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懸疑】2012·末夜 作者:滄月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29 17:11:18 發表於 科幻靈異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147 14959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1
九〇

  他緩緩站起身,明白這片廢墟已經被奇特的結界籠罩,與外面的世界割裂了開來。不要說這裡面困住的人,那些朝著外面奔跑、以為可以在坍塌之前逃出去的人,如今也都已經死了吧?當結界擴張開的一瞬,所有撞上去的人都會被消弭,沒有一個可以逃脫。

  ——可是,這一切是誰做的?白之月?不……如果是白之月的人,為了追索編號為NO.365的夏微藍,他們應該讓天坑繼續擴散,將這個精神病醫院連同裡面的人都被吞噬到門的另一邊才對吧?這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事情。

  那麼,又會是誰?是什麼力量居然能對抗白之月?

  是誰,將這裡在一瞬間變成了一座封閉的孤島?

  然而,剛想到這裡,幾個刺耳的聲音卻猛地傳入了耳畔。

  “怎麼搞的?就是出不去?明明窗就在那裡,玻璃都碎了!”

  霍銘洋猛然一驚:這個醫院裡,居然還有倖存者?只聽嘩的一聲,在靠近出口的一個房間裡彷彿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了上去,然後整幢樓都抖了一抖,很多開裂的地方簌簌落下塵土,不停有混凝土塊和磚落下。

  “別撞了……再撞樓都要倒了!”一個聲音尖叫,“我們會被壓死!”

  “走開,我就不信撞不破這一扇鬼窗!”一個帶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怒吼,煩躁地四處尋找,“這是怎麼了?明明看得到外頭,就是出不去!我們難道要被困死在這裡?”

  “拜託你,別撞了!”看到他又抱起了一截柱子撞向窗戶,房間裡的另一個人連忙上去拉住,苦苦哀求。那是一個穿著病號服的高瘦男子,長鬍子長發,抓著胸口的十字架,一疊聲地喊:“你沒看到那是一扇可怕的窗麼?火一樣的燙!根本無法觸手。末日……這就是末日!我們要死了,掙扎是無用的……此刻只能祈求萬能的主的解救!”

  “神經病!”那個眼鏡男踢開了他,不屑,“我可不是和你一樣的瘋子!我是一個無神論者,就不信這一層窗戶打不破!”

  兩個人爭吵著,房間的地上還躺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似乎受了傷,半邊臉上都是血,有氣無力地看著他們爭論,不發一言。他沉默著,手指卻在地上的灰土裡劃著,吃力地在身體周圍畫出了一個奇特的符號。

  眼鏡男終於成功地擺脫了基督徒的糾纏,扛起一塊沉重的混凝土,再度向著窗口衝了過去,用盡全力地撞去。那個帶著十字架的男人驚叫著“上帝”往外跑——只聽轟隆一聲巨響,猛然撞擊後整個房間震了一震,窗戶完好如初,四壁卻開始倒塌。

  “小心!”一雙手在千鈞一髮之際將他一把拉開。

  霍銘洋一把抓著那個眼鏡男人退出。房間瞬間坍塌,三個人及時地撤離,然而地上那個受傷的少年卻沒有逃脫,被掉落的混凝土磚石淹沒。

  “你……是誰?”他的出現令這裡的倖存者都吃了一驚,顯然是因為霍銘洋滿臉綁帶的模樣太過於嚇人,那個戴著眼鏡的男人下意識地拚命掙扎,“放開我!”

  “別白費力氣了,”霍銘洋如言放開了他,皺眉警告,“再折騰下去這裡的確要二次坍塌了,對大家都不好。”

  那個男人喘著氣退開,看著這個忽然出現的年輕人:“你是誰?”

  “天啊,我能感覺到您的氣場……您是個非凡的人物!一定是上帝派你來拯救我們的!”另一個男人看到這個面目怪異的陌生人,卻情不自禁地叫起來,雙手舉向了天空,“感謝上帝,請您再顯露神力,讓羔羊們離開這個迷宮吧!”

  “我不過和你們一樣被困在這裡的人而已。”霍銘洋哭笑不得,皺眉對那個抽風的怪人道,“聖心居士,請別在這裡再弄傳教的那一套鬼把戲了,都什麼時候了?”

  那個祈禱的男人愣住了:“你……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怎麼會不知道?聖心會的創立者,中國南部著名的宗教領袖,或者說,臭名昭著的神棍。”霍銘洋看著他脖子上那個十字架,低低冷笑,“兩年期,S城東部海岸發生了一起大規模自殺事件。宗教儀式後,一共死了二十七個人,都是走入海裡溺斃的。”

  “我是在引導他們走向天國!”聖心居士眼裡放出了光,聲音鏗鏘地反駁,“你知道什麼?世界就要末日了,就在2012年12月21日!這個秘密只有我知道——我使他們躲過末日的苦難,早日回到主的懷抱。”

  “那你自己為什麼不去呢?”霍銘洋冷冷地問,“既然末日肯定要來的話?”

  “……”聖心居士被這樣尖銳的反問問得怔住了片刻,吸了一口氣,尖聲反駁,“我是上帝的使者!末日要來了,可是人類毫無覺悟——我就必須留下來繼續引導下一批人到達天國,怎麼能因為自私而提前離開?”

  “是麼?聽起來真是高尚啊。”霍銘洋笑了笑,“可是,我聽說你讓那些自殺的信徒在死前把所有的財產都轉移到了聖心會的名下,供你個人揮霍,不是麼?法庭也是因此而判你終身監禁的。不過因為你擅長裝瘋賣傻,又被轉移到精神病院裡監外執行而已。”

  聖心居士沒想到在這個地方居然還有人對他的底細瞭如指掌,看了對方半天,忍不住尖叫起來:“你是誰?到底是誰?——居然用如此惡毒的言語來玷污上帝和他的僕人!”

  “別妄稱上帝了,你也配?”霍銘洋有些厭惡地轉頭,看向了那個試圖撞破窗戶出去的男人,“這位是S大地質系的錢從皋教授吧?——著名的地質學專家,世界海洋地質學的權威,居然也被關在了這裡,真是太荒謬了。”

  那個教授倒退了一步,看著這個滿臉綁著繃帶的人,警惕地反問,“你是誰?怎麼會對我們的身份都瞭如指掌?你是這裡的醫生還是病人?”

  “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被強行關進來的。”霍銘洋已經感覺到了對方的敵意,但語氣卻冷靜,“這不是什麼精神病醫院,而是霍天麟私設的監獄!裡面關押的都是一些正常人,只是他們都持有相同的異見——我是這樣進來的,你也一樣,不是麼?”

  錢從皋怔怔地看著這個年輕人,喃喃:“莫非……你也是因為支持‘沙漏理論’而被關進來的?”

  “沙漏理論?”霍銘洋皺眉。

  “你不知道?那你算是什麼‘異見者’!”錢從皋失望地嘆口氣,再也沒有時間和他繼續說下去,轉頭對聖心居士一聲大喝,“還站著幹嘛?快去看看小唐怎麼樣了!”

  地上那個來不及逃走的人早就被埋得連頭髮都看不見了,聖心居士在胸口劃著十字,嘀咕:“但願上帝寬恕你——你這個不信神的傢伙害死了他!”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1
九一

  霍銘洋心裡微微一動。他在腦海裡回想著父親書房裡看到的那本名冊,卻怎麼也無法把被霍天麟欽點送入醫院的那些人和之前那個少年對上號——這個人,似乎是憑空多出來的,居然也就這樣憑空消失。

  聖心居士開始跪在地上無休止地向上帝祈禱。霍銘洋聽得有些煩躁,忍不住想過去一把揪住那個神棍喝令他閉嘴。然而在那一刻,他忽地聽到頭頂上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美瞳……媽媽終於找到你了!”

  那個聲音顫慄而狂喜,帶著一縷尾音,彷彿夜行的鳥類。他猛然一震,來不及多想,立刻站了起來,沿著樓梯向樓上飛奔而去。

  “上帝,居然還有人活著!”聖心居士聽到聲音,再度抬起頭看著樓上的房間,在胸口劃著十字,“感謝您的仁慈,在此地顯露無邊的力量,簡直就像是在洪水裡庇護了摩西一家一樣!”

