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燕歌行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9609895 2018-12-29 23:42: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 319996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7 21:55
第三章


同道中人

程宗揚心裡咯噔一聲,“這麼巧?”

“誰說不是呢。五歲那年,我有次去廚房偷東西吃。聽到廚娘說小姐又鬧笑話了,居然說我們活在一個球上,球的另一邊還有人——那不掉下去了?”

袁天罡捏住鼻梁,喃喃道:“直到那天我才能確認,我腦子裡的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夢中的臆想。也是直到那天,我才開始分清真實和夢境。”

程宗揚忍不住道:“你們不會是熟人吧?居然穿到一塊兒去了?”

“不知道。”

“你沒去找她?畢竟是小姐,隨便賞你一點,你也不會整天餓肚子了。”

“我倒是想過。可是沒過多久,她就被老爺送廟裡了。”

“廟裡?”

“小姐總是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在外面都傳成笑話了。我聽到廚娘說話的第二天,有個番僧上門,說小姐有魔症,會妨礙家人,要送到廟裡修行,才能化解災厄。”

“她同意了嗎?”

“哪裡由得了她?小姐那年大概十七八歲,因為是庶出的,親娘死得早,再加上外間風評不好,也沒許下親事。老爺就把她送給番僧帶走了。”

“後來呢?”

事隔多年,袁老人眼角仍然抽動了一下,“死了。”

程宗揚沉默半晌,“真倒霉。”

“是啊。被人喝了腦漿,頭骨制成法器,那麼漂亮的人皮被人一點一點剝下來,當作畫布……”

程宗揚瞳孔猛然收緊。

“那些番僧笑眯眯的,背底裡都是妖魔。”袁天罡道:“從那之後,我就沒敢吐露過一個字。”

“你怎麼知道?”

“我去廟裡見到的。算我運氣好,沒人理會我這個小狗崽子。”

“他們……”

“不知道。”袁天罡道:“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但我不知道他們是針對穿越者,還是偶然遇到。我不敢去問他們。”

“然後你就一直隱瞞身份?”

“我不敢顯露出任何異樣。好在我還記得一些字,就跟著少爺一起讀書,還不敢比他學得快。後來主家遭了回祿之災,莊子被大火燒為白地,我的父母也死在火中。我就離開故鄉,孑然一身,四處奔波,直到今日。”

“為什麼來這裡?”

“聽人說起白員外的傳說。雖然忍不住害怕,可還是想來看看。”

程宗揚深深看著他,“真的嗎?”

袁天罡不安地挪動了一下,半晌才道:“坦白地說,我有一點預知能力,能占蔔自身的凶吉。”

“來留仙坪是吉?”

“別處都是死路一條。”

“誰想殺你?”

袁天罡臉上再次露出懼意,隔了一會兒道:“我不知道。自從我覺醒了預知能力,每隔不久,便會出現大凶的預兆,一邊是生,一邊是死。我不知道那人是誰,但我知道,有人一直在追殺我。”

“還有這樣的能力?那現在呢?”

袁天罡毫不猶豫地說道:“留仙坪是唯一的生路。”

“所以咱們就遇上了?”程宗揚微笑道:“這緣分,呵呵。”

袁天罡苦笑道:“我知道你不信。但至少我現在還活著。”

“別的呢?”程宗揚盯著他道:“都死了嗎?”

“我不知道。你是我遇到的唯一一個幸存的穿越者。”

程宗揚忽然道:“白員外的傳說是真是假?”

“半真半假吧。”袁天罡道:“穿越未必假,遇狐未必真。只不過時隔百余年,其中真假已經無從考證了。”

“最後一個問題……”

程宗揚話音未落,袁天罡就如同驚弓之鳥一般,露出恐懼的表情,眼睛緊緊盯著他。

這倒霉的家伙,顯然是嚇壞了。

程宗揚無奈解釋道:“別誤會,我是說天太冷了,咱們聊完天趕緊回去,不是要滅你的口。”

袁天罡這才鬆了口氣,“你想問什麼?”

“你是從哪年來的?”

袁天罡聽懂了,“我也說不准,好像……”他皺起眉頭,不太確定地說道:“那年太陽爆炸,地球飛走了?”

“啥?!”程宗揚當時就驚了。

袁天罡拍了拍腦袋,嘆道:“腦子裡亂紛紛的,都記不清了。哦,我記得這個——”

他忽然想了起來,清了清嗓子,沉聲道:“行車不規範,親人兩行淚。”

程宗揚怔怔看著他,“你是出車禍穿過來的吧?”

袁天罡認真道:“好像是地球行車不規範出的事,當時鬧得挺大的。”

“那能不大嗎?你不會是公元三千年穿過來的吧?”

“你呢?哪年的?”

“奧運第二年。”

“啊?那咱們兩個隔得不遠啊!我記得我來的那年就是奧運。”袁天罡驚喜地說道:“上海的!二零四四年!”

程宗揚無語半晌,最後吐出一個字,“幹!”

◇◇◇客棧東院,大主灶昔名博絮絮叨叨地說道:“少主,以你的身份,何必跟那個破落戶談那麼久?還又賞了他錢。那人就是個講古討飯的,一百句裡不定有半句實話,當不得真。”

周飛冷著臉,沒有作聲。

大主灶還在絮叨,“出來這麼久,少夫人想必掛念得緊了。眼下年關將近,還不趕緊回去,偏偏還要去找白員外的墳……”

“白員外都死了上百年了,哪兒還有墳……哎?少主,你去哪兒?”

周飛昂著頭,冷冷道:“茅房。”

客棧的茅房在院子西南角,族中隨從大都喝得爛醉,此時已經睡下,周飛也沒叫人,自己一個人出了門。他一手伸在懷中,摩挲著一隻小罐子。

這罐子是他在長安城的西市好不容易買來,與當日那隻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裡面再沒有一個白鬍子的老爺爺了。

夜深人靜,月色如霜,周飛心頭同樣涼冰冰的,一片陰冷。

不小心遺失了小罐子還在其次,要命的是自己去了太泉古陣之後,不知為何突然有了難言之隱……

周飛鑽進茅房,解下腰帶掛在脖子後面,然後蹲在坑上,雙拳握緊。

他並沒有便意,只是不想跟大主灶待在一起,尤其是聽見他口中提到的少夫人。

離開太泉古陣之後,他便在廣源行的搓合下,與黎錦香成親。

這也是噩夢的開始。

正如廣源行說的那樣,黎錦香是一個完美的妻子,可正是因為太完美了,他才寧可在寒冬腊月,年關將近的時節,遠遠離開長安城,來到這處山間小鎮。

每次看到妻子的笑臉,他都心如刀割,甚至有種狂躁的衝動,想要親手掐死她。掐死她,就沒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了。

他沒有動手的唯一原因,是自己的妻子似乎還不知道那個無法啟齒的秘密,也許知道了,但不知道它究竟意味著什麼。

大主灶抱怨不該去找白員外的墳,那是因為他根本體會不到自己的痛苦。再荒誕不經的傳說,再扭曲誇張的謠言,只要有一點希望,哪怕再虛無縹緲,他都要緊緊抓住。

周飛咬緊牙關,一拳擂在牆上。潮濕而簡陋的土牆被拳風搗碎,無聲無息地切開一個拳洞。自己一個傲骨錚錚的大好男兒,居然……

難以啟齒!

周飛拔出拳頭,就在這時,他看到自己永生難忘的一幕。

茅房外面是一間柴房,一處堆著木柴,四面漏風的棚子。為了過冬,裡面積滿了木柴,足有一人多高,地上灑落著掉落的麥秸和乾枯的枝葉。地面凝著一層厚厚的寒霜,潮濕而又冰冷。

然而此時,一雙雪白的玉足正踩在上面。

那雙腳沒有穿鞋子,赤裸著踩在污泥上,腳掌白軟而又柔潤,纖美的足弓,精致的腳踝,光潔的小腿……每一寸每一分,都完美得如同夢幻一般不真實。

周飛像被吸引一樣湊近拳洞,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就像是害怕把眼前的夢幻吹跑一樣。

那女子被柴堆遮住,只能看到半邊身子。時值深冬,寒意侵人,她卻只穿了一條紅羅肚兜,赤裸著雪玉般的手臂和玉腿。

漆黑的夜色下,那具凸凹有致的玉體仿佛在發光一樣,白膩晶瑩。她柔頸昂起,一點紅唇猶如丹塗,挽好的鬟髻軟軟歪在一邊,流露出萬種風情。

她勉強踮著腳尖,從柴堆上方吃力地抽出木柴,雙眉顰緊,眉眼間帶著濃濃的哀怨。帶著樹皮的木柴被她玉臂抱在胸前,那對高聳的乳峰柔軟得仿佛春水一般,在羅衣下微微顫動著,蕩漾出豐腴的肉感。在她揚起的皓腕上,赫然戴著幾隻嵌滿寶石的金鐲,金光閃閃,貴氣逼人。周飛失神地望著柴房。他並不是沒有見過美女,自己的妻子就有著過人的美貌。可眼前的女子美得分外不同,即使神情幽怨,依然流露出入骨的嬌態,尤其是她眼角那抹妖嬈的嬌媚,讓周飛心頭都戰慄起來。滴水成冰的寒夜,一名貴婦卻光著腳,半裸著被趕到柴房取柴,這樣的遭遇讓周飛心都抽疼起來。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名女子,心頭陣陣翻騰。

忽然那女子轉過身,剎那間,周飛渾身的血液都仿佛被凍結了。

那女子身後赫然挑著一條銀白色的狐尾,那條狐尾足有半人多長,毛絨絨地從她身後挑起,在那隻水蜜桃般的雪臀上搖曳著,妖異而又媚艷。沒等周飛看清楚,她整個人就一閃而逝,消失在柴堆後。

周飛兩耳“嗡嗡”直響,凝結的血液仿佛一下湧到頭頂,整個人就像喝醉一樣,陣陣眩暈。

他清醒過來,人已經風一般衝出茅房,闖入四面漏風的柴棚。

方才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見,柴房中空蕩蕩的,只是空氣中還殘留著一股令人心神恍惚的香氣。

周飛原地轉了一圈,然後往通向柴房的一處角門衝去。

剛一靠近,身前猛然多了一個人影。那人黑衣黑冠,臉色慘白得跟鬼一樣。他雙手攏在袖中,面對強大無比的周族少主,非但絲毫不讓,反而挺胸凸腹,一副“有種你來打我”的欠揍模樣。

周飛心頭像火燒一樣,兩眼通紅,毫不含糊地施出一記撩陰腿。那人不閃不避,“篷”的一聲悶響,正中襠部。

周飛怔了一下,便看到那人雙手從袖中伸出,一手扣住他的下巴,一手掐住他的脖頸,往後一擰。

周飛脖頸被扭到背後,幾乎能看到自己的屁股。

那人斜著眼睛,似乎在奇怪他居然是狼顧之相。緊接著那雙手一錯,一上一下,用力分開,像是要把他腦袋掰下來。

周飛渾身打了個冷戰,那人手掌冰涼,就像死人一樣。他脖頸一扭,從那人手中掙脫,然後屈膝一提,重重撞在那人腹下。

腹下是人體要害,無論男女受此重擊,都有性命之憂,可那人連受兩擊,依然面不改色,反而扎了個馬步,硬將他這一膝頂了回來,接著一拳轟出,正中周飛小腹。

周飛猝不及防之下,丹田幾乎被這一拳轟碎,險些閉過氣去。他踉蹌著往後退去,然後腿一軟,半跪在地。

黑衣人從袖中抽一根鐵尺,“啪啪啪!”朝自己襠中一連抽了數記,然後陰森森笑著,慢慢伸出舌頭。

眼看著那條鮮紅的舌頭越來越長,越來越長,一直垂到胸口……周飛終於從撞見狐仙的瘋狂念頭中清醒過來。

黑色的衣冠,慘白的面孔,恐怖的長舌,冰冷的溫度,非人的身體……

周飛咽下喉頭的鮮血,一手提著褲子,慢慢向後退去,然後一頭鑽進茅房,抓起掉落的衣帶,風一樣掠回客房。

昔名博已經睡下,聞聲坐起,“怎麼了?”

周飛臉色時青時白,一幅驚魂未定的模樣,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有鬼!”

昔名博揉了揉老眼,“鬼?”

“無常……黑無常……”說完,周飛打了個哆嗦,渾身戰慄起來,牙關格格作響。

“索命的?”昔名博像中箭的兔子一樣,一骨碌爬了起來,“快走!”

他麻利地卷起鋪蓋、行李,卻見自家少主一動不動,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怕什麼。”周飛握緊雙拳,冷漠地開口,“我把它打跑了。”

“啊!”昔名博張大嘴巴。

“睡了。”周飛抖開被子,蒙頭蓋上。

被褥都帶著深冬的寒意,周飛閉上眼,眼前卻浮現出一個妖媚的身影。接著一條狐尾漫天揚起,占據了整個視野。

周飛雙手握拳,心頭再次狂跳起來。直到無常鬼那條鮮紅的長舌驀然出現,與狐尾交織在一起,他渾身一震,還沒來得及硬起的小兄弟又疲軟下去。

◇◇◇“怎麼了?”程宗揚回到宿處,就看到壽奴只穿了小衣,半裸著跪在門外。

罌奴道:“蛇姊姊讓她去拿柴火,這賤婢手腳慢不說,還被人看到了。要不是中行說扮鬼把人嚇跑,這賤婢說不定就被人拐走了。”

孫壽忍氣吞聲地小聲道:“蛇姊姊催得太急……”

“中行說?”程宗揚看看那孫子不在,小聲道:“那廝本來就跟鬼一樣,還用得著扮?”

眾女都忍不住失笑。

阮香琳道:“相公這麼晚才回來,趕緊歇息吧。”

“哦,我回來跟你們說一聲,今晚我住北廂,跟賈先生談點事。”

諸女齊齊露出失望之色。

程宗揚進屋與飛燕、合德姊妹溫存幾句,出來時蛇夫人已經收拾好被褥,跟他一路送到北廂房。

袁天罡剛洗漱過,正在與賈文和交談。看得出,他在生人面前十分謹慎,只泛泛說著自己的經歷、見聞,對自己的隱秘絕口不提。

賈文和憑幾而坐,半閉著眼睛,似乎昏昏欲睡,面前的幾案上扔著幾頁紙。

“今晚我們抵足而眠,好好聊聊。”程宗揚說著吩咐蛇奴,“讓姁奴熬點參湯,給賈先生和袁先生補補身體。”

袁天罡起身道:“何必勞煩?清水一盞足矣。”

他揭去偽裝,整個人似乎年輕了許多,只是多年風餐露宿,身體終究有些虛弱。

賈文和咳嗽了幾聲,“先說哪個?”

程宗揚笑道:“老賈總是這麼直接。先說白員外吧。”

賈文和將案上的幾頁紙推過去,“打聽出來的都在這裡了。”

他說道:“我問過客棧的掌櫃,他是外來的,對白員外的傳言所知不多。倒是店裡一名小廝是本地人氏,多少知道一些。”

程宗揚仔細看著,白員外姓名不詳,出生年代約在一百到一百二十年以前。他的發家經歷眾說紛紜,但可以肯定汪臻所說的中進士做官全是虛構。所有傳言中,幾乎都提到白員外原本蠢笨不堪,後來遇到狐仙,得到點化,才在極短時間內掙下偌大家業。

白員外的故宅並不在鎮上,而是在留仙坪北邊的山間。白員外消失後,故宅被改成寺廟,如今也已經敗落多年。至於白員外所留下的詩文辭賦,都是口頭相傳,早已被演繹得面目全非,難辨真偽。

“消失?”程宗揚指著裡面的字句道:“不是死了嗎?”

賈文和道:“那小廝說白員外多年前出門游歷,再沒有回來,隨後家業被人侵占。汪臻則說白員外是壽終正寢,還留下墳墓。予取其中,未作定論。”

程宗揚與袁天罡對視一眼,“他會不會是……”

“百分之九十的可能。”

“消失很像。”

“汪臻祖上可能也侵占了他的家業,才一口咬定死了。”

“沒有後裔?”

“通常都沒有。”

“通常?”程宗揚立刻敏感起來。

“我了解的都沒有,比如趙鹿侯。”

“不對,我至少知道一個是能生的,漢國的武皇帝。”

袁天罡點頭道:“我也覺得他很像——會不會血脈有異?”

“不可能。武皇帝的血脈是驗證過的。”程宗揚道:“你還知道幾個?”

“疑似的有五六個吧,不過都是古人了。最近的就是這位白員外。”

“武穆王,你聽說過嗎?”

袁天罡想了想,然後搖了搖頭。

“不會吧?”程宗揚愕然道:“你沒有聽說過武穆王岳鵬舉?”

袁天罡苦笑道:“我多半在鄉間走動,消息比你想像得要閉塞得多。鄉間很多人一輩子的生活範圍,都不超過自家周圍三十裡。別說武穆王,換了皇帝都未必有人知道。”

“不拾一世呢?大孚靈鷲寺……”

袁天罡打了個寒戰,“就是靈鷲寺!那些番僧就是靈鷲寺下院的!”

程宗揚怔了片刻,然後罵道:“幹!”

那位不拾一世大師一統十方叢林,背地裡還養了一批番僧,很可能就是針對穿越者采取的捕獵行動,不然也不會主動找上門來。至於食腦剝皮,頭骨制成法器,很可能是掩蓋他們對穿越者的研究。他們對穿越者是怎麼研究的?不會是切片吧?

白員外一去不回,會不會也被人切片了?不過白員外的生存年代還在不拾一世之前,說不定運氣沒那麼壞。

“說回白員外。”程宗揚道:“傳說他小時愚笨,說不定跟你差不多,無法接受現實,才整天坐在山梁上發呆。”

袁天罡道:“為什麼開竅了?”

“想通了吧。”程宗揚道:“接受現實,然後改變現實。”

“契機是什麼?”

“狐仙?”程宗揚道:“說不定因為遇上一個狐族女子。白員外受了刺激,才開始振作?”

袁天罡猜測道:“或者是魂魄穿越?本來的白員外就是低能兒,被穿越,然後拿狐仙作借口?”

“也有可能。不過所有傳說都提到遇狐,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遇到狐族的可能性很大。”

“會不會是紅丸?”袁天罡道:“傳言紅丸是狐仙法力所聚,有沒有一種可能,是白員外吞下紅丸而誘發穿越,魂魄附體呢?”

程宗揚整理了一下思路,“目前我們可以確定的穿越降臨有兩種,一種是你的情況,魂魄穿越,另一種是我的情況,直接肉身穿越。武穆王很可能是我這種情況,而漢國武皇帝的情況很可能跟你相似。具體到生育能力,武皇帝顯然是能生的,還能留下血脈。”

“等等,你怎麼這麼關心生育能力?”

“廢話,我能不關心嗎?剛才的艷婢看到了嗎?這樣的我身邊還有十好幾個呢。”

袁天罡捶胸道:“核能工程師啊,我怎麼就混這麼慘呢?”

“棄核用愛,你還來得及。”

眼看話題就往不知所雲的路子上狂奔而去,賈文和咳了一聲,“你們說的穿越什麼的,我不懂。不過兩位只在爭論白員外,為何忘了另一位?”

“誰?”

“那名狐仙。”

程、袁面面相覷。

賈文和道:“如果是狐仙化為白員外,行走世間呢?”

“等一下,我們換換思路。”程宗揚拍了拍腦袋,“老賈說得對,為什麼不能是那個所謂的狐族是穿越的呢?只不過用了白員外的身份?”

“理由?”

“家世清白,能經得起調查。”程宗揚道:“魂穿還好說,很多肉體穿越的都有一個來歷問題,不得不煞費苦心地掩飾。比如我,都把家搬到盤江了。”

“北盤江?”

“你知道?”

“北盤江大橋啊,我還去過呢。不過是上輩子了。”

“說到這個,我一直有個疑問——這個世界與原來的地球是什麼關系?如果說這裡就是地球,可為什麼我看到的星空和地球很不一樣,而且這個世界比地球大得多?如果這裡不是地球,為什麼有許多地球的遺跡,連歷史也那麼相似?”

袁天罡道:“這有什麼不理解的?地球不是飛走了嗎?星空當然不一樣了。至於變大了,可能是捕捉到別的行星和衛星,面積大了幾倍。”

看著老袁坦然的眼神,程宗揚幾乎都要相信他的說法了。沉默半晌,程宗揚才開口道:“這麼說,這個世界是在我們之後的?然後重新演化了一遍?所以才會有六朝並存?”

“假說嘛,為什麼不可以?”袁天罡道:“我現在關心的不是這個。大家都是穿越的,你憑什麼混這麼好?看在大家是同行的份兒上,要是有路子,拉老夫一把啊。”

“也沒幹什麼,就是屠個龍,平個叛,立個天子,辦個登基大典之類的。”

這回輪到袁天罡沉默了。大家平平都是穿越,可自己一把年紀,簡直活到狗身上了。

賈文和吐了口氣,“原來如此。”

兩人齊齊扭頭,注視著他。

賈文和道:“董破虜死得不冤。”

“你還在糾結這個?”程宗揚苦笑道:“我這可是把你當成鐵杆心腹了,這些話,我連老秦都沒說過。”

“兩位既然來歷不凡,觀六朝之事,當如觀掌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亦非難事。”

兩人齊齊搖頭。

程宗揚道:“畢竟隔了上千年,誰能都記得住?而且六朝歷史跟我們知道的頂多有一兩成相似。比如趙皇後和董破虜,前後相隔一二百年,居然都生到一起了。”

“我呢?”

“老賈,你不妨猜猜,我為什麼拼了命也要招攬你?”

“看來賈某亦非無名之輩?”

“你在後世的名聲,可是大得不了。”

賈文和盯著他,細長的眼睛微微一閃,“看來不是什麼好話。”

程宗揚乾笑道:“你就是這點不好,反應太快了。”

“撇開秦會之,卻與賈某謀暗室。想來賈某是長於陰謀了。”

“這你可說錯了。老秦也是個玩陰謀的大師,恐怕不比你差。”

袁天罡愕然道:“秦檜?”

“對,就是你想的那個,我們商會的大管事。”

袁天罡怫然道:“為什麼不砍死他?那個漢奸!”

“我要說我手下還有吳三桂,你是不是更火大?”

袁天罡重重哼了一聲。

“石敬瑭我也熟。等他老板死了,估計也跟我混了。”

“還有誰?”

“還有你剛才進來時遇見的那個死人臉,中行說。”

漢奸鼻祖啊。袁天罡警惕起來。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招攬了這麼一大窩子的奸賊,能是好鳥嗎?

“別這麼看我。他們這會兒還沒幹出來壞事呢,難道就把他們都殺了?我倒是覺得吧,沒有誰是天生的壞人對吧?再說了,如果把他們變成好人,不也相當於把壞人消滅掉了嗎?”

袁天罡默然良久,最後嘆道:“當年我給李林甫相面,忍不住說了他一句口蜜腹劍,最後不得不倉皇逃出長安。連李淳風的名字也不敢再用,只能打著天命相士袁天罡的名號……”

“你真行啊,兩個大賢的名字都用了。哎,老袁,你不是有預知能力嗎?怎麼混這麼慘呢?”

袁天罡無奈道:“我只能預知自家凶吉。至於旁人的凶吉,只能靠蒙了。”

這能力真夠雞肋的。程宗揚也無語了。說沒用吧,老袁全靠著這能力才活到現在;說有用吧,連個燒餅都換不到,說來還比不上匡大騙呢。

“既然撞見,不能就這麼錯過了。”程宗揚道:“明天一早,我們去白員外的故居,看看有什麼線索。”

袁天罡又露出懼意,最後一咬牙,“去就去!”

程宗揚笑道:“老袁,你也太膽小了吧?跟我一道,還有什麼好怕的?”

袁天罡苦笑道:“你要是被人追殺數十年,也會跟我一樣膽小。”

“要是我,早就殺回去了。別怕,等回頭到我的封地,保你平安!”

袁天罡吃驚地說道:“你還有封地?”

“沒想到吧?正經的一方諸侯!在我的地面上,我說話就是王法!”

程宗揚鼓動道:“老袁,打起精神來,我的發電廠可全指望你了。”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7 22:21
第四章

故宅荒寺

廖群玉醒來,只覺喉嚨又乾又痛,腦中昏昏沉沉,費盡力氣才想起昨晚跟高衙內一幫人喝酒,最後喝得大醉。

“老廖!廖叔!”高智商道:“起來了吧?我帶了幾壇酒……”

聽到“酒”字,廖群玉差點兒吐出來,乾啞著嗓子道:“免了免了!”

“別啊。”高智商掀開帳篷,進來道:“我們一會兒上路去長安,老廖,你要不要一起走?”

廖群玉趕緊道:“我回臨安。”

“那正好。”高智商一擺手,劉詔和富安抱著幾壇酒進來,“這些酒是給我爹的。廖叔幫我帶回去。”

“這個……”廖群玉有些為難,他來唐國是給主公辦事的,哪兒能帶著幾壇酒到處跑?

“我讓劉詔跟你一路,”高智商大咧咧道:“出力的事,都交給他!”

身邊多個耳目那還了得?廖群玉忙道:“不用不用,這點酒我帶上便是。”

“那就勞煩廖叔了。等回臨安,我請你喝酒!”

“嘔……”廖群玉酒意上湧,喉嚨一陣翻滾。

天色剛亮,眾人便整理好行裝。石越親自帶著人陪同,一行人離開留仙坪,迤邐西行。

那位少主仍未露面,石越不敢多問,只加倍留意,車前馬後地小心照應。

他不知道,程氏商會的少主並不在車隊中,他天亮前就已經啟程,前往北面的山中。

領路的是小廝羅令,他騎了一頭小毛驢走在前面,後面是袁天罡。袁老人沒有再打那面算命的旗幡,這會兒換了一件遮風的大氅,騎著一匹健馬,頂著風埋頭趕路。

羅令並不知道幾人的身份,只是天不亮幾名客人便叫來掌櫃,說是聽了白員外的故事,好奇心起,想去山裡看看,掌櫃對鄉間道路不熟,便打發他來領路。

羅令騎在驢上,不時偷偷望向後面。最後面一匹高頭大馬,通體赤紅,神駿非凡。馬背上卻不止一人,而是一男一女共乘一騎。

馬上的男子身形矯健,雖然不是十分引入注目的相貌,但氣宇不凡,尤其是那對眼睛,平常倒也罷了,一旦凝神注目,目光如有實質,盯在身上讓人大氣都不敢出。

不過羅令偷看的不是那位男客,而是與他同乘的女子。那女子整個人都依偎在男客懷中,被他用大氅裹著,露出的面孔也戴著面紗。但在上馬時,羅令驚鴻一瞥看到她的面容,那種媚艷的風情韻致,讓他回想起來,心頭還狂跳不已。

“那小廝又在偷看我了……”孫壽伏在主子懷裡,嬌喘細細地說道。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你要是再故意搔首弄姿,賣弄風情,我就把你扔給蛇奴。讓她好好教訓教訓你。”

孫壽顰眉道:“奴婢不是有意的,往後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恕罪。”

說實話,與其帶著孫壽出行,程宗揚寧肯帶上合德。趙小美人兒嬌柔軟嫩,讓人怎麼都抱不夠。只不過白員外的傳說中總有狐仙,這一趟才專門帶上壽奴。

山路多年來少有人行,到處枯草叢生,有些路段因為山洪和落石,變得難以通行,連領路的小廝都走得小心翼翼,程宗揚胯下的赤兔馬卻如履平地,走得輕鬆之極。

程宗揚從鞍側的皮囊中取出一隻蘋果,喂到赤兔馬嘴邊。這蘋果是在路上買的,又青又小,味道也極酸,但赤兔馬吃得開心,還高興得打了幾個響鼻。程宗揚拍了拍馬頸,心下有些得意,要不是有這些蘋果賄賂,這赤兔馬還真不一定願意讓自己騎。別說,赤兔馬果然是名駒,即便在山間,仍然又快又穩,感覺比乘車還舒適。

白員外的故居並不太遠,小半個時辰便即趕到。遠遠看去,院門已經塌了半邊,上面掛著一方掉漆的舊匾,寫的卻是“蘭若寺”。

程宗揚與袁天罡對視一眼,嘀咕道:“倩女幽魂?”

