就回不來了。”

  “聽說,他也在找你?”

  “我們見過一次。”

  “談得好嗎?”

  “不好。”簽完字,賀蘭靜霆騰出手,又開始慢慢地撕花,“我警告他不要動不動就打老頭子的旗號。”

  “你們……幹起來了?”

  “嗯。”

  “阿觽,他很危險,還是離他遠點。”修鷴忽然。

  “是他來找的我。”賀蘭靜霆笑笑,“而且語氣挺硬。記得以前他對我還算客氣,估計是老頭子不想管事兒了,他覺得天下應當是他的了。”

  他們似乎在談本族的公務,皮皮覺得自己不便插嘴。可是,她心裡暗暗地想,一大桌子的菜,怎麼就沒一個給她吃的呢?這些男人們只顧著自己吃,也太不gentlman了吧?何況賀蘭靜霆還叮囑她無論什麼菜都不要吃,這樣一來,她就只剩下干坐陪客,真是無趣得很。

  想到這裡,她偏不信邪,拿起個大勺,將其中的一碟肉糜舀了半勺放到了自己的碗裡。

  這一做不打緊,談笑正歡的三個人立即放下筷子,目光炯炯地盯著她。

  “呃——”皮皮兩手一攤,解釋說:“這菜看樣子不錯,我嘗一下。”說罷就往口裡送。

  賀蘭靜霆一把奪過她的碗:“是蛇肉,皮皮不會喜歡吃的。”

  “誰說的?我奶奶是廣東人,就喜歡蛇肉,蛇肉可香了。我一直想嘗一嘗。”

  她拿起勺子又要吃,勺子也硬生生地給賀蘭靜霆搶了過去:“剛才我都跟你說什麼了,你當耳旁風啊。”

  “你說什麼了?我沒記住。再說我也餓了。”

  “——”賀蘭靜霆欲言又止。

  寬永趕緊圓場:“關小姐,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買。……你還是病人,不太合適吃蛇肉的。”

  “請問,這真是蛇肉嗎?”

  很平常的一句話,大家都怔住了,既而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句話。

  一陣沉默。

  氣氛莫名其妙地緊張起來。

  修鷴站起來拍了拍賀蘭靜霆的肩,道:“阿觽,這頓飯你下次再請吧。關小姐,我和寬永今晚還有一個手術,我們先告辭了。”

  賀蘭靜霆想了想,微微一笑:“也好。那咱們改天再聚。謝謝你們救了皮皮。”

  這群人是怎麼啦?怎麼說走就走呢?皮皮窘得滿臉通紅:“噯,你們這就走嗎?我沒別的意思啊。只是看見大家都吃得很香我也想吃。為什麼要走啊?既然這樣我什麼也不吃了,你們都留下來吧!”

  寬永已走到了門口,聽見這話,身形微微一頓,回頭道:“關小姐,那天你在醫院裡心臟停了跳整整四分鐘,阿觽差點嚇死了。”

  心臟停跳四分鐘?那還救得活嗎?

  皮皮迷惑地看著他:“四分鐘?怎麼會——”

  “從醫學的角度講,心跳停止五分鐘就會腦死亡,不死也會變成植物人。”修鷴在旁冷冰冰地添了一句。

  一時間,皮皮的臉驚得煞白,莫非自己已成了鬼了?嚇得連忙看地板,影子還在,又看了一眼賀蘭靜霆,發現他的頭也盯著地板。

  “是……是誰救的我?”她顫聲問道。

  “修醫生。”寬永說。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2
七五

  “——”皮皮本來挺不喜歡修鷴,現在他成了救命恩人,情況全不一樣了,皮皮連忙說,“謝謝你救了我,修先生!”

  修鷴不客氣地嗯了一聲:“從今往後,你要乖一些,不要動不動就和賀蘭頂嘴。”

  “……好的。”

  “賀蘭的脾氣不好,你多擔待些。要不然他一怒之下就不讓你長頭髮了。”寬永也加了一句。

  “……”皮皮看著面前的兩個人,華麗麗地無語。

  正躊躇著,賀蘭靜霆隔著軟帽摸摸她的光頭,又擰擰她的耳朵,然後將她的肩膀一攏,和自己靠得緊緊的,笑著道:“你們不用聯合起來嚇她。不管用。她就是喜歡淘氣。”

  修鷴無可奈何地搖搖頭,扔給他一把鑰匙:“天晚了,我和寬永一起走,你開我的車回去吧。”