  話音未落,他聽到這個房間裡忽地傳出奇怪的聲音。彷彿也是祈禱,低沉而寧靜,似從地底傳來——“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及聖神。起初如何,今日亦然,直到永遠。阿們。”誰?誰在這一片廢墟裡祈禱?

  聖心居士驚慌不安地上前,卻見那一堆廢墟裡起了一陣顫動,一隻蒼白的、流著血的手從磚石縫隙裡伸了出來!

  磚石不停地跌落,當最上面那一層去掉後,廢墟底下露出了那張蒼白的臉。那是方才被掩埋的小唐——有兩根掉落的梁砸在地上,居然正好寫著形成了一個三角,撐起了一個空間將他護在了底下,除了些許擦傷外安然無恙。

  “太好了!原來你也是上帝的子民!”聖心居士先驚後喜,發現自己終於在醫院裡找到了一個教友,狂熱地開口,“難怪你能倖免於難,原來是上帝的聖光保佑了你——”

  小唐斜躺在地上,用手撐著身體緩緩坐起,眼神複雜。他右手裡握著一本薄薄的黑色冊子,中指上帶著一枚銀色的戒指,上面的寶石熠熠生輝。

  霍銘洋奔跑回病房的時候,看到了詭異的一幕——那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跪在床邊,正將夏微藍的頭小心翼翼地托在懷裡,輕輕地搖著,哼著歌,彷彿是一個哄著幼兒睡去的溫柔母親。

  “乖囡囡,回家家。在門外,叫媽媽。”瘋女人輕聲嘟喃著,搖晃著手裡沒有鑰匙的鑰匙圈,上面那個水晶小熊咧嘴笑著,顯得詭異非常,她歡喜得語無倫次,“看,媽媽有鑰匙!媽媽能打開門了!……快回家!別在街上亂逛……”

  “放開她!”霍銘洋只覺得背後一陣寒意湧起,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衝過去,將那個瘋女人從床邊推開——盛怒之下,他用力極大,那個瘋女人的頭重重磕碰在鐵架上,血流了下來。然而她卻不肯離開,反而尖叫著撲了上來:“惡魔……你這個惡魔!要把我的女兒怎麼樣?美瞳……放開我的美瞳!”

  “她不是你女兒!”霍銘洋不勝其煩地怒斥,“你女兒早就死了!”

  “胡說!”那個女人尖叫著伸出手,一把抓向他的臉。他迅捷的往後躲閃了一下,然後抬起腳將那個瘋子踹了出去。但女人尖利的指甲還是刮擦到了他的臉,嘶的一聲,臉上的綁帶被一下撕扯下,熱辣辣的疼。

  “這是怎麼了?”錢從皋及時地出現在門口,一把扶住了被踢出來的女人,吃驚地抬頭問——忽然間,他目瞪口呆:眼前是一張可怕的臉,每一寸肌膚上都有裂痕,彷彿被一拳打爛的面具。

  “嚇到你了麼?”霍銘洋嘆了口氣,從鐵架上扯了幾段輸液用的橡皮管,過去捆住了瘋女人的雙手,“這人是個真的瘋子,從A樓跑過來的。她女兒在三年前就死了,她還一直不相信,逮到一個同齡女孩就當做是自家女兒。”

  “胡說!美瞳沒死!”瘋女人大叫起來,嘶聲力竭,“你這個惡魔!那天晚上你也在,對不對?你害死了我的女兒……你害死了我的女兒!你們這群惡魔!”

  霍銘洋的手顫了一下,抬起頭凝視著瘋女人的眼睛。瘋子的眼神在這一瞬間居然極其清醒。他的臉已經被毀滅,但即便如此,她居然還能認出他來麼?這是什麼樣的感應啊……他沒有說什麼,只是扯過一塊布,將她的嘴也堵了起來。

  瘋女人嗚嗚叫著,拚命用頭撞向他,想要爬著回到女兒的床前。錢從皋看得不忍心,偷偷地塞了一個枕頭在她身體後,不讓堅固的門框磨損她的脊背。

  “沒用的。”霍銘洋嘆了口氣,“其實,讓她死去或者從此失憶才是最好的解脫——因為她再也無法見到女兒了,卻又無法面對這個現實。”

  霍銘洋坐在床前,凝視著夏微藍。

  她還合著眼睛,面容安靜蒼白,無論外面怎樣天翻地覆都似乎聽不見——那種情景讓他有些擔心起來:這分明不是昏睡的人的表現,這個女孩彷彿沉湎在某種奇特而深沉的夢境裡,就像是被催眠一樣無法醒來。

  霍銘洋有些焦慮,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體溫和呼吸卻都正常。

  “她是誰?”錢從皋有些詫異地看著他,“是你女朋友麼?”——這樣一個女孩,忽然出現在變成一片廢墟的精神病醫院裡,實在像是一個落入了塵埃的天使。而且她一定是一個超級幸運的孩子,在整幢樓都四分五裂的時候,屬於她的這個角落還保持著如此完好的模樣。

  “奇怪……”教授心裡忽然一動,嘀咕著繞著這個房間走了一圈,最後在牆邊停了下來——牆上的鐘還半懸掛再那裡,指針停在了7點03分21秒。錢從皋仔細地看了看那個掛鐘,又看了看房間周圍的裂痕,微微倒吸了一口氣。

  “好像有點不對勁,”他轉頭道,“這個地方似乎……”

  霍銘洋還是沒有回答,出神地想著什麼,忽地俯下身,掰開了夏微藍交疊在胸口的雙手。她的手握得很緊,彷彿下壓的掌心裡護著什麼東西。他咬著牙,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女孩的手細膩溫涼,就像是柔軟的花瓣。

  當花瓣全部綻放的瞬間,一道光芒照亮了室內!

  “天!”錢從皋失聲驚呼,摀住了眼睛——手一挪開,那個女孩的胸口上便綻放出了奇特的光,彷彿一個小小的太陽!霍銘洋也彷彿被驚住了,下意識地退了一步。

  睡著的少女從胸臆裡輕輕吐出了一口氣,彷彿一聲嘆息。她整個人都籠罩在強烈的光芒裡,那種光是從她身體裡透出的,呈現出一個環形,就像是胸膛裡藏著一個小小的太陽。當霍銘洋鬆開手的那一刻,她睜開眼睛來,身體緩緩浮起在空中,俯視著房間裡的兩個人,彷彿是一個降臨在人間的天使。那是真正的天使。或者說,真正的神祇!

  “汝等人類……驚醒了我的永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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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那個少女張開了玫瑰一樣的嘴唇,用音樂般的聲音低嘆。然後抬起綠寶石一樣的眼眸,看了一眼牆上定住的時鐘,輕聲——

  “時間尚未到,門亦未開啟。為何我會在此刻醒來?”

  錢從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這個科學家、無神論者第一次親眼目睹了世界上無法解釋的奇蹟,雙手顫抖,無法言語。連那個女瘋子都呆住了,看著光芒中的少女,顫抖著,用低得聽不見的的聲音喃喃唸著什麼。

  在寂靜中,唯有霍銘洋上前了一步,和浮在空氣裡的少女對視。

  “你不是夏微藍……你是誰?”他開口問,語氣因為激動而略微顫抖,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那種光芒幾乎令他失明,“你是誰?”

  “哦,原來是你。”光芒中的少女凝視著這個年輕人,“我寄居的這個人類,她為了你,竟然提前喚醒了我——難道無與倫比的我,竟是為了救你一命而再此刻醒來的麼?多麼可笑啊……你這個半血之子!”

  霍銘洋極力睜開眼睛,直視著光芒裡的少女:“你究竟是誰?這裡的一切都是你做的?是你關閉了打開的‘門’,並且瞬間封凍了擴散的黑洞?”