“不會是狐仙改女鬼了吧?”

“進去看看。”

羅令拴好驢子,過來道:“客官,這邊走。”

程宗揚放開懷裡的艷婢,跳下馬四處張望了一番。

白員外的故居建在一處山梁上,位置算不得好,尤其是眼下的時節,北風呼嘯不絕,將院中幾棵槐樹都吹歪了,看上去就像一排伏地爬行的影子。

院內更是殘破不堪,屋上瓦片掉落,露出半朽的椽子,如同一排排裸露的肋骨。透過破損的牆壁,能看到內牆上繪著佛門畫像,大都剝落得不成樣子,殘存下來的幾處,依稀能看出怒目金剛的痕跡。

羅令道:“這些房子以前都是僕人的住所,後來改成僧舍。兩邊是筒子廊,再往裡就是觀音殿。”

“筒子廊?”袁天罡皺起眉頭,覺得有些耳熟。

走廊上原本裝著柵欄般的木架,但如今同樣殘破無余,有的倒在院內,一碰就化為木渣,早已朽爛多年。

院內鋪地的青磚大都已經碎裂,縫隙間長滿齊膝深的茅草。中間三間正房改成佛殿,由於背對著寒風,比起兩側的廂房,相對還要完整一些,至少殿門還保存下來。

羅令推開虛掩的殿門,“這是觀音殿,供的觀音菩薩。”

半朽的殿門發出“吱吱啞啞”的聲音,昏暗的光線下,一尊佛像出現在眾人眼前。那佛像盤膝而坐,雙手交迭在胸前,雖然落滿灰塵,仍能看出頭上戴著一頂垂滿瓔珞的寶冠,雙目低垂,寶相莊嚴。比起常見的觀音像,這尊佛像多了許多裝飾性的細節,尤為奇怪的是,佛像裸露的臉頰和手臂都被塗成綠色。

孫壽打了個寒噤,臉色變得雪白。

袁天罡自從踏入院內,眉頭就沒有鬆開,擰著眉頭道:“好奇怪……”

程宗揚盯著那尊佛像,“這不是觀音。”

羅令正趴在地上給佛像磕頭,聞言愕然抬起頭。

程宗揚眯起眼睛道:“是度母。”

袁天罡道:“番僧?”

程宗揚點了點頭,“到後面看看。”

內院同樣殘破,室內器具更是一概皆無。院側一角還挖了一口井,井側種著兩棵槐樹。

不知為何,只看著井口,就讓人覺得陰風四起,說不出的壓抑。

程宗揚沒有靠近,只遠遠看了兩眼,然後低頭看著孫壽。

孫壽此時已經渾身戰慄,若不是被主人摟著,連站都站不住。她拼命縮在主人懷裡,發出恐懼之極的嗚咽聲。

羅令也不敢進院,解釋道:“這地方鬼氣森森的,鎮上人平常也不敢來。”

眼看孫壽就要癱倒,程宗揚道:“走!”

四人再無心探察,一窩蜂出了院子,牽了馬匹,匆忙離開。

一直走出裡許,程宗揚才呼了口氣,“傳言恐怕有些是真的,這地方死過不少人……”他看著懷中的狐女,“是你的族人吧?”

孫壽渾身劇顫,喉中發出狐泣般的悲鳴。

袁天罡道:“那口井蹊蹺得緊。在山梁上打井,挖到山底也未必出水。”

殿裡供的度母……

兩邊的筒子廊,多半是轉經廊,只不過經筒被破壞,只剩下架子……

白員外、狐族、番僧……

“留仙坪,留仙坪……怪不得不是遇仙坪,叫留仙坪。”程宗揚喃喃說著,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

那些“狐仙”與白員外相遇,便被永遠留在了此地。而那位白員外,會不會真被番僧切片了?

他心下暗忖,是不是索性耽誤幾日,把人調回來,將整個院子都挖了,看看裡面究竟埋藏著什麼秘密。只是這麼大的院落全部挖開,三五個月都未必能夠幹完,只怕誤了正事。

正猶豫間,遠處山路上忽然出現了一群人,領頭的正是那個大主灶。

程宗揚不動聲色地扯下兜帽,遮住面孔。

雙方越行越近,周族眾人的目光幾乎都落在程宗揚身下的坐騎上,對赤兔馬的神駿艷羨不已。唯獨周飛直勾勾盯著自己懷裡的艷婢,眼睛眨都不眨。

幹!程宗揚心頭火起,一把握住刀柄。

忽然一聲慘叫,卻是那位大主灶馬失前蹄,不小心跌進一條雨水衝出的橫溝內。周族眾人慌忙去救,周飛如夢初醒,匆忙上前,雙方就此錯過。

◇◇◇來回耽誤了一個時辰,等程宗揚追上車隊,已經是下午時分。憑借赤兔馬的腳力,原本用不了這麼久,但為了照顧袁天罡,程宗揚只得收斂速度,沒敢縱馬狂奔。

天寒地凍,騎馬也不是個輕鬆活。將袁天罡送到賈文和車上,又給他喂了些熱水,袁老頭才緩過勁來。

這邊程宗揚講了自己探訪荒宅的經歷,商量要不要派兩名兄弟返回留仙坪,好盯住廖群玉和周飛等人,看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勾當。

賈文和只回了一句:“不用。”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程宗揚也是無奈,秦會之、班超這些謀士不在,身邊擅長陰謀詭計的唯有一個賈文和。可秦賈兩人的風格全然不同,秦會之策劃計謀,處處用心周密,解釋唯恐不夠周詳,總讓自己聽明白為止。賈文和卻是不問不說,即使問了,也只說怎麼做,絲毫沒有傳道解惑的心思。

這事兒鬧得……自己不問吧,心裡堵得慌;問吧,又顯得自己沒智商。

“行!你說不用就不用。”程宗揚只好安慰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把賈文和當作謀士,就給老賈足夠的信任。

傍晚,車隊抵達商州。石越已經安排好客棧,眾人歇息一晚,第二天一早繼續上路。為了盡快趕到長安,眾人出發極早,城門還未開啟,就驅車在城門內等候。

誰知一直等了半個時辰,直到天色將亮,城門依然緊閉。城內晨鐘響起,本該開門的士卒卻不見蹤影。

正當眾人等得心急,城頭傳來一陣號角聲,接著成群的士卒蜂擁而下。那些士卒絲毫沒有開啟城門的意思,反而簇擁著一名身著明光鎧的將領,大聲鼓噪著往城中奔去。

程宗揚正在納悶,敖潤面色鐵青地狂奔過來,“不好了,程頭兒!那些軍士嘩變了!”

“什麼!”程宗揚大吃一驚,自己剛在漢國經歷過洛都之亂,怎麼到唐國又撞上軍士嘩變?難道自己一路開掛,走到哪兒亂到哪兒?

石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莫慌莫慌!這些軍士只是索餉的——小的方才問過,朝廷新派來的金商都防御使昨晚剛到任,這幫士卒商量好了,要給他一個下馬威,約定今日一早三軍齊出,前去討餉——咱們正好趕巧了。”

敖潤急眼道:“兵變啊!還能不慌?程頭兒,我們兄弟這便破開城門,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石越死命拉住他,“敖兄敖兄,你有所不知,這金商士卒嘩變非止一次,自從兩年前許都防御使病逝,朝廷每派來一名防御使,這些軍士都要鬧上一回。不過鬧歸鬧,有許家人在背後約束,這些軍士倒不搶掠百姓,只把朝廷官員毆打一番,趕走了事。”

程宗揚聽著都覺得稀奇,在車內問道:“你是說這裡兩年都沒有主官?”

石越不知道貴客的心思,沒敢稱呼,小心回道:“正是。”

“朝廷派來的官員都被打跑了?”

“兩年打跑了三個。”

“背後還有許家的人維持秩序?”

“就是方才那個金甲將軍,許家大公子許重山。”

“他們圖什麼呢?”

石越解釋道:“金商是唐國四十八藩鎮之一,前任許都防御使去世,許家想父死子繼,由許家長子許重山繼任,朝廷不肯,兩邊就僵上了。侯爺放心,這許重山小的也打過交道,是個知書達理之人,從不騷擾百姓,對過往客商也多加照應。眼下無非耽誤一二,斷不會有事。”

知書達理還敢和朝廷對著幹,一連打跑三任朝廷派來的主官?要是不知情達理呢?難道要把三名主官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漢國即使洛都大亂,宗室外戚殺得人頭滾滾,朝廷諭旨一下,各地州郡照樣凜然從命,哪裡會像唐國一樣,一個防御使的家人就敢視朝令如無物——這樣的藩鎮,在唐國還有足足四十八個!

袁天罡也過來道:“這是常有的事。打一頓趕走就完。不會牽連旁人。”

好吧,是自己少見多怪了。

半個時辰之後,喧嘩聲平息下來。一名被打掉冠冕,撕掉官服,揍得鼻青臉腫的官員被軍士們推搡著押過來。

為首的將領一聲令下,軍士們推開城門,將那名倒霉的官員連同幾名隨從都踢了出去。

軍士們發出一陣哄笑,有人甚至拉開褲子,對著那群狼狽離開的家伙撒尿。

程宗揚這回算是開了眼界。一起藩鎮驅逐朝廷命官的惡劣事件,不見刀光劍影,倒是熱鬧得跟過節一樣。漢國要是出了這種事,等不到第二天,老霍就得火急火燎地領著羽林天軍殺來平叛。可聽剛才的話頭,人家這都是第三回了。

石越說得沒錯,耽擱片刻之後,軍士們讓開大路,依次放行。那名將領還頻頻向眾人拱手,連聲道罪,果然是知書達理。

眾人一頭霧水地離開商州,由於誤了時辰,當晚只能在野外住宿。再次啟程後,眾人加快速度,終於在第三天夜裡,趕到藍田。這裡已經屬於唐國京兆府的轄地,離長安城只有六十余裡。

“前面就是藍田,今晚在城中歇息一夜,明日就能趕到灞橋。家主就在灞橋迎候,見到衙內不知道該多高興呢。”

程宗揚在車內聽著石越與高智商的笑談聲,不由莞爾。這位石家在唐國的大管事是個細致人,知道自己不想露面,特意拉著高智商在車外說話,解釋行程。

石越是石家的世僕,也是石胖子最得力的手下,要不然以石超那性子,根本撐不起這份家業。程宗揚雖然不想露面,但看在他一路辛勞的面上,在車內開口說道:“做得不錯。這一路辛苦石管事了。”

石越一怔,連忙拜倒,口稱不敢。

說話間車簾揭開,一名美婢拿著一隻精巧的木盒下來,笑道:“一點薄禮,還請笑納。”

盒內放著一疊印刷精致的紙張,石越認得這是程氏商會發行的紙鈔。每張面值一枚金銖,相當於兩貫銅銖,這一疊起碼有一百張,合二十萬錢。另外還有一份文書,寫的是舞都開發區田地若干,下面用了“舞陽侯程”和“舞都太守”的大印,卻是一張地契。

“這……”石越慌忙道:“侯爺賞賜太重,小的不敢受!”

“拿著吧。”程宗揚道:“這些地本來是給建康的朋友留的,送你一處。”

高智商也道:“都是自家人,客氣什麼呢?哎呦,這地方不錯啊。師傅,也給我留一塊吧,正好跟石二哥做鄰居。”

“讓你爹挑。”

“他還不是聽我的?不行,我得多要幾處,免得他還沒死呢,就把我的錢都給花完了。”

這位高衙內口無遮攔,說起自家父親也殊無敬意,石越這幾日領教得多了,聞言啼笑皆非,最後拜謝道:“多謝侯爺!”

◇◇◇藍田位於長安城東南,自古以盛產美玉知名。尤其是水蒼玉,出自藍田玉山的溪水中,其色青碧,如冰似水,新采出的原石放置在日光下,甚至能看到水氣裊裊,宛如輕煙彌散。

六朝之中,以漢國最強,而唐國最盛。只是經歷過數十年前的黃巢之亂,藩鎮蜂起,國勢不復以往,但繁華之處仍遠超諸朝。不僅境中名州大郡人口稠密,連藍田這樣的小邑同樣規模宏偉。

藍田東西各有一市,西市以絲帛、糧米、酒食生意為主,東市則店鋪林立,做的都是玉器生意。

冬日夜長晝短,酉末時分,天色已暗,隨著夕陽西下,淨街的鼓聲響起,市坊內店鋪關門,行人匆忙返家,喧鬧的街面逐漸安靜下來。

三百通鼓一過,坊門緊閉,街上行人斷絕。東市西北角,一家不起眼的玉器行早早上了門板,杜門謝客。此時二樓的軒窗內微微一亮,有人燃起燈火。

一名面帶傷疤的凶漢惡狠狠盯著點燈的掌櫃,缽盂大的拳頭用力握緊,他指背、拳鋒上遍布著厚厚的拳繭,猶如鐵鑄。“啪”的一聲,掌心一隻玉盞被捏得粉碎,接著一點一點捻成玉屑,從他指縫間灑落下來。

那人低沉著聲音道:“姓譚的!你什麼意思?”

掌櫃吹滅火摺,笑眯眯道:“瞧你說的,樊兄豪勇過人,普天之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行了,譚仲!樊某這回虎落平陽,借你的地方避避風頭,你要不方便,樊某這就走!”

“別急啊。”譚仲重新取出一隻玉盞,擺在樊雄面前,然後斟上酒,做出長談的架式。

“自從樊兄去往漢國,咱們可有日子沒見了。這回樊兄攜家帶口來藍田,總得多住幾日,好讓小弟一盡地主之誼。”

樊雄氣消了一些,拿起玉盞一口喝乾,沉著臉沒有作聲。

譚仲又斟上一杯,“來來來!我們兄弟共飲一杯!”

樊雄舉杯欲飲,臉上忽然變色,他一把摔掉杯子,掙扎著想坐起來,晃了幾下,又跌坐回去。

譚仲笑容不改,自顧自飲了半盞,笑道:“樊兄這趟發了不少財啊。光是珠寶就裝了三大箱,嘖嘖嘖嘖,還拐了個花枝般的美婦人……”

樊雄咬牙切齒地說道:“譚仲!你個小人!”

“話可不能這麼說。咱們都是做道上生意的。我總得摸摸底吧?老樊,大伙兒兄弟一場,你也別瞞了,怎麼發的財?跟兄弟說道說道。”

樊雄瞋目不語。

譚仲拿起被他捏碎的玉盞看了看,“可惜了。”說著往地上一丟。

房門“咣”的一聲被人踹開,一名滿身是血的獨眼漢子持刀而入,一手擰著一名女子的髮髻,扯了進來。

那女子衣衫不整,手足都被衣帶捆住。她豐姿秾艷,容顏頗具姿色,只是此時雪白的面孔沒有半點血色,眼中滿是驚恐。

樊雄瞳孔收緊,低吼道:“杜惡虎!”

獨眼漢子獰然一笑,沙啞著喉嚨道:“樊鷂子,有日子沒見了。”

樊雄狠狠瞪著那廝。杜惡虎是長安城有名的惡徒,幾年前犯了人命官司,亡命江湖,沒想到會躲在這裡。

譚仲道:“都是自家兄弟,不妨把話說開。老樊這回撈了一筆,但錢不到手也是白搭。這幾日我也瞧出來了,你是給人看家護院去了吧?這位小娘子想必是你的東家了。老樊是個厚道人,我猜你是不好下手。這不,杜兄弟出手,幫你把活兒都幹了。”

樊雄眼角突突直跳,“人呢?”

杜惡虎獨眼凶光畢露,“除了這小娘子,其他人全都殺了!”

樊雄呆了一下,“都殺了……”

“四個隨從,兩個下人,全都割了脖子。”譚仲比了個手勢,然後輕描淡寫地說道:“放心,後半夜咱們三個一起動手,挖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覺。”

“你們兩個蠢貨!”樊雄恨聲罵道:“壞了老子大事!”

“幾條人命,算得什麼大事?”杜惡虎不屑地說道:“樊鷂子,你可是越活越回去了。”

樊雄梗著脖子吼道:“有種你們把我也殺了!”

“老樊啊,你這說的可是氣話。”譚仲道:“大伙兒都是道上兄弟,義字當頭,說到底還是一家人,對不對?”

樊雄怒視著兩人,最後狠狠啐了一口,“義你娘的頭!扶老子起來!”

譚仲在酒中下的麻藥,是專門用來陰人的,能讓人半身麻痹,手腳無力,不過藥效並不強。他取來一壺涼水,樊雄一口氣喝了半壺,把剩下的潑在頭上,精神漸復。

譚仲道:“老樊,說說吧,這小娘子是誰?”

旁邊的杜惡虎扯住那女子的髪髻,一手抬起長刀,抵在她頸下,將她下巴挑起來。

那女子唇瓣顫抖著,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杜惡虎獰笑著伸出血紅的舌頭,舔上那女子雪白的粉頸,沿著她的下巴、紅唇、鼻梁……一直舔到眼角,然後猛一用力,像野獸一樣吸吮著,仿佛要把她眼珠吸出來。

那女子嚇得魂飛魄散,掙扎著哭叫起來。

“哭個屁!”樊雄反手給了她一個耳光。

那女子被打得眼冒金星,更沒想到自己的護衛會突然翻臉,一時間連哭叫都忘了。

樊雄從她衣衫上撕下一塊,塞住她的嘴巴。然後傾過身,小聲說了幾句。

三人圍著圓桌,腦袋越湊越近,最後同時發出一陣狂笑。

譚仲豎起大拇指,“老樊,有你的!弄到肥羊不說,難得的是沒有手尾。白撿!”

杜惡虎獨目放出淫光,舔著嘴唇道:“老子還沒幹過這等體面的貴人,這回可要嘗個鮮。”

樊雄罵道:“老子一路都沒下手,憑什麼讓你拔頭籌?”

譚仲勸道:“人是老樊誆來的,要上也是老樊第一個上。又不是沒開過苞的鮮物,大伙兒輪著來。”

樊雄提起已經癱軟的女子,按在桌上,手掌伸進她衣內,一把扯開。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8 06:58
第五章

藍田日暖

罌粟女一邊換著衣物,一邊道:“娘娘今天又吐了呢,誒,你說,會不會是真有喜了?”

“哪兒能呢?”阮香琳靠在椅上,閑閑磕著瓜子,“我們這麼多人都沒能懷上,她來得最晚,怎麼就懷上了?多半是車走得太快,暈車了。”

“船也暈,車也暈,可真是個嬌怯的身子。”

阮香琳拋了顆瓜子,打在她頭上,“娘娘的醋你也呷得?”

“我就是說說罷了。”罌奴笑道:“說來娘娘可真夠害羞的,昨晚還央求主子吹了燈再弄。主子想換旱路,她還推三阻四的不肯。”

阮香琳笑道:“我看啊,她後面也保不了幾日。依相公的性子,等到了長安住下,要不了幾日,就會哄著她開了後庭。”

罌粟女道:“我倒是盼著主子趕緊收用了雉奴,等主子用過,我們姊妹就把她叫來,嘗嘗太後娘娘的滋味。”

說笑間,房門忽然被人一把推開,中行說板著臉進來。

罌粟女連忙扯起衣物掩住身體,斥罵道:“死太監!又不敲門!”

中行說翻了翻眼珠,“多稀罕似的!壽奴那個賤婢呢?”

阮香琳道:“沒在這屋。也許被相公叫去了吧。”

“沒有。”

“那就是蛇姊姊叫走了。”

“蛇丫頭也在找她呢。”

罌粟女與阮香琳對視一眼,訝然道:“不會是逃了吧?”

阮香琳道:“她哪兒有這膽子?”

“還愣著幹嘛!”中行說呵斥道:“快找人去!”

“喲,又耍你大總管的威風了?”罌奴不服氣地說道。

“再敢啰嗦,我就給光奴那賤婢喂巴豆,”中行說陰聲道:“拉你一身。”

“你!”

“我有一百種方法收拾你,一天一種,仨月不帶重樣的。”中行說陰惻惻說道:“你當我在宮裡是白混的?什麼栽贓陷害,含沙射影,煽陰風點鬼火,揪辮子使絆子,撂黑磚放冷箭……我全都拿手!你要不要試試?”

罌粟女氣得七竅生煙,尖聲道:“滾出去!我要換衣服!”

藍田盛產美玉,石家同樣在此設有商行,不過並不買賣玉器,而是做的玉料生意。每年都要采買大量藍田玉的原石,運往建康,一轉手便是幾倍的利潤。由於交易量極大,石超專門在店後買了處院子,作為別院。

程宗揚此行就住在院中,他們趕在宵禁前入城,等收拾停當,已經是戌末亥初時分。途中勞累,眾人各自歇息,倒是中行說這個不安分的四處亂轉,頭一個發現孫壽沒了蹤影。

接到消息,程宗揚也有些嘀咕。孫壽是漢國公布的逆賊,逃出去死路一條,只能依附於自己門下,尋求庇護。這些日子,這賤婢表現得百依百順,結果自己也大意了,壓根兒沒想到她還有逃走的可能。

憑她化形的能力,她要真逃走,自己真不一定能把她抓回來,畢竟這裡是唐國境內,孫壽的身份又無法曝光。

“你們別說啊,”程宗揚道:“中行說這廝煩人是煩人了些,可還真個是當總管的材料——瞧瞧你們幾個,有誰留心少了人嗎?”

阮香琳和蛇夫人都有些訕訕的,“奴婢這就帶人去找。”

“別驚動太多人,就房裡這些,大伙兒分頭找找,最多一個時辰回來。”

“要是找不到呢?”

“那就別管了。”

蛇夫人道:“她衣飾、錢銖都沒帶,想必也跑不遠。”

罌粟女悻悻道:“等逮住那賤婢,非要她好看!”

“行了,你們少欺負她點兒就是了。”程宗揚說著站起身。

趙合德道:“我也想去。”

“來吧。”程宗揚拉起她,然後對趙飛燕道:“你先歇一會兒。”

趙飛燕道:“你小心。”

蛇夫人道:“娘娘還是小心自己吧。等主子回來,娘娘還有得折騰呢。”

眾女都笑了起來,惹得趙飛燕玉臉飛紅。

程宗揚、趙合德、阮香琳、蛇夫人、罌粟女,加上中行說,六人分成三組,分頭尋找。唐國宵禁只禁止上街,坊市內不管。不過東市大都是玉行,沒有多少住戶,入夜後猶如空城,到處黑漆漆一片。

孫壽逃走時沒有攜帶任何物品,也沒有留下絲毫線索。眾人也沒個方向,只能盡人事聽天命,碰碰運氣。

程宗揚拉著合德的手,權當踏夜漫步。距離洛都之亂已然月余,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五,再過幾日便是除夕。

“今年新年,我們要在長安過了。你怕不怕?”

“不怕啊。有你,還有阿姊,到哪裡我都不怕。”說著,趙合德微微嘆了口氣,“就是阿爹到了洛都,沒有見著我們,不知道會不會生氣。”

途中消息不暢,程宗揚也不知道匡仲玉、唐衡等人是否找到趙家父兄,又因為擔心趙氏姊妹擔心,一直瞞著姊妹倆,只笑道:“放心吧。胡情那奴婢已經仿著你們的模樣幻化過,保你爹爹看不出來。”

趙合德嘟起嘴,“只是臉有點像,別的一點都不像。”

程宗揚小聲笑道:“合德身子這麼水嫩,再厲害的狐狸精也變不出來。”

趙合德紅著臉推了他一把,忽然腰身一緊,被他一把攬住。趙合德愕然抬起頭,只見自己夫君臉上的嘻笑已經蕩然無存,兩眼望著遠處一幢小樓,神情凝重之極。

那是一幢兩層的小樓,樓上隱約亮著一點燈火,夜色下靜謐安詳,看不出絲毫異樣。

程宗揚卻感受到從小樓方向傳來一股濃郁的死氣——死者絕不止一兩個!時間就在半個時辰之內。

程宗揚護著合德,小心靠近。

剛走兩步,牆角驀然閃出一個影子。趙合德瞪大眼睛,險些驚叫出聲,卻被程宗揚按住。

那人撲到程宗揚腳邊,抱住他的小腿,身子瑟瑟發抖。然後她揚起臉,妖嬈的面孔上滿是驚懼。

原來是孫壽。趙合德微微鬆了口氣,接著心底又泛起一絲疑惑,她既然沒有逃跑,為何會嚇成這樣子?

孫壽似乎想說什麼,但嘴唇抖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顫聲道:“主子……救救阿姊……”

◇◇◇程宗揚躍上檐角,將長刀藏在肘後,輕輕一挑,劃開窗紙,往內看去。

室內擺著一張圓桌,桌邊點著一盞油燈,一名女子躺在桌上,正被三名男子圍在中間。她髮髻鬆開,口中塞著布團,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滿是哀求。

一名獨眼凶漢獰笑撕開她的衣衫,張開大手,抓住她一隻乳房,在掌中用力揉捏。另一名面色陰沉的大漢扳住她的膝蓋,朝兩邊分開。還有一名商賈打扮的漢子,笑眯眯剝下她的褻褲,露出白生生的粉臀。眼看那女子就要羊入虎口,程宗揚斜肩一撞,將木窗撞開,長刀貼著肘尖遞出,觸到那名獨眼凶漢的腋下,才猛然一送。刀尖崩碎肋骨,混著骨渣切入肺部,接著勁氣一震,將他內臓攪得粉碎。那獨眼凶漢喉頭鼓起,噴出一團帶著碎肉的鮮血,整個人就像被扎破的血囊一樣濺血倒地。那名商賈輕身功夫極好,見狀立即飛身躍起。燈影間刀光一閃,將他雙腿齊齊斬斷,剩下的半截身體撞在桌上,在地上翻滾著,灑下大片大片的鮮血。最後一名漢子握著那女子的雙腿,正待進入,這會兒卻是一動也不敢動,豆大的汗滴順著他的鼻尖落下,掉在胸前淌血的刀鋒上。

程宗揚頭也不回地一腳踢出,將斷掉雙腿,嘶聲哀嚎的商賈踢暈過去。

最後那名漢子“撲嗵”跪地,嘶啞著喉嚨道:“侯爺饒命……”

程宗揚眯起眼睛,“你認得我?”