  33

  汽車一從岔道拐入高速公路,立即開始提速

  雖然賀蘭靜霆一向開快車,可這次皮皮卻覺得這次是因為他生氣了。於是好很緊張地坐在不旁邊,看著道旁的路燈飛退,道道光影雨點般打在車窗上。

  這條高速是新修的,峻工時報社還派過記者採訪過。皮皮隱隱覺得這地段眼熟,自己以前似乎來過,尤其是馬路旁邊的那條河以及岸上的垂柳,還有對面工廠的煙囪。

  不知是修鷴自己身體的氣味還是灑了香水,車子裡面香噴噴的。其實在這香味單聞起來並不壞,有股松木的味道,但不知為什麼皮皮聞了就覺得頭昏。她悄悄地看了一眼賀蘭靜霆,發現他很專注地開車,一直沒說話。

  可能就是得罪了他吧。皮皮心想,不顧祭司大人的叮囑,非要吃那桌子上的菜,祭司大人怎能不生氣?不過,祭司大人可能不知道皮皮有低血糖,一餓起來奮不顧身地就要吃東西。食色性也嘛,皮皮覺得自己剛才的“無禮”是可以原諒的。

  可是祭司大人不理她長達十五分鐘,這是從未有過的事。

  就在這時,皮皮忽然說:“其實這地方我來過。”

  賀蘭靜霆的頭歪了一下,露出傾聽的樣子。

  “辛小菊的家就住在這附近。”

  這顯然不是他猜到的答案,頭又偏了回去,繼續開車。

  過了一會兒,見皮皮也不說話,他終於問:“辛小菊是誰?”

  “我的好朋友,也是中學同學。”皮皮指了指河那邊的一片墓地,“小菊總是說好這一生之所以倒霉就是因為住的地方風水不好:後面是火葬場,左邊是烈士墓,隔壁是花圈店。這條河的對面就是烈士墓了。烈士墓是解放後的事兒。以前這裡是亂葬崗,埋死刑犯人的地方。”

  賀蘭靜霆的眼光閃爍了了下,“嗯”了一聲。

  “剛才那頓飯,你為什麼不讓我吃?”皮皮問。

  “不是說了嗎?你不能吃蛇肉。”

  “別騙我我,那肯定不是蛇肉。難不成是人肉?”皮皮覺得這話很有趣,乾笑了兩聲,心頭一悶,笑不起來了。

  傳來賀蘭靜霆若即若離的聲音:“我們狐族有很多部落,每個部落都有自己的飲食習慣。”

  皮皮點點頭:“比如那天晚上的prty,很多人都是吃雞肉的。”

  “這是大多數。他們非常溫和,專心修煉,與世無爭。有點像蜂巢裡的工蜂。”

  “你是指他們負責採集元氣,以供給少數幾個人嗎?——階級社會都這樣。”

  “不是。”賀蘭靜霆回頭看了她一眼,對她的階級敏感性很是吃驚,“我是指,他們沒有繁殖能力。他們可以尋歡作樂,但他們不能繁殖。”

  “女性也不能嗎?”

  “男女都不能。”

  “那……”是這樣啊。皮皮心裡開始打鼓,“賀蘭你也是工蜂嗎?”

  他的唇邊滑出一絲淺笑:“你希望我是呢,還是不是?”

  “嗯……”皮皮嗯了半天,答不出來,只好衝著窗外傻笑。

  “對於我們來說,愛情並不是指向繁殖。一個人無論可不可以有後代,都可以有愛情。”

  這個道理誰不懂啦。皮皮鬱悶地說:“這麼說來,你是工蜂?”

  賀蘭靜霆不置可否:“修鷴和寬永不是。在狐族中他們屬於兇猛的肉食類,但他們不吃活食。為了便於理解,我暫且稱他們為食屍族吧。”

  “也就是說,他們吃的是動物的屍體。”皮皮覺得這不難理解,“我們人類也吃啊。肯德基店裡不是天天賣炸雞嗎?這沒什麼奇怪的。”

  賀蘭支吾了一下,說:“你能理解就好。”

  “所以他們的身體素質和大多數狐仙不一樣,有很強的繁殖能力?”

  “我們稱之為WO。”賀蘭靜霆看著遠處的路燈,聲音有些飄渺,“他們只有一個身體和一個繁殖器官,沒有內臟。”

  皮皮驚訝地看著他,以為他在說一個比喻,這話題越談越抽象。

  “難道他們連心肺和腸胃都沒有嗎?那麼,他們怎麼呼吸、怎麼消化呢?”