  “半血之子,你身上流著黑暗的血,不應站在這個世界,亦無權向我提問。”那個光芒裡的少女回答著,眼神在他身上停頓片刻,忽地嘆息,“可惜。為什麼要把你的心污濁呢?……你原本可以擁有這世界上最明亮美麗的東西。”

  她對著他伸出手,指尖虛幻得透明,那種從她身體裡散發的光似乎要噴薄而出。霍銘洋想要後退,然而身體卻不聽指揮——他被定在了空間裡,任憑眼前這個散發著光芒的少女伸出手來,輕輕觸及他的臉頰。

  那隻手灼熱如火,操控著極大的力量。

  “看啊……這裡,都是來自於另一個黑暗世界的血!”那虛無的手指觸摸著他的顱骨,從髮際線到定心,他感覺到灼熱的氣息,似乎有一把鋒利的刀即將切開他的頭顱,令他根本無法呼吸,“那個世界在蠢蠢欲動……它呼喚著你,要毀滅這裡的一切。”

  那麼,你要殺了我麼?他窒息著,說不出話,心裡卻清楚地知道即將發生什麼。光芒裡的少女按著他的頭顱,之間點著他的頂心——只要一個剎那,他的頭顱就會如同火花一樣爆裂開來,連同裡面那一半屬於異世界的黑暗的血,一起在灼熱之光中化為虛無。

  然而那隻手並沒有動,停頓了許久,頭頂上的少女忽地嘆了一口氣:“時間未到……骰子還在滾動,何必提早看結果呢?”

  “我把他還給你吧……但願他不會傷害你。”

  聲音消失的時候,那種灼熱從他的頭顱上離開了。他終於能通暢地呼吸,抬起頭,看到了那張光芒裡的臉。那雙寶石一樣的碧綠瞳孔正在緩緩收縮,黯淡,然後閉了起來。光芒裡的少女閉上眼睛,張開雙手吐出了一聲輕嘆——

  “等鐘聲敲響的時候,再來這個世界和你見面吧!”

  那一瞬,她身體裡的光芒消失了,那種神一樣的力量也隨著收斂,她從空中墜落。看得呆住的錢從皋沒有想過事情會如此突兀地結束,驚呼了一聲,霍銘洋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接住,卻又猶豫了一下——短短一個剎那的空白,她便直接跌到了床上。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2
九三

  第二十二章 沙漏理論

  一聲模糊的驚呼從夏微藍嘴裡吐出,緩緩睜開了眼睛。

  霍銘洋看著她的眼睛:那瞳孔是黑的,深湛寧靜,沒有光芒,完全是普通人的模樣。裡面充滿了痛苦和茫然,彷彿不知道置身何處。視線游離著,忽地看到了他,定住,怔怔地看了這張遍佈血痕的碎裂的臉片刻,繼而露出了迷惘和狂喜,脫口:“是你?”

  而霍銘洋的心還在為片刻前的場景所震懾,驚濤駭浪翻湧,竟然說不出話來。夏微藍吃力做起來,喃喃:“我們、還活著?”

  “嗯。”他低聲應了一句,心亂如麻。

  “你沒事麼?”她的眼神逐步清醒,看著他,焦急地開口。

  他不知道如何開口,然而躊躇之間,女瘋子的聲音再度響了起來,彷彿從震驚裡恢復了神智:“魔鬼!魔鬼!不……這不是我的女兒!這不是美瞳!……你是誰?為什麼住在美瞳身體裡?快滾出去!”

  夏微藍轉過視線,一眼看到了那個瘋女人,不由得嚇了一跳:“她怎麼也在?!”

  “呸!”那個女瘋子對她吐唾沫,“滾開!滾出美瞳的身體!魔鬼!”

  門框被拽得吱呀響,霍銘洋實在無法忍受,鐵青著臉走過去,忽地抬起手在她後腦重重敲了一下。那個女瘋子尖利地叫到一半便委頓了下來,失去了知覺。

  “哎呀!”夏微藍吃了一驚,“你怎麼能這樣!”

  “太煩人。”霍銘洋冷冷道,眼神又看向了一邊的錢從皋。那一瞬,其實他心裡湧動著強烈的殺意,恨不能將一切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滅口。錢從皋顯然也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有些畏縮地往後退了一步,看著床上的少女,眼裡也充滿了迷惑。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教授抬了抬金絲眼鏡,訥訥,“她剛才……”

  霍銘洋轉過頭,背對著夏微藍對他豎起了中指,在唇邊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的眼裡掠過一絲冷芒,犀利得彷彿可以殺人。錢從皋顫了一下,不由得住了嘴。只是狐疑地打量著那個縮在床上剛醒來的少女,欲言又止。

  “外面怎麼了?”夏微藍跳下床來,走到窗口,“是地震了麼?”

  ——然而,很快她便看到了窗外那深不見底的黑色天坑,失聲驚呼,身體猛然僵住。是的!天坑……那個噩夢一樣的天坑,居然從檀宮擴展到了這裡來了!那麼迅速,那麼巨大,就像是……就像是追著他們而來的黑影一樣。

  她伸出手,想要推開窗子探頭往外面看。

  “別動!”霍銘洋知道那上面籠罩著怎樣強烈的結界,下意識地想攔住她——然而很快又想起了什麼,卻頓住了。他這樣的舉動反而讓夏微藍吃了一驚,滿懷疑惑點地轉頭問:“怎麼了?”

  “沒什麼,”他掩飾地道,“怕你被窗子上的碎玻璃劃了手。”

  “哦!”夏微藍連忙看了看窗戶,小心翼翼地選擇了一塊相對完好的地方,伸出手去——在她伸出手的時候,霍銘洋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眼神雪亮:是的,如果這裡的結界是剛才“那個人”設置的,那麼,說不定她也可以解開它……

  然而下一刻,他就聽到夏微藍驚叫了一聲,整個身體被一股力量彈起,向後飛出!他一個箭步上前,伸出手攬住了她的腰,連退了好幾步才站穩。

  “這、這窗戶上帶電!難道、難道……是漏電了麼?”夏微藍吃驚地問,身體有些發抖,赤/裸的雙足被碎片割破了,流著血。完全是普通人的樣子。霍銘洋心裡發出了一聲失望的嘆息,下意識地看向了她的胸口——那裡已經沒有任何光芒了。

  此刻的她,已經徹底回到了常人的狀態了麼?那麼說來,他們也是無法離開這個結界了?

  “你在看什麼?”她瞬地紅了臉,從他懷裡跳了起來,抬手掩住衣領幾乎要甩手給他一個耳光。霍銘洋回過神來,張口想要解釋,卻不知道怎麼說起來,臉上不由得也紅了一紅。兩個年輕人就這樣站在一片狼藉的室內,出乎意料地安靜下去。

  “那個天坑……怎麼一下子擴得這麼大了?”彷彿為了打破這尷尬的一刻,夏微藍開口了,“幸虧塌陷到了這裡剛好結束了。太可怕了,好險……差點把醫院也吞進去。”

  “那可未必,”錢從皋忍不住地插嘴,“它可不是自己止住的,應該是強行被停住的!”

  “這個人又是誰?”夏微藍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了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中年男人,有些懷疑地看著霍銘洋——只不過昏迷了一下,醒來的時候周圍簡直是天翻地覆。

  “也是這裡的病人。”霍銘洋淡淡,“別聽他的。”

  “噢……”夏微藍鬆了口氣。原來是個精神病人。

  “趁著現在外面很亂,我們趕緊出去吧!現在那些醫生護士保安肯定都不在了。”夏微藍想了想,從床底用腳尖挑出了自己的鞋,興奮地對霍銘洋開口。然而她剛跑到門口,就看到了那一堆廢墟,巨大的混凝土塊下壓著血肉模糊的屍體,那一瞬,她身體猛然一震,倒抽了一口冷氣。

  “出不去了。”霍銘洋在她身後輕聲道,“這裡有結界。”

  “結界?”夏微藍吃驚於聽到了這樣一個奇怪的詞語,卻看到霍銘洋抬起手,指了指頭頂的天空:“看,那些鴿子。”

  ——庭院上空,天色湛藍,日光明麗。然而那一群灰色的鴿子盤旋著,拚命朝著天上撞去,卻怎麼也無法飛出,彷彿上空倒扣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2
九四

  “天啊……那麼說來剛才窗戶上也是……”夏微藍也看出了異常,喃喃,“是‘那些人’做的麼?!是那些奇怪的傢伙把我們困在這裡了?!”