“認得認得……小的姓樊,在洛都給人當護衛……”

程宗揚心下恍然,再看向桌上那名私處盡露的女子,露出一絲古怪的表情,“人生何處不相逢……久違了,湖陽君。”

美婦口中還塞著布團,她本來已經絕望的眼睛閃了一下,慘白臉上慢慢泛起血色,最後哽咽起來。

程宗揚心下也不免感慨。第一次遇見湖陽君,還是在洛都街頭。當時正逢湖陽君出行,車馬連綿不絕,隨從前呼後擁,聲勢煊赫。再次相遇,這位貴婦已然淪落為砧上魚肉,就像獵物一樣,被幾名蟊賊按在桌上肆意凌辱。人生遭際,莫過於此。

衣袂聲響,孫壽與趙合德一同進來。

見到桌上的女子,孫壽撲過去道:“暖姊姊……”

趙合德看著滿室的鮮血,驚懼之余,目露不忍。

程宗揚坐下來道:“說吧,你們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小的樊雄,長安人氏……”

樊雄原本也是長安市井之徒,坊間人稱樊鷂子,向來好勇鬥狠,與杜惡虎一樣,與人鬥毆,背了人命案子,不得不逃亡他鄉。不過他比杜惡虎逃得更遠,居然逃到了漢國。因為一手好刀法,又是亡命之徒,被呂氏看中,召到門下,後來又投入呂氏姻親,湖陽君門下,成了一名護衛。

洛都之亂,呂冀一脈覆滅,孫氏也遭遇滅頂之災,滿門盡誅。唯獨湖陽君當時正在城外別業,躲過一劫。當時洛都城門緊閉,永安宮方向一片大火,湖陽君驚懼之下,不知所措。樊雄見她身邊財物甚多,慫恿她逃往唐國避避風頭,待呂太後重新掌權,再行返鄉,否則不妨隱名埋姓,寓居長安,也不失為富室。

湖陽君走投無路,最後聽了樊雄的鼓動,帶上錢銖金玉,與幾名家奴逃往唐國。隨後消息傳來,太後失勢,孫氏族誅,湖陽君更不敢回頭,被樊雄帶著輾轉奔波,好不容易才來到此地。

樊雄有人命官司在身,不敢直接回鄉,投奔身在藍田的故交譚仲打聽消息,卻被譚仲看出風色不對,暗地裡叫上杜惡虎,來了一出黑吃黑,將湖陽君的幾名家奴殺了個乾乾淨淨。畢竟是故交,他們對樊雄倒沒下毒手,只是如此一來,樊雄也上了賊船,再洗不乾淨。

等樊雄透露出湖陽君的身份,兩人心下大定。湖陽君身為負罪潛逃的漢國封君,不但有財有貌,而且還是不能見光的黑戶,真如天上掉下來的金元寶一般,撿了也是白撿,絕無後患。

樊雄本來打著主意獨吞,如今被兩人揭穿,索性撕破臉。於是三人合謀,一不做二不休,奪了湖陽君的錢財,三人平分,再拿她的身子享用幾日,將來不管是殺了一埋,還是毒啞賣入娼窠再撈一筆,都不用擔心手尾。

孫壽被寄養在孫家,自幼與湖陽君姊妹相稱。她身為狐族,嗅覺極為靈敏,入城時路過譚仲的店鋪,便隱約聞到一絲熟悉的氣息。只是她在程氏內宅身份低賤,不敢隨便驚動他人,便在入夜後自己尋來,結果正撞上這些惡匪殺人奪財的行徑。

孫家正是因為自己如今的主子而覆滅,連自己都是俘奴的身份,眼見湖陽君受辱,她卻束手無策,只能坐視。直到主子尋來,孫壽情急之下,才現身求救。

結果自己眼中天大的事,在主子眼中卻輕如浮塵。一出手,三名殺人越貨的凶徒便一死一傷一降。

湖陽君身陷險境,罪魁禍首正是自家主子,可危難之際,又是自家主子出手相救。孫壽心頭百味雜陳,抱著湖陽君痛哭失聲。

沒多久,眾人聞訊紛紛趕來。看著滿室血跡,石越立刻說道:“侯爺先請回去,此間之事交給小的便是。”

“這麼大的命案,能兜住嗎?”

“無妨。他們殺人在先,侯爺救人心切,仗義出手。”石越道:“侯爺若是不方便,此事盡管放在我等身上。”

“這樣也行?”

石越嘿嘿一笑,“只要這位樊爺別認錯人就行。”

樊雄連忙澄清,“出手的我沒看清楚,跟誰都有點像。”

姓樊的這麼識趣,程宗揚收起滅口的心思,對石越道:“這邊的事情就辛苦你了。”

石越躬身道:“小人份內的差事,哪裡辛苦?”

回房換下染血的衣物,趙飛燕已經備好熱水,親手幫他洗浴。

浴桶是新箍的,足有一人長,兩人並肩寬窄,裡面還設有臥具,可供坐臥。程宗揚剛吸收了數道死氣,氣血翻滾。此時躺在熱騰騰的水中,不禁起了興致,拉住趙飛燕的手道:“你也進來,咱們一起洗。”

趙合德在旁道:“不要,上回姊姊跟你洗完,差點兒就受涼了。”

“你阿姊可沒這麼嬌弱。”

“你們上回洗完,大半桶水都潑了出來,連地毯都濕透了,還能不著涼?”

趙飛燕道:“我已經洗過了,讓妹妹跟你一起洗好了。”

“我才不要!”趙合德一邊說,一邊飛也似的跑開。

程宗揚悻悻道:“這丫頭!跑得倒快。”

“還不是你那回故意逗她,讓她嗆了好幾口水。”趙飛燕說著,將一條熱騰騰的巾帕蓋在他額頭上,“我去取些澡豆來。”

程宗揚枕在木桶邊沿,閉上眼睛,微微吸了口氣,凝神展開內視。

丹田內的氣團已經平靜下來。突破第六級通幽境,使他氣海容量大增,真氣的運行重新變得順暢,不再時刻處於崩潰邊緣。但氣團周圍的灰黑色雜氣只多不少,暫時還看不出減弱的跡像。更讓不解的是,那些雜氣中偶爾會出現一些金色的光點,沿著某種紋路時隱時現。他反復展開內視,始終未能看清那些光點的細節。

程宗揚暗自猜測,這些金色光點很可能一直都存在於丹田的氣旋內,只是此前修為不夠,才未能發現。自己進入第六級通幽境,對真氣的掌控更深一層,才察覺到它的存在。這樣猜測的話,隨著修為的加深,這些光點會越來越清晰,直到自己能完全掌控為止。

房內傳來細微的輕響,程宗揚摘下額上的巾帕,不出意外地看到兩名女子。

孫壽披著一襲薄紗,白嫩的胴體若隱若現。旁邊的湖陽君也是同樣打扮,她年約二十五六,生得粉面桃腮,雖然不及孫壽妖媚艷麗,也頗具風情。

孫壽俯身拜倒,柔聲道:“奴婢多謝主子恩典。”

湖陽君同樣拜倒,帶著一絲忐忑,戰戰兢兢道:“妾身多謝程侯。”

程宗揚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唇角微微挑起,“湖陽君客氣了。”

“妾身不敢。喪家之人,豈敢受侯爺如此稱呼?侯爺呼妾身孫暖便是。”

“孫暖……是你的閨名嗎?”

“是。”

“那怎麼好意思呢?”

“若非侯爺搭救,妾身已經淪落賊人之手,名節盡喪。如今妾身無依無靠,還請侯爺收留。”湖陽君揚起臉,“妾身願為奴為婢,終身服侍侯爺。”

“讓你喪家的仇人好像就是我吧?你身為封君,給人當奴婢就不說了,服侍仇人你也願意?”

湖陽君咬了咬牙,“願意!”

“壽奴,這是你的主意吧?”程宗揚冷笑一聲,“真以為我這裡什麼人都收呢?”

“奴婢不敢。”孫壽道:“暖兒姊姊只是蒙主子搭救,想報答主子的恩典。不敢妄求入主子門下——姊姊,還不趕快向主子認錯?”

孫暖漲紅了臉,“妾身知錯了。”

孫壽道:“暖兒姊姊感念主子的恩德,無以為報,自願以身相報,還請主子開恩,收用了吧。”

程宗揚擺了擺手,“免了。”

孫壽哀聲道:“求主子開恩,讓暖兒姊姊服侍一番。暖兒姊姊雖然不及內宅的姊姊們美艷,可也有幾分姿色。主子便收用她一次可好?”

“沒興趣。”

孫暖低著頭,臉色時紅時白,只恨沒個地縫讓自己鑽進去。自己身為封君,即便落難,也是年華正盛的美貌貴婦。自己已經甘願為奴為婢,又有壽兒軟語央求,沒想到卻被他當面一口回絕,將自己視如敝屣,不禁羞得無地自容。

孫壽苦苦求道:“男人不都喜歡嘗鮮嗎?主子就當是嘗個鮮吧。”

“我說了沒興趣。”

孫壽眼淚汪汪地說道:“主子是嫌棄暖兒姊姊並非完璧嗎?可姁奴也不是完璧啊。”

程宗揚臉色一僵,連忙往外看了一眼,“說什麼呢?”

“主子不是連姁奴都收用了嗎?我都看到了——那天主子趁著姁奴配藥,把她推到幾案上,從後面用了她。事後還讓她不許說出去。”

“咳,咳,咳!”程宗揚捂著嘴巴咳嗽起來,心下尷尬得要死。

自己當初可是信誓旦旦,說過不會收用姁奴。一方面義姁出自光明觀堂,又跟岳鳥人隱約有點瓜葛。另一方面自己內寵已然不少,有心樹個牌坊,表示自己不是見一個上一個那種爛人,結果牌坊還沒樹起來,就被自己給砸了。

說起來自己真不是有意,那天純屬一時興起,本想著姁奴不願意就算了。誰知她冷淡的樣子全是裝的,一推就倒,乖乖讓自己用了個痛快。其實自己幹完就後悔了,才叮囑她不許說出去,沒想到會被壽奴看了個正著。還是常言說得有道理: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程宗揚自忖也是個厚臉皮的人,可這會兒臉上仍禁不住熱辣辣的發燙。不管別人怎麼看,他一直覺得自己對內宅諸女算是厚道的,不像其他權貴,平常養著一群侍姬尋歡作樂,轉手送人也毫不憐惜。

自己身邊的女子無論原本身份如何,進了自家內宅,程宗揚都把她們視為自己的女人。即使孫壽、成光、尹馥蘭這些賤人,要欺負也是自己欺負,絕不會讓給別人。也就是說,不管她們願不願意,她們余生都只會留在自家內宅,屬於自己的禁臠。

也正是因此,他才沒有把義姁收入內宅的想法。畢竟收下來,自己就要對她負責。倒不是自己養不起,而是不想有太多牽絆。畢竟自己的女人已經不少了,沒看到那位據說是處子的太後,自己都忍著沒動嗎?就因為一時衝動,養著一個沒有半點感情的女人,未免太吃虧了。

對義姁都是如此,何況是湖陽君呢?她跟自己萍水相逢,只因為走投無路,又遭逢信任的護衛背叛,才委屈求全求庇於己,自己幹嘛非要收她?因為她長得美嗎?笑話!她長得再美,能跟飛燕、合德這種傾城絕色比嗎?

看著滿面羞慚的湖陽君,程宗揚輕哼一聲,最後開口道:“脫。”

孫暖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有些慌張地褪去薄紗,赤條條立在木桶前。

湖陽君並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她出身優渥,又正值芳華盛年,從不缺少裙下之臣前後奉迎,頗以容貌自持。孫壽出主意讓她以報恩為名,獻身求庇時,湖陽君還有些許自降身份的羞愧和不甘,最後還是因為走投無路,又被身邊的親信背叛嚇到,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下來。

她原想著憑自己的姿色,略微展露一二,便可手到擒來。事到如今,她才發現局面與自己想像的大相徑庭。自以為傲人的姿色,人家根本就沒有放在眼裡。

那個毀滅了自己家族,又救了自己性命的男人躺在浴桶中,雙臂張開,放在木桶邊沿,就那麼懶洋洋看著自己,像是在看一件平平常常的玩物一樣,目光中甚至有一絲不屑。

已經失去了身份的倚仗,如今連自身的姿色都難以指望,湖陽君頓時惶恐起來。她從來沒有想過,如果那位程侯看不上她,把她掃地出門,自己會有什麼下場?身處異鄉,無家可歸,甚至被宵小之徒侵犯強暴……

直到此刻,孫暖才意識到,眼前的男子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自己的生死榮辱都在他的一念之間。

懷著被拋棄的忐忑與不安,接下來的一刻鐘裡,孫暖經歷了自己一生中最大的羞辱。

她光著身子,被人從頭到腳看過一遍,然後按照吩咐,托起雙乳來回搖動,展示乳肉的飽滿與彈性;接著又挺起下體,手指分開羞處,將自己的私密部位展露出來;最後還被迫彎下腰,轉身背對著木桶,雙手抱著屁股朝兩邊分開,展示自己臀部的豐滿和圓潤,還有後庭和穴口的艷態。

即便在逃難路上,湖陽君也不缺少僕役、錢財,日子依然養尊處優。直到此時,她才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如此卑微。曾經引以為傲的肉體,此時卻讓她越來越自慚形穢,越來越不自信。在對方眼裡,自己就像一粒浮塵,渺小得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她極力展示著自己的肉體,將自己每一處隱私部位都展露出來,只求能獲得主人的垂青。

終於,主人開口說道:“過來吧。”

那一瞬間,孫暖感激得幾乎要哭出來,剛才經歷的所有羞辱都變得值得。

孫暖裸著白生生的身子爬進木桶,不等主人吩咐,便把玉頰埋到他腿間,顫抖著張開紅唇。

畢竟是一年中最冷的季節,房內雖然燒著薰爐,也暖和不到哪裡去。孫暖光著身子讓主人觀賞半天,早已瑟瑟發抖,浸入水中身子仍在發顫。直到將陽物含進口中,她才發現那根陽具熱得出奇,仿佛一陣暖流順著舌尖和口腔,一路湧入體內,寒意頓時去了大半。

孫暖滿足地呻吟一聲,顧不得去看主人的臉色,便賣力地吞吐起來。

程宗揚勾了勾手指,把孫壽也叫進來,又讓兩人換個姿勢。

兩女並肩伏在木桶中,螓首湊到主人腹下,一邊用紅唇和香舌服侍主人的肉棒,一邊將白花花的渾圓雪臀翹到主人面前,供主人把玩。

外面寒意四起,浴桶中的水非但沒有冷卻,反而越來越熱。繚繞的水汽像煙霧一樣蒸騰而起,兩具白美的身子宛如美女蛇一樣糾纏在一起,在水霧間時隱時現。她們盤繞在主人身上,面孔愈發嬌艷,眉眼間滿是春意,顧盼間媚致橫生。

走到門口,便聽到房內傳來一連串的浪叫聲。趙飛燕拿著澡豆和剛取出的新衣,在門外聽得面紅耳赤。

自己妹妹也是一樣。趙合德玉臉緋紅,想笑又不敢笑,聽到尖亢處,小手還按住胸口,怕怕得露出幾分怯意。

趙飛燕等了半晌,待動靜小了一些才推門進去。一進門,便看到一具白花花的胴體四仰八叉地躺在大圓桌上。那女子渾身是水,兩條玉腿大張著,渾圓的雪臀懸在桌子邊沿,露出肛洞,一邊被自家夫君幹著屁眼兒,一邊自己用手將蜜穴扒得敞開,展露出穴內紅嫩的蜜肉。

壽奴光著屁股跪在圓桌上,拿著一根玉杵,在她敞露的艷穴內戳弄,一邊低下頭,吸吮她的花蒂。那女子面色潮紅,彎眉緊緊擰在一處,紅唇圓張著,不時發出尖叫。

壽奴抽出玉杵,扶著主人的陽具送入孫暖蜜穴中,笑道:“主子小心著涼,快放到暖兒姊姊裡面暖一暖。”

趙飛燕將新衣放在榻上,掩口跑了出去。

片刻後,房內發出一聲低吼,聲震屋宇,連屋上的瓦片都在微微震動。

趙飛燕與妹妹相顧失色,最後趙合德拍了拍胸口,慶幸地小聲道:“還好不是我,不然這一下我死定了……”

良久,房門打開,湖陽君與孫壽扶攜著出來。

一出門,湖陽君就漲紅了臉。只見廊內滿是鶯鶯燕燕,一眾花枝招展的女子都用笑謔的目光看著兩人,顯然是來看她笑話的。

孫暖躲避不得,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忍著下體的痛楚,一手扶著牆壁,慢慢挪著步子。

看著她狼狽的模樣,廊內發出一陣奚落的笑聲。接著她看到一名女子招了招手,自己那個仗著太後寵愛,素來驕縱的妹妹就像被主人召見的姬妾一樣乖乖過去,被她摟在臂間,肆意撫弄,臉上露出一副甘之如飴的媚態。

孫暖不解地睜大眼睛,然後看到一名艷女抱著手臂走過來,笑道:“來,叫聲姊姊。”

◇◇◇“我不要挨著你。”

趙合德躺得遠遠的,抱著被子,幾乎把自己裹成一個蠶蛹。

程宗揚啼笑皆非,“怕我吃了你啊?”

趙合德用力點了點頭。

程宗揚扭頭看著趙飛燕。大美女忍著笑掀開被角,給他留了一個位置。

程宗揚欣然道:“還是娘娘心腸好,給微臣面子。”

趙飛燕笑道:“誰讓你剛才那麼厲害,把她都嚇住了。”

程宗揚把她香軟的身子摟在懷中,“我剛才想通了,誰也沒規定我必須負什麼責任吧?我救了她一命,她自己願意報恩,我幹嘛要拒絕呢?送上門來的都不要,將來我一想起來,肯定會後悔,對不對?再說了,她又不是什麼好鳥,既然她自己願挨,白玩為什麼不玩呢?”

趙合德氣哼哼道:“怪不得姊姊說,男人都是這樣子的,就算是不喜歡的女人,還是想上。”

“這叫人性。”程宗揚一本正經地說道:“我以前背負的道德包袱太重,現在我選擇不再壓抑自己的天性。這麼說吧,只要敢送,我就敢要。”

趙飛燕忍不住笑了起來。

程宗揚朝她臀上擰了一記,“笑什麼?”

“我是笑夫君雖然說得口響,可心腸太軟,終究做不到無情無義。”趙飛燕笑道:“要不然也不會怕她們受涼,還故意把水弄熱。”

程宗揚嘴硬地說道:“我是怕她凍得打哆嗦,做起來不爽利。”

趙飛燕柔聲道:“夫君權重一方,不想被人看出心軟。可夫君天性如此,豈能壓抑得住呢?那位湖陽君這一注果然是押對了,既然有了一夕之緣,往後夫君總不會不管她。”

無語半晌,程宗揚才苦笑著說道:“我的弱點有這麼明顯嗎?居然連你都看出來了。”

“什麼嘛。”趙合德嘟著嘴巴道:“你剛才跟老虎一樣,還心軟。”

程宗揚獰笑道:“大老虎要吃你了。”

“啊!”趙合德拼命壓住被子,不讓他的魔爪伸進來。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8 07:24
第六章

灞橋風雪

翌日清晨,車馬駛出藍田,北上長安。

昨晚那場涉及數條人命的案子波瀾不興,沒有任何衙門的捕快過來詢問,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也不知道石越花了多少錢,才擺平此事。

途中天氣漸變,到得下午時分,天際烏雲密布,紛紛揚揚飄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這場雪要是早下半日,說不定就困在路上了。”

程宗揚這會兒也跨上赤兔馬,與袁天罡並轡而行。臨近長安,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激蕩。這座盛唐都城可謂是名傳千古,說不盡的文采風流,繁華鼎盛,留下無數令人心馳神往的傳說。穿越之前,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能親身經歷這一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裡就是灞橋了。”

“哦?”程宗揚抬眼望去,只見遠處一座青石長橋橫跨灞水之上,橋頭立著一對漢白玉的華表,高及兩丈,柱上雕刻著蟠龍,柱頂承盤上蹲著一對望天犼,獸目上點著金漆,居高臨下,睥睨四方。

橋沿上挑起一長排青石龍首,如同無數巨龍從橋上探出身來,爭相往河中吸水。岸上遍植垂柳,只是隆冬季節,柳葉落盡,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隨風飄舞。

“此處是東、南兩方出入長安的必經之路,親友送別,每每折柳相贈。”袁天罡道:“到了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風雪,人稱灞橋風雪,是長安城有名的勝景。”

“我還以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揚伸手接了片雪花,“這也算是灞橋風雪了吧。”

“不學無術。”袁天罡道:“所謂灞橋柳色,年年傷別……”

沒等他說完,程宗揚便道:“得了,咱們倆說話,你就別文縐縐了。”

“幹!你個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學家!”

程宗揚放聲大笑。

橋頭華表下聚集了不少人,有送別的,也有迎客的,別者感傷,迎者欣然,或淚或笑,上演出人世間一幕幕悲歡離合。

以程宗揚的目力,還未上橋,便遠遠看見一個身著輕裘的圓胖子,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往路上張望。

程宗揚回頭看了高智商一眼,沒減肥之前,這小崽子跟石胖子還真有七八分相似,說是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難怪石越跟他這麼親近呢。

程宗揚縱馬上前,朗聲笑道:“石兄!久候了!”

石超興奮地一拍手,“大哥!你總算來了!快快!”

石超連聲催促下,幾名侍女扶著他,幾乎腳不沾地地迎上前來。

“大哥!好久不見!可想死我了!”

“開玩笑呢,這麼多美人兒陪著,你還能想起我?”程宗揚說著輕輕一按,躍下馬來。赤兔馬跟著人立而起,止住衝勢,氣定神閑地甩了甩馬尾。

“哎呀!好馬!”石超兩眼放光地盯著赤兔馬,就跟富二代見到珍稀版豪車一樣,口水險些流下來。

程宗揚往他肩上拍了一記,“別看,小心掉眼裡拔不出來。”

石超回過神來,上前一個擁抱,“怎麼不想?我做夢都想!”

聞到石超滿身的脂粉香氣,程宗揚哭笑不得,這石胖子,沒有半點兒憐香惜玉,還整天在脂粉堆裡打滾。

兩人正說著,有人笑道:“程頭兒!”

聽到這聲招呼,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一看,大叫道:“老四!”

石超身後站著一名瘦削的漢子,正是祁遠。這家伙雖然錦衣華服,依然臉色腊黃,這會兒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眼圈卻紅了。

程宗揚眼眶也一陣發熱,他上前一把摟住祁遠,喉頭不知為何有些哽咽。半晌才好不容易擠出第一句話,“我給你帶了雙鞋——”

程宗揚沒說完就風一樣飛掠回去。

在眾人一片驚愕的目光中,程宗揚抱著兩隻盒子飛掠回來,“這是你的!試試合不合腳!”

祁遠抱著盒子,鼻頭驀然一酸,趕緊打了兩個噴嚏掩飾過去。

“石胖子,這是你的!”程宗揚把另一隻盒子塞給石超。

“什麼鞋子?”

石越順手打開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家的豪富,他什麼好鞋沒見過?各種鑲珠、鑲寶石、鑲金嵌玉的,鱷皮的、蛇皮的……就他這會兒穿的紫貂皮靴,一雙就要十幾枚金銖。可這雙鞋子無論質地,還是款式,他從來都沒見過。

程宗揚笑道:“試試再說!”

兩人心下好奇,當場換上新鞋。剛踩到地面,石超就叫了起來,“哎!這是什麼底兒的?牛筋?哎呀!這麼輕?別扶我!”

石超把侍女趕開,來回走了一圈,越走越舒服。他兩眼放光,“大哥,這鞋子哪兒來的?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記得生意!”

“真掙錢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這鞋占了衣、行兩樣,生意能小嗎?”

“別想了,這鞋世上總共就沒幾雙,有一雙算一雙,全是絕版的孤品,有錢都買不到,本來給祁遠留的,讓你占便宜了。”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橋頭等了你兩天,這便宜占大了!”

祁遠穿上鞋,也覺得雙腳輕得出奇,踩在地上,腳下柔中帶硬,韌性十足,連聲道:“好鞋!好鞋!”

程宗揚往他胸口捶了一拳,“別光樂了,你怎麼會在這兒?”

祁遠笑道:“托石爺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銀織行開到這兒了,剛盤下店面,還沒來得及開張,就聽說程頭兒要來,石爺硬拉著我在這兒等了兩天。”

程宗揚笑罵道:“裝的吧?有這工夫,你怎麼不迎到藍田呢?”

“別提了。”祁遠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來了嗎?還帶了位姓呂的少爺。紫姑娘剛來,就說有事出了門,把呂少爺交給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爺活活就是個炮仗。來了沒兩天就打了三架,我一個人給他擦屁股都不夠,還得拉著石爺一塊兒幫著擦。我都怕我前腳走,他後腳就把長安城給拆了。”

石超咧著嘴道:“這呂兄弟……嘖嘖,真能打!長寧坊赫赫有名的活太歲,就因為摸了一個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見,差點兒活活打死。還有一位千牛備身,不知怎麼跟他打了起來,讓他揍得半邊臉都腫了。”

“千牛備身?”

石越這會兒也跑了過來,在旁解釋道:“南衙左右千牛衛的人,殿前執刀侍衛,皇宮裡頭的人。”

“……殿前侍衛他都打了?”程宗揚說著才反應過來,“什麼事能跟殿前侍衛打起來?”

祁遠道:“我也沒弄清楚,好像是以武會友?不過那位千牛備身倒不像是個記仇的,事後我去送禮陪不是,他也只罵了幾句,別的沒說啥。”

程宗揚鬆了口氣,呂奉先在漢國無法無天慣了,他真怕那家伙剛到長安,就跟宮裡起了衝突。

“這小子……他人呢?”

