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情緣】結愛·異客逢歡 作者:施定柔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8 18:30:14 發表於 都市言情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35 18083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5
九〇

  “和同學出去游泳,溺水。”

  “對不起,”她小聲說,“你一定很難過吧?”

  他點點頭,將手中的半杯酒一飲而盡。

  “哪一年的事?”

  “二十二年前。”

  “你看,如果她及時投胎的話,也就跟我一樣大了。”她笑了笑,笑到一半,面容僵住了,口裡好像吞進了一隻蒼蠅:“我的天啊!”

  直到下了飛機,她的心情還是陰沉的,走路都不禁要回頭看一眼,生怕身後多了一道影子。賀蘭靜霆摟了摟她的肩,笑道:“幹嘛這麼崩著臉?別想太多了。這些人都和你沒關係。——你根本不認識她們。”

  “她們都是我的前世嗎?”

  “是的。”他半笑不笑地說,“如果你相信有前世這麼一回事的話。”

  “你沒和我的任何一位前世結婚?”

  他搖頭。

  這個答案簡直是令人大跌眼鏡:“為什麼?”

  “皮皮,你知道這個世界有多大嗎?”

  “再大也不過是個地球。我總不會跑到冥王星上去吧?”

  “總之,我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找到你。每次找到你時都晚了一步。你已經愛上了別人。”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辦法嗎?”

  “皮皮,你是一個意志堅定的女人。”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帝王將相才意志堅定,”皮皮舉手反對,“我特容易轉彎,真的。”

  “那就是我的魅力不夠。”

  “你?魅力不夠?”皮皮懷疑地看著他,“怎麼可能?”

  皮皮暗暗地想,祭司大人儀表出眾風度翩翩,居然還有人沒看上他,難道就因為他是狐狸嗎?轉念一想就更鬱悶了。為什麼大家都沒看上,偏偏自己就看上了呢?難道她就是傳說中的冤大頭?

  “或者說你越變越傻,終於傻到不費吹灰之力就到手了。”他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光頭,“我要好好地謝謝陶家麟,一定是他把你變成這樣子的。”

  下了出租,進了賀蘭靜霆訂的一家賓館。在路上他說他對陝西的很多縣市都熟,西安也來過很多次。皮皮則完全沒到過西安。她家窮,從小到大沒怎麼旅遊,心裡很是興奮。

  因為一直有皮皮牽著手,賀蘭靜霆沒用盲杖。到了賓館的前台,皮皮交出身份證,正準備訂房間,賀蘭靜霆忽然說:“請問這裡有蜜月套房嗎?”

  皮皮暗地裡擰了一下他的手,又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賀蘭靜霆不理她,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當然有。”女服務員說,“不過,我們要看結婚證。”

  紅本子遞過去,鮮紅的大印,嶄新的日期,墨跡尚未乾透。皮皮窘了窘,見那服務員掃來懷疑的目光,又鎮定地笑了笑,還故意將身子往賀蘭靜霆的身上靠了一下,作親密狀。

  賓館從進門到前台要經過好幾處台階,長短高低各不相同。皮皮牽著賀蘭靜霆,走路不能太快,上台階時還要先停下來提醒他一下,告訴他台階的數目,攔桿的位置。大廳的客人不算多,見這對情侶中居然有一位盲人,不免紛紛側目,打量皮皮的目光多出了一份同情。皮皮暗暗地想,今後的白天便是這樣過了,出門在外賀蘭便要這樣依賴她,心底頓時升出了一種莊嚴的使命感。是啊,她喜歡這種感覺,勝過家麟扔了她遠走高飛。

  她聽見服務員笑道:“唉呀,兩位今天剛剛結婚,恭喜恭喜。”

  拿了鑰匙正要離開,服務員忽又附耳說道:“浴室的鏡櫥裡備有新婚用品。進口的牌子,放心用吧。”

  她愣了一下,不知所指何物,見服務員一臉曖昧的笑,回頭看賀蘭靜霆,臉上沒有笑,頓時明白了。

  “電梯間往右走。”服務員說。

  “不用,我們上樓梯。”賀蘭說。

  皮皮只好帶他去了樓梯間。她依稀記得賀蘭靜霆喜歡走樓梯,還以為他有幽閉恐懼症。唉,皮皮望著茫茫的樓梯,對自己說,既然嫁了祭司大人,就要習慣祭司大人……

  套房在六樓,早有人將他們的行李送了進去,爬到三樓時,皮皮終於忍不住說:“樓下明明有電梯,幹嘛不用?有人追殺你嗎?”

  “節約電。”

  “這是賓館,又不用我們付電費。”

  “那還是要節約。”他依然抓著她的一隻手,跟著她,保持著半步的距離,“愛護環境,人人有責。”

  好吧,愛護環境。皮皮只好帶著他往上爬,“六樓到了,這是最後一步台階,前面沒有台階了。”

  他輕盈地走上來,忽然將她堵在牆邊:“皮皮,今天的洞房怎麼過呢?”

  “什麼怎麼過?我們是不能那個的,對吧?”皮皮說。

  他的手滯了滯,臉靠上來,頂著她的額頭:“可是,皮皮,我等這一天很久了呢。幾百年了呢。”

  “有什麼解決的辦法嗎?”皮皮年紀雖然不大,在報社跟著記者們混見多識廣,“用雙層的,可不可以?”

  “我沒試過,不過一定管用。”

  他吻她的臉,找到她的嘴唇,舌尖挑進去,兇猛地吻她。她怕人看見,用力地掙扎,他按住了她的手,身子絞到她身上。

  她不由自主地推他。

  “別擔心,我預先吃了藥,現在我的功力很弱,不會傷害到你的。”

  “你吃了什麼藥——”

  “別問。”

  “賀蘭,我喘不過氣——”

  他不肯放過她,牢牢地將她攬在懷裡,彷彿將一隻蠶塞進了蠶蛹,口吐絲線將她層層封住。她企圖抓他的頭髮,他的頭髮很硬,而且很短,她只好用力擰他的耳朵。

  “輕點啦——”她叫道。

  “好吧。”

  他放開了她的嘴,又去吻她的胸膛,用力地吸吮,她的全身都開始滴水……

  打開門,他們直奔臥室。

  臥室的當中是個心字型的水床。他將她橫抱起來,抱進浴室,在她的指點下,四下摸索著找到那盒保險套。

  然後她倒在床上,隔著薄薄的床罩,溫暖的水波在身下蕩漾著。她的眼亮晶晶的,腮若桃花。他喂了她一杯水,卻仍然飢渴,而且全身都乾涸了。

  “你怕不怕?”他問。

  “會很痛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5
九一

  “我儘量小心。”

  “那我……會不會死?”

  “不會的,我保證。”他微笑,“你不是要你的頭髮嗎?這樣是最快的辦法了。這叫內丹。通常的情況下我們在一起你是人丹。今晚就讓我做你的人丹吧。”

  他的指尖帶著一股寒意,如一枚旗子輕輕撫過她光滑的脊背。她背對著他,看見床裙上鑲著的閃鑽在燈光下五顏六色地閃爍著,地板上有一道長長的身影。

  他進來得很快,痛得她抽了一口氣,身子隨即僵硬了,幾乎不能動彈了。他雙手握住她的腰,似乎要幫她站起來。可是她不但起不來,胸腔都似被一股森冷的銳氣充盈著,呼吸一下都痛。她大口地喘氣,胸口被他撫弄得堅硬起來。修長的手指撫到她的唇間,按進去,她輕輕地叼住,然後她吃了痛,用力地咬了一下。

  一定很痛,他卻沒有縮手,一直讓她咬著,彷彿這樣所有的疼痛都有了著落。她只覺整個身子都跟著他下墜,無邊無際的深淵,不知何時是底。然後,他一下子將她頂到高處,火熱地撞擊著。她頓時失去了重力,全身被他舉起來,像一道彩虹升到半空,所有的肌肉都被他拉扯著近乎強直。他們一直緊崩著,他從各個角度擠壓她,沒完沒了地要著她,然後她便喜歡了,換了姿勢,角力般糾纏上去。她流了很多汗,開始只是呻吟,叫著“賀蘭”。後來漸漸氣短,連名字也叫不出了,只是雙眼惺忪地看著前方,沒有思考,沒有顧忌,只有最原始的快樂。他們配合默契,像一對野獸在叢林間跋涉,沒有目標,不是不停地向前走,向前走。

  不知到了什麼時候,他終於停下來,她已累得沒有半分氣力。踉踉蹌蹌地到浴室洗澡。水有點冷,她還是不清醒,貓在他身上叫痛。他輕輕地撫慰她,幫她清洗、幫她擦淨身子。溫存體貼、柔情款款。她忽然想,《聊齋》不就是這樣的麼?一見鍾情,日日盤桓,狐狸精一點一點蠶食著人的元氣,直至乾涸。也許她也是這個結局吧?他將她送到床邊坐下,披上睡袍,從行李中找出盲杖,問她冰箱和飲水機的方向。她又迷茫了,覺得這一切不過是生活中最普通的一幕,晏爾新婚,乏累了,丈夫給妻子倒杯水,如此而已。

  在陌生的屋子裡他完全找到不到方位,只能沿著牆走。倒了水,一隻手摸索著送到床邊。她一飲而盡,喝得太快,幾乎嗆住,他輕輕替她拍背。

  “還要喝嗎?”他問。

  “不要啦。”

  “好點沒?”他說。

  “挺好的。”皮皮覺得,在祭司大人面前也不能失掉了氣度。自己剛才的表現太哀怨了。明明想要,到最後都是自己纏著他,卻擺出一副受虐的樣子。

  “這麼說……”他坐到她身邊,“你很享受?”