  霍銘洋不知道如何解釋,只是點了點頭。

  “那該怎麼辦!”夏微藍看著懸崖邊搖搖欲墜的房子,又驚又急,“無論如何我們得出去啊!你有辦法聯繫到你父親麼?……他那麼厲害,一定能想辦法把我們弄出去的。”

  說到這裡,她忽然看到走廊的某一處,失聲“哎呀”了一句。那一堆磚石邊上,居然掉落著一個手機!她連忙衝了過去——那是一個iphone4手機,外表完好,殼上凝固著一些暗色的血跡。

  “還能用!”她滑動塊,解鎖了屏幕,歡呼著對著霍銘洋揚了揚,立刻撥通了一個爛熟於心的號碼:“我先給我媽打個電話……等下再讓你打哦!”

  霍銘洋看著她狂喜的表情,嘴角動了動,沒說話。

  果然,夏微藍在拿著手機站在走廊上,臉上歡喜的表情漸漸黯淡——沒有信號。在這一片廢墟裡,根本沒有手機信號接入!她試圖連接網頁,登陸圍脖求救,發現也是無法連接。她看著那隻完好的ipone4,不由得愣住了:“怎麼、怎麼會這樣……這個地方到底怎麼了?!”

  “被封閉了。”霍銘洋低聲,“不用再試驗,我們出不去了。”

  “為什麼會這樣!”夏微藍有些崩潰了,捏著手機一屁股坐回床上,用手揉著頭髮,“到底那些傢伙是哪裡來的!為什麼要追著我們?”

  “……”霍銘洋看著她煩惱的模樣,有些動容,卻不知道從何說起。

  “無論怎麼樣,還有我在,不是麼?”最終,他輕聲對這個女孩說,“是我連累了你。我會一直在這裡陪著你,絕不會丟下你不管——你出不去,我也出不去。”

  夏微藍微微怔了下,抬起眸子凝望著他——眼前這個人有著一張卡西莫多一樣醜陋的臉,慘不忍睹,然而眼神卻是一如初見的時候,平靜,深邃而堅定,彷彿淡漠冷酷,卻又給人一種可以依靠的寧靜。她躁動的情緒漸漸平復了,甚至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臉頰微微緋紅。

  錢從皋看著這一對相依相偎的年輕人,忍不住也嘆了一口氣——情況實在是很詭異,就像剛才他看到的事情一樣……他幾乎都以為自己真的瘋了。這個女孩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她人格分裂麼?還是真的被什麼附身了?

  錢從皋上下打量著夏微藍,很想問什麼,卻在霍銘洋凌厲的眼神裡悻悻住嘴。他站起身在房間裡走了一圈,又停在了那個掛鐘上,忽然開口:“我覺得,現在這裡的情況,很符合我提出的‘沙漏理論’。”

  “沙漏理論?”霍銘洋已經是第二次聽他提起這個名詞了。

  “嘿,沒聽說吧?那可是我準備向《科學》投稿的論文!”教授眼神亮了起來,推了推鼻子上的金絲眼鏡,眼神裡有意思睥睨,“如果一旦發表,那一定會是五十年來科學史上最重大的發現!重大到幾乎可以讓人類接近上帝的領域!”

  “……”霍銘洋和夏微藍面面相覷。

  “這個發現,是由於我長期研究夏威夷火山島的演變而得出的。你看——”錢從皋撿起一根棍子,在地上的灰塵裡畫了一個圓,“你們知道地球內部是什麼樣麼?科技發展到現在,我們可以飛上20萬公里遠的月球,卻只能深入最多7公里的地殼層——這只佔地球0.2%的厚度,甚至不到地幔的邊緣。”

  他在那個代表地球的圓上輕輕點了一點,道:“地球內部是什麼樣子,蘊藏著多少巨大的能量和物質,那些物質和能量再怎樣的流動和轉換,我們還只能管窺一斑。而唯一看得到的直觀現象,就是火山和地震的爆發——其中夏威夷的基拉韋厄火山,是世界上最深入地球的地方。那是通往另一個神奇世界的門。”

  聽到那滔滔不絕、興奮不已的論調,夏微藍彷彿回到了噩夢般的高三課堂上,忍不住低聲:“這個瘋子會絮絮叨叨很久吧?他真的是什麼地質學家麼?”

  然而霍銘洋並沒有走開,反而低頭看著錢從皋在地上畫的圖,忽地重複:“通往另一個神奇世界的門?”

  “對,‘門’!那是我發明的專有稱呼!傳統觀點認為,夏威夷的火山群島是由一個直通地核的熱岩地幔柱形成,這個熱岩地幔柱現仍在給火山島‘供料’,灼熱的岩漿噴湧出地面,經過海水的冷卻,形成夏威夷島鏈,但是我通過X線斷層攝影術,利用回聲探測地幔柱或者地核的熱區,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他在那個像征著地球的圓上方又畫了另一個圓,抬頭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指著地上畫出的符號,問:“你覺得這像什麼?”

  “8?”夏微藍茫然地反問,“眼睛?”

  “笨,是沙漏!”錢從皋氣得頓了一頓,重重描了一下那個記號,“那些從地核中湧出的能量,很大一部分在通過地幔柱的時候憑空消失了——傳遞到地殼表面並形成岩漿和島嶼的不足十分之一。”

  “這又證明了什麼?”夏微藍依舊愕然,而且對這個瘋子的滔滔不絕有些不耐煩。

  “證明了什麼?你大學畢業了麼?”錢從皋忍無可忍,“這證明了守恆定律在穿過沙漏的時候是失效了!”

  “……”夏微藍嘀咕,“我還沒上大學呢!”

  然而一邊的霍銘洋眼神卻嚴肅起來:“你是說……你在研究裡發現了地球在莫名其妙地喪失能量和物質?”

  “是的。”錢從皋眼鏡後面的雙眼閃出了光,“當然,我沒有辦法沿著地幔柱去探尋能量流失的究竟,需要獲得更多證據,才能確定何種因素形成這一現象——能深入地殼的最好材料是鑽石,最隔熱,承受力也最大,但世界上不可能有純鑽石做的裝備吧?就算是最有錢的富豪,也無法弄出這樣一套鑽石盔甲來啊!所以我無法採集到數據。”

  霍銘洋看著地上的沙漏,沉吟:“你就是因為這篇論文被關進瘋人院的麼?”

  “沒有別的原因了!……那天我發現自己的電腦被黑客入侵了,論文和所有採集的數據全部丟失。我讓助手設法恢複數據,並追蹤黑客的來源,最後發現這件事和霍氏集團有關,”錢從皋握緊了拳頭,“那個該死的霍天麟,居然先下手為強把我關到了這裡!他想幹嘛?難道想剽竊我的研究成果?”

  “……”夏微藍聽到這裡,倒吸了一口冷氣,默默推了推霍銘洋。然而霍銘洋卻依舊是不動聲色,看著地上那個沙漏圖形,問:“你的發現一旦刊登在《自然》上,一定會引發很大轟動吧?”

  “那當然!我發現了超越我們現在科學認知的神秘現象,而且,這還可能解釋末日理論的存在!”錢從皋立刻停止了咒罵,眼神灼灼地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才會有人想要不擇手段地對付我!”

  “那麼,”霍銘洋冷靜地問,“你覺得導致這些不可能解釋現象的原因是什麼?在論文裡有提到麼?”

  “當然有,”錢從皋回答,“我認為是平行時空的存在導致了這一切——當然我沒有足夠的論據來支持這個推論。可我覺得在我們地球之外,還存在著另一個世界!”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2
九五

  “另一個世界……”霍銘洋終於知道,這個人被關進精神病醫院還真是一點也不冤枉。

  “是的!那個世界和我們的世界之間通過某種神奇的通道相連,就如沙漏一樣——而連接這兩個世界的地方,姑且稱之為‘門’。喏……”為了讓自己的描述更加生動,他重新拿起棍子在灰上畫著,“你看,其實過去的一百多年來,地球在持續地流失著物質。流失的方式,或者表現為地幔柱的失熱,或者表現為不時出現的天坑和藍洞——因為程度並不劇烈,所以尚未引發世人的足夠關注。”

  “那些莫名消失的能量和物質去了哪裡?我覺得,是穿越了那道門,去到了另一個世界!神奇吧?”地質學家說得眉飛色舞,卻沒有注意到霍銘洋的臉色逐漸陰沉下來,他繼續在地上畫著他的沙漏:“所以說,能量還是守恆的——只是這個守恆的範圍擴大了,不僅僅只侷限於這個世界本身,而是連接了兩個世界!”