“長伯看著他呢。我都不敢讓他出門。”

吳三桂與小紫等人同行,他們乘舟北上,即便逆風,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快了許多。祁遠說死丫頭一到長安就沒了蹤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兒,卻不知是否順利。

說話間風雪愈發大了,天色也越來越暗。灞橋離長安城還有十余裡,趕上宵禁,大伙兒都只能住城外了。於是眾人不再耽擱,車馬會合之後,便各自上馬,匆忙往長安城趕去。

灞橋通往長安的大道寬度驚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到了唐國,各種道路橋梁都比別處大了一圈,單這條大道的寬度就超過十丈,十余裡的路面全部用青石鋪成,雖然年深日久,石板上印著數道半尺深的車轍,仍能看出國力鼎盛時的豪奢。

飛雪中,一座雄偉的都城出現在眾人面前。筆直的城牆沿著地平線往兩邊伸展開來,一眼看不到盡頭。離城牆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偉與巍峨,黑壓壓一片,如同鐵石鑄成一般,堅不可摧。

城東的延興門城門高及三丈,上面建著一座三重台閣,加上六丈高的牆體,整體高度足有十余丈,下面來往的行人小如螻蟻。

狂風呼嘯,大雪紛飛,雪花刮到臉上,猶如刀割。雖然還未到宵禁的時刻,天色已經黑透。眾人趕了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馬乏,此時鼓足力氣,快馬加鞭駛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辦事,石家的僕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眾人未曾耽擱,便頂風冒雪擁入城中。一進城門,程宗揚不由自主地放緩速度,望著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滯了少許。

城外狂風暴雪,夜黑如墨,城內卻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條寬闊無比的長街,南北寬達二十余丈——比雙向十六車道的高速公路還寬一些。長街兩側是整齊的裡坊,每一座裡坊都有高大的坊牆,宛如一座座嚴整的堅城。

呼嘯的寒風被阻隔在城牆外,失去風力的憑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緩,無數樓宇、台閣、佛塔散布在各處裡坊之中,燈火密布,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卻沒有半點苦寒,顯得溫暖而安祥。

淨街的鼓聲已經響起,石超親自領著眾人穿過大街,趕在鼓聲停止前,來到城東一處裡坊。黑布裹頭的坊正帶著幾名坊卒正准備關閉坊門,看到車上石家的旗號,客氣地抱了抱拳,讓開道路。

程宗揚抬起頭,看到坊門上方一塊石匾,刻著“宣平”二字。

坊門“隆隆”關上,面前的裡坊就像一座縮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貫穿其中,街道兩旁古樹森森,座落著一處處宅院。一路行來,除了客棧商鋪,甚至還看見道觀和寺廟。

石超指著遠處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裡了!”

那宅院高牆厚瓦,黑漆大門,門外還橫臥著一塊雕著五福同壽的上馬石。

程宗揚道:“你的宅子不錯啊。”

石超笑了起來,“這可是你的宅子——旁邊才是我的。”

程宗揚訝然道:“我什麼時候買的房子?”

祁遠笑道:“石爺說長安生意興隆,程頭兒遲早要來,趁著開織坊,張羅著替我們置了處宅子。”

程宗揚對石超道:“這麼巧?兩家挨著?不會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給我的吧?”

“哪兒能呢?”石超道:“本來就是兩處宅子,不過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開到長安,就賣了一處給你——我可沒賺你錢!”

袁天罡低聲道:“長安居,大不易。這人情可不小。”

石超聽見笑道:“程大哥把唐國的水泥生意給了我,就這一年,賺的錢銖就抵好幾處宅子。”

袁天罡想說什麼,又閉上嘴。心裡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還學什麼核電編程啊!

程宗揚笑道:“好嘛,我也成到處有房的人了。兄弟們來吧,今晚我請客!不醉無歸!”

“那不成!”石超道:“給大哥接風,必須我作東!忘了說,兩處宅子後邊有門通著,我那邊已經安排好了。”

程宗揚也不跟他客氣,“那好,今晚就先打擾你一場。”

門外一名等候多時的青衣僕從搶步過來,撲到坐騎前,尖聲道:“奴才叩見主子,主子萬安!”

程宗揚認出是自己的俘虜,從漢宮帶來的太監張惲。還沒開口,後面一個公鴨嗓便吩咐道:“起來吧。”

程宗揚回頭瞪了中行說一眼,中行說毫不示弱地瞪了回來,“我說錯了嗎?瞪我作甚?”

程宗揚只好道:“得,你先進。”

中行說臭著臉進了宅院,他連打濕的衣服都不換,就挨房挨戶地四處搜查。也不管裡面住的是誰,直接推門進去,比正牌主人還霸道。

石超專門留了兩個美婢,服侍著程宗揚洗去路上的風塵,換了衣服。收拾停當,兩女領著他穿過東側的月洞門,來到一牆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備好酒席,敖潤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內宅只有程宗揚與祁遠兩人。

能進內宅,已經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帶著正妻赴宴也不為過。如今雲如瑤遠在舞都,諸女身份最高的莫過於趙飛燕,但趙飛燕身份太過敏感,帶她赴宴,等於是給石超招禍,程宗揚索性一個不帶。

宴席設在內宅一處精閣內,閣中設有四隻高及閣頂,可供排煙的熏爐,這會兒已經燒了多時,閣內溫暖如春。數十名美婢分列兩排,一眼望去,滿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揚看著好笑,“咱們三個吃飯,安排這麼多人,不會又是勸酒的吧?”

“不會!不會!”石超道:“這是我從教坊請來的樂伎——柳善才,來給大哥敬酒。”

一名美婦翩然上前,執杯道:“公子吉祥。公子遠來,一路辛苦,今番為公子接風洗塵,請公子滿飲此杯。”

程宗揚道:“還說不勸酒呢,沒入座就勸上了。”

美婦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壽萬年。”

石超撫掌笑道:“這可讓你說著了,這位不僅是封侯,還實封的諸侯!”

柳善才吃了一驚,唐國無論公侯,便是貴為親王郡王,也是虛封而已。除非幾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據的藩鎮,才有等同實封的權勢,但名義上也萬萬不敢以諸侯自居。

眼前這位公子年紀輕輕,卻讓富比王侯的石家主人如此欽服,竟然以諸侯相稱,真不知是何來歷。

柳善才執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從那公子背後出來,劈手奪過酒杯,嘗了一口,沒有異樣才塞給那位年輕公子,“給。”

柳善才愈發驚訝,這難道是試毒的太監?

程宗揚氣都不打一處來,“你乾脆喝完算了!”

中行說翻了個白眼,旁若無人地走到屏風後,意思是還想看看有沒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了,別理他。”程宗揚招呼兩人落座。

席間玉盤珍饈不必多說,金谷石家的豪奢,即便到了唐國也不墮半分,程宗揚早已是見慣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讓他感到久違的舒適。

十余名侍姬環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這些都是石超精挑細選的美人兒,一個個明眸皓齒,粉頰含春。

接著婉轉的笛聲響起,隨後是幽幽的簫聲。二十四名歌伎擊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伎伴隨著悠揚的樂曲聲翩然起舞,滿庭彩衣雲飛,香風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舉杯相敬,三人共飲一杯,程宗揚笑道:“還沒來得及問你,唐國的水泥生意這麼好?”

石超笑得臉上肥肉直顫,“多虧了小侯爺那一戰打得漂亮,如今誰不知道江州水泥立了大功!聽說我從江州販來水泥,客人們搶著要,一石賣兩枚金銖還供不應求,上批貨沒到長安就賣了個乾淨。”

“兩枚金銖?”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夠用,因為缺錢才往外售賣,訂價本身就高得驚人——對外每石賣價一枚金銖,相當於兩貫。按照自己當初與石超的約定,石家以五折的價格進貨,獨占唐國水泥的生意。作為交換,石超負責給自己六家店面,同時給自己留兩成利潤。沒想到石超還能再翻出一倍價格來。

“價錢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緊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說唐國各處州府,城牆多是夯土的,要想堅固些,只能包磚。且不說磚錢本來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磚塊間還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來得多少錢?換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壘上,水泥一抹,又堅固又省事。這麼一算,兩枚金銖雖然不便宜,可比包磚省多了。”

石超說得高興,胖臉泛起油光,“再說買主,要是給朝廷供貨,肯定賣不了這個價。可唐國四十八個藩鎮,魏博有了,範陽要不要?鳳翔有了,你們朔方要不要?哪怕每個藩鎮只買一萬石,也是一年五十萬石的大生意!”

“唐國的藩鎮這麼有錢?”

“何止是有錢!那些節度使,一個個都是土皇帝!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財權、兵權、吏權全在手裡。小侯爺在江州硬抗宋國的上四軍,各方都看在眼裡,那些節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這個錢啊。”

程宗揚聽明白了,唐國藩鎮割據,對軍資重視無比。對他們來說,一萬石水泥換來的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無論用來攻敵還是守城,都遠勝以往的夯土城牆。彼此競爭之下,石超手裡這點水泥真不夠賣的。

石超道:“光這一年,我就賣出去六十萬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賺了七十萬金銖——比張侯爺他們加起來都多!”

這數字程宗揚聽得都眼紅,笑道:“老石這回可是發財了。”

石超一拍大腿,“賺錢倒是小事,關緊的是有面子!族裡那些老人,以前總拿鼻孔看我,這筆生意做下來,一個個就都服氣了。還有張侯爺他們,如今看我也順眼多了。”

程宗揚笑了起來。金谷石家雖然豪富,但門第遠遠比不上清河張氏、蘭陵蕭氏、陳郡謝氏、譙國桓氏這些晉國頂級世家,連帶著石超在貴族圈裡也被人看不眼。如今大伙一同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賺的錢就占了一多半,張少煌等人自然對他刮目相看。

程宗揚舉杯道:“還是你眼光獨到,有見識有手段,才能在唐國做得風生水起。喝一杯!”

石超舉杯飲乾,呼著氣道:“我心裡明白,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襄助,小弟哪裡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幾個臭錢,還不是被人看扁了?”

石超這番話說得都是肺腑之言,多虧了程宗揚給面子,將自己拉進晉國世家的圈子,與張少煌、蕭遙逸、桓歆這些豪門子弟結為盟友。石家不僅有了得力的靠山,地位也水漲船高,走到哪兒都被人高看一眼,這可是錢買不來的。

“說到生意,我這一年多沒回建康,咱們的生意怎麼樣?”

“紅火得很!”

石超說起生意不由眉飛色舞。當日在江州,十家一同入股,與星月湖大營等各方一同湊成二十股,雖然各家只有半成的股份,但靠著江州之戰的廣告效應,水泥生意極為火爆,一年下來,足足賣出去一百多萬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夠用,銷量還能再翻一倍。

各方當初約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營,各家願意開拓市場的,以五折拿貨,自行經營。懶得去做的,只管拿分紅便是。以石超為例,他一年賣出六十萬石,付款三十萬金銖。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潤由各家平分。至於他在唐國的生意,運輸、人力、經營的成本自行承擔,利潤也歸自己。

而石超付給商會的三十萬金銖,實際的生產成本還不足三萬,相當於一年下來,石超一個人就給各家提供了將近七千金銖的分紅,難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飛色舞。

石超說得高興,但只局限於他自己那一攤。等他說完,祁遠補充道:“今年一年出售的水泥在一百三十萬石左右,每個月差不多十萬石。除了石爺的六十萬石,還有晴州的二十萬石,桓家在晉國賣出的十萬石,上門來求購的陸陸續續有四十來萬石,收入一共是九十萬金銖。單論成本用得並不多,但小侯爺拿出一半的收益,新建了幾座大窯,再加上興建學校的花銷,剩下給各家的分紅一共四十萬金銖,每家整拿一萬。”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學校也算到成本裡面了?”

祁遠嘿嘿笑道:“小侯爺說了,學校是用來培養水泥工匠的,誰不答應,自己滾去燒窯。小侯爺說著袖子一捋,大伙兒就都不作聲了。”

石超接口道:“我當時就在場,還幫蕭哥兒說了幾句話。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功,建了新窯,來年燒得水泥更多,各家賺得也更多了。再說了,各家當初只投了兩千金銖,一年下來翻了五倍,還有什麼不樂意的?是吧?”

程宗揚心裡嘀咕,這利潤是不是太高了?生生把水泥當成軍工重器來賣,賺得純粹是暴利。水泥的生產技術並不復雜,利字當頭,技術泄漏的風險只會越來越大。

還有,晴州那二十萬石是給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國都能賣出一石兩枚金銖的天價,晴州那幫窮得只剩錢的商賈們能賣多少?自己這一票,說不定還把劍玉姬那賤人給養肥了……

忽然“錚”的一聲脆響,入耳猶如冰雪,令人心火盡消。程宗揚抬起眼,只見那位那位柳善才抱著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輕抹,清脆的弦音猶如滾動的玉珠一般,從她指下流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側著頭,一手扶著琵琶的曲頸,一手撥弄琴弦,舒緩的節奏宛如一幅畫卷迤邐展開,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兒,獨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後,節奏越來越快,柳善才運指如風,弦音卻絲毫不亂,抹挑之際,韻律分明。耳聽著弦音越來越急,已經難以為繼,柳善才卻意態閑適,毫不吃力地更進一籌。燈光下,她指影連成一片,樂聲猶如狂風密雨,讓人透不過氣來。那位美人兒也在月下縱情起舞,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忽然她指尖一撥,密不透風的琵琶聲戛然而止,重新變得柔和起來。仿佛驟雨初停,撥雲見月,皎潔的月光灑入庭中,映出玉人幽蘭般的身姿,空靈曼妙,如詩如畫。

一曲奏罷,滿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聲,使勁拍著巴掌。

程宗揚本來還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圍中,被他這麼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一通叫好,意境全失。不過他並沒有氣惱,倒是從那種空靈的意境中擺脫出來,感受到俗世間熱鬧的煙火氣,反而感覺更親切一些。

程宗揚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個俗人。還是俗世的煙塵氣息更適合自己。

石超一高興,立刻大把賞賜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了琵琶技藝的柳善才更是拿到一筆重賞,足夠尋常人家數年的開銷。

柳善才起身致謝,順勢坐到程宗揚身邊,殷勤勸酒。

石超興致極高,與兩人說起建康和江州諸事,不時撫掌大笑。

三人一直談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話都說不清,還硬拉程宗揚和祁遠,要留兩人在此住宿,並表示閣中侍姬任他們挑選,挑上十個八個也沒問題——自己有好藥!

石胖子這番好意,程宗揚敬謝不敏,祁遠也推辭了。最後等侍婢們扶著醉倒的石超離開,兩人才返回住處。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8 07:49
第七章

天涯故交

祁遠道:“這麼久沒見,程頭兒酒量見漲啊。”

“那可不!”程宗揚摟住祁遠的肩膀,吹噓道:“我現在可是六級通幽境的大高手了,這點酒算什麼?”

自己晉級的事,並沒有對外透出風聲,程宗揚也不是逮住誰都要顯擺一番的性子,也就是在祁遠這種過命的兄弟面前,才能毫不掩飾心下的得意,跟自家兄弟吹吹牛,過過癮。

祁遠道:“那不是和謝爺一樣了?”

想起謝藝,還有在南荒的歲月,程宗揚不由心潮起伏,良久道:“兄弟們還好嗎?吳大刀、彪子他們,還有清浦,也有日子沒見了……”

“都好。吳大刀跟彪子在軍中混得不錯,大伙兒也挺服他們的。聽說上次演練,他們帶著人馬跟月姑娘的直屬營打得有來有往,連孟將軍都誇他們兩個是從軍打仗的好料子。”

聽到吳戰威和易彪能在軍中立足,程宗揚也替他們高興,只是聽到月霜,不由得一陣心虛。自己跟如瑤的婚事都沒敢跟她說,不過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月丫頭如今想必已經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她會不會帶著星月湖大營的人馬來砍自己……

祁遠壓低聲音道:“程頭兒成親的事我也聽說了。還沒來得及恭喜。”

“什麼恭喜不恭喜的,”程宗揚趕緊道:“月丫頭怎麼說?”

“月姑娘沒說什麼,就是上個月練兵練得特勤。倒是老臧跟我嘀咕了幾句,說他瞧見女營用的靶子……”

“臧修這個不要臉的,跑女營幹嗎?靶子怎麼了?”

“寫的都是你的名。”

這是要給自己萬箭穿心,千刀萬剮?

程宗揚琢磨道:“你說我是不是該回江州一趟,把月丫頭給娶了?”

“我覺得還是先避避風頭,等月姑娘氣平了再說。”

程宗揚點頭道:“有道理,還是你想得穩妥。哎,別光說我,蘭姑呢——你們還沒成親?”

這回輪到祁遠尷尬了,訕訕道:“她說了,這輩子都不嫁人。”

“她不嫁你就不娶?”程宗揚出主意道:“這事你得主動!她說不嫁,你可別慣著她,搶婚啊,綁也把蘭姑綁來,拜堂成親。”

“誒,這倒是個路子。要不我給月姑娘說說?”

“說什麼?”

“讓她把你給綁了。”

“好你個老四!”

兩人笑鬧一陣,似乎又回到當初在南荒,彼此調侃笑罵,百無禁忌的時候。

笑了一會兒,程宗揚道:“還沒問呢,你怎麼到長安來了?”

“石爺答應的六處商鋪都安排好了,拉著我來接收,正好趕上。”

“真是巧,要不然天南地北的,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見呢。”

祁遠道:“蘭姑也來了。今天去了西市,沒趕回來。”

“西市的商鋪?”

“是。石家移交的六處商鋪,有兩處在長安。一處在旁邊的靖恭坊,另一處在西市,蘭姑過去打理。”

長安一百零八坊,如同一百零八座小城,東西兩市相當於中心商業區,最為繁華,其余諸坊也設有各色店鋪、客棧、食肆。石超能拿出一處西市的店鋪,也算是誠意十足了。

“她還專門跟著你來長安?是想多陪陪你吧。”

祁遠嘿嘿笑道:“我猜也是。”

“行啊老四,臉皮夠厚的。”

“那是。百煉成鋼!”

兩人說得高興,罌奴等人迎了上來。

程宗揚道:“准備些酒食,再把那幾瓶飲料拿來,我今晚要跟老四臥談!”

祁遠道:“什麼飲料?”

“可樂!我好不容易才留下來幾瓶。這回可便宜你了。”

“什麼可樂?”

“一會兒讓你開眼!”

“呯”的一聲,拉環掀開。祁遠學著程宗揚的樣子嘗了一口,眉毛頓時皺了起來。

“辣的?”

舌頭上的刺激感過後,祁遠才品出味道,“真甜!”

程宗揚舉罐跟他碰了一記,“平常跟清浦聯絡不方便,只能撿要緊的說,到了路上徹底斷了聯系。還好你來了,先跟我說說江州那邊。”

“從哪兒說起呢?”祁遠想了想,“上個月,小侯爺派人從太泉運來一批精鋼,好家伙,一根四丈多長,足足一千五百斤。”

“四丈多長?那是鋼軌吧。小狐狸要鋪鐵路?”

祁遠訝道:“多好的鋼,怎麼能鋪路?小侯爺准備把它給熔了,一根能打一千多把刀呢。”

程宗揚皺起眉,“江州的軍資很缺嗎?”

“眼下江州大營三個團全部滿員,差不多有三千人,衣服兵甲,什麼都缺。有了這批精鋼,起碼刀劍是不用發愁了。”

江州之戰後,星月湖大營按照三團九營的設置補充了大量新兵。其實以星月湖大營原本的底子,營中的老兵都可以當軍官來用。以這些老兵為骨干,一次性擴張三五倍也不成問題。

不過蕭遙逸與孟非卿、月霜等人目標一致,軍中全部走的精兵路線,三千多名完全脫產的精銳士兵,只靠江寧二州的積蓄,供養起來頗為吃力。再加上戰事結束之後,江州還需要大規模建設,處處都要用錢。蕭遙逸從水泥生意中拿走的錢,一大半都投到軍中,才勉強維持住。

閑聊中祁遠還提到,等江州諸事理順之後,蕭遙逸也准備北上,很可能要來長安。至於是不是與月霜一起來找某個人的麻煩,那就說不准了。

江州作為程氏商會最牢固的後方基地,亟需增加人口、物資。這一年來,除了星月湖大營一眾兄弟陸續把家眷接來,蕭遙逸還招攬了一些流民,人口增加萬余,但還遠遠不足。

程宗揚當初制訂發展計劃,江州要大力發展商業。除了雲氏商會鼎力相助,入股的晉國世家也紛紛派人前來開設商鋪,建立田莊。江州刺史蕭遙逸更是下令境內商稅全免,並且修葺道路,興建碼頭,疏通河道,還打通了荊溪前往昭南諸部的商路,運來大批糧食。甚至與駐守邊境的宋軍做起了生意,雙方暗中勾結,無視臨安朝廷的禁令,開出一條從江州到筠州的走私通道。

一番操作下來,如今江州商賈雲集,市面日漸興旺。祁遠從江州離開時,還看到數艘海船從大江北上,停泊在江州碼頭。原本偏僻的江州,如今已經成了陸海彙集之處。

至於星月湖大營一幫兄弟,孟老大、侯玄、崔茂、王韜等人,把心思全花在培養月霜上面。各人輪番上陣,以營為單位,每月一次演練,或是衝陣對攻,或是誘敵設伏,拿出全部手段,逐一與月霜過招。

新任的月上校也十分拼命,有高手陪練,進步飛快。從一開始被打得落花流水,如今已經能漸漸穩住陣腳。尤其是她的荊溪女營,靠著披掛了重甲的猛犸巨像,還在正面交鋒中,險勝了一場。

“孟老大的意思,想在每團建一支騎兵營,算下來至少要上千匹戰馬。准備湊夠錢,找路子從五原城販一批來。”

說起五原,程宗揚不禁微微有些失神。

祁遠喝了口飲料,咧著嘴道:“太甜了……還是喝酒吧。”

他放下可樂罐,拿起酒盞,跟程宗揚碰了一杯,“到時候我准備去一趟。”

“蘇妖婦?”

祁遠點了點頭,“自從那回的事情之後,她就從建康城銷聲匿跡了。我估摸著,她應該還躲在五原。”

“凝羽……有消息嗎?”

“商會的馬隊去過幾次,沒見著人,只捎了話,說還在恢復。”

“讓人給她帶句話:我身邊這幫侍奴個個都不省事,整天亂得一鍋粥似的。就盼著她來好好管教管教。”

“行,我記下了。”

“我記得五原的馬挺便宜?”

“尋常的馭馬是便宜,能上陣的戰馬就貴了。”

“你要是去五原城,多帶點人,順手把蘇妖婦的老窩給端了,說不定還能賺一筆。”

祁遠笑道:“咱們可想到一塊兒去了。有星月湖大營那幫大佬出面,我也算狗仗人勢了。”

“四爺太謙虛了,”程宗揚壞笑道:“你這把年紀的單身狗,都該成精了。‘汪汪汪’叫幾聲,蘇妖婦那狐狸精立馬得現原形。”

“哎,程頭兒,你這狗叫聲可比我地道多了。”

兩人哈哈大笑。

程宗揚道:“我在漢國認識了一個人,背景有點意思。”

程宗揚說了自己與趙墨軒結識的經過,“他以前當過岳帥的書僮,恐怕和孟老大認識,有機會讓他們也見個面。”

“行。我回去就去見孟老大。”祁遠道:“還有武二爺……”

“武二?他不是去花苗了嗎?”

“他身上的錢花光了,跑到江州來借錢。還想把一個女的留在江州,結果那女的又哭又鬧,還在武二爺臉上抓了一把——差點兒破相。”

“嘁,”程宗揚壓根兒不信,“武二的臉皮比城牆還厚好幾磚,炮彈打上去都得被彈回來,白仙兒別說抓了,拿著刀都不一定能捅穿。”

程宗揚說著笑了起來,“武二這廝這是被黏上了啊,活該!”

“還有那位小道爺。姓秋的。”

“秋少君?他還跟著月丫頭呢?”

“上個月有人找他,他去跟月姑娘請了兩個月的假。說過完年就回來。”

“誰來找他?”

“太乙真宗的吧,也是個道士。”

太乙真宗門內的勾當,程宗揚也沒有什麼興趣,隨即問道:“臨安那邊,清浦他們怎麼樣?”

祁遠苦笑道:“光是建康、江州就夠我跑的,臨安我還一直沒去。”

程宗揚笑道:“辛苦辛苦,建康的生意如何?”

“說到生意,我這一腦門子的官司……”祁遠道:“眼下建康那一大攤有珠寶行、糧行、織坊、銅坊,你說賺錢吧,賺得真不少,可頂不住臨江樓的開銷太大——簡直就是一頭吞金獸。”

“臨江樓不用木制梁柱,全靠竹筋水泥。一尺大小的樓面,用水泥三十斤,沙子一百六十斤,石子二百八十斤,”祁遠掰著指頭道:“臨江樓上下九層,一層七千多尺,單是水泥就用了兩萬石。加上竹筋還得浸腊,沙子、石頭、磚塊、人工,眼下剛封頂,就用了四萬多金銖。”

“這也不多啊。”

“還有琉璃磚呢,再帶上裡面的裝飾、擺設、桌椅、家具……十萬金銖都不一定能打住。”

程宗揚當初打算用瓷磚,結果瓷磚燒不出來,反而琉璃磚有成熟的技術,最後拍板上了琉璃磚,將整個臨江樓貼一遍,導致開銷猛增。

程宗揚安撫道:“別擔心,開銷再大咱們也投得起。定下日子沒有?”

“還沒有,倒是樓頂的大佛,已經定下了。”

“哦?真賣出去了?”

“雲六爺派人來量了尺寸,說是要供一尊金佛。還專門訂了兩對大玻璃缸,擺在四周,點長明燈用的。夜裡點上燈,幾十裡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好好好!到時候蘭姑的水香樓就開在這兒了。”

祁遠一臉古怪地看著他。

程宗揚摸了摸臉,“怎麼了?”

“……程頭兒,你不是說開會所的嗎?”

程宗揚手一揮,“一樣!”

“那能一樣嗎?”祁遠道:“上面是佛爺,下面是妓院?”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半晌。

程宗揚道:“應該……沒事吧?哎!就這麼定了。”

“那我回頭跟蘭姑說說?”

“說吧說吧。多供點香油,佛祖不會見怪的。來碰一杯,祝咱們的臨江樓會所開張大吉!”

◇◇◇推開門,房內滿是酒氣。阮香琳抓了把香篆投進熏爐,一邊開了門窗通風。

兩個男人擠在一張榻上呼呼大睡,祁遠弓著腰,跟大蝦一樣躺在榻邊,程宗揚仰面張著手腳,一條腿還搭在祁遠屁股上。

兩個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話,此時室內的油燈還在亮著,裡面的燈油已經所剩無幾。

阮香琳吹了燈,扯過一條被子,准備給相公搭上。剛伸手過去,手腕就被抓住。

程宗揚睜開眼睛,見是阮香琳才鬆開手,然後看了看還在熟睡的祁遠,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爬起來,把被子給祁遠蓋上。

“幾隻酒壇都空了,你們喝了多少?”