  “那個……啊?……”

  皮皮想說,當然不是啦。又怕祭司大人自責技術不好,要改進。技術還是挺好的,就是很折騰,顛來倒去,反反覆覆地折騰。賀蘭解釋說,若不是為了她的頭髮,其實也不必用這麼長時間。皮皮左思右想,沒想出合適的回答,一抬頭,黑影又壓了下來。

  半夜,皮皮忿忿地說:“那一盒是不是被你全用光了?”

  “還剩兩個吧?”

  “那你是不是吸了我很多的元氣?”想著自己的頭髮,皮皮欲哭無淚。

  “你吸了我的還差不多。”他說。

  “為什麼我的腰很痛呢?”

  “我給你按摩。”

  他用指在她周身的穴位按壓。她原本已累得昏昏欲睡,給他一按,就像點了火一般,身體又開始發熱。他像瑜伽師那樣用手掰動她身上的每一個關節,過了一個小時,她已完全清醒了,不知不覺滿臉通紅,猶如喝醉了酒一般。

  “看你,臉色多好。”他幽幽地笑道。

  他輕輕地將她的身子一撥,讓她面對著自己。將牡丹的花瓣灑在她身上。

  “我餓了,要吃夜宵了。”

  他用蜂蜜灑滿了她的全身,然後用嘴銜著著花瓣遞到她口中:“要不要嘗嘗牡丹的味道?”

  這回他是緩緩地進來的,態度很溫柔,動作很節制。他一面慢慢地深入,一面俯身下去,用嘴一點一點地咬掉她身上的花瓣。

  “我以前是這樣吃東西的。”他說。

  她輕輕地喘氣,瞪大眼睛,看著他像一隻趴在樹上的樹獺,來來回回地舔掉了她身上的每一處蜂蜜。

  “喜歡這樣嗎?”他問,眼中帶著一絲頑皮的笑。

  祭司大人很喜歡遊戲哦。

  皮皮輕輕地撫著他的頭,悄悄地說:“喜歡的,賀蘭。”

  42

  什麼是故事?

  故事就是這座賓館,四平八穩的建築,年深月久地站在那裡,風雨無阻地等著你進來,進來扮演一個角色。

  你進入了角色,心靈千變萬化,你傾洩慾望,忘了承載這個故事的房間。

  你走進不同的房間,你走進不同的故事。

  皮皮和家麟之間的是不需要故事的。他們曾經如此親密,他們擁有共同的童年、記憶、和夥伴。可是,從開始,皮皮與賀蘭之間就有個巨大的空隙,靠著強大的故事來支撐,強大到除相信,無法置疑它的真相,強大到不自覺地陷入其中扮演個角色。

  可是,自從家麟離開皮皮,在皮皮的心中,另一樣東西同時也垮掉。

  信任。

  每當一個人企圖靠近她的時候,她變得非常疑心。

  天亮的時候外面開始下雨。雨聲很大,夾雜著雷聲。

  皮皮聽見自己包裡手機的鈴聲大震。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賀蘭靜霆,他還在熟睡。頭壓著枕頭,長長的睫毛偶爾閃動一下。

  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客廳打開手機。

  “皮皮!”

  “啊,奶奶?”

  “你媽說你去西安了?”

  “是啊,您沒看見我寫的條子嗎?”

  “皮皮,別怪奶奶迷信,你能趕緊回家嗎?”

  “怎麼啦?”

  “今天早上我到金福寺門口給你算了一卦。師傅說,你這幾天有大災。”

  皮皮奶奶每天早上都去金福寺晨練,有段時間和門口算命的老頭子混得廝熟,經常可以免費諮詢包括股票、健康、婚姻、子孫乃至如何找到丟失的鑰匙之類的信息。

  “唉,奶奶,您知道我不信這個的啦。奶奶我還有事,掛電話啦。”

  “喂喂,等等。我們關家就你一根獨苗,萬一出了什麼事,讓奶奶怎麼活呀!”

  “您又來啦。上次不就是您聽信哪位大仙的話硬讓爸買個什麼股,結果把全家的錢都套進去?您還信哪?虧還沒吃夠嗎?”

  “不是上次那位師傅。是位新來的師傅,人人都說他算得準。皮皮,人家‘純陰不生,純陽不長’,你八卦純陽,命硬剋夫。今年是陽年,這個月是陽月,你是金命,今年土旺,土旺埋金……”

  “好啦好啦,”皮皮打斷奶奶的話,“這幾天我過馬路小心點,總可以了吧?”

  “好好的幹嘛突然要旅遊?是學習太緊張嗎?”

  “是啊,奶奶。”

  “那萬事小心,天天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吧,奶奶惦記著呢。”

  “好。”

  皮皮掛了電話,心頭一動,鬼使神差地拿起手機,按了幾個從來不用的功能鍵。

  手機上有萬年曆,查出這一週的天干地支。

  計算機就在手邊。皮皮立即上網查詢。

  今是“戊戌”日,純陽, 到黃昏就是“丙戌”,再次純陽。

  她的腦中烏雲密佈。

  多米諾骨牌忽然間倒向另一個方向。疑心發動,細節開始新的組合。

  天天接觸新聞的人都知道故事的背後還有故事。同一故事從不同的嘴裡說出來,會有不同的版本。

  那個和她只有一面之緣的蘇湄,為什麼會碰巧出現在舞廳?那個九百年前的故事她為什麼知道那麼多的細節?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5
九二

  是偶然相遇,還是刻意安排?

  祭司大人和她結婚,是為了更快地擁有她嗎?

  昨夜他那麼賣力地“調動”她的情緒,是為讓自己想要的東西到達最佳狀態嗎?

  還有,還有……

  慧顏的故事是真的嗎?

  起碼第一次聽時,皮皮很感動。因為這是個煽情的故事。皮皮在這方面缺乏免疫力。是那種看動畫片都能感動得涕淚滂沱的人。如果是佩佩,可能會說這不過是某個玄幻小說的知音版。如果是小菊更要嗤之以鼻。

  想到這裡,皮皮從心底打出個寒噤,全身不自覺地哆嗦起來。

  難道今天就是她的末日?

  進入百度,打了一句關鍵詞:如何殺死一隻狐精。

  百度裡跳出幾萬個相關璉接。

  狐精最怕三樣東西:雄黃、狗血和死掉的喜鵲。

  她關掉了計算機。

  冰涼的硬木地板,令她覺得足冷。她到衣櫥找來雙襪子,正要穿上,驀地在旁邊的牆鏡裡看見了自己的臉。

  她嚇了一跳,那是她嗎?臉慘白,額泛青,眉間道黑氣。雙眼上各有個可怕的眼圈。瞳孔發暗,連眼白裡都充滿血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畫了煙燻妝。

  她木然地看著鏡中人。

  一雙手輕輕地按住了她的頭。她猛然轉身,聽見賀蘭靜霆說:“我嚇倒了嗎?”