  夏微藍聽著,忍不住開口:“如果像你說的,地球的能量和物質慢慢流失,到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變成什麼也沒有——那就叫做湮滅。很多星球都會經歷這樣一個時期。”錢從皋喃喃,“是的,沙漏裡的沙已經開始緩慢流動了。等到了某一個時刻,那道門完全打開,兩個世界便要翻轉!那就是末日……人類世界的末日啊!”

  錢從皋揮著手臂,加強自己說話的力度:“當那道門打開,沙漏動的時候,一個世界即將灰飛煙滅,而另一世界會重新浮出水面——哦,但願我能活到那一天,來見證那一刻!”

  夏微藍打了個寒顫,她小聲問霍銘洋:“他……他說的都是真的麼?”

  他鎮定地回答:“別忘了我們現在是在青山精神病醫院裡,你隨便抓十個人估計九個會說世界末日就快要來了。”

  “哦……”夏微藍喃喃,心裡越發不安。

  彷彿看出了她的惶恐和茫然,霍銘洋握住了她的手,輕聲:“不過,就算真的有世界末日,也沒什麼可怕的,不是麼?所有人都在一瞬間死,就像是一同穿越回上一層夢境一樣……然後一起醒來,開始新的生活。”

  他的語氣飄忽而微冷,似乎沉湎於某個夢境裡不可自拔。夏微藍並沒有注意到這樣微妙的變化,只是低下頭去,臉頰慢慢變得滾燙——他握住了她的手。那一刻,她只覺得腦子裡有短暫的空白,幾乎停止了呼吸。

  “嗯,”許久,她才細如蚊鳴地喃喃,“我不怕。最多……最多一起死。”

  因為緊張和羞怯,她的手在他掌心裡微微發抖,想要抽出來卻又捨不得。她微涼的手指越抖越厲害,霍銘洋彷彿這才回過神來,眼神複雜地凝視著眼前的少女,似是憐惜,又似愧疚,緩緩鬆開了手。

  “嘿,”錢從皋大煞風景地開口,硬生生地想要把話題轉過來,“放心,即便沙漏理論成立,末日也未必就真的會來臨!這是我最新的研究成果,還沒來得及寫出來——”然而在這個時候,門外忽然傳來了嘶啞的呼救聲。

  “那個神棍?”錢從皋愣了一下,“他怎麼了?”

  “救命……救命!”聖心居士嘶啞地在樓下喊著,聲音淒厲,顯得飽受驚嚇,“快來人……看在上帝的份上,快來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2
九六

  第二十三章 歐陽芷青

  已成廢墟的青山精神病醫院裡一片寂靜。聽到樓下傳來的哀號,錢從皋和霍銘洋相對看了一眼,嘆了口氣,疾步走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往下看去。

  “喂,你怎麼了?”教授大聲喊。沉重的呼吸聲響起在不遠處,轉頭看去,斷裂的樓梯上赫然趴著一個人,滿臉是血,模樣可怖。錢從皋嚇了一跳——短短片刻不見,那個留在庭院裡的聖心居士居然身受重傷,正吃力地朝著樓梯上爬過來,一邊呼救一邊流血。

  “小唐……是小唐!”聖心居士恍惚的喃喃,摸著胸口的念珠,“那個魔鬼!上帝啊,請懲罰他吧!他……他搶了我的聖物!”他的手指在胸口摸索著,然而念珠上那個十字架已經不見了。方才在廢墟裡看到教友時,他滿心狂喜,顧不得對方還是個傷員,忍不住又拿著那傳說是聖物的十字架湊到少年面前,用極具煽動和誘惑力的話語重複著自己的末日理論。那個少年沉默地聽著,片刻之後,彷彿養足了力氣,忽地抬起手給了他一拳!

  錢從皋吃力地將這個人扶回了房間裡,越想越奇怪,“無端端的,他為什麼要打你?難道和你有仇?”

  “不知道……應該……應該不會吧?”聖心居士搖了搖頭,卻有點心虛。

  “你說過你那個十字架大有來歷,對吧?是基督殉教時被釘的那個十字架的木料做成的,以前是那不勒斯聖心教堂的聖物?”錢從皋繼續追問,用科學家嚴謹的邏輯推理著,“難道他是為了那個東西來的?”

  聖心居士尷尬地笑了笑:“假的。我找人用一塊老木料刻的,然後在水裡浸了幾個月……如果那人是為了搶這個,可就吃大虧了。”

  “……”錢從皋一時有些無語,“你這一輩子說過一句真話沒?”

  “那當然是有的!我是上帝的子民啊,是傳播福音的人!”聖心居士吃力在胸口劃著十字,鼻血卻如水龍頭的水一樣流了下來。

  夏微藍看到房間裡又來了一個滿臉是血的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忍不住想要上去幫他包紮傷口。她順手將床頭殘留的一些紗布繃帶拿起,抖了抖上面掉落的灰塵,來到了那個不停流鼻血的神棍面前,蹲下去,殷切地說:“來,止一下血——”

  “謝謝謝謝……好心的姑娘,上帝保佑你。”聖心居士捂著鼻子道謝不迭,“姑娘,你一定是個美麗的天使……”然而,話說到這裡,他忽然頓住了,看著夏微藍,眼裡露出了不敢相信的表情。

  “天啊!”染血的紗布從手裡落下,他雙手顫抖著,嘴唇也劇烈地顫抖,吐出了尖歷的兩個字(這明明是四個字的說),“我的上帝!”

  聖心居士直勾勾地盯著夏微藍,眼神露出了狂喜和不可思議。“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原來如此!”忽然間,他舉手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然後整個身體匍匐了下去,額頭碰著地面,開始狂熱地親吻著夏微藍的腳尖!

  “啊?!”夏微藍大吃一驚,燙著似的往後退。

  聖心居士卻狂熱的高呼:“上帝保佑……天使終於來了!末日到來之前,她終於降臨了!”激動之下,他的鼻子上剛塞住的棉花掉了,血再度洶湧而出,染紅了半張臉,也把夏微藍赤/裸的腳背染得殷紅。

  “你要做什麼?”霍銘洋擋在夏微藍身前,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回推。聖心居士掙扎不脫,只抬起手指著某一處大喊,“你看……這就是證據!時間停止了……這一刻,天使降臨人世!”

  所有人下意識地一起回頭看過去,看到的是那個半掉落的掛鐘。鐘已經停了,玻璃的表面瞬間迸裂,形成了冰裂紋,彷彿有一種力量從裡到外忽然爆發,將一切都寧定在這一刻——2012年8月3日上午7點03分。

  “看到了麼!看到了麼!這就是——”聖心居士大喊,臉色激動而扭曲。然而話音未落,他卻兩眼翻白,撲通一聲跌倒在地上,再也沒有一絲聲音。

  “他……他怎麼了?”夏微藍嚇了一跳,霍銘洋俯下身看了下,聳聳肩:“沒事,昏過去了而已——估計是鼻血流的太多了。”

  錢從皋將昏迷的人拖到一邊,發現對方的後頸上有一塊淤青,似乎是剛出現的,心裡一跳,看了一眼霍銘洋。而那個年輕人用冷酷而無所謂的的目光回視著他,讓教授打了個寒顫,不敢多問什麼。

  “時鐘定格在7點03分,那一瞬,一定有某種力量在此地爆發,”教授走到那個掛鐘前,端詳了片刻,“那種力量極其強大,甚至連迅速擴大的天坑都被瞬間停住。而且讓此地出現了奇怪的‘孤島’現象——無論是磁場還是空間場,都根本無法和外界連通。”

  錢從皋苦笑,攤開了手,“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這幢樓裡所有的鐘都在那一瞬間停擺了——連手錶也一樣。其實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了……”他想起了什麼,指了指一個坍塌的房間,“對了,你們餓不餓?那裡是醫院廚房的食庫,我今天早上四處找出口的時候進去過,裡面的東西大半還完好。”

  地上果然散落著許多食物——可惜大都是整箱的米和油,還有沒來得及煮熟的蔬菜和肉類,就這樣被壓在房梁底下,沾滿了灰塵。

  “這些都是生的,怎麼吃啊?”夏微藍正發愁,忽地看到了露出一個角的東西,立刻跳了起來,歡呼,“看,這裡有一個冰箱!”

