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民謠,山歌,聖詩,路上每隔幾十米都是不同的精彩,出類拔萃的姑娘們遙相呼應,小夥子跳個不停,不會跳舞的拿著弓箭比比劃劃,各自展示著自己的風華,被熱情的人群所包圍。聽著掌聲就知道哪裡有精彩,人們的行進速度也因此忽快忽慢,前進甚至倒退。
騎士把鞭子甩得“叭叭”響:“散開!散開!不要堵著路,進城去跳!這位小姐,不知道我的馬有沒有榮幸為您效勞?”群眾有人大喊“以權謀私!”哄笑中小姐酡紅著面孔拉著騎士的手登上馬背,然後繼續放聲歌唱。
年特騎在馬上,沒少被推推搡搡,倒也十分陶醉。
進城的時候,城門官注意到他的傷腿,問了一聲:“腿斷了?”
年特點點頭,城門官沒有不讓他進城的理由,但是明顯地投來一種厭惡的表情。年特的心中多了個疙瘩,偶爾有人對他發表議論,年特留心聽著,漸漸明白了。
在富山郡,沒有礦山,沒有多少危險的工作,也沒有多少福利制度,不像玫瑰郡,受了工傷會有豐厚的金錢補償,勞動出色還有額外的打賞。公爵們把錢都扔進了娛樂,興建教堂,所以有殘疾就很不幸。而且,這裡遍地教堂,斷腿只要花上一個金幣就可以在教堂求神官治癒,如果有錢教會卻不肯給治,那就有黑名的嫌疑了,所以是件挺可恥的事。
“這些王八蛋!”年特覺得自己挺冤,其實他也不太明白為什麼那麼討厭教會,也許是受家裡的影響吧。
父親賽格大公總是憤怒地說:“他們是寄生蟲!他們毫無顧忌地濫用神的力量,就像是在吸這個世界的血!”
年特記得剛懂事的時候,媽媽帶著他去街上買東西,有個老婆婆在街上辛辛苦苦把彩色的麻搓成一條腰帶,教會的神官也在耐心地等待。
“媽媽,為什麼神官也想要?他們不是很容易就可以用魔法得到嗎?我見過,很燦爛的……”
“魔法得到的東西不長久,在普通人看來也許光輝燦爛,在智者眼中只是徒增些滑稽罷了,哪有勞動得到的好。這些道理,即使是神官,也很清楚呀!”
媽媽去世的那年,鬧了饑荒,年特吃不下去飯:“好難吃!媽媽死了,我連飯也不想吃!”
“不是,”剛強如同鐵人的父親含滿了眼淚,“不是因為媽媽的關係,我們沒有米了,還上了當,這些米是從教會買來的,都是用魔法在瞬間就長好了,所以不好吃。”
年特永遠也忘不了那些傾囊掏出三千萬金幣買來的卻沒有營養的米使多少人吃飽了卻面黃肌瘦,領民責怪領主無能,領主又有什麼辦法?從那之後,在玫瑰郡米店見到米都要檢查試吃,神官買米時遭白眼,所以額外要求教徒捐米給教堂。
陳年舊事在腦中閃過,年少時曾經黯淡的時光讓年特的眼睛不知何時濕潤了。一陣銀鈴一樣的歌聲就像小溪歡快地跳越,是那麼熟悉,把年特從幽深的地方喚醒了。
年特覺得自己是個白痴:“原來昨晚不過是在練歌!害得我整夜都睡不著!”他想仔細觀看那歌唱的黃鶯,卻看到一頭小鹿在溪水邊優雅地一躍。那一瞬間,似乎有什麼東西爆開了,年特再也聽不見,再也看不見,除了那歌聲,除了那少女。他的呼吸困難,但是思路清晰。
“我死了!”
第三章 一生的渴求
米蕾妮婭是狂歡的人群中快樂的精靈,她不是魅力四射的歌舞巨星,但是人們樂於和她在一起並跟隨著她。她快樂的歌聲可以開啟人們的心靈之門,她的手勢牽動著大家的目光。
她衣著樸素,但是氣質純真。她歡快地一跳,誰也不能像她那樣輕巧得如同一隻小鹿。
風偏要捲起她的褲腳,有那麼多名門嬌女如同玫瑰,有那麼多歌聲讓人動情,而年特偏要被還帶著小姑娘習氣的她吸引了。
他望著米蕾妮婭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他覺得她不應該出現在這裡,她應該是一座像牙高塔裡被千萬名騎士擁護的公主,為了她潔白的可愛牙齒,他們可以流著血從大陸這一邊打到任何哪一邊,至少為她伴奏的樂師們已經有類似的表現。
她是神的寵兒,但她又是那麼平凡,穿著再普通不過的衣衫翩翩在人群中,如同在自家的庭院。風吹起米蕾妮婭亞麻編織的腰帶,吹起山城弱不禁風的花瓣,不經意地流連在她的發梢。
她的眼中波光流轉,像清澈的湖底有彩色的鵝卵石。她在風中微笑著用可愛的手腕整理散亂在眼前的發絲,花瓣為她而舞,多少人為她不經意的小動作迷失在空氣中。
年特幾乎是立刻望著那可愛的手腕告訴自己:“我要得到她!既然真的讓我遇到一見鍾情這種事,誰和我搶我就用箭射死他!”