  她的心咚咚亂跳,強自鎮定地說:“沒,沒有。”

  他的個頭並不小,為什麼總也聽不見動靜。他從身後攬住她,將臉貼在的肩上,輕輕地摩挲著。胸前滿是他的呼吸,甜美中蕩漾著情慾。她感到一陣恐懼,想躲開,卻被他摟得更緊。簾外雨潺潺,秋意闌珊。水珠劃過樹葉,一滴一滴,發出輕脆而枯燥的響聲。她下意識地又看了一眼鏡子,幽微朦朧的光線,鏡中像有一道鬼影。身後的賀蘭尤自不覺地吻著她的後頸,手從背後伸過來,解開衣帶上的花結。她被挑逗得輕哼了一聲,身子一倒,撲到鏡子上,彷彿撲進一潭深水。鏡中的人影拼圖般地拆碎,道道呼吸勾起團團薄霧,頃刻間又被汗水化去。她像一道雨刮被他推來推去,鏡中人揉搓得變了形,身子絞著汗,如一道暖風掠過冰涼的湖面。他的身軀有種無法形容的舒適,令她一次又一次地沉溺其中

  他們像兩個童年的孩子嬉戲玩耍,在鏡中消磨了短促的晨光。

  是啊,切都可能是假的,但彼時彼此的快樂定是真的。

  他們緊緊擁抱,靜靜等待呼吸的平靜。

  過了一會兒,他問:“外面下雨了?”

  “是啊,很大的雨。”

  “我去洗個澡。”他鬆開手,拾起地上的睡衣,給她披回去。

  “去看看外面的花店裡有什麼花賣。”她飛快地換衣服,佯裝鎮定地向門外走去。

  他突然把抓住她:“別走,就在裡陪著我。”

  他的語氣很輕,孩子氣地乞求著。

  “我會懷孕嗎?賀蘭?”忽然問。

  “當然不會,”他能輕易嗅出身上荷爾蒙的含量,“今天不是日子。”

  “你去洗澡吧。”她說。

  “浴室在哪個方向?我記不起來了。”他伸出手,摸摸門沿。

  賀蘭靜霆白天什麼也看不見。她微微鬆了一口氣。剛才太緊張,忘了這一點。

  “在這邊。”她牽著他的手,將他帶到浴室的門邊。

  “你知道嗎,皮皮,”他拉著的手,不肯放開,“供應熱水會耗掉家庭用電的百分之二十五。”

  “不,不知道。你是指……你想洗冷水澡嗎?”

  “不是。 我是指將來我們的生活要有環保意識。”他笑笑,,“如果我們一起洗,就會節約很多水,就對保護環境做出了貢獻,對不對?”

  “不,你自己洗。”皮皮面無人色地,覺察到自己的口吻太冷漠,怕他起疑心,又呵呵地笑了兩聲。

  他果然有尷尬,頓了一頓,又問:“皮皮,今天是幾號來著?”

  “三十號。”

  “哦。”

  “為什麼要問這個?”

  “約了人談生意,怕誤時間。”

  水聲一響,皮皮拿著隨身的小包就往外跑。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大家,這次貼晚了。因為最近有點擔心自己的畢業論文,所以趕著寫論文去了。發覺自己畢竟不是強人,如果腦子裡裝滿了論文,寫小說就找不到感覺。

  再就是這文我原來以為會寫得很長,結果發現它並沒有我想像的那麼長,所以我會在下一章停更,不然就不能保證出版商所要求我保留的字數。好在編輯哥哥說這文會在十二月出版,所以相信大家不會等很久。出版之後三個月我會一次性貼完結局。買V的朋友們請耐心等待。定柔感謝大家一路的支持。

  43

  外面大雨傾盆,她到對街的小店裡買把傘,叫個出租向火車站開去。

  這個月是旅遊的旺季,火車站人山人海,人多氣雜,賀蘭靜霆很難找到她。

  去售票廳,排半個小時的隊才知道開往C市的火車票三天之內的已全部售空。正在著急,手機忽然叫起來。她一個哆嗦,差把手機掉到地上。

  果然是賀蘭靜霆的號碼,她不敢接。手機一遍又一遍地響著,眼看著電池就要被耗光,她只得接了。

  “皮皮,你在哪裡?花店嗎?”

  “…………賀蘭靜霆你別來找我啦!”

  那聲音立即警惕起來:“出什麼事了?”

  “知道今是什麼日子嗎?”

  他立即明白,沉默了一下,鎮定地說:“皮皮,不要相信那些。我不會傷害你的。”

  “只要你別來找 我,你就不會傷害 我。”

  “皮皮,我正在找你。”他的聲音很冷,夾著一絲怒火,“這是個陌生的城市,到處都有危險。無論你在哪裡,呆在原地不動,我很快就能找到你。”

  她驀地一驚:“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回答很自信:“我知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5
九三

  她的心猛地一沉,隨即瞥見手腕上那顆賀蘭送給她的媚珠,一陣慌張地摘下來,拔腿向郵局跑去。她將媚珠塞進一個結實的紙袋,寫上賀蘭靜霆的住址,寄了特快專遞。

  然後她關掉手機,站到候車大廳的正中央,看著漩渦般的人群在自己的周圍緩緩移動,彷彿是銀河系中某個不知名姓的小行星。

  她慢慢地籲出了一口氣。

  賀蘭靜霆,現在找不到她了吧?

  一個小時之後,皮皮從車站後門去南街,那裡有幾排密密麻麻的小吃店。找了好幾圈才找到一家聲稱賣狗肉的火鍋館。她花了十塊錢向師傅要了一瓶狗血,又去藥店稱了半斤雄黃,將兩樣護身符放到隨身的小包裡。

  長途汽車站離火車站不遠,買不到火車票,皮皮打算坐汽車回家。出了街口,在大雨中等綠燈。

  大風將她的傘吹翻過來。雨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下來,將她淋個六神無主。旁邊有個行人好心地幫她將傘翻過來,她道了謝,再回頭時,就發現街對面的賀蘭靜霆。

  他穿著件純黑的風衣,戴著墨鏡舉著黑傘,領子豎起來,遮住半邊臉。

  他的右手拿著根盲杖。可是他的樣子不像一個瞎子,更像一個殺手。

  隔著馬路她都能感到波湧而來的殺氣,皮皮緊張地在雨中凝視,手腳冰涼,大腦一片空白。

  媚珠不是寄走了嗎?怎麼賀蘭靜霆還是能找到她呢?她的身上會不會安裝了電子跟蹤器吧?

  或者他其實並沒有找到她,只是路過這裡?

  紅燈在閃,秒錶一點一點地變化。

  這條街是去客運站的必經之路。她是過,還是不過?

  正在當兒,賀蘭靜霆的頭忽然朝她的方向偏了偏。雖然大雨沖刷了一切痕跡,他還是迅速覺察到了她。皮皮本來打算裝作陌生人和他擦肩而過,又懷疑被他種下的香氣會暴露自己。就在紅燈變綠之際,她果斷轉過頭,疾步向另一條街走去。

  一陣猛然刮來的大風將她的傘吹到幾米之外,倉皇中她顧不得去撿,頂著大雨,快步向前走,像一隻獵物逃離獵手的射程。

  在途中她數次回頭,都看得見賀蘭靜霆以同樣的速度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

  他的盲杖偶爾在路面上輕敲幾下,可是他走路的樣子令她覺得這只不過是為了讓行人讓路的一種偽裝。

  這時迎面走來一大群人,皮皮迅速從人群中穿梭而過。可是賀蘭靜霆卻被他們擋住,不得不停下來讓路。他們的距離迅速拉開。搶在紅燈之前皮皮又過了一條街。那個紅燈卻正好將賀蘭靜霆攔住。皮皮終於將他遠遠地甩在另一條街上。

  折進一個商場,她坐在洗手間裡喘氣,嚇得忘記了冷也忘記了哭。不敢逗留太久,商場裡充足的暖氣會令她的氣味迅速散發。她果斷地出門,四處張望了一下,沒有發現賀蘭靜霆,便沿著一條小街向前走。沒多久發現自己折入了一條小巷。小巷又深又長,還有眾多的岔道。她在裡頭轉了幾圈,立即迷失了方向,不得不向行人問路。有人指著一條街口,說出了那裡再向西走五百米就是長途客運站。

  她像上只亡命之徒在風雨中奔逃。全身透濕。北方的深秋,凍得她牙齒咯咯地打顫。

  拐過一戶人家,眼看出了小巷,忽然不知從哪裡閃出一道人影擋住了她的去路!

  她猛然止步,只覺渾身的血都湧到頭頂。

  人影慢慢向走近。

  她連退幾步,忽然舉起那瓶狗血,大聲道:“你別過來!”

  他站住了。

  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著,又暗暗鬆口氣。

  原來他是怕那東西的。

  “聽見了嗎?賀蘭靜霆!請你立即在我面前消失!”她揮舞著那個瓶子向他尖叫。

  她說些什麼,他根本沒有聽見。眨眼間他就已鬼魅般地來到的面前。

  他本可以在一秒之內奪走那個瓶子,可是他一隻手舉著傘,一隻手拿著盲杖,根本沒有碰她。

  他究竟是怕,還是不怕?