  然而,她剛用力將那個箱子拉出來,卻發出了一聲尖叫——死人!冰箱靠牆而立,而冰箱旁邊卻壓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整個胸腔已經被砸落的天花板壓扁了,腦袋卻還完整,垂落在冰箱的把手上,看上去詭異而恐怖。夏微藍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尖叫著後退,眼前忽然一黑。

  “不要看,”霍銘洋從後面抬手摀住了她的眼睛,拉著她退開,然後對錢從皋道,“她怕死人,你過去看看冰箱裡有什麼可以吃的。”

  錢從皋倒是膽子大,幾步走過去,從廢墟裡拽出了冰櫃,將那一具屍體推到一邊,拉開了門。

  “哦,發達了!”他吹了一聲口哨,“這是放糕點的冰櫃!還有很多飲料!”

  先拿一部分出來吧,別的都留在原地,趕緊關上冰櫃的門。”霍銘洋道,“現在天氣很熱,拿出來的話隔天就壞掉——我們估計會困在這裡蠻久,食物不能隨便浪費。”

  “真是烏鴉嘴,說不定明天就會有人來救我們出去了呢?”錢從皋嘀咕著,卻不敢拂逆這個年輕人的意思,依言從裡面拿出了夠三個人吃的份量,迅速地關上了冰箱的門,不讓冷氣流失。然而霍銘洋又止住了他:“多拿點,樓上還有兩個。”

  “哦。”錢從皋笑了笑,“差點忘了。我給他們送上去。”他拿好了食物,遞給了霍銘洋兩份,然後對他眨了眨眼睛,“你們慢慢吃。”他轉身上了樓梯。無論如何,自己再呆下去就有給這一對小情侶當電燈泡的嫌疑了。

  霍銘洋還是捂著夏微藍的眼睛,拉著她往回走,一直到了中庭的樹下才松開了手。這個中庭位於A樓和B樓之間,分隔前後兩幢住院樓,有三十多米的寬度。雖然迴廊有坍塌,但中間的綠地還是基本保持了原樣:棕櫚樹、芭蕉和鳳凰樹高低錯落,樹下繁花盛開,水池蕩漾,一群群的鴿子圍繞著飛舞。

  他拉著她的手,找了一塊平坦柔軟的草地坐下。夏微藍任憑他擺佈,怔怔地坐在他的身邊,臉色蒼白,顯然猝然目擊血肉模糊的屍體衝擊太大了。她無意識地側過頭,求助似的將臉貼著他的肩膀,嘆了口氣。

  霍銘洋心裡微微一震,想了想,還是沒有避開,將食物遞過來:“來,吃點東西。你我僥倖活下來,無論如何都要撐到救援人員到來才對。”

  “會有人來救我們麼?”夏微藍有些猶豫地道。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裡的那個iphone4,依舊是一格信號也沒有,便垂頭喪氣地將它放在了一邊的草地上。

  “會的。”霍銘洋和她並肩坐在樹下,抬頭看著已經漸漸變成暗色的天空,語氣意味深長,“而且,我保證現在外面已經有很多人在找我們了——”

  就在那一刻,他的語氣忽然停頓。頭頂的天空已經開始暗了,星星一顆顆探出夜幕,天空依舊有鴿子在盤旋,徒勞地掙紮著,試圖撞破籠罩在廢墟上的虛無結界。然而就在鴿子飛過的時候,天空裡陡然掠過了一道淡淡的黑色影子,彷彿是暗夜裡陡然張開了一隻眼睛,流轉過一道莫測的眸光,轉瞬消失。那一刻,他忽然覺得後頸一陣刺痛,抬起手摸了一下,縮回手來的時候,掌心裡全是溫熱的血——後頸那個紋章居然再度悄然開裂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2
九七

  忽然間,腦海裡傳過一個模糊的聲音。

  “聽到我的聲音了麼?我在尋找你。”那個美麗飄渺的聲音低低呼喚,宛如母親的召喚,又如情人的低語,“我的孩子,告訴我你在哪裡……告訴我。”

  是她!霍銘洋驚懼地低下頭,看到了那放在一邊的那台手機——屏幕微微亮了,顯示著一個沒有號碼的來電正在呼入。那個聲音,曾今出現在他的夢裡千萬次。

  “我在尋找你,就如你曾經尋找我一樣。”

  “告訴我,你在哪裡……”

  是她!怎麼會是她?他的手指顫抖地按向那個鍵,幾乎就要開口,迫不及待地回應了。是的,那麼多年來,他是如此努力地想要靠近她,靠近那個世界,然而她卻一直將他拒之門外。此刻,她卻隔著這個結界在召喚他!

  “怎麼了?”夏微藍看著他拿著那部iphone4發呆,探頭看了一下,手機屏幕黑黑的毫無動靜,不由得詫異,“還是沒有信號啊,你在看什麼?”

  她的聲音清靈明朗,彷彿一陣風吹來,吹散籠罩在他身上的陰霾。霍銘洋努力地搖著頭,似乎想把那個聲音甩開,下意識地伸出手,放在了夏微藍的肩膀上,將她拉過來。少女的身體是溫軟的,充滿了青春懵懂的氣息,清澈而純潔——她略帶驚訝和害羞地看著他,肩膀微微發抖。

  他低下頭凝視著她,眼神裡充滿了糾結和痛苦,從胸臆里長長地吐出了一聲嘆息,終於將那部手機放下。然而夏微藍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只是紅著臉低著頭,忽然忍不住問:“對了,你……你當時在A樓,本來應該可以跑得出去的,對吧?為什麼會回來救我?”

  霍銘洋沉默了一下,只道:“我必須要找到你。”

  他的回答令少女的眼眸亮了一下。彷彿有一個問題在心底藏了許久終於無法壓抑,她臉頰紅了紅,腦袋一熱,鼓足勇氣細聲問了一個很丟臉的問題:“那……我可不可以認為,你……你是有點喜歡我的啊?”

  “……”他卻沉默了下來。許久,才道:“你在那個時候也沒有扔下我自己跑掉,不是麼?”這個回答令夏微藍眼裡那一點小小的光亮忽地黯淡了。

  “哦。”她細細地應了一聲,“原來你是為了報恩啊。”

  她說著,無聲地將身體坐直,離開了他的肩膀,低下頭抱著自己的膝蓋,咬緊了嘴角不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凝滯而彆扭,讓人不知道該如何打破。

  “還是吃點東西填肚子吧。”許久,霍銘洋嘆了口氣,將食物塞到了她的手裡。然而夏微藍一接觸到他的肌膚就下意識地哆嗦了一下,東西掉到了地上。霍銘洋也沒有生氣,重新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粘上的草葉,送到了她的手裡。她忽然間跺腳:“你幹嘛管我吃不吃?!”

  剛一抬頭,眼淚就再也無法掩飾地從眸子里長劃而落,流過了整個面頰。那個明朗而倔強的少女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卻又知道丟臉,便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俯身抱著膝蓋,把頭深深埋了進去。

  那一滴淚水如鑽石般璀璨,幾乎灼燒著他的眼睛。他無措地在樹蔭下看著她,試圖安慰,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心裡洶湧著種種情緒,煩躁、無望、苦痛,卻又夾雜著隱約的歉疚和渴望。他無法回應她的期待,就如他看不見自己的未來,看不見這個世界的未來。

  他還清楚地記得他們的第一次相見。隔著落地玻璃他看到窗外她好奇的眼神,那麼幹淨,那麼明澈,幾乎不像是屬於這個充滿了慾望世界。在金圖門燒烤店,他第二次看到那個大展拳腳的女孩,利落颯爽,愛恨分明,轉頭又考拉似的抱著門框不肯鬆手,生怕被警察帶走而大哭——那時候的他,也是真心的想要幫她解圍的吧?

  “好了,不要哭了……”許久,他才想出了那麼一句瞥腳的安慰,“有什麼等出去再說好不好?”