  “皮皮,歡迎你來到狐狸的世界。”他沉穩地打著方向盤,“如果你把我們的身體想像成某種有組織有系統的東西,你根本就想錯了方向。”

  “可是,一個虛無的身體怎麼可以大量地繁殖呢?”

  賀蘭靜霆忽然笑了。

  “你笑什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3
七六

  “你不瞭解虛無。”他說,“繁殖本來就是從無到有的過程。正因為什麼也沒有,才可以不停地有。”

  “如果什麼也沒有,這個身體怎麼能保證它繁殖出來的東西肯定和原件一模一樣呢?”

  “不保證。他們有時候會原樣繁殖,有時候會出現新的完全不同的種類。可是隨著濫用和環境的惡化,他們產生後一種類的情況越來越少。實際上當大家發現種狐們不能產生全新的種類時,有些人擔心了,認為這是狐類衰亡的象徵。我就是這些人之一。另有一些人卻認為生存的第一要義就是繁衍。換句話說,這世界要有足夠數量的狐,而不是狐仙。因為繁殖是修煉的大忌,除非他是種狐。千百年來,我們狐類一直把長生和修煉成人當作自己的最高夢想。我們夢想變成人。現在,這種夢想垮掉了。於是有人主張我們應當放棄修行,放棄模仿人類。一位狐狸的天年是十二歲,活到十二歲就應當自然地死去。我們生存的首要目標應當是繁衍和擴大生存的空間和範圍。”

  皮皮想起了剛才餐館裡的談話:“所以有人開始下令不再批准任何修仙的申請。”

  “是的。”

  “趙松是誰?”皮皮忽然問。

  “他是賀蘭鹴的弟子。族類一共有兩個祭司,左祭司和右祭司。他是左祭司。”

  “你是右祭司?”

  賀蘭靜霆點點頭。

  看樣子,狐族的政治也很複雜呢。可是皮皮只關心一個問題:

  “那你究竟是不是工蜂呢?”

  “我們不能和人類繁殖。”

  “你應當是半人半狐吧?”

  “所以你是個瞎子。”

  “那麼……嗯……在你身上,是人的部分多一點呢,還是狐的部分多一點?”

  “這個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我不過是想更瞭解你嘛。”

  “除了我長得像人——這和所有的狐仙一樣之外,我沒有任何地方是人的。我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狐狸。”

  “你是說……是說……《動物世界》裡放著的,長著毛的那種?”

  “嗯。”

  這些事實在需要咀嚼,於是,皮皮沉默了。的

  過了一會兒,見好半天不說話,賀蘭靜霆摸了摸她的頭:“怎麼,皮皮同學,你害怕了?”

  “這有什麼可害怕的?孔子說,四海之內皆兄弟也。” 皮皮很豪爽很男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一點也不怕,至少你沒讓我害怕過。”的

  話音未落,車子忽然震動了一下,既而猛然減速,而且迅速換向邊道。的

  皮皮伸長脖子看了看車外,發現後面有一輛白色的越野吉普緊緊尾隨著他們,不但絲毫沒有減速的意思,若不是賀蘭靜霆閃得快,就撞上了。就在他們換道的一瞬間,那車子彈般飈了出去,很快變成一個點。

  “天啊!”皮皮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這司機怎麼搞的,是不是喝醉了?”

  “多半是。”避過它之後,賀蘭靜霆加速追上去,“我的時速已經一百八了,他開得比我還快。”

  他們漸漸地追上那輛吉普。賀蘭靜霆謹慎地和它保持著一段距離。那司機果然像是喝醉了酒,不但不停地換道超車,撞翻了幾個水桶,有一秒鐘還碰到了道旁的圍桿,擦出一道亮眼的火花。

  “看樣子要出事。”這場景好像是動作片裡的追車,皮皮的心怦怦亂跳。沒過兩秒,猛聽見“轟”地一聲,那車果然在遠處失了控,整個車子在空中連翻了好幾個跟頭,越過欄杆,從他們的視線中消失了。

  “糟糕!肯定出人命了!”

  皮皮第一反應就是拿起手機撥110。撥了半天居然佔線,忙對賀蘭靜霆說:“快停車,咱們去看看還有沒有救。”

  車很快就停在了出事地點。

  四周靜悄悄的,沒什麼汽車路過。賀蘭靜霆關掉車燈,說道:“你繼續報警,我下去看看。”

  欄杆下面是個斜坡,通向一道極陡的草溝。皮皮下了車,往草溝裡一瞧,黑魆魆的,什麼也看不見。

  皮皮往左移了兩步,忽然踩到一個軟軟的東西。定晴一看,那東西不成形狀,只是血肉模糊的一團,皮皮只覺一陣毛骨悚然,尖叫一聲,不管三七二十一,緊緊抱住了賀蘭靜霆的脖子,同時指著地上,半天說不出話。

  “賀蘭,那……那個東西是什麼?”