  她恐懼地盯著他,緊張得大聲喘氣,見他的臉上一片漠然,她大聲叫道:“我說的話你聽見了嗎?別過來!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動手!”

  他緩緩地取下眼鏡,用一雙空洞的眸子看著她:

  “皮皮,聽我說——”

  “不聽!我什麼也不聽!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騙我!,還有家麟,全是騙子!”

  “慧顏——”

  她立即打斷他:“賀蘭靜霆你聽好,我是關皮皮,不是沈慧顏。我既不認得她,也不想跟她有任何瓜葛。無論你想要的什麼,我現在都不能給你。我在這世上有太多未了的事,我不可以因為一個故事相信你,把自己最珍貴的生命送給你。你沒有資格要求我這麼做,我暫時也沒有那麼高尚。我只是個小人物,是你漫長人生的一個匆匆過客,你放了我。”她哭著說,“求你放了我!”

  他默默地“看”著她。過了很久,說:“對不起皮皮,我不能放你走。請相信我,我想和你在一起,只有好意沒有惡意,只想儘量多給你一些……幸福。”

  “不,我不相信你!我不要你的幸福!”

  他的表情很奇怪。但他的眼中並沒有恐懼。

  “既然你這麼想,也許你是對的。我的存在對你來說沒有半點好處。”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不過,你想要殺掉我,一瓶血遠遠不夠。如果你想看一看狗血灑在我身上是什麼效果,現在就動手吧——”

  他將盲杖一扔,向前走了一步。

  她打開了玻璃瓶蓋,眯起眼睛,豹子般看著他。

  “聽著,我不想傷害你!請不要逼我!我知道你很需要我的……那樣東西,我真的不能給你!”

  他停了住。手一鬆,傘立即被風颳走。

  “ 我什麼也不要你的,皮皮。”他說,“我只想找一個地方,在那裡躺下來,休息。”

  “告訴我,那地方在哪裡?我幫你找!”

  他沉默,沒有說話。

  “告訴我!”

  “皮皮,你就是那個地方。除了你,我無處可去。” 他垂下頭,“我會到你想要我去的任何地方,——無論是天堂還是地獄。”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6
九四

  [下接出書手打部分]

  CHAPTER 32 西安古城

  她耳邊有很多嗡嗡的聲音。

  很雜亂,像到了一個工地。然後有個引擎發動了。她的身子飄浮起來。

  有人一直握著她的手。

  她陷入無邊無際的睡眠,和淪陷的意識作戰。她試圖睜開眼,努力掀動眼皮,卻什麼也看不見。

  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了很久,她的肌膚忽然有了感覺。

  她掉進水裡,冰冷的水像刀子一樣切割著她。

  猛然睜開雙眼,她發現自己坐在浮滿了冰塊的浴缸裡。身體軟綿綿的,沒有一絲氣力。有人從背後扶住她,防止她滑入水中。

  她不能說話,喉嚨好像被堵住,只能大聲地喘息。

  過了片刻,那人將她從水裡撈出來,裹上毯子,抱到床上,蓋上厚厚的被子。

  是賀蘭靜霆,除了他,沒有第二個人會有那種深山木蕨的氣味。

  這麼說,她還是落到了他的手中。

  她在床上一言不發。沒過多久,身子就迅速發熱,熱得口乾舌燥,五臟六肺都似在爐膛中烘烤。賀蘭靜霆量了量她的耳溫,同時嘆了一口氣。

  “口渴嗎?要不要喝水?”他低聲問道。

  還是那間套房,臥室寬敞聽得見回音。

  她睜開沉重的眼皮,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他去客廳給她倒了一杯水。她一飲而盡,同時發現自己的頭上放著一個冰袋,有半個枕頭那麼大。賀蘭靜霆坐在床邊的沙發上,握著她的一隻手。不是很用力卻給人以依賴。皮皮看了他一眼,他的臉隱沒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只聽得見若有若無的呼吸。

  “現在是什麼時候?”她忽然問。

  臥室裡只有一點微光。這是賀蘭靜霆的習慣:任何時候不喜歡很亮的照明。他給她看手錶,夜光的,十一點二十分。

  “要吃東西嗎?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他說,語氣很平淡。

  她有點餓,又覺得不該麻煩他,就說:“我不餓。”

  臥室裡垂著厚厚的窗簾。偶爾有車燈從簾縫中閃進來,好像一隻筆在他臉上塗抹了一道。轉瞬即逝的光亮令她感到如在人世。她沒再說話,渾身滾燙,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汗。

  床單很快就汗濕了,她翻了一個身,換到乾燥的地方。他立即覺察了,拿起毛巾幫她擦汗,換了睡衣,又換了床單。他的舉動沒有任何親暱,卻還是小心翼翼。她像個嬰兒一樣被他抱來抱去。

  “屋裡真熱。”她說。

  “你在發燒,四十度。”他拿出電子耳溫計,“嘀”地一響,為她測溫,“如果再過一個小時還降不下來,我只好送你去醫院了。”

  “對不起。”她輕輕地說。

  他的腮幫子動了一下,沒說話。

  “我……沒傷到你吧?”她怯怯地說,不記得那瓶狗血究竟潑了沒有。

  “傷到了。”他說,“傷到心了。”

  然後他們之間就冷場了。

  在漫長的冷場中,皮皮鬱悶地睡著了。

  身體強健的皮皮第二天已全面退燒。天亮醒來,頭清目爽,她覺得腦袋發癢。手一摸,驚喜地摸到一層軟軟的毛茬。奔到鏡前細看,真是頭髮!像非洲人那樣微微地打著捲兒。

  她在客廳的沙發上發現了熟睡的賀蘭靜霆,愁眉緊鎖抱著一個枕頭,聽見響聲動了一下,沒醒,翻了個身,差點從沙發上掉下來。她輕輕走過去將茶几移了移,擋住沙發,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他。心尖柔軟充滿了憐惜。目光成了春水,一點一點地化開了。她悄悄地拿了張毯子搭在他身上。以前夜裡賀蘭靜霆不怎麼睡覺,至多是練完功,乏累了,躺兩個小時就起來。可是到了西安,他的生物鐘卻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轉彎,變得越來越像一個“人”。皮皮什麼時候上床,他也什麼時候上床,纏著她在床上玩耍,然後一覺睡到大天亮,醒得比她還晚。

  整個早晨他們都保持著禮貌的距離,互相只說最簡單的話。比如:“樓下有免費早餐,你去吃吧。”“借下房卡,我的弄丟了。”“沒零錢,借我十塊錢。”“手機充電器呢?”

  其間皮皮慇勤地說:“我去花店給你買把花,順便買點蜂蜜。”話一出口臉就紅了,想起他們曾用這兩樣東西干的事。結果慘遭祭司大人的拒絕:“不必了。”

  有點受傷害哦。她將腦袋一縮,慘兮兮地想到。

  當然,昨天她連殺他的心都有,人家這點反應還是可以理解的。

  祭司大人沒好眼色,她只好獨自下樓吃飯。

  早飯中西合璧,還有粵式早茶。皮皮這才發現自己一整天沒吃早已飢腸轆轆,便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還和對面的一位大姐聊了起來。反正也不急著回去,回了房間賀蘭靜霆也是愛搭不理。

  最後,她端了喝剩的半杯咖啡,慢慢騰騰地上了五樓,卻發現房間里根本沒有人。只有一位打掃清潔的大嫂。她一陣心慌,連忙跑去看臥室的壁櫥,祭司大人不會一怒休妻了吧?

  還好,還好,兩人的行李都在。

  她連忙給他打電話:“噯,賀蘭,你在哪裡?”

  電話響了好幾聲才傳來他不冷不熱的聲音:“我在一樓大廳。”

  “等等,我馬上下來。”

  她拎著包,以第一速度衝出房間,嫌電梯太慢,幾乎是三步一跳地走下樓梯。

  滿大廳地找賀蘭靜霆,發現他站在一個辦公室的門口,手裡拿著盲杖,雙眼茫然看著前方,好像在排隊。

  猶猶豫豫地蹭到他身邊,不敢冒然地牽他的手,她期期艾艾地問:“這裡……賣什麼?你,你在排隊嗎?”

  “我在申請導遊。”

  “不是有要緊的生意嗎?”

  “談生意的人被急事耽擱了,我們改在明天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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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她的神色愈發淒惶,咬了半天嘴唇,說道:“你想去哪兒我陪你去。別請導遊啦,浪費錢。何況這西安你應該來過很多次了吧?人家會有你知道得多嗎?”