“沒喝多少吧?就顧著聊天了。”

程宗揚到了外間,侍奴奉上熱水,他一邊拿起手巾擦臉,一邊道:“紫丫頭回來了嗎?”

“我問了驚理和吳爺,紫姑娘剛到,就帶著雉奴出去了,一直沒回來。”

“叫老吳來一趟,還有呂奉先那小子——剛來就打架,真當長安城也是他家的?”

阮香琳為難地說道:“呂少爺和高衙內昨晚也喝到半夜,今天一大早便出去了。還拉上石掌櫃,說是去宣陽坊喝羊羹,吃胡餅。”

程宗揚一陣頭疼,不知道是宿醉未解,還是被倆紈绔給氣的。

“先見老吳吧。”

敖潤進來時,正聽到吳三桂說及出使之事。

“……路上我們打出旗號,各鎮都沒有留難。有幾個藩鎮還派了士卒護送,禮數周全得緊。屬下推說主公抱病,由呂少爺出面見了些人。到了長安,鴻臚寺幾名官員差不多每天都來,說是想請主公移居驛館。”

“沒起疑嗎?”

“疑心大了去了。”吳三桂道:“明面上沒提,私下裡沒少打聽洛都的事,想知道侯爺的病情如何,呂氏不是真倒了,還使勁打聽登基那天的動靜。”

“你怎麼說的?”

“沒說是也沒說不是,說呂氏沒倒吧,呂冀是沒了,太後也交權了。說倒了吧,這不呂少爺還跟著呢?登基那天的事,打個馬虎眼也就過去。”

“好你個老吳,夠滑的。”

“有點蹊蹺的是,那幾個官看著比咱們還著急。”

自己作為漢國正式使節,一路都沒露面,的確令人起疑。可他們比自己還著急,就有些說不通了。

“那就再等等。”程宗揚道:“先把文書遞上去,改天請他們見面。”

見敖潤進來,程宗揚說道:“老敖,你跑一趟,用你治禮郎的身份,去鴻臚寺遞文書。”

敖潤答應下來,接過文書。

祁遠翻了個身,只覺身上暖烘烘的,腦中還帶著一絲未消的醉意,慵懶得不想睜眼。隨即他清醒過來,一骨碌坐起身,只見身上蓋著一床軟騰騰的棉被,床旁熏爐上坐著一盆溫水,盆沿搭著雪白的手巾。還有同樣在熏爐上溫著的清粥和幾樣小菜。

祁遠拍了拍腦門,起身披好衣物。輪到穿鞋的時候,他有些好奇地把那雙鞋拿起來,翻來覆去看了一遍。

那雙鞋輕得要命,感覺一口氣都能吹跑,可鞋底十分結實,上面印著防滑的花紋,雖然看不懂,但挺好看,鞋背系帶的穿孔一個比一個精致,還嵌著銀箍。

程頭兒這真是……

祁遠心裡熱乎乎的。鞋子再好也就是雙鞋,難得的是一別經年,有好東西還不忘給自己留著。這可是個實用物件,自己走南闖北,有了這雙鞋,不知能省多少力氣。

祁遠洗了臉,飛快地吃完飯,順手把碗碟收好,拿出去洗了。

抹乾碗筷,便聽到外面一陣喧嘩,石超帶著一群美姬過來,請程宗揚去左近的樂游原登高賞雪。

“又要宴飲?”程宗揚道:“天天笙歌酒席,喘口氣吧。”

石胖子爽快地說道:“去哪兒都行,我聽哥哥的!”

“頭一次來長安,一起看看長安的街市吧。”

“成!”

一行人收拾停當,離開宅院。外面雪已停了,街道上的積雪被坊正帶著人打掃乾淨,露出濕淋淋的路面。路面是用黑色的花崗岩鋪成,年深日久,石板已經龜裂,泛著黑色的光澤,仿佛浸滿了歲月的痕跡,充滿滄桑的氣息。

宣平坊位於長安城東,南北寬一裡,東西長兩裡,四面設有坊門。中心的十字大街將宣平坊分成四部分,每一部分又有十字形的曲街和小巷,層次分明。程宅座落於中心十字街西北,面朝大路,與石超的石宅相鄰。

昨晚風雪交加,眾人只顧著埋頭趕路。這會兒出門,程宗揚才發現對面就是鼓吹局教坊,牆內絲竹陣陣,歌聲相聞,門前車馬如織,熱鬧非凡。

難怪石超這麼容易就把教坊女子請到自己家中宴客。程宗揚不由好笑,“石胖子,你是專門挑這地方安家的吧?”

“沒有,沒有!”石超趕緊撇清,“這是祖上傳下來的,我爹當年來長安就住這兒。”

“怪不得呢,你這是家傳啊,祖上就有這愛好。”

“這算什麼?”石超道:“北邊常樂坊蝦蟆陵一帶才熱鬧呢,一條街全是酒肆。再往北的平康坊,更是風流去處!”

袁天罡在旁邊道:“石爺對長安這些地面挺熟啊?”

“那當然!”石超興致勃勃地說道:“要不去平康裡?我作東!”

“消停!咱們今天就逛街。”

坊內的街道寬及十丈,雖然不如坊外的大路,也相當於雙向八車道的寬度,即便車馬如雲,仍不覺擁擠。此時往來的除了紅衫翠袖的教坊女子,還有幾名身著黃衣,戴著烏紗襆頭的宦者,正帶著一幫白衫少年前後奔走。

袁天罡道:“那些黃衫的是管理教坊的中官。所謂:翩翩兩騎來者誰?黃衫使者白衫兒。”

程宗揚笑道:“不會碰見賣炭翁吧?”

石超道:“宅子裡缺炭?要買炭嗎?”

程宗揚與袁天罡對視一眼,彼此哈哈大笑。

眾人往西行去,緊鄰著教坊的卻是一座寺廟,進出的全是女尼。

“這是法雲寺。”袁天罡道:“長安城最早的寺廟之一,如今改為尼寺。”

“昨晚好像還路過一座寺廟?”

“那是宣慈寺。”

“一座坊裡就有兩間寺廟?唐國佛門勢力這麼大?”程宗揚有些意外。他印像裡唐國道門勢力極強,道門諸宗除了晴州就屬唐國最為鼎盛。

袁天罡眼也不眨地說道:“南邊有的坊壓根兒沒有。有的坊只有一處,比如西邊的靖善坊,就只有一處興善寺。”

程宗揚點了點頭。

祁遠“嘿嘿”笑了起來,“程頭兒,別聽他蒙你——大興善寺我去過,一座寺廟就占了一整個靖善坊。有的坊沒有,說的是南邊的保寧坊,整坊都被昊天觀占了。”

“長安城有多少寺廟?”

袁天罡道:“二百多座吧。”

“道觀呢?”

“四十多座。”

程宗揚忽然道:“娑梵寺在哪兒?”

“總寺在城南,城內的延福坊有處下院。怎麼了?”

“沒什麼。”程宗揚想起娑梵寺首席方丈,十方叢林名譽主持,唐國佛門理事會總理事——那個肥頭大耳的信永大師。這孫子拿了佛門至寶琉璃天珠,還欠著自己人情呢。

法雲尼寺占了宣平坊西南角,對面開著油坊、客棧、酒肆、成衣行……還有一家賣胡餅的店鋪,人來人往,生意興隆。

程宗揚的住處離坊門有裡許遠近,到了坊門,只見坊牆厚度一丈有余,底部包磚,夯土版築而成的牆體往上逐漸收窄,能看到頂部有坊卒正在打掃積雪。

出宣平坊西門,向南便是大路。長安城東西各開有三座城門,這條大路東連延興門,西通延平門,是東西方向的主軸之一。路面的寬闊程宗揚昨晚已經領教過,比坊內的大街寬了一倍,足有二十丈。

從宣平坊往西,依次是永寧坊、永樂坊、光福坊,再往前,便是長安城縱貫南北的中軸線:朱雀大街。

雖然已經見識過長安城內坊街、城街的寬闊,再看到這條六朝第一大城的主干道,程宗揚仍然被深深的震撼了。

這已經不是一般的街道,如果說十丈寬的坊街相當於雙向八車道,二十丈的城街相當於雙向十六車道,而眼前的朱雀大街足足有五十丈寬,根本不能以車道比擬,就如同一片遼闊的廣場,浩浩蕩蕩通往正北方的皇城朱雀門。

長安城共有十一條南北大街,十四條東西大街,全城一百零八坊,被朱雀大街分為東西兩半。中間宮城對應四坊,東西各有三坊。中間四坊規模較小,只在東西兩面設有坊門,避免衝犯了宮城的帝王之氣。

朱雀大街路面全部用條石鋪成,兩側設有丈許寬的排水渠,街旁栽植著成排的槐樹、柏樹、柳樹、楊樹、銀杏,樹齡都在百年以上,即使冬季枝葉凋盡,殘余的樹冠依然是龐然大物。

眼下將近巳時,新雪初晴,街上士女如雲,車馬相連,極盡繁華。

袁天罡道:“長安每至年關,人煙最是稠密。單是趕考的士子便有數千人,所帶的僕役、隨從,人數逾萬。還有回京述職的各部官員,前來賀歲朝覲的藩鎮使節,四夷使者,城內的客棧旅舍全都住滿,一室難求。”

“還說只在鄉裡討生,長安城你也挺熟啊。”

袁天罡嘆道:“長安居,大不易。我在長安城也待了好幾年,最後實在混不下去,才滾回鄉裡。”

忽然街上一片鼓噪,整條大街突然間沸騰起來。
9609895 發表於 2019-4-18 07:50
第八章


街頭霸王

旗幟飛揚,鼓聲震天,數十名漢子騎著駿馬狂奔而來。他們戴著猛獸面具,上身赤裸,下身穿著窄腿的皮褲,雙手不動韁繩,全靠雙腿控馬,手中揮舞著長索、搭鉤,在馬背上放聲高歌,卻是一幫胡人。

程宗揚心頭微震,本能地握住刀柄。一向膽小的石胖子卻沒有半點驚色,反而雙手攏在嘴邊,興奮地叫道:“捉住他!捉住他!”

街上的士女無不駐足歡笑,高聲助威。那些胡人揮動長索,互相追逐,每當有人被繩索套中,扯下馬來,圍觀的眾人便鼓掌頓足,歡聲雷動。

再往後,成群結隊的胡人載歌載舞,一片歡騰。他們有男有女,男的戴著或是猛獸或是惡鬼的面具,精赤上身,手裡提著圓滾滾的皮囊,女的則戴著高高的帽子,披著長巾,上身穿著短衣,露出雪白的腰腹,下邊是華美的長裙。

他們提著盛滿水的皮囊,一邊跳一邊互相潑灑,一邊高唱道:“莫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寶服紫髯鬚!聞道皇恩遍宇宙,來將歌舞助歡娛!”

隆冬時節,滴水成冰,狂歡的人群卻毫不畏寒,渾身濕透依然興高采烈。許多長安少年也擠了進去,他們解下衣物,系在腰間,光著上身,抓起溝渠中的雪泥,互相擲抹,不一會兒皮膚就被潑得通紅,仍然樂此不疲,爭相與胡女追逐嬉戲。

“這是潑寒胡戲!”袁天罡在程宗揚耳邊叫道:“跳渾脫舞,唱蘇幕遮!乞寒驅鬼!”

四周一片歡呼,程宗揚也不得不提高聲音,“狂歡節啊!”

袁天罡大笑起來,“嘉年華!”

那些胡人體貌各異,有的金髮碧眼,高鼻深目;有的髮紅如火,有的滿面鬚髯,還有幾個膚黑如炭,肌肉健碩的怪誕漢子,一個個腿長數尺,嘴唇極厚,鼻子、耳朵上穿著拳頭大的銅環。

袁天罡道:“那些是昆侖奴!”

程宗揚大聲道:“他們為什麼不戴面具?”

袁天罡大笑道:“戴了面具也能認出來啊!”

歡騰的人群中裡面還摻雜著不少異族,比如一群有男有女的獸蠻人——程宗揚還是頭一次看到女性獸蠻人。還別說,看慣了老獸那張能把人嚇尿的凶臉,那些獸蠻女子看起來居然頗有幾分俊俏。世間如果有美女熊,大概就是這模樣了。

最漂亮的還是幾名羽族,羽人長相俊美,若不是衣物有別,幾乎分不出來男女。他們穿著白衣,振翅飛起,提著水囊在人群頭頂盤旋著,將水傾倒下來,所到之處引起陣陣驚呼。

最引人注目的是隊伍中數輛綴滿彩帶的花車,一群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車上歡笑著四處潑水,她們同樣是短衣露腹,甚至還有幾人身後挑著蓬鬆的狐尾,可惜那些狐尾都是綴在衣裙後面的裝飾品,並不是真正的狐族。

狂歡的隊伍邊歌邊舞,一路往皇城行去,路人紛紛加入,隊伍越來越龐大。

程宗揚回頭看著青面獸口鼻噴著粗氣,躍躍欲試的樣子,笑道:“老獸,你也去吧。”

青面獸歡呼著嚎叫一聲,一把掄掉皮甲,往地上一摔,露出鬃毛猶如鋼刷的胸膛。

程宗揚叫道:“小心點,別傷著人!”

也不知道青面獸聽到沒有,只見他悶著頭橫衝過去,跟一名高大的獸蠻女子撞成一團,力道之大,足以把一名壯漢撞成骨折。

袁天罡吸了口涼氣,“獸蠻人就是這麼求偶的?”

程宗揚道:“你還沒見過拿嘴巴子下酒的吧?一個耳光一碗酒,打到口鼻躥血——就是他們幹的事!”

石超躍躍欲試地說道:“程哥,咱們也跟著去看看吧。”

“你也想混水摸魚?”

“可不敢,我這樣的進去就被擠扁了。”

程宗揚哈哈大笑,“走!”

人群向北經過安仁、豐樂、開化、通化、興道、善和諸坊,每過一處,都有少年郎擎著彩旗從坊內奔出,彙入其中。等到朱雀門前,潑胡寒戲的隊伍已有數萬人,歡聲直上雲霄。

敖潤去鴻臚寺遞交文書,正好被堵在朱雀門內。陪客的鴻臚寺少卿段文楚笑著說道:“每至冬末,京中以潑寒胡戲為樂,前後七日方止。有詩雲:腊月凝陰積帝台,豪歌急鼓送寒來——此誠樂事也。”

唐國以科舉取士,進士科考尤重詩賦,官員無不精通詩文,才華出眾,錦詞麗句信手拈來。

可惜段文楚的錦繡文才全曬給瞎子看了,敖潤別說撇文,認識的字一隻手都能數過來,聞言只覺這人好生高深,說的話自己都聽不大懂。

段文楚道:“要不從東邊的安上門走?”

好不容易聽懂一句,敖潤趕緊道:“成!”

“請。”段文楚在前引路,邊走邊道:“聽聞貴使是新晉的列侯?”

敖潤大咧咧道:“列侯!實封的。”

“居然是實封的列侯!”段文楚驚嘆道:“漢制異姓不得為王,舞陽侯以異姓而封疆裂土,可是數百年未有之際遇。”

敖潤牛氣烘烘地說道:“還行吧。反正我們程侯也不稀罕這些。”

段文楚笑容僵在臉上。封侯都不稀罕,他想幹什麼?難道傳聞……

敖潤似乎沒看出他的臉色,“我們程侯在乎的是做生意——誒,段少卿,有沒有興趣投一股?”

“投一股?”

敖潤頓時來了精神,張口將自家主公的生意說得天花亂墜,然後又提到商會一年的分紅。

“……兩千金銖的本錢,一年!翻五倍!”敖潤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使勁翻了翻。

“一年五倍的利?”段文楚聞之咋舌,“不過兩千金銖……”

“兩千已經是最少了。不過我在侯爺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你要誠心相投,我去替你說說……”

這邊程宗揚隨著人群來到皇城前。長安皇城東西寬五裡,南面開有含光、朱雀、安上三門,三條筆直的大道將四坊分開。人群聚焦在皇城前的橫街上,歡呼拜賀。守衛宮禁的是左右監門衛,他們頭戴鳳翅盔,披掛著金燦燦的明光鎧,手執儀刀,威武雄壯。

朱雀門前人山人海,程宗揚擠得立不住腳,只好隨著人流沿皇城大道東行,來到安上門。吳三桂眼尖,一眼看到敖潤從門內出來,當即用中指、拇指頂住唇內,打了個呼哨。

敖潤聽到聲音,趕緊牽上馬,靠著自家過硬的身板,從人群中硬擠過來,“程頭兒!”敖潤見面便興衝衝說道:“我剛見了鴻臚寺的少卿,他想投一股!”

“怎麼了忽然就投一股?”

敖潤說了原委,然後道:“段少卿錢不湊手,說最多只能拿出五百金銖,問能不能先占個四分之一股。我說要跟上頭商量商量,回頭再答他。”

程宗揚與袁天罡、石超、祁遠等人面面相覷。

袁天罡上下打量著敖潤,“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搞傳銷的人才?頭回見面就空手套白狼,得了五百金銖?”

“我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敖潤眨巴眼睛道:“程頭兒,這事我沒辦砸吧?”

“幹得漂亮!”程宗揚狠狠誇了一句,“咱們來長安是幹正事的,但生意也不能忘!老敖這事幹得好!”

敖潤心裡像喝了蜜似的,樂得幾乎冒泡。

石超殷切地問道:“程哥,你這回打算做什麼生意?”

“這不正在看嗎?”程宗揚道:“胖子,你地頭熟,有什麼地方合適做生意的?”

“那還用問?當然是東西兩市啊!”石超道:“東市賣的是高檔貨,窮鬼們買不起。西市那就雜了,裡頭光店鋪就有兩萬多間,實打實的萬商雲集!要不長安百姓把購物都叫做買東西呢?東西兩市貨物應有盡有,只要世間有的,東西兩市都能找出來。”

“一個西市就有兩萬多間店鋪?”

這數字完全超乎程宗揚的想像,洛都也是頂級的名城大邑,可洛都九市的店鋪全加起來,也未必有西市這麼多。

袁天罡道:“東西兩市各占兩坊之地,長寬各有兩裡。市內百貨雲集,店肆林立,單是胡商就有上萬人。”

一平方公裡的話,每間店鋪實際占地大約五十平方米,加上樓閣,面積還要翻倍。這樣算來,僅西市的商賈、店員,只怕就有十萬人。如此規模龐大的商業場所,讓程宗揚再一次感受到長安城的宏偉與氣勢磅礡。

這可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長安宮城。西北官署。右千牛衛府。

座中面容清臒的老者放下書卷,“見到了嗎?”

“沒有。”段文楚道:“來的是一名冶禮郎,姓敖。”

旁邊一名鼻青臉腫,手臂還纏著繃帶的大漢道:“應該是敖潤了,他原來是晴州的佣兵,一年多前跟著他,算是貼身護衛。”

段文楚道:“那人雖然粗鄙無文,舉止倒是守規矩的。只不過滿口生意經,銅臭逼人,不似君子。”

老者莞爾道:“可是拉你做生意了?”

段文楚笑道:“讓衛公猜著了。方一見面,他便鼓動我往程氏商會的生意投上一股。按衛公的吩咐,我故作讓他說得心動,只推說手頭乏錢,先拿五百金銖投四分之一。他說要回去商量。”

“一百萬錢才占四分之一股?要是有個百十股,豈不是股本就有好幾億?”王忠嗣腫著臉咂舌道:“這小子太有錢了吧?”

段文楚道:“那姓敖的吹得極大,說去年一年便拿到五倍的分紅。”

“五倍?牛皮都被他吹破了!”王忠嗣壓根兒不信。

“五倍還是少說了。”李藥師道:“霜兒信中提到,江州的水泥生意,其利十倍。”

王忠嗣埋怨道:“我就說當初不該讓月姑娘去六扇門,要是留在天策府,她還跑到江州去?”

段文楚道:“月姑娘畢竟是女子,在天策府多有不妥。”

“六扇門就妥當?”王忠嗣啐道:“一幫子賊胚!”

段文楚道:“這麼瞧不起六扇門?等你傷好了,趕緊先把場子找回來是正經的。”

王忠嗣被戳中痛處,悻悻道:“那小子……衛公,讓他學主簿可惜了啊。姓呂那臭小子天生就當騎兵的料,下力氣打熬幾年,肯定不比姓霍那賊胚差。”

“為將者不知祿米,到底只是匹夫之勇。讓他先學著再說。”李藥師叩了叩桌面,“先說這位程侯。洛都亂事方平,他就匆忙趕來長安,究竟何意?”

王忠嗣道:“我數過,他從盤江到建康,沒幾日就有了玄武湖之變,晉國內亂,最後蕭侯南下,占了江寧二州。到了江州,沒多久就是江州之戰,宋國上四軍被打得灰頭土臉。曾在府裡游學的張亢信中說,江州用水泥築成堅壘,就出自他的手筆。到了洛都,有洛都之亂,數萬人在宮中血戰數日,殺得人頭滾滾。最後他倒好,裂土封疆,占了舞都——這是個災星啊!”

段文楚道:“也不能一概而論,他去過晴州和臨安,還不是平平安安。”

“那是他待得時間短!依我看,趕緊把他打發走得了,這家伙比姓岳的還掃把星。”

段文楚道:“先問清他的來意。他一路避不見客,反而有些欲蓋彌彰。說不定長安之行只是個幌子,實則別有所圖。”

王忠嗣道:“那邊誰在盯著?”

“法曹參軍,獨孤謂。”

“六扇門的獨孤郎啊。有動靜嗎?”

“昨晚來了一批客人,石家主親自去接的。姓敖的就在裡面。”

“沒跑!肯定是昨晚剛到。怪了,他怎麼走陸路?”

“說不定是跟人見面。”

“等等!金商那邊不是又鬧起來了嗎?”王忠嗣拿沒有受傷的那隻手一拍大腿,“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

◇◇◇程宗揚絲毫沒有身為夜貓子的自覺,他原本想去西市,可實在擠不過去,與敖潤彙合之後,眾人沿朱雀門前的橫街東行,准備從平康、宣陽、親仁、永寧諸坊中間穿過,順路觀看各坊的風物,再回宣平坊。結果剛進平康坊,石超就不想走了。

平康坊是長安城有名的聲色場所,一眼望去,沿街全是青樓。滿坊的翠衫紅袖,美女如雲,蘭車過處,香風四溢。

石超苦苦勸道:“程哥,來長安不入平康坊,等於白來啊。你看,那是群芳院,裡面都是能歌善舞的絕頂粉頭!前邊的燕婉閣,好幾個紅牌,最擅長唱曲。雅韻台,那個不行!全是清倌人,就會吟詩,來往的都是些酸丁。藏香樓,這個好!裡面個個都是胭脂嬌娃,又香又媚。碧池館,裡面陪浴的都是些胡姬,那身子,雪白雪白的!就是有味,天天都得洗……”

石超從坊北進門開始逐一點評,一路上如數家珍,等到出了南門才戀戀不舍地閉上嘴。

程宗揚笑道:“接著說啊,我聽著比進去花錢還過癮。”

石超打起精神,“要不我們去道觀吧?”

程宗揚以為自己聽錯了,“哪兒?”

“鹹宜觀啊。就在前面的親仁坊,裡面全是女冠,房中術賊溜!”

“道觀還做這生意?”

“哎呦程哥,何止道觀啊!那些尼寺幹這個的也不少,人家玩的是歡喜禪,性命雙修。”

袁天罡笑道:“也不盡然。鹹宜觀的女冠以清靜自守,偶有幾個游歷風塵,與文人墨客詩文唱答,以至於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可不是墮入風塵。”

“我遇見的可不是這麼說的啊,”石超愕然道:“她說五十金銖一晚,明碼標價的。”

“一晚十萬錢,”程宗揚同情地說道:“你是讓人宰了吧?”

石超身後的美姬都掩口而笑,石超訕訕道:“我說這麼貴呢……”

出平康坊,往南便是宣陽坊。眾人正待穿過兩坊之間的橫街,忽然周圍響起一片驚叫聲。

幾名戴著面具的少年縱馬狂奔而來,一邊嚷道:“讓開!讓開!”

程宗揚道:“不去朱雀大街潑水玩,怎麼跑到這兒來了?”

袁天罡道:“被人攆了吧?”

那些少年在街上狼奔豕突,接著便聽到一陣急劇的“轆轆”聲響,當先兩匹白馬並肩奔來。那兩匹馬身高腿健,渾身雪白,沒有半根雜毛,矯健的馬腿即使在疾馳中仍然步伐一致,絲毫不亂,飛舞的馬鬃如同白雲一樣,猶如天馬下凡。

馬後拉著一輛雙輪單轅的輕車,車上卻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戴著一張遮住鼻眼的青銅饕餮面具,下方的紅唇嬌艷欲滴。她體形豐腴,上身穿著碧綠鑲紅流蘇的短胸衣,渾圓碩大的雙乳高高聳起,露出半截乳溝,白膩的肌膚猶如凝脂。下面是一條紅底的百花褶裙,中間一段腰肢柔潤而又纖細,白得耀眼。戴著饕餮面具的美女一腳踏在車上,一腳蹬著車前的橫木,身子前傾,挽起的雲髻鬆開半邊,青絲迎風漫舞。她左手扯著韁繩,右手揮著長索,毫不憐惜地抽打著馬匹。馬車以驚人的高速駛過橫街,包鐵的車輪碾在石板的車轍中,濺出一連串的火星。

尤為引人注目的,是那饕餮美女的胸部。她身材高挑,胸前那對乳球尺寸大到誇張,隨著車身的顛簸,沉甸甸的乳瓜抖動著,顯示出驚人的彈性。旁邊的石超張大嘴巴,幾乎看傻了眼。戴著饕餮面具的美女恨聲道:"敢摸老娘!找死!”

那幾名少年連屁都不放,只悶頭狂奔。

“去!”饕餮美女嬌叱一聲,長索游龍般飛出,越過近十丈的距離,套住一名少年,將他上身連同雙肩一並捆住,然後回手一收,把他硬生生扯下馬來。

那少年從馬背上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慘叫起來。

剩下幾名同伴死命打馬狂奔,終究比不過那兩匹白馬的神駿,眨眼工夫又被饕餮美女追上一人,攔腰套住,扔到路邊,磕得面具破碎,滿臉是血。

一名少年大叫道:“誰摸你了!我就摸了摸你的馬屁股!”

“老娘的馬屁股你也敢摸!去死吧!”