  賀蘭靜霆看了一眼,沒說話,將她抱回車內,關上門,說,“醉酒開車,還是這種速度,人肯定是沒救了。我去看看,你在這裡等著。”

  “那你快去快回好不好?”皮皮覺得四周陰森森的,說話都哆嗦了。

  她在車內發瘋似地打手機,過了幾分鐘終於接通了,便結結巴巴將發生的事說了一下。可是她說不清地點,只知道這是二零七號高速公路,城西方向,在永和區烈士陵園附近。接話員說馬上派救護車過來,就將電話擱下了。

  其實車禍地點很好找。馬路上一片狼藉,滿地的碎玻璃,掉下來的車輪蓋和保險槓全扭歪了,路上還有幾條漆黑的剎車印。

  過了好一會兒,皮皮才看見賀蘭靜霆從深草中走上來。回到車上,一言不發。

  “找到司機了嗎?”

  “找到了。”他開始發動汽車。

  皮皮急忙按住他的手:“先別急著走,我報了警,接電話的人說請我們留在現場,他們需要採證。”

  “人已經死了。——他沒系安全帶,整個人被甩了出去。”賀蘭靜霆拿開她的手,“你也看見了,四分五裂,身首異地,一片狼藉。”

  “那我們也需要留下來配合警方的調查。”皮皮認真地看著他。

  “皮皮,”賀蘭靜霆冷冷地說,“我不喜歡和警察打交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3
七七

  “可是——”

  她覺得賀蘭的態度很奇怪,不禁詫異地凝視他的臉。車內不是很明亮,路燈的餘光通過車鏡折射到他的臉上。

  皮皮的心猛然一沉,一直沉到地獄裡。霎時間,車內的空氣彷彿被抽空了一般,不能呼吸。

  賀蘭靜霆的嘴邊有一抹淡淡的血痕。

  “嗨,”她說,“你這裡濺了一點血,我幫你擦擦吧。”

  “是嗎?”賀蘭靜霆對著車鏡看了一眼,隨手抽出張濕紙巾將那血痕擦掉了。

  然後,他轉過身來說:“現在乾淨了嗎?”

  “干,乾淨了。” 皮皮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她,聲音一陣發澀。

  “繫上安全帶,我們回去吧。”賀蘭靜霆說。

  她一頭冷汗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皮皮,安全帶——”

  “賀蘭——”她突然打斷他,“剛才你下去幹什麼了?”

  34

  彷彿料到她會這麼問,他微微一挑,說:“沒幹什麼。”

  “你是不是把那個司機——給吃了?”她很緊張問道,心裡一陣發毛,渾身都哆嗦起來。

  他回頭過來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異樣。張開嘴想說什麼,過了半秒,什麼也沒說,又閉上了。

  皮皮雙目圓睜,狠狠地瞪著他。

  過了片刻,他才說:“我只吃了我喜歡吃的那一部分。”

  語氣很淡定,甚至有一點冷酷。他目光緊鎖,嘴微微地抿了一下,露出一抹戲弄的神態。

  他打量著她的臉,觀察她的反應。玩味著她的一舉一動。皮皮只覺得頭皮一緊,整個身子都被他神秘的目光凍結了:“你,你吃了他的肝,肝臟麼?”

  “味道不算好,酒精太多了。”他閉上眼,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嘴唇動了一下,彷彿在回味著什麼。

  然後他竟然詭異地笑了!一道月光射在他潔白的牙齒上。

  皮皮推開車門,拔腿就跑。拿出了百米衝刺的速度,沿著欄杆的方向狂奔。跑了不到五分鐘,便重重地撞在一個人的懷裡。

  “別碰我!” 她尖叫了一聲,忽然摀住小腹。

  她的臉煞白了,胃很痛,便趴到欄杆上對著外面的草溝嘔吐。

  她不停地吐,直到吐光了胃裡所有的東西,這才筋疲力盡地轉過身,一面憤怒地看著他,一面咻咻地喘氣。

  兩人僅隔一尺,目光強有力地對峙著。

  過了片刻,賀蘭靜霆的視線飄到別處,淡淡地說:“你吐完了嗎?”