  “我不要人家的歷史知識,只需要一個人帶路。”

  她訕訕地說:“我給你帶路不行嗎?”

  他堅定地搖頭:“不行。——和你在一起我有生命危險。”

  “噯……人家已經向你道歉了啦……”

  他的臉還是板著,不理她,繼續排隊。

  一位服務小姐接待了他們:“先生想去哪條線?我們有東線一日遊、西線兩日遊,還在華山專線……”

  皮皮覺得,這位服務小姐夠專業。明明看見賀蘭靜霆拿著盲杖,還把一疊花花綠綠的小冊子往他手裡塞。東線、西線、人家這時候分得清東西嗎?

  “我只需要一位導遊幫我帶帶路,”賀蘭靜霆倒是不介意地拿了一張小冊子,“就在市裡逛逛就可以了。”

  那小姐連忙說:“對不起,我們公司的導遊都是和旅遊車綁在一起的。如果您需要單獨的導遊可以試試南二環路上的天鴻旅行社。不過他們的收費可能比較貴。我有名片,想要嗎?”

  賀蘭靜霆剛要張口,皮皮搶著說:“不要不要。謝謝你。”

  說罷硬拉著他出了大門,拍了拍他的肩,笑語殷殷:“說吧,想去哪兒我帶你,保證服務周到、任勞任怨。”

  悶了半天,他終於說:“我想去看古城牆。”

  “沒問題!小心,下面有三級台階。”她自然而然地抓住了他的手,他也自然而然地握住了她。

  古城牆是在舊牆的基礎上修建的。只要遊客能摸到的地方,磚頭多半是新的。雖說站在上面可以看到鐘樓、鼓樓、清真寺和城隙廟,但也得看得見才成啊。

  他們從南門進入,在甕城裡轉了一下,發現城牆之大,超過了想像,徒步走一圈,至少要兩個小時。皮皮覺得自己的腿肯定會酸掉。可是賀蘭說喜歡,兩個小時就兩個小時吧。

  一路上賀蘭靜霆倒是很安靜地跟著她,聽她沒完沒了地嘮叨:“你別看空氣挺冷,其實今天是個大晴天,有太陽,不過太陽光很冷。沒辦法,深秋的西安就是這樣啦。摸摸這裡,這就是南門,也叫永寧門,據說是城牆裡最老的門,建於隋代……這是箭樓,窗子是方的,摸這裡,古代的人就躲在這裡射箭。”

  冷不防祭司大人從口袋裡掏出個巴掌大的袖珍相機,對著前方按了一下。皮皮覺得好笑,這人什麼也看不見,還拍照呢,肯定沒對準。可是他居然拍上了癮,只要她說哪裡的風景好,他定要按一下。

  “南門的夜景也很好啊,你若喜歡,咱們晚上再來,你可以痛快地拍個夠。”話畢,她覺得有點心酸,眼中不禁蒙上了一層濕霧。

  “對我笑一個。”他渾然不覺。

  她大大地咧了一個嘴,不料一滴眼淚滴出來,快門“咔嚓”一響。“會不會沒照著?”

  “多照兒張晚上回去拼一下。”他輕描淡寫地說,“我常這麼幹,反正是數碼的。”

  她釋然一笑,幫他調好角度。

  “那,是這樣啦,對準這裡。可以照到那個大燈籠。”

  有人騎車從他們身邊路過。大約是印度人,很興奮的樣子,對她叫道:“杜米帕羅!

  皮皮琢磨了一下,說:“我覺得他說的不是英語……”

  “是孟加拉語。”賀蘭靜霆說,“他問你好。

  皮皮驚驚了:“你懂孟加拉語?”

  他輕笑,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承認又像是不承認。

  “假如陳寅格先生還在世的話,一定會很高興見到你。’尹她興致勃勃地說。

  她還想說,那些死去的語言,那些甲骨文的殘片,那些敦煌的寫卷,也都願意見到你。可是她沒有多問,她很知足,在賀蘭靜霆漫長的人生中,她只願意佔據一個小點,除此之外,別無奢求。

  “既然你來了西安,我倒真要向你推薦向達先生的一本小書:《唐代長安與西域文明》,寫得非常好,通俗易懂。就連陳寅烙先生對他也是佩服的。”他認真地說。

  皮皮歪著先盈盈地看著他笑。賀蘭靜霆終究還是個學院派,喜歡掉書袋子。他家一書架上擺著一排一排的書,九百年的狐狸,那得有多少學問啊。而這麼多的學問又不能顯擺,那是多大的損失啊。祭司大人真是太淡定了。

  “如果你來寫的話,一定寫得比他好,肯定的!”她由衷地說。

  “我嗎?”他搖頭,“我只看不寫,述而不作。”

  “那麼,看了那麼多書,你最喜歡哪個故事?”

  他想了想,說:“我最一喜歡的是一個法國人寫的故事。”

  “你最喜歡的故事不是中國的?”皮皮有點吃驚。

  “我為什麼一定要喜歡中國的故事?”

  “你不是中國的狐狸嗎?”

  “我什麼時候說過我是中國的狐狸了?我又沒國籍。”

  皮皮傻掉了,瞪大了眼睛:“不要告訴我我嫁給了一位外國狐狸,那我去你的家鄉不是還要鑑證了?”

  “嗯……我也不是外國的。我出生的地方至今沒有國家。”“那你是……沙漠裡的狐狸?”

  “千嗎緊追不放?在哪裡出生很重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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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那你最喜歡的故事是什麼?”

  “西西弗斯的神話。”

  “沒聽說過。好看嗎?什麼時候我也去借二木來看看。”

  “對你來說不好看,很悶。”他拍了拍她的頭,“你還是不要看了。”“說一句故事裡讓你印象最深的話,”她假裝採訪,“賀蘭先生!”“嗯?一”他想了一下,“西西弗斯是希臘神話裡的一個神,他犯了錯,諸神處罰他不停地把~塊巨石推卜山頂,到了山頂巨石又滾下來,他又得推上去。如此無效而無望地重複。可是寫故事的人卻不認為他是個悲劇或者荒謬。他認為他是幸福的,因為他熱愛這個世界,命運是屬於他的,岩石是他的事情,一切的一切,尚未被窮盡。”

  “哇,這麼深奧,這麼哲學,很難懂哎!”皮皮誇張地說。隨即將他的手放到自己的頭頂卜:“摸摸看,我長頭髮啦。”

  他摸了摸,皺皺眉:“不是很多嘛。”

  “那你今晚上再幫我一下?”皮皮的聲音裡有點嗒,像是勾引人的樣子。她第一次發現自己的聲音原來也可以這麼性感。

  “不行,我得找個保鏢。”他故意說,“萬一我不小心被人暗殺了呢?”

  “求你啦―”

  “那你向我發誓,從今往後,天天戴著我的珠子,哪怕你死了,也得帶逛館材裡。”

  哦,那顆媚珠。

  皮皮很內疚地說:“那珠子啊?嗯―是這樣的:我昨天一害怕,把珠子裝進信封裡給你寄回去了,所以現在沒有珠子了。”見他的臉又板上了,地趕緊說,“我寄的是特快專遞,最貴的那種,肯定不會丟的。我一回家就帶上它,就像寶哥哥的那塊玉那樣,莫失莫忘,仙壽恆昌,不離不棄,芳齡永繼。”

  他的目光柔和了一點,哼了一聲,說:“好吧,暫且不追究你。對了,不是說這附近有個角樓嗎?”

  “就在前面,我帶你去。”

  角樓看上去像個兩層樓的小亭子。四角的飛簷掛著燈籠。她帶他上了二樓,還未站穩便被他突然拖進一個黑黑的角落。嘴立即被他堵住了。

  有”她嚇得差點要尖叫

  “賀蘭……”結結實實地被他抱著,她一動也不能動。

  “放心吧,周圍暫時沒有人?”見她的腿還在蹬,他索性將她抱起來,曲起一條腿,讓她坐在自己身上。

  他熱烈地吻她,先是嘴,然後是耳垂。口中囈語著,不知在說些什麼。

  她“噢”了一聲,壓低嗓門,驚慌失措地說:“賀蘭,這是公共場合!”

  “這是野外。”

  他的唇停留在鎖骨上,自我陶醉地吸吮著她身體的氣息,逗留片刻,移向肩頭。他的呼吸很慢,深長而平緩,帶著幽幽的花氣和森林草木的清香。

  皮皮暗暗叫苦,今天明明這麼冷,她偏披了個披肩。披肩非常保暖,所以裡面只穿了一件緊身露肩的針織衫,前面有拉鏈。

  “不要啊……”她凌亂了,“我聽見人聲了。”

  “……”

  “快點,行不?”她驚恐地抱著他,他的頭仍然纏綿在她的胸口,“這裡到處是遊客,影響多不好。”

  “沒夠。”

  “哎,樓底下有人……真的有人!”