  夏微藍卻哭得更厲害了,拚命地搖頭。他們兩個人,身份地位那麼懸殊,原本來自不相干的平行時空,因為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才會有機會認識,並且在這個地方獨處——如果在這裡他們之間無法有什麼,等回到了外面的世界,置身於茫茫人海中,又怎麼還能有絲毫機會呢?少女的心事敏感而柔軟的,一想到這裡,就哭得抬不起頭來。

  “那你想讓我怎樣呢?”霍銘洋將手機收入兜裡,忽然間也煩躁起來,“不要哭了!不要這麼麻煩好不好!”

  夏微藍怔怔地看著像是忽然變了一個人的他,臉色漸漸蒼白——然而說到一半,霍銘洋忽然抬頭看了一眼,臉色驟然大變。頭頂那一群鴿子驚慌地四散,彷彿躲避著高空裡的什麼凶狠猛禽。他抬頭看去,天幕裡卻忽然掠過了一道雪亮的閃電!

  暴雨在瞬間傾瀉而下,卻在庭院的上空遇到了無形的罩子,沒有一滴落下來。鴿子在閃電下驚飛,明滅的刺眼光芒中,他忽然發現夜幕裡有一群巨大的黑影游弋而過,盤旋著,不時地發出尖利的呼嘯。仔細看去,所有的電光其實都從它們身上射出,傾瀉向S城的每一個角落。

  “小心!”他失聲驚呼,一把攬住了夏微藍,把她推到一邊——就在這一瞬間,廢墟忽然開始晃動,有什麼東西從天而降,咔嚓一聲,眼前一片雪亮!

  “霍……霍銘洋?!”夏微藍爬起來,驚得呆了。

  他們方才做過的地方面目全非。背後那一棵樹被從中劈開,已經化為焦炭!霍銘洋在閃電從天而落的最後一瞬推開了夏微藍,自己卻沒有來得及避開,整個身體蜷曲起來,躺在那棵樹下。她尖叫著過去,抱起他。然而只是一碰,他身上的衣服居然都化為灰燼,一片片地掉落!

  “怎麼了?怎麼了?”三樓的錢從皋聽到了下面的驚呼,連忙探出頭來,“剛才是不是餘震?還是大雨把什麼沖塌了?——哎呀!這是怎麼了?”他俯視著中庭裡掉落的房梁和兩個年輕人,失聲驚呼,連忙衝了下來。

  “太糟糕了!怎麼弄成這樣!被雷劈了麼?你怎麼那麼倒霉啊!”錢從皋畢竟只是一個地質學家,完全不懂得怎樣急救。他俯下身,將耳朵湊到對方嘴邊,“你還有什麼心願沒?說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3
九八

  霍銘洋忽地動了一下,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失血的嘴唇翕動,似乎低低說了一句什麼。錢從皋愣了一下,脫口:“你是開玩笑的吧?”

  “滾開!”夏微藍再也看不下去,猛地一把推開了他,徒勞地用手去堵住腿上的傷口,用力貼著半昏迷的人的耳畔大喊:“別死啊……我錯了,我不該問你那個該死的問題!別死……別死啊!看著我,別閉眼!”

  是的,為何她還要問呢?無論他是什麼樣的人,他的回答是什麼,無論是承認還是否認,真心還是假意——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已經用行動來證明了最終的答案!她喊著他的名字,哭泣得喘不上氣來,只覺得胸口劇痛,痛得似乎要裂開。那就是心如刀割麼?

  “我……不會死。”忽然間,她聽到他在耳邊輕微地說,一隻手輕輕地撫摸著她垂落的長發,“我會和你一起……直到末日。”

  烏雲從海上來,籠罩在這座沿海最繁華的城市上空,空氣變得陰鬱,零星地落下小雨,彷彿上天也在為這一場詭異的浩劫落淚。

  “霍先生,無法繼續搜尋那個天坑了,”林管家走入書房,對獨坐的老人低語,“政府的人已經封鎖的現場,在專家排除附近還存在地質危害以前,任何人不得靠近天坑附近一公里內。今天下午我們的人和設備都被迫撤出。”

  “市裡有我們的人,怎麼連這點事情還做不到?”短短數天,霍天麟已經明顯的憔悴了,脾氣也躁動不安。

  林管家小心翼翼地回答:“據說中央政府下了命令,派人和國外專家組成了專家團,封鎖了區域不許別的組織進入。”

  “專家團?”霍天麟忽地警惕起來,“哪些專家?”

  林管家遲疑了下,道,“只聽說這次的專家是坐包機從以色列趕來,首領是個希臘人,叫做烏利爾——大概也只是一個假名吧。”

  “烏利爾?”霍天麟喃喃,忽地失聲,“神之焰!”

  “神之焰?”林管家愕然。

  “烏利爾是上帝座下四大天使長之一的名字。”霍天麟凝望著窗外的夜色——四大天使長的第一位,大地之天使米迦勒,也稱為不眠天使,是領導天使軍團的戰鬥天使;第二位,太陽之天使拉斐爾,代表著“治癒”,守護著耶魯撒冷聖殿;第三位,生命之天使加百利,代表著“夢”,是四天使長中唯一的女性。而第四位,就是火焰之天使,烏利爾,懲戒天使。每次當他出動的時候,必然是為了維護上帝的意志和子民,所到之處必有鮮血。

  這次他們居然派出了烏利爾,甚至不再掩飾身份了麼?霍天麟看著自己空空的手心,長長嘆了口氣。窗外的風起了一絲變化,隱約帶來不詳的氣味。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用力握著輪椅的扶手,忽然對林管家道:“你先下去吧,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

  當整個二層樓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輪椅上的老人眼神漸漸凌厲——他的手猛然握緊,又張開,一團明亮的妖異的藍色火焰從中升騰起,照亮了他的眼眸。他的後頸有一個紋章緩緩浮凸,發出光亮,一種力量從這具衰朽的身體裡慢慢展開,令他彷彿忽然變了一個人。

  他在喚醒身體裡那個白之月烙印的力量。身體變的虛無,感官卻變得非常靈敏,他甚至可以聽到風在空中轉折交錯的聲音,以及大地深處泥土一點點塌陷的聲音——此刻在他看來,那沉甸甸壓在S城上空的並不是什麼烏雲。而是無數翻飛的黑影!彷彿一群夜遊的蝙蝠,時而聚攏,時而散開,發出了只有同類才能聽到的詭異低語。

  “看……就是這裡了!多麼宏大的景象!”

  “哦,我看到了!這個天坑就是‘門’開啟過留下的痕跡麼?——太壯觀了,簡直像末日提前來臨!”

  “閉嘴吧!現在離那一刻還有4個月呢,還有很多棘手的事。不好好地幹,到時候祭司大人還是讓你一起灰飛煙滅!”

  “果然是他們?”霍天麟喃喃,居然從輪椅上一下子站了起來——那一刻,那個殘疾多年的老人竟不需要人和扶持,健步如飛地走向了敞開的窗口,凝望著夜空。他將手按在後頸,哧啦一聲,居然硬生生地從烙印的地方將皮膚撕裂!剎那間,彷彿一層外殼被脫下,黑色的骨翅從他的肋下伸出,猙獰可怖——只聽倏然一聲響,一道黑色的影子穿過窗戶,飛向了夜空。輪椅空空如也。

  擁堵的高架橋上,一輛敞篷車上的孩子忽然叫了一聲,指著遠處的半山:“看呀!那邊有一隻大蝙蝠飛過去了!”

  “別胡說,”開車的美麗少婦拍了拍兒子的頭。

  城市瞬間在腳下遷移,夜幕裡悄無聲息地劃過一道影子,迅速地飛向了沉沉壓著天際的烏雲,併入了漫天的暗影裡。當那一道影子到來時,漫天的風彷彿微微停滯了一下,烏雲瞬地圍合。

  “哦?是你呀?”那些黑影在半空聚集,圍繞著他,發出雜亂的嬉笑,“霍,好久不見了……你是來歡迎我們的麼?”

  “告訴我,你們來這裡,究竟是執行什麼任務?”霍天麟回過頭,眼眸裡射出雪亮的光,厲聲,“否則,我就以擅自闖入我領地的名義,和你們全面開戰!”