  他的聲音很輕柔,似乎含著一絲關切。

  不知道是恐懼還是憤怒,皮皮卻說不出話,只聽見自己的牙齒咯咯作響。

  “回車吧,我們需要馬上離開這裡。”

  他伸手去攬她的肩,她將身子一擰,掙開了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一臉的抗拒。

  他原本態度囂張,這一下,竟然失笑了:

  “生氣了?”

  “你一直在逗我玩嗎?賀蘭靜霆?你也在等我的肝臟是嗎?其實你用不著等,月黑風高,趁著沒人,你儘管來拿!” 她不停地喘氣,眼冒金星地對他吼。

  她的心在號哭,覺得自己又被騙了。一年前雪夜的場景復現眼前。一向溫柔和善的家麟忽然間變得冷酷無情,而斯文高雅的賀蘭靜霆,竟是茹毛飲血的野獸!為什麼一切人一切事都有可憎的一面?為什麼每次都要輪到她來發現真像?

  “我不想嚇到你,皮皮。”賀蘭靜霆不溫不火地說道,“只是你最近透支過度,需要補充元氣。”

  話剛剛說完,他居然摸了摸她的頭,又將她的下巴抬起來,不陰不陽地說:“我其實一向很挑食的。”

  她推開他的手,大聲道:“你知不知道對死人最大的尊重,就是尊重他的屍體?這人之異於禽獸,就是要蓋棺而葬入土為安的。你可曾想過他的親人如果看到這一切,會怎樣傷心嗎?”

  “你扯得也太遠了吧?”他冷笑,“他的親人關我什麼事?我又沒酒後開車。”

  “難道你不知道吃人是件多麼骯髒的事嗎?”

  “不知道,”他繼續冷笑,眸色一霎間暗了下來,“我習慣了。——誰讓我不是人呢。”

  他說得沒錯!錯就錯在她一直不肯相信。不相信他是獸,不相信他把人命看得如此淺薄。閉上眼,她不敢想像賀蘭靜霆吃人是什麼樣子。腦中只是不斷浮現《畫皮》裡的場面。那個披著人皮的妖怪,血盆大口,鋸齒般錯落的牙齒…

  “你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她憤怒地喊道。

  地上的人影拉長了,陰森森地向她壓過來。但他的口裡還保留著調侃的語氣:“這麼說,你終於瞭解了我的本質,你恐懼了。”

  黑洞洞的眼光掃過來,同時過來的還有一股殺氣。皮皮只覺脊背發寒,腳趾也跟著一陣抽搐。但她卻凜然地揚起臉:

  “豈止是恐懼,祭司大人。還有厭惡,還有憎恨!我替死者感到噁心!”

  “真是這樣嗎?”賀蘭靜霆目光比月色還要冰涼,“世界這麼大,生物那麼多,你以為只有你們人類的死才有尊嚴、才配得上葬禮嗎?”

  他掉頭而去,幾秒鐘的功夫。人和車都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皮皮獨自坐在路燈下。夜已深了,星光暗淡,空氣中飄浮著幾許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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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她抱著胳膊哭泣了了陣,抬起頭來,又感到了片茫然。只知道自己在二零七號高速上,離家還有了半的車程,掏出手機叫出租,手機響了一聲就黑了。沒電了。真是便宜無好貨,這手機需要天天充電。有時恨不得一天充兩次。徒步回家只怕要走好幾個小時,就地攔車吧,又擔心遇到歹徒。皮皮想了想,決定還是在原地等待比較好。她報了警,相信不久警車就會來了。

  正這麼想著,遠處一輛灰色的轎車忽然減速,連穿兩道車道,嘎然停在她面前。

  車門打開,下來的卻是兩個她認識的人。

  修鷴和寬永。

  “嗨,皮皮,你怎麼在這裡?”寬永有點吃驚地問,“賀蘭呢?”

  “他,他走了。”

  食屍族的來了,皮皮不由自主地連退幾步,身子一硬,已經抵在欄杆上了。

  “不可能,他應當就在附近。”修鷴淡淡地說。

  “是賀蘭打電話讓你們來的嗎?”假裝鎮定,皮皮問道。

  死我活“沒有。”修鷴穆穆閒閒地看著她,緩緩地道,“聽說這裡有車禍,我們順路過來看一看。”

  “人已經死了。”

  “阿門。”寬永一臉肅容:“關小姐,請在這裡稍坐片刻,我和修醫生下去檢查一下,然後就帶你回家,好嗎?”