  “路過的。

  “我覺得有人進來了。”

  她聽見腳步聲,接著有人上了樓梯,她的臉正對樓梯口,慌張、羞怯、尷尬、惶恐,急得滿頭是汗。可是賀蘭靜霆的唇又移了回來,沒有半點放棄的意思。她唯一能做的是緊緊抓住自己的披肩。

  上來的是兩個大學生,大約也是情侶,手上還拿著旅擠團的小旗子。剛剛上樓,突然看見這一幕,面面相覷,嘴張得老大。

  賀蘭靜霆回過頭去,鎮定自若地說:“兩位,介意嗎?”

  那個男生會意,忙說:“不,不,請便。我們馬上消失。”說罷拉著女生一溜煙地不見了。

  皮皮惱怒地踢了他一腳:“你就不能停一下,等人家走了再說?”

  “不能。,'他又纏上來,笑眯眯地吻她,“下次一定注意。”

  “等會兒去騎自行車,好嗎?”

  他怔了一怔,隨即說‘“行啊。你去騎,我在這裡等著你。”

  “傻子,有雙人自行車,我帶你兜風。”

  雙人自行車,賀蘭靜霆坐在後面。皮皮在前面用力地蹬著,揮汗如雨,感覺自己是個三輪車工人。

  “需要騎這麼快嗎?”

  “你幫我蹬一下行嗎?為什麼我騎得那麼累呢?”

  “這會不會是上坡?”

  “不,平地。”

  “我蹬了,真的。”

  “你沒用力,這是雙人車,兩個人都得蹬。”

  “主要是你蹬。”他說,“你在前面。”

  “哎!人家的腿都酸了。”

  “鍛鍊一下也好。”

  皮皮帶著他騎了一個小時,圍著古城牆走了整整一圈。賀蘭靜霆在後面怡然地坐著,好像坐在三輪車上。

  “下車吧,到了,已經一圈了。”皮皮一條長腿著地,累得大口地喘氣。“皮皮,坐你的車真舒服,騎得又快又穩。”賀蘭意猶未盡,“再來一圈好嗎?”

  “難得你今天高興,姑娘我就再帶你一回,坐好了。”皮皮喝掉半瓶水,又帶著他上了路,這一回她騎的是逆時針,有一長段下坡,風在耳邊呼啦啦地吹著,差點吹掉她的披肩,她快活得直叫,“啊―好爽啊!賀蘭!”

  後面沒人搭話。

  “賀蘭?”

  “別回頭。”他說,“我現在是原形。”

  “啊……哎喲!”

  她連人帶車撞上了城牆。額頭上撞出一個大包。顧不得痛,雙手矇住眼,顫聲問:“賀蘭,你變回來了沒有?”

  清涼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臉,他說:“哪有什麼原形,只是開個玩笑。

  “嚇死我了。”她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對不起。”他的神情有點怪,“你的頭出血了。”

  “沒關係,就破了一點皮。”她的錢包裡有創可貼,立即找來貼上

  “這麼說。”他的語氣有些僵硬,“你很怕我的原形?”

  敏感話題。

  “不,我不怕。”她用力地握了握他的手,“我只是忽然想《聊齋》裡的故事。”

  “什麼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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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她沉默了一下,回答不上來。他們之間的氣氛霎時凝滯了,一種可怕的張力緊繃著,當中隔著千山萬水。而他們的手握在一起,像銀河中的一道天橋,正一點一點地變冷。

  “不記得具體的故事?”她苦笑,“只記得現了原形之後,就是生離死別。”

  “你覺得,我們也會是這樣嗎?”他說,“你就這麼沒有信心嗎?”

  “不是。如果沒有生離死別,故事怎會打動人?我們之間又不是故事―我只是從沒見過真的狐狸。如果剛才騎車的時候我突然變成了一隻兔子,你也會嚇一跳的,不是嗎?”

  “我不會。”他說得很肯定,“無論你變成什麼,我都不會嚇一跳。”

  和祭司大人爭辯是徒勞無益的,皮皮看著他,苦笑片刻,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頓了頓,賀蘭靜霆又說:“忘了告訴你,這次來西安就是來看狐狸的一一真正的狐狸。很多很多。”

  CHAPTER 33 峰林農場

  次日清晨,他們坐出租在高速公路上走了兩個多小時來到一個很小的縣城。縣城的名字,皮皮從來沒聽說過。

  北方的秋季有點灰濛蒙的,天高而遠。一路燦爛的陽光,田野明亮卻沒什麼顏色。比起濕潤的南方,畢競少了一點綠。過了縣城繼續往前開,走了不到半小時,終於停在了一個圍牆的外面。下車一看,前而有塊白色的招牌,寫著“峰林養殖場”的字樣。兩米來高的圍牆,像監獄,裡面很空曠,沒有高層建築。

  一陣風吹來,帶來一股難聞的腥氣,皮皮連忙摀住鼻子:“這是什麼味兒啊?”

  賀蘭靜霆說:“狐狸的味兒。”

  皮皮連忙鬆開手。

  “難聞就是難聞,我又沒說好聞。”

  “既然嫁給了你,他們也算是我的親戚了。嫁狐從狐,我受得了。”她把頭揚得挺高,回了賀蘭一個嫵媚的笑。

  他笑了笑,神情有點憂鬱。

  在車上賀蘭靜霆顯得心事重重。皮皮想和他聊一聊,發現他提不起說話的興致,便拿著手提電腦專心地看自己百看不厭的《射鵰英雄傳》。賀蘭的計算機上只有大量的古玉圖片。除此之外,既無音樂,亦無電影,唯一的一部電視劇還是皮皮昨晚從網上下載的。

  此行絕對和狐理有關,而“狐狸”兩個字是他們之間的敏感話題,皮皮覺得自己應當管住自己的嘴巴和好奇心,按兵不動,以退為進。

  “這就是你要談生意的地方?”她四處張望,發現這裡前不著村挨店,荒涼得就像《聊齋》所寫的狐兔出沒的地方

  “是的。

  “以前,你和千花一起來過?”

  “嗯。”

  “什麼生意?”

  “皮貨。”

  皮皮瞪大了眼睛:“你?你做皮貨?”

  “嗯。

  賀蘭靜霆不是最討厭皮的嗎?因為這個,皮皮現在莫說皮,連真絲圍巾都戒了,成了一名地地道道的動物保護主義者。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要保護動物的人居然做起了皮貨生意。為什麼?為了錢?

  她的臉變了色:“什麼皮……狐,狐狸皮?”

  “對。這是一家狐狸養殖場,是這一帶規模最大。”

  “哦!”她的眼睛瞪得滾圓。“對不起,我的腦子有點亂。你不是狐族的祭司嗎?你忍心看著你的同胞被殺掉嗎?”

  “可是,你知道狐皮每年的產量嗎?”

  當然不知道。不過她知道狐皮很貴,就是她認識的鼓富貴的,穿著最講究的,行事最有派的人也沒有誰穿得起狐皮大衣。在她在記憶裡,只有好萊塢的影星和《紅樓夢》裡的黛玉穿過狐皮。於是說:“會很多嗎?皮草這麼貴,只有最有錢人才會買。產量不會很人吧?”

  “全世界狐皮的年產量是五百萬張。狐皮大衣.又輕又暖又漂亮,人人都想擁有它。”

  “我明白了。”皮凝視著他,輕輕地說,“你是來買狐狸的,買來之後放生,對嗎?”

  他笑了,目光很溫暖:“對的。”

  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了他的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覺橫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圍牆,而是一座巨大的集中營。

  “這農場裡有多少隻狐狸?”