饕餮美女長索一揮,將那少年套住,直接扔到街旁的溝渠裡。

只聽“呯”的一聲,渠中的冰面破碎,積雪連同污水濺起一人多高,那少年跟死狗一樣被貫進渠底,生死不知。

另一人眼尖,一眼看見人群中有兩名捕快打扮的差役,立馬叫道:“我要投案!這馬是我偷來——啊!”

伴隨著一聲慘叫,那少年像放風箏一樣飛向半空,然後大字形拍在路面上,手腳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

眼看著車上的饕餮美女目光掃來,兩名捕快麻利地把差服一扒,連同佩刀卷成一團,然後堆起笑臉,抬手打了個招呼,“仙子,忙著呢?”

“你們這些廢物!還讓老娘親手抓人。”

“我們哥兒倆下班了。路過,路過!小的就不打擾仙子。”

“滾!”

另一名少年嚇得面具都扔了,回身拱手道:“太真仙子!小的……”

話沒說完,便見眼前索影橫空,將他小臂、前臂、上身一並捆住。那美女腳蹬橫木,仰身回手一提,那少年如同騰雲駕霧一樣直飛起來,依舊是抱拳拱手的姿勢,攻城槌一樣直挺挺撞上坊牆,頓時暈了過去。

最後一人戴著惡狼面具,露出的鬈髮濃鬚,顯然是個胡人。長索卷來,他斜著身往下一撲,來了個鐙裡藏身,堪堪避過長索,然後頭也不敢露地一扯轡頭,坐騎盤旋著在橫街上拐了個彎,幾乎撞上正在看熱鬧的程宗揚等人。那胡人一腳踏著馬鐙,一手扯著鞍帶,眨眼工夫便撥轉馬頭,沿著橫街逆向猛衝。

吳三桂與敖潤同聲贊道:“好騎術!”

那胡人整個身子都藏在鞍側,緊貼著溝渠邊沿,與追來的輕車擦肩而過。饕餮美女的長索失去用武之地,當即蹬緊橫木,雙手用力一扯,兩匹白馬齊齊偏轉馬首,輕車猛地衝出一截,又被馬匹硬生生拖得轉彎,車身傾斜過來,一側的車輪在車轍中摩擦著,火花四濺,然後猛地彈出,車身飛起半人多高。

圍觀的眾人發出一片驚呼聲,那饕餮美女身在半空,長裙飛舞而起,鮮紅的裙上刺繡著無數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同時綻放開來。剎那之間,百花齊放,鮮明奪目的花中之王在冰天雪地的街頭盛開,滿眼的富麗堂皇,艷冠群芳。

這凶猛飆車的美女拐彎實在太猛,飛揚的裙角直接卷到程宗揚臉上,一股如蘭似麝的馥華香氣撲面而來。憑借自己六級通幽境大高手的驚人目力,電光石火的一瞬,程宗揚便將饕餮美女裙內的風光一覽無余——可惜她裡面穿著與胸衣同樣質地的翠綠綢褲,白瞎了自己火眼金睛般的目力。唯一能夠確認的是,這美女的美臀是貨真價實的極品,不僅豐腴飽滿,而且又圓又翹。

饕餮美女雙足用力一蹬,輕車落回地面,接著再次彈起。她斜著身,竭力保持著車體的平衡,可還是羞了少許。眼看車身就要傾覆,程宗揚伸手一按,一股恰到好處的力道送出,將失控的車身推了回去。

饕餮美女險些栽到程宗揚懷裡,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胸前那對圓碩的豪乳如同灌滿水的皮球猛然跳動著,左右亂晃,乳波滾滾,余韻未止。劇烈的追逐之下,那道白膩的乳溝間沁出星星點點的香汗,愈發香艷誘人。

伸手的一瞬間,程宗揚都有些後悔了,還不如讓這個香噴噴的豐艷尤物一頭摔到自己懷裡得了……

饕餮美女穩住車身,接著駕車猛追。那胡人還沒來得及翻上馬背,就又被銜尾追上,索性故技重施,以精湛的騎術撥轉馬頭,再次回身,從橫街北側轉到南側。

饕餮美女緊跟著轉過車身,她追得氣勢如虹,腳下的輕車卻不堪重負,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像是要散架一樣。

就在這時,遠處一道纖長的身影沿著溝渠旁的石欄,如煙般掠來。她戴著遮面的黑紗,外面還戴著唐國仕女外出時常用的罩紗——一頂竹制的鬥笠,笠沿一圈黑紗從頭頂一直垂到腳下,把整個人都罩得嚴嚴實實,只能勉強看到裡面是一件玉白色的絲袍。

溝渠旁的石欄寬不及一掌,年深日久,上方早已滑不溜手,尋常人只怕站都站不穩,那女子卻如履平地,她穿著一雙繡著雲紋的白蓮絲履,足尖在欄上輕輕一點,便飛出丈許,就像一隻振翅飛翔的白鶴,身形優雅而又輕盈,不帶半點煙火氣。只是她手中提著一柄澄若秋水的長劍,劍鋒兀自滴著鮮血。

程宗揚目光犀利,先是一眼看到那柄滴血的長劍,覺得有點眼熟,接著再看那具重重包裹仍不失柔美的身姿,豐挺的胸乳,纖細的小腰,再與自己記憶中那具玉體一對比,不禁大吃一驚——這不是潘姊兒嗎!

潘姊兒也在長安?小香瓜呢?不會真讓她帶回光明觀堂禁足了吧?

程宗揚心裡一陣打鼓,潘姊兒戴著一層面紗還不夠,外面又加一層,這是沒臉見人啊。她拿著劍幹嘛?當街殺人?幹!不會來找自己玩命的吧?

潘金蓮揚聲道:“太真!小心!”

那饕餮美女一時抓不到藏在馬側的胡人,乾脆將長索貼地揮出,卷住馬匹的四蹄。

狂奔的馬匹嘶鳴著側翻過來,躲在鞍側的胡人踢開馬鐙,躍到地上,然後從袖中擎出一柄尖刀,用純熟的六朝話叫道:“楊玉環!別欺人太甚!”

“呯”的一聲,饕餮美女抬起一條大長腿,一腳踹中那胡人的面門。那胡人直挺挺倒在地上,惡狼面具下鮮血狂飆,還迸出幾顆牙齒。

饕餮美女從車上躍下,一隻羊皮小鞭毫不客氣地踩在那胡人腦袋上,雙手叉腰,當著滿街看客的面,放聲大笑。

“敢跟我鬥!你不打聽打聽!長安城一百零八坊,誰敢來惹老娘!”

那胡人滿臉是血,牙齒漏風地說道:“我是陳王門下……”

“呸!那小兔崽子算個屁!立了太子還是個屁!別說他了,十六王宅那幫廢物點心,哪個我沒揍過?”

兩名捕快見機得快,這會兒早就溜得沒影了,圍觀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程宗揚瞠目結舌,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個名傳千古,艷傾天下的大唐第一美女。

飆車、行凶、鬥毆、罵街……這是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太真妃子楊玉環?這活脫脫是長安街頭惡霸啊!
9609895 發表於 2019-8-31 21:24
第八集 燕過誰家 第一章 鎮國公主

光天化日之下,長安城中惡少公然在街頭縱馬飆車,追逐鬥毆,以至於血灑長街。如此肆無忌憚,又正值潑寒胡戲,四周觀者如堵,但讓程宗揚意外的是,圍觀眾人只遠遠看著那個戴著饕餮面具的美女雙手叉腰,把對手踩在腳下得意大笑,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攔的。

那饕餮美女不爽地一瞪鳳目,喝道:“老娘為民除害,怎麼連個叫好的都沒有?是不是和這些害蟲一黨的?”

當即有人氣沉丹田,大叫了一聲,“好!”

眾人如夢初醒,紛紛叫道:“太真仙子打得好!”

“仙子除暴安良!”

“太真仙子為民除害!威震長安!”

幾名被堵在街上的教坊樂手當場打起羯鼓,歌伎甩袖展喉,聲情並茂地唱了一段《周處除三害》。

那胡人已經放棄掙扎,死狗一樣被饕餮美女踩在腳底。楊美女還嫌不過癮,又把幾個受害者都揪過來,在街上跪成一排,拎著馬鞭挨個教訓。

被甩到坊牆的少年還在昏厥,照樣被兩名同伴挾著跪在地上,楊美女抽了幾鞭都沒把他抽醒,也沒再理他。最倒霉的是那個被扔到渠裡的家伙,他渾身都是污水,衣褲都快結出冰茬,凍得瑟瑟發抖,還得老實挨訓。好在楊美女嫌他身上太臭,怕弄髒馬鞭,沒有抽他,算是因禍得福。

石超到底是異鄉人,不識得底細,跟著祁遠、敖潤、吳三桂等人胡亂叫了幾句好,然後大眼瞪小眼,都是一肚子的莫名其妙。

這位太真仙子究竟什麼來歷?街頭公然揍人,如此囂張跋扈,卻無人敢惹,連衙役都繞著走?

他們幾個小聲嘀咕,旁邊的袁天罡這會兒卻像是被什麼嚇到了一樣,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每當饕餮美女的鞭子落下,他眼角就是一陣抽搐,似乎看到了什麼不該看見的東西,又像是夢想撞上殘忍的現實,琉璃般碎了一地。

“她是楊玉環……”袁天罡喃喃道。

敖潤道:“剛才喊的好像就是這名?”

“這是楊玉環?”袁天罡口氣中充滿了不敢相信。

石越剛擠過來,他倒是知道些底細,在後邊壓低聲音說道:“太真仙子楊玉環——長安城一霸!沒人敢惹。這幾個不長眼的倒霉了。”

我想問的根本不是這個好不好?袁天罡一口悶氣跟鋪路石一樣憋在心頭,心臓病都快犯了。跟這些人實在沒有共同語言,他們怎麼知道楊玉環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

袁天罡拽住程宗揚的胳膊,咬著牙道:“她是楊玉環!”

程宗揚鎮定自若,“老袁啊,你也在六朝混不少年頭了,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嗎?”


“楊貴妃啊!婉轉蛾眉馬前死啊!”袁天罡幾乎要迸出眼淚,“你見過這麼暴力的楊貴妃嗎?”


“這算什麼。”程宗揚抬了抬下巴,慢悠悠道:“你瞧瞧旁邊那個——潘金蓮。”

“啥?”


“你沒想歪,就是那個潘金蓮。”程宗揚拍了拍他的肩膀,“她男人是武大郎,沒成親就死了。小叔子武二,一個臭不要臉的。”

袁天罡看看衣著暴露,充滿暴力的凶猛美女楊玉環,又看看旁邊白衣如雪,仿佛帶著聖潔光環的潘金蓮,強烈的反差使他幾乎要窒息了。

楊玉環訓得高興,潘金蓮提劍守在她身後,一邊戒備,一邊心急如焚,卻又無可奈何。

周圍眾人使勁拍著馬屁,一片阿諛聲中,忽然間傳來一聲口哨。

聲音雖遠,潘金蓮卻如受雷亟,她抬眼朝聲音來處望去,隨即美目中流露出無窮的羞惱和痛恨。

程宗揚吹完口哨,笑眯眯朝她招了招手,然後視線向下,刻意在她胸前高聳的部位停頓了片刻。

潘金蓮藏在面紗下的玉頰像被人抽了一記般瞬間漲紅,握劍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擰緊,直想一劍刺穿那個該死的混賬!

“滾!”

楊玉環終於訓完,一聲嬌叱,幾名少年如蒙大赦,互相扶攜著,一瘸一拐地溜了。

楊玉環得意地轉過身,一眼覺出好友的異樣,好奇地問道:“你在看誰?”

潘金蓮收回目光,冷冰冰道:“有賊人,此地不宜久留,走。”

楊玉環才沒這麼容易被她敷衍過去,順著她方才的視線望去,正與程宗揚看了個對眼。

程宗揚微微一笑,抬手在唇上按了一下,給了她一個飛吻,然後順勢按在胸口,極有風度地躬身施了一禮。

楊玉環哼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拉著潘金蓮踏上輕車,揚鞭叱馬,往西邊的朱雀大街駛去。

◇    ◇    ◇

“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

袁天罡靠坐在門邊,一臉生無可戀地擊著門檻,幽幽唱道:“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台月下逢……”

聲音凄悲徹骨,如泣如訴,如怨如慕。

程宗揚挨著他坐下,“老袁,有什麼想不開的?難道因為楊貴妃變成街頭小太妹,你接受不了了?”

袁天罡沒有理他,自顧自唱道:“一支紅艷露凝香,雲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可憐飛燕倚新妝……”


“你得這麼想,”程宗揚寬慰道:“既然楊美女能變成太妹,潘姊兒能變成聖女,秦檜跟吳三桂為什麼不能變成忠臣呢?對不對?賈文和也可以變成心慈手軟的大善人啊。”

袁天罡聲音拉高八度,嘶聲唱道:“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闌干!”

老袁這是魔怔了啊。程宗揚給蛇奴使了個眼色。

片刻後,環佩輕響,一雙纖手捧著一隻玉盞,盈盈遞到袁天罡面前。

袁天罡心碎欲絕,本不想理會,可那雙手纖美如玉,晶瑩柔潤得讓人挪不開眼睛。

袁天罡茫然抬起眼睛,入目的如花玉容讓他一陣心悸,冥冥間一聲梵唱,使他三魂七魄都為之震動。

如果說楊玉環是豐腴火辣,風情萬種,艷得令人眩目,眼前的美女便是優雅明艷,有若空谷幽蘭,艷色傾城,卻遺世獨立,美得讓人心碎。

程宗揚接過玉盞,那美人兒嫣然一笑,飄然而去。

程宗揚把玉盞遞到袁天罡嘴邊,灌了一口。袁天罡頓時嗆住,咳嗽數聲才回過神,如夢方醒般道:“她……她……”

“我內宅的。姓趙,小名飛燕。”

“你……你……”

“把臉上的水擦擦,咱們慢慢說,時間還長著呢。”

良久,袁天罡終於鎮定下來,滿腹的幽怨和失落,最終都化為一聲長嘆。


“同樣是穿越,我半生掙扎,蕭條此身,一直混跡底層,看不到任何翻身的希望。你卻出入宮禁,定邦封侯。真不知道是你運氣好呢,還是能耐大呢?”


“兩者兼有吧。”程宗揚坦然道:“運氣肯定是第一位的,不然我在大草原就死了。跟我一起穿來的段強,運氣就不好。”


“得了吧,他運氣算好的,好歹穿越了。要不然一下飛機就是個死。”袁天罡吐槽道:“隨身帶著毒品,他是沒打算活啊。”

程宗揚無奈道:“他怎麼想的我也不知道,也許浪慣了。我就想不明白,老袁,你怎麼混這麼慘呢?好歹你也多出上千年的知識儲備吧。”


“你走的貴族路線,怎麼知道我們底層生活的辛苦?跟你說,和底層的百姓比,我還算混得不錯的,起碼還能撈口飯吃。混不出頭能怨我嗎?你以為多的那點知識就能用嗎?”

袁天罡一肚子的牢騷,“我懂點歷史不假,可六朝的歷史能叫歷史?唐太宗是李建成你敢信?李世民生到李隆基後邊,壓得安祿山跟狗一樣,給他效力一輩子,一高興就讓他跳個胡旋舞,君臣相得,如魚得水。他們是高興了,我懂的那點歷史全他媽喂狗了。”

“抄詩啊,多少人都是這麼幹的,一抄就火了。”

“六朝秦漢唐晉宋昭南,你是抄唐詩還是抄宋詞呢?”

“宋以後的不也有嗎?”


“能抄的早就被抄完了!再說你抄兩句‘人生若只如初見’,能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比嗎?別說一個文抄公,就算是明清一流詩詞大家穿過來,你是想跟李白比呢,還是跟杜甫比呢?王維、王勃、王昌齡、李賀、杜牧、白居易、李商隱……哪個不甩你五六七八九十條街?白員外抄的那些詩為什麼沒傳開?人家失傳的就蓋你好幾頭好吧!”

“那不還有北國風光……”


“行,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別人問了,成吉思汗是誰啊?為什麼不是冒頓呢?再說你一個該死的窮鬼,說人家秦皇漢武略輸文采?說什麼風流人物還看今朝?要臉嗎?別人當時就問了,你配鑰匙嗎?”

袁天罡越說越激動,“你他媽也配?你是配一把呢?還是配兩把呢?你配幾把!你他媽配個雞巴!”

老袁這是被戳到痛處了?看他這情緒,指不定真被人這麼問過,臉都被打腫了。

程宗揚趕緊道:“好好好,是我見識淺,老袁你別激動,咱們好好說。”

袁天罡一聲長嘆,“底層想翻身太他媽難了。吃了上頓,操心著下頓,日夜操勞,也積不下幾文錢。沒有資本能做什麼?建發電廠?別鬧了,拿銅絲纏個線圈還得有銅呢。”

程宗揚道:“練武呢?六朝這種修煉的。”

袁天罡露出苦笑,“你運氣真好,居然有修煉的天賦。尋常人頂多在一二級打熬身體。想學上乘功法,那得有天賦。天賦這東西不說百裡挑一,十個裡面有一個,那就是百分之九十的淘汰率。何況再往上,天賦越要緊。比如你……”

袁天罡打量了他一下,“有三級了吧?再往上可就難了。”

“差不多吧。”程宗揚道:“你沒有嗎?”


“我?不知道。”袁天罡自嘲地說道:“窮鬼也想賭這百分之十的機遇?先填飽肚子吧。”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不對啊。我見過一支軍隊,兩千多人全是三級以上的修為,那不是應該誰都能修煉嗎?”

“也許是從兩萬多人裡選出來的呢?”

還真有可能。不過程宗揚直覺並非如此。以岳鵬舉在六朝的時間來看,未必有從容挑選的空閑。也就是說,他很可能一開始就選出來兩千名有足夠天賦的軍士,組建了星月湖大營。

他是怎麼做到的?

袁天罡積怨已久,可惜欄杆拍遍也沒半個知音,此時終於有機會一吐為快。

等發泄完,他也冷靜下來,抹了把臉道:“方才失態了。唉……”

程宗揚笑道:“想開點就對了。六朝被搞得亂七八糟,楊玉環不當貴妃當太妹不也挺好嗎?好歹沒有流落煙花……”

“你閉嘴!”袁天罡幽幽道:“楊貴妃是我上輩子的夢中情人。”

程宗揚無語半晌,你這是沒見著岳鳥人,不然你們兩個非打起來不可。

“老袁啊,你這麼一把年紀了,難道一直沒成家?”


“成什麼家啊,我逃命還來不及呢。”袁天罡自嘲道:“喪家犬一條,就沒有安定下來的時候。”

“那你……”程宗揚朝他下邊看去。

袁天罡腿一夾,戒備地說道:“怎麼著?”

“總有生理需求吧?怎麼解決的?”

“庸俗!”袁天罡痛斥道:“低級趣味!”

程宗揚也不說話,只一臉純良地看著他。

袁天罡也覺得沒意思,訕訕地閉上嘴,過了一會兒才幽幽道:“告訴你也不妨——我的預知能力全靠童身。”

“真的假的?你沒破過戒,怎麼知道預知能力就靠它呢?”

袁天罡指了指腦袋,“預知。一近女色,就是死路一條。你還會選嗎?”

程宗揚摸了摸下巴,“換成是我吧……會!”

“滾蛋!”袁天罡啐道:“你個要色不要命的。”

◇    ◇    ◇

賈文和將一張素紙放在案上,上面是剛搜集來的各項資料。

楊玉環,出身弘農楊氏,父為京官。

六歲隨父入覲,以聰慧為先皇憲宗器重,收為養女。

八歲替先太後祈福,入鹹宜觀為女冠,號太真。

九歲封公主,以道號為公主號,稱太真公主。開府,食邑千戶。

十一歲憲宗駕崩,穆宗立,晉長公主,加封五百戶。

十五歲穆宗駕崩,敬宗立,晉大長公主,加封一千五百戶。

十七歲敬宗駕崩,今上繼位,晉鎮國大長公主,設太真觀,加封兩千戶。

楊玉環公開的資料並不多,至少程宗揚就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被遺漏了:她六歲時,與某個鳥人見過一面——這很可能是她命運轉折點。此後她的人生就仿佛開掛一樣,一路光芒四射,直奔巔峰。

薄薄一頁紙,透露出的信息卻極不尋常,其中單是皇帝就涉及到四位。程宗揚不得不先捋一遍:如今這位唐皇是憲宗的孫子,穆宗的次子,敬宗的弟弟。楊玉環被憲宗收為養女,名義上是穆宗的姊妹,也就是敬宗和今上的姑姑——雖然她今年才二十三歲,已經歷經了四位皇帝。封號也由公主到長公主,再到大長公主、鎮國公主。

唐國皇帝收養義女並不罕見,事實上算是一種常規操作。歷代唐皇收養了一堆的公主,有宗室女,有異姓的外甥女,甚至還有與宗室不沾邊的臣子女,也被唐皇收為己女,然後給個公主的封號,送去和親。不過收養的公主通常都會改為皇室姓氏,像楊玉環這樣既不改姓,又不送去和親的,算是絕無僅有的殊遇了。

而且唐國公主慣例食封三百五十戶,楊玉環這位異姓鎮國公主足足食邑五千戶,更何況九歲便即開府,有了干預政事的資格!

這裡面的意味就太復雜了,程宗揚不明白,岳鳥人究竟給那位憲宗灌了什麼迷魂藥?別說親閨女,親兒子都未必有這待遇!

怪不得楊玉環是長安一霸,打遍十六王宅無人敢惹。如今的唐皇說不定就被她這位小姑姑給揍過。

但反過來說,唐國的皇帝死得也太勤了。六年換了四個皇帝,不知道唐國主持登基大典的是哪位大臣,這經驗都能刷到滿。

“死一個皇帝晉一級,這是唐國的慣例?”

賈文和道:“憲宗十九位公主。晉位長公主者唯其一人。”

十八個親生公主都沒有晉封長公主,一個收養的異姓女兒,居然連升數級,晉位鎮國大長公主?

程宗揚眉頭越皺越緊,忽然道:“唐國這些皇帝太能生了!別的朝代一堆絕嗣的,越到末世越生不出來。唐國諸皇隨便生生,就是十幾二十幾個,李家的血統很強大啊……”

袁天罡正在凝神思索,聽到這段差點兒急眼了,“你怎麼總扯這個?”


“走神了!走神了!”程宗揚趕緊收回思緒,“她怎麼一路晉封的?有什麼內幕?”

賈文和道:“憲宗剛明果決,人稱中興之主,唯壯年沉湎長生,服食金丹暴死。穆宗性喜游樂,無心政事,繼位兩年便即中風,服食金丹暴死。敬宗喜游更甚,在位兩年,為宦官所弒。”


“被宦官殺了?”程宗揚聽著都不可思議。宦官與大臣不同,唯一的權力來源就是皇帝。全靠著皇帝撐腰,才能作威作福。太監弒君,那不等於自殺嗎?

“此事撲朔迷離,頗多難解之處,宮闈之秘,難知其詳。”

六年換了四個皇帝,兩個吃金丹吃死的,一個被宦官給殺死的——唐國亂成這樣居然還沒有散攤子,真不知道祖上積了多大的德。

賈文和道:“憲宗駕崩時,太真公主年紀尚幼。穆宗以先帝遺命,封其為長公主。此事還可以說是憲宗對太真公主分外器重,穆宗子承父志。待穆宗駕崩,敬宗繼位,加封其為大長公主,其中必有緣故。”

程宗揚道:“敬宗繼位,楊玉環在其中立功了?”

賈文和指著紙上的條目道:“加食邑一千五百戶,非但有功,且是大功。”

唐國食邑並非實封,而是按戶數折為賦稅作為俸祿。一次加封一千五百戶,相當於加封了一個開國縣公。

袁天罡嗤道:“如此大功,卻扶立了一個昏君。”

程宗揚道:“敬宗很昏庸嗎?”

袁天罡道:“敬宗在位二年,終日游獵享樂,不理朝政。先是被幾個工匠闖入宮中,登堂升殿,堪稱六朝第一笑談,後來又被群奴所弒,豈止是昏庸!”


“也許是他們關系好呢?”程宗揚猜測道:“估計他們年齡差不多,一起玩大的。楊玉環都這樣了,扶立個喜歡玩的,也很正常。那後面這個兩千戶呢?”

賈文和道:“今上與太真公主同齡。敬宗遇弒,京師動蕩,今上入太真公主府暫避。後被神策軍迎立,登基為帝。”

程宗揚明白了,“護駕之功啊。”

如今這位唐國皇帝堂堂一個親王,宮中出事,居然跑到楊玉環府裡躲避,可見楊玉環在長安城的凶名赫赫,連未來的皇帝都將她當護身符了。

“憲宗、穆宗、敬宗……”程宗揚看著袁天罡,“現在這位皇帝是誰?”


“按道理講,應該是文宗。不過依我的經驗,”袁天罡淡定地說道:“李元吉重生也不是沒可能。”

意思是已知的歷史基本上等於喂狗了,連參考的價值都談不上。

程宗揚沒好氣地說道:“我還李元霸呢。”

如果這些信息的真實性沒有問題,楊玉環以異姓女晉位鎮國公主的原因就清楚了。先是受憲宗器重,然後在兩任皇帝繼位中立有大功,算下來食邑五千戶都是少的。比如自己,只擁立了一個,收獲可比她大多了。

當然,自己能裂土封侯,功勞一大半都要算到朱老頭身上。漢國上下為了安撫那位爺,也是煞費苦心。

問題是她當時才十七歲,哪裡來得這麼大的威望?還有,潘姊兒跟楊玉環是什麼關系?潘姊兒的光明觀堂介於佛道之間,楊玉環可是正經的女冠,這背後會不會與岳鳥人有關?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沒想明白,暫且放下。這事兒用不著瞎估摸,如果自己沒猜錯,用不了多久,潘姊兒就該來找自己報仇了。要不要趁機設個圈套,把這個送上門來的肉包子給留下來呢?

敖潤僵著臉進來,“程頭兒,衙內和呂少回來了。”

“回來就好。咦?你這什麼表情?”

“他們搶了個女人回來。”

“噗!”程宗揚一口茶水噴到案上。

◇    ◇    ◇

“師傅!”高智商興奮地說道:“今天的潑寒胡戲你去看了嗎?那場面!老熱鬧了!”

程宗揚寒著臉道:“先說怎麼回事!當街搶人,你們真能耐啊!”

“不怨我啊!她先動的手!”高智商趕緊往旁邊一指。

那女子十六七歲年紀,身姿纖細,楚楚動人,身著彩衣,踏著一雙木屐,裙後還鑲著一條狐尾,卻是胡戲時在車上潑水的那些歌伎。

“她潑水不說,還拿繩索套我。呂少一個反手,就把她從車上拽下來了。”

高智商比劃了幾下,然後道:“長安這邊的規矩,潑寒胡戲上大伙隨便搶,誰搶到算誰的。”

“潑寒胡戲還有這規矩?”