他下了馬懵懵懂懂地撞進去,就像是呆頭呆腦的鯉魚混入了歡樂的沙丁魚群,眼前無數人影晃動,但是他的眼裡只有她。就像是被他的不虔誠所打動,老天也幫他了,不知經歷了多少時光,那夢幻般的容顏已經在他的眼前。
“小姐!”年特的喉嚨乾渴得要命,“昨天晚上我就被你的歌聲打動了,請允許我請教你的……”
“昨天晚上?”米蕾妮婭被步步逼近的異類嚇了一跳,打量之下不認識,也沒有碰見過的印象,歪著頭想了一下,突然生氣了,“跟你有什麼關係!偷窺狂!”轉身份開人群離去。
“喂,不是……笨!”年特覺得自己已變成一頭豬,他的腿不方便,追不上。
周圍的人失去了好歌舞的領頭人,發著噓聲離開了,不少人臨走時還推了他兩把。有人大聲辱罵:“沒禮貌的死瘸子,腿也是偷窺被打斷的吧?”
米蕾妮婭用力踏著自己的小皮鞋,氣鼓鼓地罵著:“討厭傢伙!討厭傢伙!討厭傢伙!……”
小皮鞋咯吱咯吱作響,人們紛紛詫異地給因為害羞而發怒的少女讓路,米蕾妮婭就那麼消失了。
“啊——”手足無措,一股激情的熱流在年特胸中澎湃,年特只想用任何辦法引起她的注意。在跳舞的人群中是不可能了,典禮官喊叫得正是時候:“用你們的眼睛瞄準!不過能不能射中小姐們的心還要去求你們的手!參賽就報名啦!”
眼見人群朝著那少女消失的方向湧去,“好主意!就是這個!”年特知道什麼可以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他把馬寄放在臨時搭設的馬廄,一瘸一拐朝射箭報名處走去。富山郡那幾個鄉下騎士的把式他根本不放在眼裡,真正的成名騎士不屑於參加民間比賽。騎射打獵是他的拿手好戲,年特受過名家指點,單論弓箭的話,他敢向任何成名的騎士挑戰。
他要在人群中找到她,等到光彩得勝,他就在眾人的掌聲中找朵玫瑰花獻過去,沒有不行的道理。細節他都想好了,那邊的高台前就有一籃玫瑰花,隨手抽一朵就好。
然而那些鄉下騎士並不知道他的計畫,衝著他的枴杖不住譏笑。年特自然知道他們譏笑的原因,不過反正很快他們就要笑不出來。他的腿用鐵皮固定得很好,不用力的話是不成問題。
將新得到的箭手帽子推了推,年特知道自己帽子上的羽毛非常好看,誠心向那幾個傢伙擠了擠眼,用手拎了一下褲襠。幾個人本來還在笑,登時大怒,但是開賽在即,也只好瞪了年特一眼。
“把這口氣留到比賽中嗎?哈……”年特更加看不起他們了,和涵養無關的話,有多大本事才能有多大脾氣,看他們對弓箭的保養也不像是高手。
一大群鄉下人和湊熱鬧的青年都帶著弓箭和年特擠成一堆,有的人來為獎金試試手氣,有的人為了心上人信誓旦旦,也有的人純粹為了湊熱鬧。年特當然成了他們的注意對象,不少人拍著年特的肩膀哈哈大笑,年特倒是不討厭他們,至少他們沒有歧視的眼光,把他當成盜匪什麼的。
年特看得出來,很多人其實真的窮得連一個金幣都拿不出來,但是今天站在這裡全都衣衫整潔,想來人類真是愛面子的生物。只要看看鞋子,就知道大都是一幫真正的窮鬼,想必是在稻田裡衝著稻草人練了不少時日。而這幫人,錯誤地把年特當成了同類,不少人來套近乎。
“你的上衣還不錯,家裡縫的?”
“啊,是啊!(七八個私人裁縫嘛。)”
“我的也是!哈哈,我自己縫的比我老婆還好!”
“(窮鬼!)啊,你老婆真幸福!”
“我也這麼想!哈哈哈!為了治腿來碰碰獎金的運氣嗎?”
“不是……”
“不要不好意思嘛,我是為了我的小兒子,如果能得個安慰獎,他就有新衣服啦!”
“這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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