  “六千隻左右。”

  “你要把這六千隻都買下來嗎?',她小知道價錢,但肯定是很貴的。“我倒是願意,不過,老闆不會同意。他每次都會留下兩千隻來作種狐。”說罷,他的臉微微轉了一個方向,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

  果然,農場的大門打開了,從裡面快步走出兩個人。打頭的是個瘦高個兒,一身高檔筆挺的西裝,臉很黑,腮幫上有道疤,好像曾經跟人打過架,看年紀不到四十歲,舉止很氣派。身後跟著的女子二十五六,一頭烏黑的長發,臉很漂亮,穿一件米色的西服套裙,繫著一條寶藍色的碎箱絲巾,細腰一長腿,手袋、手錶無一不是名牌。

  “賀蘭先生!”男子快步過來和他握手,“您真準時。”

  “您也是,鄭先生。”賀蘭靜霆微微一笑,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太太,關皮皮。皮皮,這是農場的場主鄭紹東先生。”

  他們互相握了手。鄭紹東熱情地說:“哎呀,你結婚了?恭喜恭喜!你好!賀蘭太太!小余,去跟辦公室的老錢說一下,準備一份厚禮,要有農場特色的。”那女子應聲拿起手機撥號,離開一步,低聲交代了幾句。

  “鄭先生,您太客氣了。”賀蘭靜霆說。

  “這位是余曼寧小姐,我的秘書。”

  大家互相握手,彼此說幸會。

  皮皮微微納罕。兩人服飾華麗,品位時尚,就是大都會的商人亦有所不及,不知為什麼肯蝸居在偏遠小縣裡養狐狸。轉念一想,這人擁有六千隻狐狸,不是百萬富翁是什麼?一個百萬富翁在大城市裡也不多見,若在這樣的小縣,不擺出高規格的行頭,能行嗎?

  大門緩緩打開,皮皮向前走了幾步,站住,馳目而望。

  眼底是一望無際的籠舍,一排排伸向遠方。籠舍之間約有兩米的行距,每隔四排建有綠化帶,綠樹成蔭,當中還有一道一米多寬的水泥道。籠子裡面養的當然就是狐狸。

  皮皮在報社時曾經跟著農村部的記者採訪過養雞場,規模也很大,但她覺得遠不如這裡乾淨和安靜。

  覺察到她的好奇,鄭紹東問道:“賀蘭太太,您這是第一次來養殖場嗎?”

  皮皮點點頭。

  “那我請余小姐帶您參觀一下如何?就在附近逛逛,十五分鐘就可以。”

  “好啊。”

  “賀蘭先生,您也想一起去嗎?”賀蘭靜霆搖頭:“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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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們倆先到餐廳坐一會兒?”他建議,“我們特地從城裡請了位廣東師傅給你們做粵式早茶,全素的羅漢宴,這邊請。”

  “稍等一下。”賀蘭靜霆從包裡取出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他走路的姿勢很優稚,盲杖輕點,從容尾隨著鄭紹東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就愛上了他。看著賀蘭靜霆的背影,佘曼寧忽然說,“那時我還是個實習生,後來就留在了農場。只為每年的這個時候能夠見到賀蘭先生。”

  皮皮聽得直起雞皮疙瘩:“不會吧?”

  “當然是玩笑。”余曼寧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一臉的捉弄。

  她們沿著水泥道走入一排籠舍。籠舍趴地面有一米之高,地上打掃得很乾淨。每個鐵絲編成的籠子裡都有一隻雪白的狐狸。她只聽見狐狸在籠中走動的聲音,沒怎麼聽見它們的叫聲。

  “哇,這裡比養雞場安靜多了。”皮皮說。

  “是啊!狐狸是非常安靜的動物,雖是犬科,卻不像狗那樣愛叫。而且,雌狐狸也不像小說裡寫的那樣好色。它們相當冷淡,一年只有三天的發情期。此外,狐類一般是一夫一妻制,單獨狩獵,很少群居。”余曼寧一面說一面將籠子打開一條縫,用一根細長的鉤子將裡面的狐狸鉤出來,抱在手中,“這是白狐,摸摸看這針毛的長度和光澤,再看底絨的彈性和密度‘這一隻有十五斤多,個頭超過一米,一張這樣的狐皮,在市場上至少賣五百塊錢。”

  那白狐溫馴地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一副若有所思的樣了。它的瞳孔是黝黑的,默默地閃著烏光,彷彿有道光線從腦子裡照出來。皮皮微微一怔,這雙眼似曾相識。

  “我們這裡是西部最大的芬蘭原種狐養殖基地。主要養殖的是白狐和藍狐。目前一共存欄六千隻。狐皮的年均產量為四千張。賀蘭先生是我們的主要買家,最近三年他壟斷了我們所有的產品。”余曼寧熟練地介紹著。隨手將那隻狐狸放回籠內,帶著皮皮走到另一個籠子跟前:

  “這只是種狐。”

  皮皮的腦海中立即閃出修鷴的樣子,低頭仔細一看,裡面的白狐個頭更大,皮毛光亮,肌肉豐滿,行動活潑。余曼寧將它抓出來給皮皮摸:“擁有良好的種狐是農場致富的關鍵。我們每年都要挑選三次。選出那些出生早、生長快、換毛早、針毛質量好的狐狸作種狐.你看這只,腹部圓平,毛絨豐厚。你再摸它的脊背,一點也不擋手,是不是?輕輕一壓,就可以觸到脊椎骨和肋骨。這隻狐狸出來的皮草,肯定是世家皇冠級的。”

  “世家皇冠級?”

  “也就是最高等級的狐皮。”

  皮皮覺得“狐皮”這兩個字,今天聽來特別刺耳。那隻狐狸在她的掌中嗚嚥了兩聲,令她一陣心寒。她不知不覺抬起手,看了看手錶,想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卻聽見余曼寧說巷“賀蘭太太覺得這隻狐狸的毛色如何?”

  她敷衍道:“挺好的,看上去不錯。”

  余曼寧自豪地笑了,將狐狸往旁邊一位工人的手中一送,說:“老謝,將它剝了,給賀蘭太太做個披肩吧。”

  “哎―”皮皮連忙攔住,皺了皺眉,“我不喜歡披肩。種狐得之不易,你們還是留著吧。”

  越這麼說越誤會,余曼寧以為她嫌少。

  “別客氣!老謝,多弄幾隻,冬天快到了,給賀蘭太太做件狐皮大衣吧。記住,要最好的成色。’哪工人將狐狸一拎,便要往屠宰場裡去,皮皮擋住他的去路:“老師傅您等一下,我打個電話問問我先生。”

  手機一通,賀蘭靜霆在那邊問:“皮皮,有事嗎?”

  “余小姐一定要……用幾隻狐狸……給我做件大衣。’,她結結巴巴地報告。

  “告訴她,就說如果堅持要送,就送活的。我們送回農場再處理。’,他簡潔地答道。

  掛了機,皮皮道:“我先生說既然成色這麼好,他更喜歡要活的,回農場可以自己處理。”

  可是那工人早在余曼寧的示意下執意進了不遠處的屠宰間。皮皮搶步跟上去。只見那工人熟練地將一隻很細的銅棒插入狐狸的尾部。另一隻手正待按電源開關。皮皮不客氣地衝過去大喝:“住手!”

  余曼寧拍拍她的肩,柔聲地說:“賀蘭太太,你們的農場裡,難道不是這樣處死狐狸的嗎?老謝,將它先放回去,別在賀蘭太太面前收拾啊,當心嚇著她了。”

  “我們剛剛結婚,賀蘭生意上的事,我,……知道得不多。”

  “賀蘭先生不願意他買來的毛皮有任何污染,寧肯全部運回自己的農場請專業屠宰師屠宰。”余曼寧寬容地一笑,表示理解,“其實他真是過慮了。司可林太貴、心臟注射太麻煩,實踐證明,電擊法是目前最快最節省也!是最有效的辦法,絕不會損傷和污染皮毛。’,

  “司可林?”皮皮沒聽明白。

  “也就是氯化玻拍膽鹼,是一種肌肉鬆弛劑。”“也就是毒藥,對嗎?”

  “這種藥會導致呼吸麻痺?注射三到五分鐘後狐狸就會安靜地死亡,不掙扎不尖叫,也就不會損傷皮毛。體內無殘毒,屍體還可以利用。你們農場大約都是用這種方法取皮,用賀蘭先生的話來說,比較人道。不過這藥比較貴,用的脊樑也大,絕大多數農場是不喜歡在這方面多花錢的。”

  說話時,皮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那隻飽受驚嚇的狐狸。只覺得它黝黑的瞳孔中似有一團自己無法識透的東西。那一刻他的樣子很茫然,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又知道自己已末日來臨。

  “嗯,賀蘭這麼做也是有他的理由。”皮皮很外交地附和著。

  “這是當然。賀蘭先生是我們的金主,這一帶的專業戶們想巴結他還巴結不上呢,他想怎麼幹自然是聽他的。”余曼寧帶著她到了另一個房間,用酒精擦了擦手。皮皮看見桌子上堆著一個大紙袋子,卜面寫著“維生素E”四個字,便問:“怎麼?狐狸也吃維生索嗎?”