  一面說,一面很專業地將一雙醫用橡膠手套戴在手中。

  皮皮這才發現修鷴不知何時又從車上拿出一個鋁合金的盒子,很濃重,裡面似乎裝著醫療器械。他走到欄杆旁邊,忽然停住步,問道:“寬永,你帶電池了嗎?”

  “我會忘記嗎?”

  “等等!”皮皮突然大喝一聲:“他的家人還沒有來和他道別,請你們放過他好嗎?”

  兩人怔住,繼而對視了一下。

  修鷴淡定地解釋:“我敢肯定,他的家人絕對不想知道他最後一面是這種樣子。還是我們來替他收拾比較好。”

  “請放心,”他居然拍了拍她的肩,語氣如神父般關切,“我保證我們一定是帶著尊敬地心情來完成這件事。”

  說完這話,他們翻過欄杆,消失在深草之中,草叢裡隨即傳來一陣窸窣。

  皮皮不寒而慄,又忍不住好奇地往下看。

  顯然做這些事已駕輕就熟,下面一片漆黑,他們卻不需要手電。她以為自己會聽見咀嚼的聲音,切割的聲音,吞嚥的聲音,或者器械觸碰時的響動,可是除了喓喓草蟲和遠處的車笛,夜色如此安祥,彷彿與他們合謀掩蓋這一場罪惡。

  正在這當兒,草叢中傳來隱隱的電器聲。在工廠長大的皮皮熟悉這種電器:某種小型電鑽,馬力不是很強,聲音也不刺耳。可是皮皮卻覺得那聲音就是一把電鑽,直接鑽進了她的腦袋。

  倉皇中,她拔腿就跑,發現不遠處有輛出租車正向著自己的方向駛來。她迎著那車跑去,一邊跑一連做出搭車的手勢。

  那車在前方停了下來,車頂亮著“吉運出租”四個字,還有一串電話號碼。這是本市最大的一家出租車公司,司機資料全部備案,都是有證可查的。皮皮大大鬆了一口氣。

  從車窗裡鑽出一張扁平的臉,是個年輕小夥子,三角眼,獅子鼻,板寸的短髮。他口裡叼著一根菸,揚起嘴角笑了一下,說:“小姐,這麼晚搭車?去哪裡啊?”

  說到“小姐”這兩個字,聲調微微上揚,目光間有點曖昧。

  可是皮皮卻不生氣。因為他說的是本地口音,連哪個區都聽得出來。

  “勞駕,我去青年路。”不管答不答應,皮皮拉開車門跳進前座,說:“快走,走裡不安全!”

  司機斜睨了她一眼,油門一踩,車開得飛快。

  風呼呼地往車窗裡灌,皮皮長長吁出一口氣。

  “深更半夜荒郊野地的,小姐怎麼一個人在這裡?”司機問道。

  “朋友的車子壞了,找人去修了,說是來接我,等了半天也沒來。”她隨口編了個理由。

  司機呵呵一笑,搖了搖頭,不相信這話,也不想繼續打探,換了個話題:

  “今天天氣——”

  話未說完,突然雙手拽住方向盤,猛地踩了個剎車。整個車子被強大的衝力擰得橫了過去,在馬路當中打了一個九十度的大彎。皮皮只覺身子頃刻間被甩了出去,又被安全帶死死勒住。第一反應就是雙手抱頭,彎腰屈膝,保護自己珍貴的頭骨。

  隔了半晌,震驚中的兩個人才緩過神來。司機“呸”地一聲吐出菸頭,皮皮則小心翼翼地直起身子,向窗外看去。

  夜燈朦朧,車子的正前方依稀站著一個人。一動不動的。

  天啊,皮皮心想,是什麼人這麼想不開啊,這可是高速公路啊!幸虧司機反應快,不然一條命可就交待了。

  司機一腳踹開車門,伸出半個身子對著那個人吼道:“媽B的!你小子中什麼邪了!不想活找死也不找個好地方!老子的腳再慢一步,就把你軋個粉碎!我 CAO你祖宗八代……”

  他涕唾橫飛地亂罵,正好左道上有輛卡車開過,車燈直射到那人的臉上。皮皮和司機同時看見了一張俊美而蒼白的臉,瘦削挺拔的身影被燈光打成一道斜線。他彷彿亙古時就站在那裡,黑色的風衣在夜風中飛舞,雙目直視如兩道寒芒。

  皮皮的呼吸停頓了,整個人突然僵住。她感到自己的臉被他的目光牢牢緊鎖,大腦一片虛無。

  是賀蘭靜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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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司機雖然越罵越歡,卻不敢從車裡面出來。賀蘭靜霆忽然上面幾步,修長的手臂向前一探,將他的人從車窗裡直拖了出來,一直拖到路邊,“嚓”地一下,撕掉了他的上衣。

  冰涼的手指在腹間摸索,似乎在尋找什麼。

  任何人到了此時都不免魂飛魄散,那司機的腿早已軟了,整個都吊在他的手中,皮皮聽見他結結巴巴地叫道:“你你你……想幹什麼?想強暴你看對人好不?我是個男的!” 開始他還嘴硬,過了一秒鐘他的身子就劇烈地晃動起來,在賀蘭靜霆的手中拚命掙扎,嗓音飈成一條直線:“救命呀!!!有人殺人了啊!!!”