袁天罡道:“差不多吧。不過歌伎多是潑水,沒怎麼聽說用繩索的。”

這倒是,讓這些嬌滴滴的丫頭拿繩索套人,還不夠大伙分的。

袁天罡說著看了看旁邊的呂奉先,“她八成是看中這位公子了吧?”

那歌伎的小臉蛋立刻紅了起來。

看看胖乎乎壞兮兮的高智商,再看看頭戴金冠,臉上刻著大寫“帥”字的呂奉先,程宗揚即使心偏到胳肢窩裡,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徒兒跟人一比,確實是挫了點兒。活生生一個高帥富,一個土肥圓。

程宗揚咳了一聲,“忘了介紹。這位是呂奉先呂少爺——馬中赤兔,人中呂布那個。”

呂奉先道:“誰是呂布?”

“沒說你。”

“哦。”

袁天罡吃了一驚,這麼好打發?看來是本尊了,果然夠二的……

呂奉先那賣相,在整個六朝都數得上。何止英俊帥氣?如同階前玉樹,兼且勇武過人。要知道這小子現在還沒有長開,再大幾歲,個子猛躥到一米九,蜂腰猿臂,瓊鼻勁眉,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再加上種馬一般的事物——保證姑娘、基佬們一見就走不動路。

程宗揚盡量露出和顏悅色的表情,對那歌伎道:“你叫什麼名字啊?”

那歌伎怯生生道:“奴家小環。”

剛遇見楊玉環,這就來個小環?真夠巧的。

“哪裡人啊?”

“奴是……”小姑娘眼睛閃了閃,“神通寺的。”

程宗揚怔了一下,“廟裡的?”

袁天罡解釋道:“潑寒胡戲是長安盛事,動輒數萬人,各坊的寺廟也會請些歌伎上街,借機弘法,招攬信眾。”

人都被搶走了,還弘什麼法啊。

程宗揚道:“既然如此,我讓人送你回去……”

高智商搶道:“我去送!”

程宗揚還沒開口,那小姑娘先急了,指著呂奉先道:“我要他送!”

高智商忿然道:“這還由得了你?實話告訴你,本衙內搶你是給你面子!這也就是在長安,要是換個地方,本衙內當街就把你給……”

“你給我閉嘴!”

高智商悻悻然閉上嘴。

程宗揚看看呂奉先,再看看高智商,“敖潤,你去送。”

小歌伎委屈地說道:“我不要大叔送。”

“蛇奴!你送她回去。”

蛇夫人笑吟吟上前拉起小歌伎,“走吧,姊姊送你回去。”

好不容易把搶來的小歌伎打發走,程宗揚頭痛地看著呂奉先,“去皇圖天策府報到了嗎?”

“投帖了,他們還給了我一張照文,說過了元旦拿著去就行。”

呂奉先隨身帶著照文,程宗揚接過來一看,起首一行墨字,赫然寫著:錄取通知書。

後面寫著:“茲有呂奉先者,年十六,漢國洛都人。經審核,入本府功曹科一舍學習。請攜此文於正月初五報到。”

落款是皇圖天策府的篆書大印。

“皇圖天策府是誰建的?”

袁天罡道:“李世民吧。”

“還搞個錄取通知書出來,會不會……”

“未必。”袁天罡道:“也許是皇圖天策府某人所為。”

“如今天策府管事的是誰?”


“我知道。”呂奉先道:“衛國公李藥師。來的時候霍哥跟我說,衛公最討厭別人拍馬屁。讓我見著就罵他,一罵他就會對我另眼相看。”

“……你不會真信了吧?”

“嗯?”


“別聽你霍哥的,那小子壞得很!要是有機會拍馬屁,千萬別猶豫!有多大勁兒使多大勁兒,狠狠拍!”

“呃……”呂奉先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他是真明白了,還是自以為明白了,程宗揚也弄不清楚,只能隨緣吧。

9609895 發表於 2019-9-1 00:00
第八集 燕過誰家 第二章 霓龍絲衣

整個下午程宗揚都在清理祁遠帶來的賬目,了解唐國的商業環境。結果有喜有憂。喜的是唐國的商業遠比自己想像的要發達,商業網絡遍及天下,甚至與萬裡之外的大秦都有商業往來。發達的商業催生出了成規模的錢莊,甚至飛錢,自己如果推行紙鈔,有足夠的環境基礎作為支撐。

憂的是唐國對商賈的身份限制比漢國更加嚴苛,不僅商人,連商人的子孫都受到牽連,不得出仕為官,甚至不允許參加科舉。


“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以李白的才情縱橫,家資殷富,腰纏萬貫,結果連科場都進不去,只能奔走於公主門下。

而唐國的科舉也足夠變態,號稱詩賦取士,可杜甫困居長安十年,竟然屢試不第你敢信?堂堂詩聖,考了十年的詩賦都不及格,最後走權貴的門路才混了個芝麻大點的小官,真不知道丟的是詩聖的臉,還是唐國科舉的臉。

程宗揚越發懷疑,所謂白員外一考即中進士,八成也是瞎編的。

一直忙到晚間,石超再次設宴,在程宗揚的極力勸阻下,這回沒再叫教坊女子。加上祁遠,三人總算能靜下心,商量唐國的生意。

石超轉交給程氏商會的六處商鋪,分布在長安和幾處藩鎮所屬的州郡。按照石超的經驗,這些藩鎮雖然對朝廷戒心十足,但從不為難商人,甚至大部分藩鎮對商賈頗為禮遇。政治和軍事上的實質割據,對商業流通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

反而是朝廷中樞,在商賈中的名聲極差。

石超道:“唐國不僅鹽鐵由朝廷專賣,還對竹、木、茶、漆征稅。尤其是如今這位王宰相,連茶葉也想專賣。聽說朝廷正在擬文,准備過完元旦,便要下詔將天下的茶樹全部移栽到官場。”

祁遠道:“我在路上遇到幾名浮梁的茶商,他們也在說這事。浮梁一年產茶七百萬馱,占整個唐國的四成以上。如果朝廷禁止民間私種茶葉,他們只有造反一條路了。”

程宗揚已經知道唐國幸運地避開了安史之亂,但四十年前經歷了黃巢之亂,雖然最終平定下去,朝廷威信卻一落千丈,以至於藩鎮割據,尾大不掉。黃巢是私鹽販子,莫非還要再出一個私茶販子,把安史之亂給補上?

“我看唐國也不像很窮的樣子啊,用得著這麼竭澤而漁嗎?”

石超道:“這我就不懂了。”

祁遠道:“我覺得唐國挺富的。不光朝廷有錢,老百姓也有錢。”

程宗揚想了想,“唐國的生意仍以水泥為主。胖子,這事還是你來做。”

石超咧嘴笑道:“老大放心!我保證做得妥妥的!”

“要留心,別只給一家供貨,盡量分散,保持各藩鎮的平衡。”

“我懂。廣撒網,勤撈魚,誰都不得罪。”


“我們在唐國真正要做的生意,還是金融。推行紙鈔,這才是我們整個商業網絡的核心。我有一個想法,你們兩個也來參詳一下……”

程宗揚的想法並不復雜,由於石超在唐國的水泥生意風生水起,他才萌生出這個念頭:各藩鎮既然對水泥求之若渴,那麼不妨要求他們先支付定金。石超把水泥賣到一石兩枚金銖,定金就先收取一半,每石一枚金銖。

這定金也不是白收的,而是以程氏商會的名義,支付等額的紙鈔作為憑證。

藩鎮憑借紙鈔不僅可以優先取貨,還可以在程氏商會名下的店鋪、錢莊進行消費和兌現。


“我打算建立一個紙鈔聯盟,程氏商會、雲氏商會,當然,還有你們石家,作為發起者。加入聯盟的各方,名下所有商鋪均可以使用紙鈔進行交易。由程氏商會在各地設立錢莊,作為結算中心,進行錢銖的發行和兌換。這樣的話,可以極大的降低交易成本,提高錢鈔的周轉效率。”

石超道:“店鋪可以兌換紙鈔嗎?”

“大額在錢莊兌換,小額的可以在店鋪兌換,盡量方便用戶。”

祁遠道:“最小面額是多少?”

“目前面額最小的是一枚銀銖,一百文。”

石超道:“最小一貫就足夠了,再小太過麻煩。”

“小面額的主要在江州和舞都境內使用,以代替錢銖。”

石超猶豫了一會兒,“紙鈔的利潤很大嗎?”

程宗揚笑道:“用紙就能換來真金白銀,以錢生錢,你說利潤會小嗎?”

石超試探道:“要不……我也參一股?”

“還用問?你想幹,我歡迎還來不及呢。”

石超精神一振,“怎麼用錢來生錢?老大,你教教我?”


“錢生錢的花樣太多了,最簡單的一種,把錢借出去,吃貸款的利息。比如你這會兒有一萬金銖,年息兩成借出去,一年就能拿到兩千金銖。”

“萬一借款的還不上賠了呢?”


“這就需要風險控制了。你把錢借給一家,一旦賠了就血本無歸。你要借給一萬家呢?這就變成一個概率問題。比如一半會賠,一半會按期歸還,如果想保持不賠錢,貸款的利息就要保持百分之百。如果我們進行風險控制,把可能賠錢的降低到一千家,那麼你貸款的年利率定到百分之十二就能盈利。百分十二的利息,相當於月息百分之一,你願意借嗎?”

“當然要借!這利息簡直低得要命!”

程宗揚笑道:“你明白錢莊怎麼賺錢了吧?”

石超連連點頭,“明白了,明白了。老大,這生意必須要你這樣有地盤有實力地才好做起來。讓我自己做,利息再高我也不敢。”

程宗揚大笑道:“胖子,這幫兄弟裡就數你做生意的眼光最好,一眼就看出關鍵來。沒錯,我現在有宋國官方承認,加上江州、舞都兩塊地盤,才有底氣玩這個。不瞞你說,我在舞都專門劃了地方,興建紙坊、顏料坊和印刷坊,准備花上十年工夫,每年投入一萬金銖,專門研究紙鈔的印刷。”

程宗揚說著拍案道:“銅山銀山算得什麼!我自己就能印出真金白銀!我要讓程氏商會的紙鈔,比真金白銀還值錢!”

祁遠也聽得興奮起來,“程頭兒,真能做到這樣?”


“老四,你沒去洛都,當時天子推行算緡令,咱們商會的紙鈔就比等價的銅銖還貴。”

石超道:“程哥!我跟你幹了!需要多少錢,你說!”


“別急。錢莊的章程回頭我給你整理一份,你先看著。弄通了,我們再來細談。”

“老大!我聽你的!”

◇    ◇    ◇

宴罷,程宗揚與祁遠步行返回住處。程、石兩宅格局相同,都是前後三進的院子,第一進包括馬廄、柴房、廚房和兩排廂房,裡面住的是作為護衛的星月湖大營一眾兄弟。第二進住的是賈文和、袁天罡、呂奉先和祁遠等人。最裡面一進作為內宅,面闊五間的正房,兩側是內廚房和廂房,正房上下兩層,程宗揚連同侍奴、姬妾住下來綽綽有余。

兩宅相通的月洞門位於第二進,穿過門洞,便看到賈文和的房間還亮著燈。

他一到長安,便開始著手整理唐國的信息。各類市面上能夠搜集到的文牘資料、市井傳言,流水般送進去。那些枯燥無比的文字、數據,程宗揚看著就眼暈,偏偏賈文和樂在其中,絲毫不覺厭煩。程宗揚倒是覺得,還是坊間流傳的八卦段子更有趣。

程宗揚沒去打擾賈文和,與祁遠分別之後,便返回內宅。

通往內宅的是一排倒座房,供內宅的奴僕居住,此時守門的是張惲。他白撿了一條性命,又是跟著舊主呂雉同來,識得舞都侯這位新主人的厲害,拿出當日服侍太後的全副本領,伺候得十二分盡力。

趙飛燕出自漢宮,張惲諸事用心,程宗揚便讓他也住在內宅,使喚起來倒是省心不少——至少比中行說那個杠子成精的強驢好使喚。

進了內宅,便看到正房樓上燈火通明,窗內隱隱傳來笑聲。

程宗揚道:“她們這是玩什麼呢?”

張惲小心道:“晚間蘭姑奶奶過來了,方才剛走。琳姨娘親自送出來的。”

程宗揚一笑,蘭姑既然回來,祁遠今晚可有伴了。

樓上佳麗如雲,一眾女子都聚在房內,正圍著一名艷女笑鬧不已。

立在人群中間的是尹馥蘭,她豐腴的玉體幾近全裸,在燈光下又白又艷,一副肉欲橫流的荒淫場面。她身上穿著一套程宗揚眼熟無比的內衣——一條緋色的乳罩,只有巴掌大小,富有彈性的輕絲被豐膩的乳肉擠得滿滿的,仿佛要繃開一般。下面是一條鑲著蕾絲邊的緋紅色內褲,質地薄如蟬翼,燈光一映幾乎透明,連秘處的溝壑都若隱若現。

在蛇奴的吩咐下,尹馥蘭轉過身,在廳中扭腰擺臀地走了一趟,引得眾女紛紛鼓掌嬌笑。

“你們玩什麼呢?”程宗揚道:“這衣服從哪兒來的?”

阮香琳笑著把他扶到坐榻旁,“蘭姑方才過來,帶了一批新鮮的衣物,是說如今建康最流行的霓龍絲衣。姊妹們看著好玩,讓奴婢們穿來試試。聽說蘭兒在太泉的時候穿過類似的,便讓她先來,給大伙作個樣子。”

霓龍絲衣出自建康的盛銀織坊,從原料到款式,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出來。只是囿於原料和紡織技術,合格的成品極少。沒想到一年多不見,如今已經做得似模似樣。

新鮮衣物對女人的誘惑確實非同一般,不但一眾侍奴全都來了,連趙氏姊妹也禁不住好奇,過來觀瞧。程宗揚躍到坐榻上,毫不客氣地張開手臂,將姊妹倆一左一右摟在臂間,笑道:“該誰了?”

蛇夫人道:“光奴,你先來。”

案上放著一堆精巧的織錦絲囊,角上繡著篆文的“盛銀”二字。成光上前拿了一隻,打開來,只見裡面放著幾片淡綠色的絲物,又薄又小,一整套所謂的內衣都能輕易握在手心中,輕如鴻毛。

成光身為江都王太子妃,各色名貴織物早已見得多了。她在王宮時所用的素紗單衣,輕薄如煙,晶瑩似水,整件衣物疊起來只有寸許大小,甚至能放進胭脂盒中。可手中的絲物不僅更加輕盈光滑,而且有著遠超蠶絲的彈性。她試著拉了一下,小小一塊寸許大小的織物,能拉伸出二到三倍的幅度,依然柔韌致密。

只是這些織物的款式極為奇特,一件是兩個半圓形,兩側系有長帶。另一件是又窄又小的三角形。成光拿在手裡,根本不知道該怎麼穿。還是尹馥蘭上前,讓她脫去衣物,光著身子將兩個半圓形的輕紗罩在乳上,兜緊,然後系上絲帶。

那件被稱為“乳罩”的織物完美的契合身體曲線,絲帶束緊,雙乳仿佛被輕柔地托起一樣,愈發飽滿挺翹,乳間擠出一條白膩的乳溝,重心的轉移,使身體也輕鬆了許多。

下邊的內褲同樣是系帶式的,攤開來是兩個相連的三角形,前大後小,薄薄一片。成光分開雙腿,在眾人面前將那片絲物包在股間,系好腰間的絲帶,然後挺直嬌軀,讓眾人觀賞。

原本只有寸許大的織物貼著玉股伸展開來,以一個低凹的弧形裹在腹下,上緣只勉強掩住陰阜,整個雪白的小腹都袒露在外。後面的部分更加細窄,直接陷入臀溝內,若不是臀後的細帶,就像根本沒穿一樣。

眾女看得好笑,“這織娘好會省布料。”

“細得跟蛛絲似的,還不如畫身上罷了。”


“便是半遮半掩才有趣。”罌粟女道:“瞧光奴這浪蹄子的騷浪樣,我小肚子裡像有團火在燒呢。”

眾女都吃吃笑了起來。

趙合德小臉紅撲撲的,低聲道:“這樣的衣服也能穿麼?好羞人……”

程宗揚雖然看得有趣,可總覺得缺了點什麼。他仔細打量一遍,從胸乳看到腳底,才恍然想起,少了女性誘惑的必殺技:高跟鞋。眼前這個年輕美貌的太子妃穿著性感內衣,腳下卻只有一雙木屐。

不過這身現代感十足的性感內衣,配上古典風格的金齒漆屐,兩足白如霜,再加上雲髻霧鬟,香腮如雪,別有一番嬌艷的韻致。

程宗揚勾了勾手指,身姿妖嬈的艷婢乖乖舉步,娉婷裊娜地走到主人面前,堆起討好的笑容。

程宗揚把手伸到她股間,隔著霓龍輕絲,撫弄著那隻嬌嫩的玉戶。成光媚眼如絲地嬌聲呻吟著,一邊妖嬈地挺起下體。

程宗揚隔著輕絲將她嫩穴撐開,笑道:“你瞧,是不是全都看見了?”

趙合德玉臉飛紅,把臉藏到他臂間,又禁不住好笑,掩著口,香肩輕顫。

程宗揚攬住光奴纖軟的腰肢一推。成光嬌軀一晃,踉蹌著跪倒在地。

她已經被調教多時,不待吩咐,便順從的擺好姿勢,她香肩貼在地上,乖巧地舉起雪臀,雙手將內褲褪到臀下,露出白臀間那隻水汪汪的嫩穴。

坐榻的高度正合適,程宗揚不需起身,直接拉開衣物,怒漲的陽物從胯下跳出,正對著艷奴的臀縫。


“啊呀!”成光低叫一聲,那根又粗又硬的肉棒頂住穴口挺動了一下,隨即重重貫入穴內。

火熱的陽物破體而入,成光整個身子立刻熱了起來。接著身後傳來主人的吩咐,“伏好了,自己動。”

“是,主子。”

光奴嬌滴滴應了一聲,香腮貼著地毯,穿著木屐的雙足並在一處,雪臀高高舉起,來回聳動。用自己柔嫩軟膩的蜜穴,殷勤地套弄著主人火熱的陽物。那條薄薄的小內褲箍在白嫩圓潤的大腿上,將掉未掉,充滿了誘人的風情。

接下來挑選的是孫壽,她拿到了一套水紅色的內衣。水紅色不如大紅莊重,又不及鮮紅熱烈,最容易顯得俗氣,但襯著壽奴雪嫩的肌膚,凸凹有致的玉體,水紅色的霓龍輕紗宛如染在白滑如玉的身子上一般,倍顯媚艷。尤其是那套內衣中還多了一雙同樣款式的絲襪,長襪上緣繡著連枝的玫瑰,緊貼著雪白渾圓的大腿,配著鮮紅的襪帶,燈光下艷麗無比。

在主人和一眾姊姊面前,孫壽沒有化身藏形,臀後露出一條白絨絨的狐尾,踏著一雙紅漆木屐,搔首弄姿地走了一圈。

罌奴笑啐道:“好一個騷答答的浪蹄子。”

“本來就是個狐狸精,能不騷嗎?”

“那內褲本來就小,還提這麼緊,下面都勒到浪穴裡了。”

“是她後面的尾巴撐住了吧?”

“這襪子倒是有趣。過來。滑不溜手的……你也來摸摸。”

眾女紛紛點評,還上手摸弄。孫壽含笑逐一展示內衣的細節,最後被喚到主人坐榻前,仰身躺下,兩條穿著絲襪的美腿玉枝般綻開,幾名侍奴紛紛伸手,插進內褲裡面,輪番把玩她的玉戶。

孫壽原本的矜持和體面早已蕩然無存,她“格格”嬌笑著,水紅色的胸罩被扯到乳下,露出兩隻白膩圓潤的玉乳,下面的內褲也被扯開半邊,任由諸女媟褻狎玩。

忽然室內響起一陣笑聲,卻是阮香琳扯著一條玉白色的絲帶,從屏風後面出來。那條銷魂玉帶就像釣魚一樣,扯著一名女子。

湖陽君孫暖將絲帶咬在齒間,狗兒般四肢著地爬到廳中。她當初因為聽了孫壽的勸說,投到程侯門下,原本只是走投無路的無奈之舉。眼下尚未得到女主人的允許,還算不得正式入門。結果程侯內宅諸女慣會凌辱欺虐,短短數日,她二十多年來享盡榮華的尊嚴和體面,便被踐踏得一絲不剩。

在程侯內宅,隨便一個奴婢都可以任意擺布她,種種羞辱和戲弄有如家常便飯。陡然落入如此境地,孫暖原本還有些不情願,可看到以往被族中視如珍寶的孫壽同樣在內宅做低伏小,甚至扮演成妻子的角色,與那些侍奴“夫君”們輪流歡好,才終於明白今時不同往日。

連日來的遭遇,讓孫暖的期望已經跌至谷底,可就此罷手,又難以割舍。畢竟在程侯門下,即便含恥忍辱,尚且還有錦衣玉食。程侯並非吝嗇之人,內宅的飲食用度逾於王侯。經歷了一路的顛沛流離,孫暖對此頗為不舍。

更讓她無法放棄的,是在程侯庇護下所獲得的安全感。她從漢國一路逃到唐國,此時才終於有了可以遮風擋雨的落足之處,不必再擔心曾經那些朝不保夕,隨時都可能有性命之憂的日子。相比於生死危難,些許羞辱也不算得什麼了。

幾日下來,她也知道如今程侯內宅除趙氏姊妹以外,都是些奴婢,名份最高的就是這位阮姨娘。

僅僅一個妾而已,此時卻是她高不可攀的存在,甚至還因為選中她的是阮姨娘,而不是成光、蘭奴那樣只能屈身於侍奴,使得她生出了一絲別樣的情緒。驕傲中,還有一絲隱隱的竊喜。

孫暖身上是一套湖藍色的內衣,乳罩又薄又小,只堪堪裹住乳尖,大半隻雪乳都暴露在外。她伏著身,豐滿的乳球低垂下來,吊鐘般搖晃著。玉齒間的絲帶在舌上打了個結,晶瑩的汗珠滾到鼻尖,一滴滴掉在地毯上。

孫暖手足並用地爬到眾人面前,頓時惹來一片笑聲。她臀後赫然突起一團,仔細看去,卻是兩截粗圓的棒狀物體,將那條湖藍色的內褲撐成半透明的顏色,懸空鼓起。從側面能看到那是兩根黑色的膠棒,表面布滿顆粒,還抹了一層綠色的膏汁。

此時棒身“嗡嗡”直響,在兩隻肉穴內不停轉動。充滿彈性的霓龍絲在棒尾繃緊,將膠棒固定在她肉洞深處,隨著棒身的旋轉,濕膩的蜜穴宛如一張紅嫩的小嘴般軟軟開合,一邊舔舐著棒身上的膏汁,一邊吐出淫液。

驚理拍手笑道:“這個好玩。暖丫頭穿著內褲,還能看到浪穴和屁眼兒。”

“連內褲都遮不住她的騷洞。”

“上面是新制的媚藥吧?暖兒真有福氣呢。”

“還有壽兒,兩位封君呢,好尊榮的身份,誰知背地裡這麼淫賤。”

蛇夫人道:“琳姨娘這身衣服更漂亮呢。”

阮香琳眉眼含笑,她穿了一套白色的內衣,比起孫壽等人身上的更加精美,款式也更大方。上面是連體式內衣,從胸口一直到腹下,鑲著花邊的乳罩完美地勾勒出雙乳渾圓的輪廓,腰身束在絲衣內,盈盈一握。

下面的長絲襪潔白纖透,使得一雙玉腿愈發優美。在她腳上,居然是一雙白色的高跟鞋,桑木制成的鞋跟纖細挺直,高近三寸,底部包有銀片,鞋尖有如尖筍,露出白美的腳背,鞋底鏤空出花瓣的形狀。此時款款舉步,步履輕盈而又優雅,搖曳生姿。

她小臂上戴著長至肘彎的白手套,手中牽著絲帶,配著腕上的玉鐲,指上的紅寶石戒指,渾身洋溢出高雅馥華的貴婦氣質,與腳邊淫艷而卑賤的美婦相映成趣。

罌粟女訝道:“蘭姑方才送來的還有鞋子麼?”

驚理也道:“好高的鞋跟,這可怎麼站得穩?”

阮香琳笑道:“我以前在宋宮裡頭,那位太後也有這樣的高跟鞋,還是金子打的呢。我們閑來無事,便讓她脫得光光的,只穿了那雙金鞋,在宮裡遛她。一來二去,也就會穿了。”

蛇夫人道:“那些大盒子裡頭的吧?我也去找一雙。”

蛇夫人興衝衝去找鞋子,阮香琳將孫暖牽到主人面前,笑道:“暖兒前後兩隻肉洞都通了一遍,正等著主子享用呢。”

程宗揚看著滿臉潮紅的孫暖,吹了聲口哨。

阮香琳扯起絲帶另一端,在成光白生生的身子上抽了一記。成光痛叫一聲,乖乖讓開。

孫暖爬到榻前,轉過身,挺起又大又圓的屁股。從後面看去,那條半透明的內褲下,兩根烏黑的膠棒正在蜜穴內不住轉動,白嫩的臀肉不停震顫著,軟嫩得如同一團膩脂。

阮香琳將她內褲扒到一邊,拿著膠棒往外一拔,那隻艷穴乍然張開,吐出一股淫水,穴中的紅肉被布滿顆粒的棒身帶出少許,濕淋淋翻綻著,紅艷欲滴。

灌滿淫藥的艷穴在燈下不停翕張,阮香琳輕輕吹了口氣,穴口的蜜肉立刻一陣抽搐,從穴中擠出一股清亮的淫水。

程宗揚沒有進入,而是攬起手邊的趙飛燕,抱在懷裡,一手托住她的腳踝,脫去她的鞋襪,露出那雙晶瑩柔美的纖足。

趙飛燕有些害羞地扯起裙裾,想要掩住裸足,卻被夫君握住膝彎,將玉足放到湖陽君臀間,接著夫君在她耳間吹了口氣,輕笑道:“你來試試。”

趙飛燕玉頰泛起醉人的紅暈,白淨的玉趾羞澀地勾緊,宛如一枚玉鉤。她掙了一下沒能掙開,最後還是被他握住膝彎,放到那隻敞露的艷穴上。趙飛燕掙扎不過,羞赧地用趾尖蜻蜓點水般一沾,便待收回。可程宗揚握著她的玉腿,不肯鬆開,反而往前一送。

玉趾沒入穴口,懷中的玉人禁不住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腳下的艷婢反應更為劇烈,孫暖齒間咬著絲帶,鼻中發出一聲膩哼,濕膩的穴口乍然收緊,帶著一絲急切,竭力含住腳趾。

趙飛燕驚愕地張大美目,小腿僵直,生怕弄疼了她。腳下的艷婦卻像是撈到救命稻草一樣,白圓的大屁股扭動著往後挺去,蜜穴將並攏的玉趾盡數吞下,腔內的蜜肉痙攣般抽動起來。

趙飛燕只覺腳趾像被一張柔膩的小嘴含住,急切而亢奮地吸吮著。那隻蜜穴內仿佛盛滿了汁液,濕滑無比,隨著蜜肉的抽動,淫液飛濺出來,落在她白美如玉的腳背上。

阮香琳笑道:“這是姁奴新制的媚藥,旦用上,穴內便騷癢難忍,拿到什麼都直想塞進去,而且不動還好些,越是撓它,就越癢得厲害。就跟發癲一樣,直到泄了身才好消停。

孫暖心頭劇烈地跳動著,兩耳仿佛充血樣,神智恍惚,下體的騷癢仿佛從穴囗直癢到心底。腦中只剩一個念頭一一不拘什麼,只要能塞進去便是好的。

腳下的艷婦奮力聳動著雪臀,套弄著那隻白玉般的纖足,從趾尖一直套到腳掌中間,直到被足跟卡住。趙飛燕原本還有些吃驚和不忍,但隨著那艷婢動作越來越劇烈,她蹙緊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唇角也微微挑起,甚至主動抬起玉足,戳進艷婢發浪的蜜穴中。
9609895 發表於 2019-9-1 18:11
第八集 燕過誰家 第三章 魚戲蓮間

“這才對嘛。”

  程宗揚在趙飛燕耳邊道:“有我在,用不著總那麼謹小慎微,事事看別人臉色。這些是我的奴婢,也是你的奴婢,你想怎麼教訓她們,就怎麼教訓她們。”

  “孫家這兩個,以前沒少給你臉色看吧?你一個平民女子成了皇後,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後恨得咬牙切齒。劉驁也不是好東西,為了跟呂家較勁,存心拿你當擋箭牌。編排你的私密,給你潑污水,這些事她們都沒少幹,對不對?”