  余曼寧點頭:“維生素A、D、E都是常年供給的。特別是維生素E,一進入繁殖期就要加倍供給。目的是促進狐狸的性器官發育,增加產息數量。”

  “嗯,看來這些狐狸真不是養出來的,是生產出來的。”

  “當然是生產的。從配種、飼料一直到繁殖、取皮,每一道工續都要精心。我們有專門的飼料加工部門,目的就是把飼料轉化成產品。現在養狐業成了這個縣的主導農業,我們農場就成了致富成功的典型,每年都有各地的專業戶到我們這裡參觀、學習。我們場主也經常上報紙。這不,上週市裡的電視台還到這裡來做他的專訪呢。”

  看著她一臉的自豪,皮皮忍不住說:“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這些狐狸有意識,會不會恨你們?”

  “恨?”余曼寧愕然,“恨什麼?既然來到了這個農場,這就是它們生活的目的。除了接受,別無選擇。你說呢?”

  皮皮一時間失語了。這種邏輯她似曾耳聞,仔細一想又沒了線索。可不是嗎?人有人的邏輯,狐狸有狐狸的邏輯。買主有買主的邏輯,賣家有賣家的邏輯。從一方看另一方都是罪惡滔大。

  “賀蘭太太也吃素嗎?”余曼寧忽然問。

  “不吃。”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29 17:36
九九

  CHAPTER 34 生意就是生意

  回到餐廳,早茶琳瑯地擺了一桌。皮皮面前擺的是煎釀三寶、玫瑰腐乳、雪菜紅椒炯豆腐、蒜蓉露筍炒雜菌之類,還有各色點心。賀蘭靜霆的手裡只拿著杯純淨水,筷子都沒有摸一下。最後上了一盤拔絲蘋果,礙不過余曼寧的強勸,他夾了一塊,略嘗一下,也就放下了。大約他一向如此,鄭紹東也不介意。倒是皮皮在美食麵前很不淡定,每一樣都不錯過,吃得有滋有味。

  “賀蘭太太,余小姐說您不吃素。這一碟是這桌上唯一的葷菜,您嘗一下,味道如何?”鄭紹東指著一碗類似紅燒肉的東西,臉上有得意之色。她夾了一塊,細細品嚐,義夾了一大塊塞入口中:“好吃。又香又辣、又嫩又滑。”

  “這是狐狸肉。”

  “唉―”

  她差點吐出來,又怕壞了賀蘭靜霆的大計,三日兩口強嚥了下去:“原來狐狸肉也能吃,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她用餐巾擦了擦嘴,掃了賀蘭靜霆一眼,發現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前方。外人不知,皮皮卻知道每當他反感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種表情。

  “是啊,賀蘭先生。每次您都到我們這裡來買活獸,這次能不能直接拿皮子回去?給我兩個月的時間,我一次性屠宰,四千隻狐狸的皮板很快就能風乾打包,您用兩輛卡車託運就可以了。價錢我還一可以跟您便宜一點。”

  “鄭先生。”賀蘭靜霆不為所動,“我要的是上等狐皮,不想在剝制過程中出現任何事故損傷皮質,因此特請了有經驗的工人來操作。這樣也省了你們屠宰的麻煩,你何樂而不為呢?”頓了頓,他不緊不慢地道,“聽說你們這一帶盛產松木,養殖場喜歡用松木的鋸末洗皮。你知道,松木油對皮毛的污染是災難性的。此外,我做過調查,有商家購買你們的皮張,出售時卻發現了黴點。聽說你們為了急於上市,有些皮張的含水量高於百分之十五就下了楦板。我做的是出口生意,面對的是挑剔的歐洲和俄羅斯客戶,他們一貫新來我的質量和信譽,所以,這種事情決不能發生在我的身上。”

  “哎呀,賀蘭先生。我們是長期合作的老朋友,這一點小事您還不能信任我嗎?技術我們早就改進了,特地聘請了老師傅當監工。賣給別家的皮呢,老實說,人手不夠的時候的確有點趕。可是賀蘭先生,您的貨,我們絕對是精心加工,保質保量,絕對無紕漏。佘小姐,去拿幾件最新的樣品給賀蘭先生過目。我說個笑話哦,賀蘭太太,您先生與我們合作三年,每年從我們這裡拿走百分之九十甚至百分之百的貨,卻從沒看過一件皮板的樣品。好歹您也得給我們一個機會是不是,賀蘭先生?我們農場是這一帶最大叔錢也是賺得最多的,同行不免眼紅。那些充滿惡意的小道消息都是空穴來風,您不必太往心裡去。”

  賀蘭靜霆的眉頭微微一皺:“鄭先生,我收購的價格並不低。您何必執意要親自屠宰呢?我實在看不出這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好處。”

  鄭紹東指了指那碗狐狸肉,乾笑了兩聲:“好處就在這裡。我剛剛發現狐狸肉也很受歡迎,可以做成特色菜。這附近的餐館都來向我要。如果由我們農場取皮,每年光是肉類的銷量也可以掙個兒十萬。”

  “二十萬夠不夠?”

  “五十萬。”

  “鄭先生,如果一隻狐狸有一於五斤的話,四千隻狐狸就有六萬斤肉。狐狸並不好聞,肉的味道也好不到哪裡去。您以為這些肉可以輕易地賣掉嗎?二十萬是最高價。我打包票,如果由您自己一家一家地去推銷,絕對賣不了這個數。”

  “好吧,四十萬怎麼樣?”

  “二十萬,鄭先生。不然,我另找別家,這四千隻狐狸我一隻也不要了。”

  “……好吧。二十萬就二十萬。賀蘭先生您太精明了。”

  他拿出支票本,讓皮皮寫了張支票,自己簽了字遞給他。

  鄭紹東看了一眼支票,將它遞給手下。早有工人進來,將兩件準備好的毛皮樣品遞給余曼寧。

  “賀蘭先生,您摸摸看,這是我們剛剛做好的樣品,代表我們的最高工藝。這一件是白狐,這一件是藍霜狐。如果您放心讓我們就地取皮,現在就可以拿著這些樣品和現貨直接去參加十二月份的芬蘭、莫斯科皮草拍賣抓會了。”鄭紹東鍥而不捨地說。

  賀蘭靜霆笑了笑,推辭:“對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也許我太太願意替我看一看樣品,她對我的生意一直很感興趣.”說罷,對眾人點點頭,很禮貌的推出餐廳。

  鄭紹東看了一眼他的背影,拿出一把精緻的小凡對皮皮說道:“賀蘭太太.這是剛剛做好的芬蘭原種狐樣品,您看這毛質、這彈性、這亮度。同樣的蓬鬆效果,本地的狐毛要拉五公分,芬蘭狐只要拉一公分就可以了.”

  不得己,皮皮只好摸了摸,乾巴巴地評論:“手感不錯。做成大衣一定很暖和。”

  “是啊!”

  他將一個巨大的衣袋遞給她:“這件大衣是一位朋友用我們的皮做的樣品,他一共做了三件,大中小三個號,打算參加今年的哈爾濱皮草展銷會。我看您適合中號的,沒請裁縫過來量身,也不知合不合適.眼看冬季快到了,先送給您擋擋寒.賀蘭也真是的,朋友~場,結婚也不通知我,弄得我措手不及.我正讓工人替您重新選料,按您的身材再做一件,只怕得過兩個月才能拿到衣服。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賀蘭太太若是不要,就是嫌我們是鄉巴佬瞧不起我們了。”

  皮皮將袋子裡的大衣掏了出來,當著眾人的而一展,真是白晃晃、亮閃閃,又輕又暖的一件好貨色。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謝謝。”

  大家繼續喝早茶,過了很久也不見賀蘭靜霆回來,其間鄭紹東問道:

  “賀蘭先生怎麼還不回?會不會迷路了?要不要派個人去看看?”

  皮皮連忙說:“我去一下。

  她獨自去了洗手間,找到了坐在馬桶蓋上發呆的賀蘭靜霆。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裡,眼中浮出亙古以來孤寂的神色。

  皮皮想起他曾經說過,小時候,一旦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找個洞躲起來。無論外面有什麼誘惑他都不會出來。

  “嘿―',她拍了拍他的肩,輕聲說,“沒事了。該談的生意談了,該送的禮送了。”

  他仍在發呆。

  過了半晌,他忽然嘆了一口氣:“我父親說得不錯。我不是個稱職的祭司,我不願意看見同胞的血和人類的暴行。

  “人類是可惡的!”

  “每年都會有這樣的時候。這位鄭先生還算文明,從不逼我看樣品的農場也算整潔,可以說,狐狸們在死前還算是幸福的。其他的地方——呃”他沒再說下去。

  皮皮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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