  大約是嚇破了膽,他的聲音很細,幾乎是哼哼著的,皮皮一直以為只有女人才會有這種樣淒慘的叫聲。

  她越急越解不開安全帶,折騰了十幾秒鐘才衝出車外,大聲制止:“賀蘭靜霆!你放手!”

  面前的人腮邦子動了一下,忽一把將司機提起來,大步流星地走到出租車邊,一腳挑開門,將他往車裡一扔。的4b6538

  過了整整一分鐘那司機才緩過勁來,油門“嘎吱”一響,車子猛然調頭擺直,頃刻間便飈了出去,迅速變成一個點。

  賀蘭靜霆快步走回來,雙眼眯成一條縫,審視了皮皮片刻,然後,似乎嫌那個人不乾淨,他掏出一條純白的手絹,慢慢地擦自己的手。

  莫非是還未吃飽?

  皮皮驚恐地看著他,心砰砰地亂跳,嗓音近乎呻吟了:“祭司大人……您還想幹什麼?”

  他驀地伸出手,將她緊緊地抱在懷裡。

  他的動作很猛,幾乎是粗暴的,她的臉撞在他結實在的胸肌上,就好像撞在一面牆上,火辣辣地發痛。

  “噢!賀蘭靜霆!放開我!” 她掙扎得越狠,反而被他抱得更緊,一時間,自己的每寸肌膚都緊貼在他身上。他一言不發,只是狠狠地將她往自己的懷裡擠壓,皮皮覺得自己的整個肩和背都被他的雙手環住。自己正在縮成一個小點,簡直無法喘息。

  她對著他的胸膛狠狠地一咬。血迸了出來,洇濕了他的襯衣。

  雖然吃了痛,他卻根本不放手。

  “放開我!”她在他懷裡尖叫。

  他的手臂放鬆了一點,卻仍然緊緊地圈著她。忽然間,他開始親吻她的臉。

  從他的胸口散發出一團氤氳的花氣,致幻劑般令人心襟搖蕩、神魂俱散。她難以自拔、迅速沉淪,甚至主動去吻他的唇。

  他自制地避開了,將唇印到她的耳根上。她聽他輕聲地說:“你寧肯跟著那吸大麻的司機,也不肯跟我回家嗎?”緊接著,她的耳根一片清涼,傳來一聲飄渺的嘆息,“如雙,我怎麼可能傷害你?”

  她的心猛地一震,霍然抬起頭,迷惑地看著他。

  那已不是她慣見的祭司大人。

  面前的男人目光渙散,神態淒楚、氣息凌亂又無限深情地看著她:“跟我回家吧。”

  她的心忽然軟掉了。乖乖地點點頭,牽著他的手,跟他進了車。

  一路上他們沒說一句話,進了市中心,皮皮忽然道:“請送我回我媽媽家裡。我好久沒回家了。”

  她報了門牌地址,他將她送到家門口,沒有道別,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誰是如雙,她沒有問。

  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賀蘭靜霆是消失了的家麟;她是消失了的如雙。

  35

  客廳的燈熄了,廚房的燈卻亮著。

  皮皮爸剛回來,一碗剩飯,一包榨菜,腮幫子鏗鏘有力地咀嚼著。

  她忽然覺得一陣溫暖。多麼現實的世界啊。儘管家很窄小、家具很破舊、為節約電,燈光很暗淡。可是這是皮皮生活二十年的家。

  “皮皮,這麼晚回來啊?”聽見動靜,皮皮爸抬起頭,有點吃驚的樣子,“怎麼剃了個光頭?

  “單位發起的活動,我自願的,支持癌症病人。”

  “哦。”他繼續埋頭。

  皮皮注意到爸爸的手上纏著一塊沙布,連忙問:“爸,您的手怎麼啦?”