  “算了,還是告訴他吧!”一個類似於首領的人物開口,“既然祭司大人沒有褫奪他的資格,那麼迄今霍先生還是我們的同伴——放心,我們尋找的不是你兒子,而是個十八歲的女孩子。”

  “十八歲的女孩子?”

  “這個人。”夜空裡忽然短暫地浮現了一個少女的臉。影像稍縱即逝,宛如夢幻。首領的聲音響起,“夏微藍,1994年2月23日出生,今年18歲,剛才B城來到這裡——她曾經在你屬下經營的金圖門燒烤店短暫打工,和你兒子在同一天晚上出現在同一地點,然後同時失蹤。”

  “夏微藍……”霍天麟沉吟,“我好像見過她。”

  那個黑影笑了起來,帶著一絲諷刺:“祭司大人說過,必須在三個月內找到她並將她帶到白之月——誰找到了她,誰就可以對未來的新世界提出一個要求。”

  “一切?”霍天麟喃喃。

  “對,一切。哪怕是你要君臨天下!”尖利的笑聲響起,夜空裡的人影忽然四分五裂,化作了無數黑色的影子,撲簌簌地飛向了城市的各處。

  對地球而言,2012年8月初的盛夏是躁動不安的:世界各地屢發動物大批無故死亡的現象,日本東京灣大地震,中國南方S城出現史無前例的地陷……各種消息在報紙、電視、互聯網上傳得沸沸揚揚,惶惶中有無數宗教團體跳出來趁機蠱惑人心。

  然而這個在遠離S城一千多公里的地方,一切喧囂都補過濾了,還是一片小城市的安定和慢悠悠,彷彿與世隔絕,不知風暴將至。一輛凱迪拉克珠白房車無聲地駛過B城的街頭,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0 21:53
九九

  “怎麼還沒找到?都快天黑了!”車上載了六個人,每個人都靜默不語,只有一個女人焦躁不安的聲音,“甘比,你到底會不會開車?一下午都在這個小地方打圈,幾乎每條路都被你開遍了。看在上帝的份上,給我快點!”

  說話的是個美麗的金發女郎,氣勢逼人。司機不敢反駁,只是低聲;“我……我是按照GPS的路徑開的啊!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找不到那條該死的惠民路!見鬼。”

  風馳電掣中,一個路牌一掠而過。

  “停!”女子的聲音響起。車子急速地剎車,停住。那個金發女子搖下了車窗,“倒退回去一百米。”

  凱迪拉克緩緩後退,一百米後,一個油漆剝落的路牌出現在視野裡,上面停著一隻黑色的鳥兒。路牌是墨綠色的,在路邊垂落的楓楊樹枝條中,並不顯眼,而在剛才如此快的速度裡,那個女人居然一眼就準確地抓住了。

  那個女人探出頭看了看,她雖然初通中文,卻不大認得上面用隸書寫的字,轉頭問旁邊一個瘦高個子的中國男子,“徐,上面寫的是什麼?”

  “惠民路。”那個人探頭看了一眼,用英語回答。

  “哦……果然!”加百利喃喃,拿著手裡的資料和路牌的字對比了一下,點了點頭。“你們中國人真奇怪,同樣一個字還要有各種寫法——甘比,拐彎!惠民路12號,翠微小區。”

  “真是奇怪,”甘比再次從後視鏡裡看了一眼那個漸漸遠去的路牌,有些不甘心地喃喃,“剛才也開過這裡,為什麼我就沒看到這個路牌?”所有人都沒有發現,當車開出去一百米後,樹陰下一隻黑色的鳥撲簌簌地飛起,跟著車子離開。那個路牌悄然消失,宛如從不存在。

  “你太笨了,沒辦法。”加百利打了一個爆栗子,嘴裡吐出一股濃烈的酒氣。

  “天,老大,你又喝酒了?”甘比嚇了一跳。

  “哪有!”加百利嘀咕著剝了一顆巧克力,扔到嘴裡嚼著,“只是酒心巧克力——這次是出任務,我可不想被神父罵。”

  說話之間,車子沿著惠民路往前開了一百多米,果然出現了一片住宅,大都是兩三層的小樓,清水磚、黑色的瓦,是典型的江南水鄉風格。只是年代彷彿有些久了,牆面斑駁,爬滿了藤蔓,很多窗戶看上去搖搖欲墜。

  甘比駕車緩緩靠近,一車人屏息等待著,空氣裡隱約有緊張的意味。當車開到小區門口的時候,卻意外地發現崗亭空空如也,門衛不知去了何處。

  加百利在副駕駛座上嘀咕著,用牙齒扯下了右手上的手套,她的右手比左手白很多,顯然是常年不見陽光的結果,虎口上有一個朱紅色的紋身,彷彿一個抽象畫派的飛鳥。她輕輕對著那個紋身吹了一口氣,抬起手遙遙一點,小區門口橫放的保險槓無聲地自動抬起。

  “進去吧。青河苑16幢。”加百利看著資料,頭也不抬地道,“應該是小區最東邊的端頭那一套——”

  “不對頭。”忽然間,旁邊有人說了一句。那是一個戴著墨鏡的男子,在暮色漸起的時候也沒有摘下眼鏡。他在車上一直保持著沉默,此刻忽然開口,“停一下!”

  凱迪拉克戛然而止,甘比回頭看著他。

  “怎麼了?”加百利也停止了咀嚼巧克力。

  “沒有一個人,”那個戴著墨鏡的男子低聲道,“這整個小區,都沒有一個人。——我已經把‘界’擴展到最大了,還是找不到一個人。”他摘下眼鏡,沒有瞳仁的眼球慘白一片,周圍有淡淡的藍色血管凸起,蔓延向顱腦,顯得非常詭異。

  一車的人側耳聆聽,果然,除了風的聲音,這個小區寂靜異常。沒有人聲,沒有狗吠,甚至連空調外機這種生活的聲音都沒有,彷彿一個被停止了時間的死域。

  “是啊,”甘比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僵硬,下意識地咬著下嘴唇,“這一路開進來,路上沒有見到一個人!連條貓狗都沒有,難道這裡的人全部都……”

  然而,彷彿為了反駁他這一句話,寂靜的暮色裡忽然傳出了鋼琴聲。琴聲優美悠揚,從綠蔭裡飄來,迴蕩在每個人的耳邊。

  “威爾第的《茶花女》選段。”另一個成員喃喃。

  “是有聲音,但奇怪的是這幢房子裡還是感覺不到絲毫生氣。”墨鏡男低聲,一字一句,“那架鋼琴好像是自己在彈奏一樣。”

  “我們來晚了麼?”有個人終於開口,“他們比我們更早一步到了這裡!”

  “但至少他們還沒有來得及從這裡離開,”加百利冷冷接了一句,指了指那一幢暮色裡的小樓,“神父說過,必須要找到這個叫歐陽芷青的中國女人!”

  鋼琴聲還在繼續,她頓了頓,道,“據說那個女人是個鋼琴教師。”在那樣的琴聲裡,每個人的眼神都亮了,彷彿抽出了鞘的刀。手指無聲地轉動著,將一枚一枚地戒指轉到正面,每一顆寶石都在黯淡的暮色裡閃著光,那是力量在急劇聚集、時刻準備戰鬥的象徵。

  “我去看看。”加百利說了一句,便拉開車門,“你們先探探周圍的情況。”

  那一輛凱迪拉克沒有熄火,保持著引擎啟動的狀態,除了司機甘比之外,車上所有人訓練有素地散開了,各自下來,兩人一組分成了三個小隊。

  “我……我還是呆在車上算了。”那個叫做徐磊的中國人看了看寂靜如死的周圍,喃喃,“太嚇人了……這裡怎麼變成了鬼村,一個人都不見了?”

  “應該是進入了他們的‘界’吧,怪不得我前幾遍開的時候從沒見過那個路牌。你沒有這方面的資歷,不邊是來當陪的,還是在這裡呆著比較安全。”甘比一邊說著,一邊從座位下抽出了一把雪亮的槍,單手擱在了方向盤上——那居然是一把狙擊槍。

  “來,我們換一下位置,”他對一邊的徐磊道“你來開車,保持引擎不熄就行。”

  “你這是干嘛?”對方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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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