  “幹活時不小心給割了一下,小傷,沒事兒。”

  “您去醫院看了嗎?小心感染啊。”

  “家裡有創可貼,一貼就好。”他粗著嗓門,“去醫院多麻煩,排隊等好久呢。”

  “您又不忙,怕什麼排隊。”她失口說了一句,隨即後悔。父親擺地攤掙不到錢,近來修馬桶的生意也遠不如從前。以前BB機老響,修一次就有七十塊,如今經常是兩個禮拜才收到一個電話。有一次一家人馬桶堵了,修了半才發現堵住的只是一隻牙籤,僱主硬是不肯給錢,皮皮爸一惱火說了幾句髒話,那家人的兒子不樂意了,兩人打了起來。皮皮爸年老體衰,不是對手,鼻青臉腫地回來了。皮皮媽於是一個勁兒地怪自己的老公沒出息,那麼多人下崗做生意都發了,為什麼偏偏他一個大子兒也沒撈到。害得全家跟著他節衣縮食喝西北風。

  所幸父親的神經跟皮皮一樣大條,也沒往多處想,只是說:“太晚了,去睡吧。”

  臥室裡傳來電視聲。皮皮媽愛看電視,睡得晚。皮皮拉開冰箱,想給自己找瓶汽水,冰箱裡空空的,除了一包白菜,十幾包涪陵榨菜,什麼也沒有。連雞蛋也沒一個。

  她禁不住抽口涼氣:“爸,這個月的工資我交了啊,家裡沒這麼窮吧?弄到您要吃榨菜。”

  “嗯。”他三下五除二地將碗裡的米粒掃蕩一空,“你媽買個美容俱樂部的半年卡。她說單位的人都買,集體買打七折,自己不買很沒面子。”

  皮皮掏出自己的錢包。也沒剩很多錢了,翻出三百塊給爸爸,然後遞給他一張龍卡:“這是我的存款,家裡用度太緊就取出來用吧。密碼是三零二七。”

  卡里存的是皮皮的嫁妝錢。都是積攢的。

  說罷她蹬蹬蹬地進了裡屋,將電燈一開,皮皮媽嚇得從被窩裡鑽出來:“皮皮?”

  她徑直去了衣櫥,將媽媽的皮包打開,找出那張美容卡扔到她面前:“媽,您明天把卡退了吧。家裡現在困難,全家都在節約,您支持一下。”

  皮皮媽的臉騰地一下就紫了:“這也沒多少錢!讓我去退?多沒面子!

  “您的面子比全家人的命還重要啊?”

  “哎喲喲,大小姐,你也真是孝順。看崔阿姨家的老二,在外面掙大錢,這個月給兩千塊零花,還請鐘點工做飯。對門龍家的老大,人家跟你一個學校畢業的,現在呢,嫌家裡房子小,給她媽三十萬,現金買房子。我也沒指望你太多啊,還管我的事啊?”

  皮皮二話不說,拿出電話遞給她:“媽,要不您現在就給龍家老大打個電話,告訴她您願意當她親媽,問她願不願讓您住她家去。如果她願意,您請便!”

  皮皮媽的嗓門上下子高八度:“哈!以為你掙了點錢就可以得瑟是不是?老媽要你養嗎?老媽養不起自己啊?早讓你盯著家麟,盯著家麟,看你平日裡也挺伶牙俐齒的,聰明勁兒都跑哪兒去了?如果你跟他結婚,現在不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住花園洋房了?就算不結婚,也犯不著拿他當仇人啊。多個朋友多一條路哪。人家家麟可是好孩子,生意不成仁義在,出國還惦記著你。告訴你,錢不是你的,是家麟給我寄的。”

  她的臉頓時白了:“家麟?家麟還給你寄錢?”

  “看他寫給你的信你都不回,我就給他回了一封,講了講家裡的情況。實話告訴你,你爸還不讓我說。我們的房子以前是國有資產,現在都要轉讓給個人,雖然不是商品房,也要交好幾萬。家麟在國外,美元比人民幣那是一比七。人家拔根毛比我們的腰還粗……”

  “媽,您收了他多少錢?”

  “也不是很多,兩千……”

  “美金?”

  “那還能是人民幣?

  “媽您知不知他只是個學生?還在打工?他有家有老婆,自己也有父母要孝敬,國外生活那麼困難,您跟他叫哪門子的窮?想當丈母娘您想瘋了啊?把錢給我,我給他寄回去!”忍不住嗓門也高了。

  皮皮媽兩手一攤:“早花掉了。上次你爸說好多人炒股發了,他也想試試,我把大半都給他了。哪知他手氣這麼不好,現在全給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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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