  孫暖伏在地上,一邊舉著屁股拼命亂顛,一邊喘息著說道:“是奴婢的錯,求娘娘責罰……”

  想起當日所受的屈辱,趙飛燕眼圈不由紅了。她在宮中一心安分守己,外面卻是數不盡的惡毒流言,甚至勾結她身邊的宮女,將她的隱私都公諸於眾,想盡辦法壞她的名聲,作踐於她。

  孫暖顫聲道:“都是呂巨君那廝的主意……”

  “他出的什麼主意?”

  “他讓我們買通皇後身邊的宮女,趁皇後入浴的時候,窺視她的隱私,繪成畫冊。還……還……”

  “還做了什麼?”

  孫暖偷眼看著旁邊的孫壽。

  孫壽自知瞞不過去,求饒道:“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

  “說!”

  “奴婢買通長秋宮的內侍,竊取皇後的貼身衣物,交給胡巫施術,詛咒……

詛咒她不能生育……”

  趙合德忍不住道:“你們!大壞蛋!”

  趙飛燕花容慘淡,玉頰時而通紅,時而雪白。

  “往這邊一點。”

  程宗揚脫下趙飛燕另一邊的鞋襪,讓孫壽褪下內褲,露出光潤白滑的下體。

  趙飛燕這一回沒有再猶豫,直接將玉足伸到壽奴腿間,鳳目生寒。孫壽雙手扶住娘娘纖美的玉足,一邊挺起下體,將趾尖送入自己穴內,用自己最軟膩的美肉裹住娘娘的腳趾,任由她踐踏自己的性器。

  趙飛燕偎依在程宗揚懷裡,嬌軀微微顫抖著,忽然她揚起臉,用戰慄的聲音道:“肏我!”

  趙飛燕裙裾掀開,光著下體偎坐在夫君腹上,那根粗大的陽具筆直豎起,戳進她柔嫩的鸞穴內。她白美而修長的雙腿玉扇般分開,左邊是湖陽君汁液四溢的大白屁股,右邊是襄城君紅肉吐露的鮮美嫩穴。

  趙飛燕從來沒有如此揚眉吐氣過,兩位尊貴而傲慢的封君,聲威赫赫的世家女,曾經對她鄙夷嘲弄、造謠污蔑、百般算計、敵意重重的貴婦,此時如同最下賤的娼奴一般,一左一右,一伏一仰,各自用她們最羞恥最隱秘的部位,來服侍她的腳趾。

  趙飛燕想笑,卻已經淚流滿面。她仰起臉,反手擁著夫君的頸子,淚眼模糊而又笑靨如花地呢喃道:“肏我,肏我……”

  ◇    ◇    ◇

  夜闌更深,燈影交橫。一具白艷的肉體側著身子伏在凌亂的地毯上。她雙腿無力地朝兩邊分開,豐滿的臀部圓圓隆起,一條湖藍色的內褲被扒到臀下,露出股間紅腫的蜜穴。飽受蹂躪的陰唇往外翻開,花瓣間兀自滴著淫水,將地毯打濕了一片。

  在她旁邊,是一名穿著水紅色內衣的媚致女子。她無論身材還是膚色,都完美得不似活人,有種妖異的美態。不過此時,她仰著身子,躺在一張又窄又小的矮幾上,內褲掉到膝間,露出白軟光滑的小腹。一條玉腿上的絲襪被扯下來,從幾下將她手腳拴在一處,打了個結。一條雪白的狐尾從她臀後伸出,軟綿綿搭在另一邊的腿上,原本蓬鬆的狐毛浸透淫水,有些狼狽地垂到幾下。

  半人高的仙鶴銅爐旁邊,兩名女子摟抱著臥在一處。前面是一個穿著淺綠內衣的美人兒,她乳罩和內褲都被扒下,露出乳陰,白嫩的雪臀向後挺起,貼在後面那名艷婦的腹下。

  後面的艷婦一條玉腿壓在她身上,腰間系著一塊巴掌大小的皮革,上面伸出一根粗長的棒子,硬挺挺戳在前面美人兒的嫩穴裡。即使在睡夢中,隨著她的呼吸,那根棒子仍杵在前面美人兒的嫩穴內,淺淺進出,不時帶出一股淫液。

  銅爐旁是一張漆屏坐榻,一個姿色絕美的麗人擁著蠶絲被,正睡得香甜。她瓊鼻秀口,美貌絕倫,紅艷的唇角微微翹起,睡夢中猶自含著一絲笑意。柔軟的蠶絲被下裸露出的一截白滑光潤的小腿,小巧的纖足猶如雕琢過的美玉,玲瓏剔透,明艷動人。

  坐榻另一邊還有人沒睡,一名精壯有力的男子正伏著身,壓著身下一名小美人兒,不停挺動。那小美人兒嬌靨如花,只是此時哭喪著小臉,幾乎要哭出來,她齒間咬著一縷秀髮,跪在榻上,雙手攀著坐榻的扶手,撅著玉團般白皙粉嫩的小屁股,被他幹得不住哼哼。

  “啊呀……”她低叫一聲,髮絲從齒間鬆開。

  身後的男子恍若未聞,仍在備力挺動。

  小美人兒顰著眉頭,“夫君……”

  “叫老公。”

  “老公……”小美人兒柔軟的舌尖帶著一絲顫音,“天都快亮啦……”

  “哪兒這麼快?還早著呢。”

  “真的!人家都被你幹了兩個時辰啦。”

  “半個時辰都不到。頂多兩刻鐘。”

  “我不行了啦,腰好酸……那裡也好痛……痛到肚子裡頭啦。”

  “合德乖,再堅持一會兒。”

  小美人兒抽泣道:“我怎麼這麼倒霉呀……又是最後一個幹人家,花心都要搗碎了……”

  “別說話,乖乖把陰精泄出來。”

  “啊,啊,啊……”趙合德秀眉顰緊,玉頸伸直,小嘴裡發出一串低叫。

  片刻後,她撅著屁股,嫩穴一陣抽動,果然乖乖泄了身子。

  “再來一次!”程宗揚說著,陽具再次捅進她柔膩緊暖的小穴裡,不停歇地接著搗弄。

  “啊!啊!老公……壞……壞死了……啊……”趙合德帶著哭腔道。

  忽然一隻玉手伸來,搭在趙合德顫抖的嬌軀上。程宗揚回過頭,卻是趙飛燕睡眼惺忪地睜開眼睛。

  程宗揚壓低聲音,歉然道:“把你吵醒了啊。”

  趙飛燕嫣然一笑,從被下滑出半邊身體,擁住妹妹香軟的胴體。

  兩具白生生的玉體糾纏在一起,妹妹嬌羞難禁,姊姊卻是巧笑嫣然,就仿佛拋去沉甸甸的包袱一樣,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而從容。

  趙飛燕把妹妹摟在懷中,一邊伸出舌尖,輕輕舔舐她的耳垂。趙合德玉體嬌顫著,把臉埋到她頸間。

  趙飛燕柔聲道:“合德累了吧?阿姊來幫你。”

  “阿姊……啊!”

  趙合德低叫一聲,卻是阿姊雙腿伸到她腿間,朝兩邊分開。

  “阿姊和你一起來服侍夫君。”

  “好羞人……”

  趙飛燕輕笑一聲,雙手挽住趙合德的纖腰,接著下身挺起,與妹妹柔滑的玉阜貼在一處。兩隻嬌美的玉戶一上一下,宛如兩朵並蒂的紅蓮,羞花含露,柔艷無比。

  趙飛燕婉聲道:“妾身姊妹在此,請夫君擷之。”

  “啊……”趙合德蹙起眉頭,輕叫著被夫君的肉棒幹進蜜穴。

  陽物搗弄幾下,“啵”的一聲拔出,接著身下的阿姊身子一顫,傳來陣陣律動。

  兩女玉戶相接,趙合德幾乎能感覺到陽具在阿姊體內的進出,柔膩而溫暖的蜜肉一顫一顫地摩擦著自己的花蒂。還有自己的粉乳,正壓在姊姊充滿彈性的乳峰上,搖晃中不時碰觸到自己的乳尖。

  兩女都是國色天香的絕代佳人,此時擁在一起,香肌雪膚艷光照人,讓程宗揚看得眼花繚亂,興致越發高昂,陽物在兩隻嫩穴中交替進出,蜜汁四溢,交相雜流。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輕柔而婉轉的歌聲響起,卻是趙飛燕唱起了漢宮樂府的江南。

  “魚戲蓮葉間,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伴隨著柔媚的歌聲,那根粗大的肉棒猶如游魚般,在兩朵紅蓮間時進時出,游樂嬉戲。甚至還從兩女緊貼的玉阜間擠入,在她們腹上留下一道濕痕。

  人影晃動著,落在雕漆屏風上。忽然,屏風後傳來一陣笑聲。

  屏後紅燭高燒,將廳中一角映得如同白晝。

  一名風韻十足的美婦戴著新娘的頭飾,此時挺著豐滿肥翹的大白屁股,正在被自己的“老公”開苞。她雙手扒開白膩臀肉,露出溢“血”的美穴。一名艷如罌粟的女子笑吟吟躺在她身下,雙手摟著她的腰肢。

  罌粟女下體穿著一條三角皮褲,一根黑亮的膠棒從腹下伸出,筆直豎起,直挺挺插在淌“血”的艷穴內,遍布著突起的棒身發出低微的“嗡嗡”聲,震顫著不停旋轉。

  正在被開苞的美婦身後,兩名美態各異的女子一邊嬌笑,一邊各自挺著假陽具,棒端並在一處,插在她白光光的大屁股裡面,嘻笑著一塊兒去開她的後庭。

  兩根粗大的棒子同時擠進臀縫,將美婦的屁眼兒一點一點撐開。那美婦抱著屁股,只覺屁眼兒像要裂開一樣,被幹得直翻白眼。

  “啊!”美婦一聲尖叫,兩根膠棒同時破肛而入,擠進緊窄的肛洞裡面。

  蛇夫人笑道:“我贏了!我早就說了,蘭奴這賤婢屁股這麼大,屁眼兒又軟又浪,肯定能吃雙棒。”

  罌粟女在下方笑道:“別說兩根,再多幾根也能插進去。”

  “哎唷,”阮香琳道:“再多插兩根,主子就該心痛了。”

  “背主的賤婢罷了,”蛇夫人不屑地啐了一口,“媽媽留她性命,無非是拿她作筏子,好殺雞儆猴。不好好作踐這賤婢一番,怎好讓那幾個賤婢識得厲害?

到時她們有樣學樣,一個個都有膽子背叛主子,還怎生得了?”

  主人的聲音從屏風另一邊傳來,“蛇奴過來,該你了!”

  “哎!”蛇夫人應了一聲,解下假陽具,朝蘭奴臀上拍了一記,扭著腰肢往主人那邊走去。

  ◇    ◇    ◇

  天色剛亮,諸女都已起身,梳洗停當。孫壽、成光等人並非完璧,又被正牌夫人嫌棄是喪夫的不潔之身,在內宅連粗使丫頭的名分都沒有,做的倒是粗使丫頭的活計,早早便被叫起,將室內掉落滿地的衣飾打理干淨。

  蘭奴昨晚後庭吃了兩位好姊姊的雙棒,走路還有些別扭,這會兒也不得不趴在地上,拿著抹布水盆,擦拭弄污的地毯。

  程宗揚坐在榻上,一邊由趙飛燕服侍著梳頭,一邊道:“昨天歇了一日,今天開始幹正事。驚理,你是跟你們紫媽媽一道來的,想辦法盡快去聯絡上,問問她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這麼多天一點音訊沒有。”

  “是。”

  “罌奴,你和鄭賓他們一起去聯系長安的鵬翼社——把進退的路線安排好。

萬一有事,能盡快撤出去。”

  “是。”罌粟女答應下來。

  “蛇奴,你昨天送那個丫頭回去,見到廟裡的和尚了嗎?”

  蛇夫人笑道:“說來好笑,小環那丫頭說要回神通寺,心心思思想讓呂少爺送她。其實她就是教坊的,出了門便是。見是我送她,方說了實話。”

  小兒女這心思,還真夠繞的。程宗揚無語半晌,最後道:“你去城裡的寺廟打聽一下,娑梵寺信永大和尚從太泉回來沒有。他是唐國佛門理事會的總理事,應該也是有名有姓的。打聽出來先別聯系,免得打草驚蛇。”

  “奴婢知道了。”

  程宗揚看了眼末尾的義姁,“好好練你的功。等你們紫媽媽回來,少不得考較你的進度。”

  義姁嘴唇動了動,低低應了一聲。

  昨晚潘姊兒居然沒來,有些出乎程宗揚的意料,白白折騰一宿,也沒等到正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過低調,潘姊兒一時間還沒找到自己的住處。

  不過潘姊兒除了中午不來,早晚都會來,自己這陷阱還是得設上。只是不知道義姁與她交情怎麼樣。

  “潘金蓮——你認識吧?”

  義姁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同門。”

  “她欠我錢,”程宗揚咳了一聲,“一直賴賬不還,你有主意嗎?”

  義姁抿了抿唇角,“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程宗揚撫掌道:“說得好!你想個辦法,怎麼跟她偶遇,然後把她引過來,你懂吧?事成之後,本侯必有重賞!”

  義姁抬起頭,“求一株仙斛。”

  程宗揚怔了一下,“什麼東西?”

  阮香琳道:“相公大婚,陶家公子所贈賀禮有仙斛兩株。臨行時,夫人將兩株仙斛都收入行囊。”

  義姁道:“她喜歡各種奇卉異草,有仙斛為餌,必會前來。”

  “你來安排!”程宗揚痛快一口應下,“到時候把葉子都喂給她。”

  義姁將一隻瓷瓶放在案上,不言聲地離開。

  程宗揚訝道:“這是什麼東西?”

  蛇夫人訕訕收起瓷瓶,“蘭奴身子不適,奴婢讓她配了些傷藥。”

  程宗揚明白過來,她是怕尹馥蘭傷處留下後遺症,惹得自己不高興。

  “你們就使勁兒作吧。等凝羽來,看怎麼收拾你們!一個個放著正事不幹,盡在內宅折騰著鬥來鬥去。自己沒有吧,還總喜歡挺著那東西,怎麼著?跟我比大小呢?我堂堂一個侯爺,剛才那點兒事還要我一個一個吩咐?秘書的活兒都得我來做,要你們幹什麼吃的!”

  平時不怎麼發脾氣的主人,這會兒一通牢騷下來,諸女鴉雀無聲。

  程宗揚板著臉道:“我平時沒給你們定過規矩吧?今天給你們定一條:在屋裡怎麼折騰都行,不許見血!”

  “是。”諸女齊齊應道。

  阮香琳笑了一聲,“昨天的事,妾身倒有個想頭,不知合不合適?”

  “說吧。”

  “蘭姑帶來的霓龍絲衣不少,只是款式太過新穎。相公莫笑,有些真是連穿都不知道該怎麼穿。既然有這麼多款式,不若每樣都取幾件,讓姊妹們都穿來試試。一來學著怎麼穿,二來也好叫相公指點一二。”

  程宗揚想了一下那場面:眾女穿著各種款式的性感內衣,香肌雪膚,絲襪吊帶,配著誘人的古典風情,在燈下爭芳鬥艷……這是內衣秀啊!還是自己一個人包場的那種!

  程宗揚當即拍板,“這事你來操持!去找蘭姑商量。到時候你們都來投票,得票最低的,罰她光屁股!”

  諸女一片哄笑。

  程宗揚打發眾女退下,各自辦事,室內只剩下趙氏姊妹。

  趙合德拉著他的衣袖,滿是期待地說道:“我呢?我做什麼?”

  “你?”程宗揚捏了捏她的鼻尖,“吃飯、睡覺、暖床。”

  “我才不要。我也要做事。”

  程宗揚被她纏得沒轍,“你要是嫌屋裡悶,就去道觀轉轉吧。”

  趙合德好歹跟卓美人兒學過幾天,也算道門一脈。她出身貧寒,好不容易尋到姊姊,也沒過上幾天安穩日子。如今終於擺脫了漢國的波譎雲詭,殺機四伏,去道觀游玩,就當是逛景點,散散心好了。

  趙合德充滿希冀地說道:“你也去嗎?”

  “今天是不成了。”程宗揚道:“鴻臚寺要來人,我得見見。”

  “我和姊姊一起去嗎?”

  “讓中行說、張惲、吳三桂,還有青面獸他們跟著。”

  趙合德連忙道:“不要中行。”

  中行說這廝混得……簡直人嫌狗憎啊。

  “那就算了。嗯,讓老袁跟著吧,他對長安也熟。對了,還有祁遠,讓他也散散心。記得穿好罩紗。”

  “今天是晴天,沒有風雪啊。”

  “我是怕別人看見你們的容貌,”程宗揚姊妹倆臉上各親了一口,“這麼漂亮的臉蛋,萬一讓人看見——太便宜他們了!”

  趙合德失笑道:“哪兒有!”

  趙飛燕也為之莞爾。

  “你們去舒舒心,今天晚上……”程宗揚壞笑道:“我們再來一場魚戲蓮葉間。”

  趙合德急忙道:“不要!”

  程宗揚用誘惑的口氣道:“昨晚我們三個合為一體,就跟一個人一樣,那種水乳交融的感覺,難道你不喜歡?”

  “才沒有。”趙合德紅著臉道:“阿姊那樣抱著,我總是想起小時候。夜裡我睡不著,還有害怕的時候,姊姊就那樣抱著我,一邊拍著我的背,一邊唱歌給我聽。”

  “我剛被姊姊哄得想睡,你就突然幹進來……阿姊還向著你,把人家的屁股掰開,讓你幹得好深……”

  程宗揚大笑道:“那我們今晚就換個位置,你阿姊在上面,你在下面。你來掰著你姊姊的屁股,讓你們的老公來幹!”

  趙合德捂著耳朵,滿面飛紅。

  趙飛燕輕笑道:“當教夫君稱心如意。”
9609895 發表於 2019-9-1 18:47
第八集 燕過誰家 第四章謂我何求

一名頗顯文秀的官員立在階前,他頭戴介幘,外罩紗冠,身穿闊袖朱袍,腰系綬帶,雙手抱著笏板,鄭重其事地長揖到地,朗聲道:“鴻臚寺少卿段文楚,見過貴使。”

停了片刻,段文楚直起腰。禮數周全,不亢不卑,儀態從容,舉止溫文,盡顯大國風範。

可惜,這麼好一個人,卻遇上一個杠精。


“跪下行禮!”中行說駢指喝道:“莫說我漢國是六朝之首,你一個從四品的綠豆芝麻菜籽微末小官,見到上國封侯,欽命輔政大臣,憑什麼不跪?你眼裡還有規矩嗎?有王法嗎?”

對方激烈的態度讓段文楚差點兒以為自己不是來拜訪漢國使節,而是來下戰書的。他怔了一會兒也沒弄明白這是鬧著哪一出,只能憑著常識,據理力爭道:“彼此既為朝廷使者,載國之重,何關爵位?自當分庭抗禮。”


“笑話!”中行說幾乎要跳起來,指著他的鼻子道:“你是鴻臚寺的官,見著你們親王、郡王行不行跪禮?見著秦國夫人、楚國夫人、韓國夫人,行不行跪拜禮?嘁!跪她們的多了,輪都輪不到你!”

段文楚終於回過味來,這人是故意找茬來的。說實話,唐國爵位比漢國可濫多了。漢國封侯便是頂級的高爵,非宗室不得封王。唐國各種國公、縣公多如牛毛,封郡王的都一大堆。段文楚自家祖父,生前就封的張掖郡王,他自己也被封為開國縣公,單論爵位一點都不虛。面前這廝就是硬杠!

“你——強詞奪理!”


“甭廢話!你跪還是不跪!”中行說往門前一橫,一副你要不跪,咱家就跟你杠到底的凜然之態。

“怎麼回事這是?”程宗揚一臉莫名其妙地走出來。

他本來還想裝裝樣子,在廳中等著鴻臚寺的少卿拜見。畢竟自己“病”了一路,好不容易身體初癒,勉強支撐著病體,抱恙見客,為此還專門往臉上撲了點粉,弄出一副病懨懨的模樣。

本來安排得好好的,誰知有人不按劇本來。自己還沒見著人呢,中行說就跟脫韁的野狗一樣打橫直躥過去,硬把人給杠在外面了。

耳聽著外面吵得越來越大聲,程宗揚再也坐不住了,也顧不上裝病,麻溜爬起來,趕緊滅火。


“我懷疑他是假的。”中行說一副巨屌無比的表情,用一種讓人一聽就恨不得揍他的施舍口氣,對段文楚道:“好吧,算你過關。”

段文楚是主掌外交的大國官員,往來的藩部數以百計,在他面前哪個不是客客氣氣,何曾受過這種鳥氣?聽得此言,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往膽邊生,攥著笏板,就想給那廝一個脆的。

程宗揚上前一把攔住,“他是神經病!今天忘吃藥了!老敖!”他用幾乎要氣炸肺的音量吼道:“送中管事去吃藥!”

中行說輕蔑地嗤笑一聲,對自家主子道:“好吧,我不揭穿你。”

敖潤衝上來,一手摟住中行說的腰,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趕緊把他拉走。

中行說使勁一扭頭,把嘴巴從敖潤手裡掙脫出來,“還有!我復姓中行!不姓中!”

那杠精總算被敖潤生拉硬扯地拽走,廳間安靜下來。賓主雙方都有些尷尬,你笑一聲,我笑一聲,一時間,誰都撿不到話頭來說。

程宗揚本來想裝裝病,擺擺架子,結果中行說揮舞著丈八大杠,把台拆了個干淨。事已至此,索性不再裝了,“段少卿是吧?方才的事見笑了。請。”

段文楚也干笑兩聲,又遜讓一步,隨主人入內。

雙方分賓主落座,說了幾句沒鹽沒醋的客氣話。漢國天子登基,當然是六朝矚目的頭等大事。但說實在話,對唐國的影響也就那樣了——人家自己家裡可是六年換了四個皇帝,還不是一樣過日子?

段文楚,以及他背後的人,真正關心的是這位程侯幹嘛來了?報喪加上知會新君繼位,用得著他親自來嗎?而且一路裝病,避不見人,這鬼鬼祟祟的樣子,怎能不讓人心生疑竇?

程宗揚是真沒想到這茬,他怎麼知道自己好端端的,就被人視為夜貓子和掃把星了?即便他說出此行的真正目的——來找自家走丟的奴婢的,有人會信嗎?

說出去都跟騙人似的。

結果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雙方扯了半天,盡是各說各話,雞同鴨講。段文楚使出渾身解術,旁敲側擊,指南道北,旁征博引,口若懸河,就差直接問上一句:爺,你到底幹嘛來了?

程宗揚聽在耳中,只覺得這廝好生能扯,十句話能引七八首詩,聊個天跟上詩詞鑒賞課似的——哎?小天子那邊可就缺這門功課的老師了!

一想這茬兒,程宗揚就有些停不下來,滿腦子都是如果把他挖到漢國,一來培養小天子的文學情操,二來也是為漢唐兩國的文化交流做出貢獻……

等段文楚笑著談起宋國文壇掌故“吹皺一池春水”,程宗揚一個沒忍住,脫口道:“老段,有沒有興趣跳槽?”

段文楚的話頭像是被水閘給截了似的,半晌沒反應過來。


“是這麼回事,”程宗揚解釋道:“我們那邊呢,正在給天子選帝師,就缺一個講詩文的。你也知道,漢國流行的是大賦,那叫個詰屈聱牙!我看著都想吐血。還是你們的唐詩好,字不多,立意深遠,文辭優美,有哲理有意境,聽著也好聽。我這是內部消息,名額不多,你可千萬得抓緊……”

段文楚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起身告辭,從程府離開的。回到官署,整個人還有些發懵。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漢國派來一位使者,自己代表唐國官方前去拜會,怎麼聊著聊著,就聊成聘任了呢?

難道是用間?想把自己發展成臥底?可是不對啊,想讓自己背叛唐國,為漢國謀利,用得著使勁吹噓漢國的待遇,恨不能自己立馬收拾行李奔赴洛都嗎?他不是應該讓自己留在鴻臚寺,充當漢國的耳目嗎?

難道他真想讓自己去漢國當帝師?不能啊!雙方使節頭一次會面,大家還不怎麼熟呢,就當面游說自己棄了大唐的官職俸祿,去給漢國效力?他難道不知道自己祖父是大唐第一忠臣,歷代祭祀都排在第一位的張掖郡王,鼎鼎大名的擊賊笏段秀實?世上有這麼莽的人嗎?

莫非此舉別有深意?

段文楚揪著頭髮,陷入苦思。

另一邊,賈文和看著自家主公,一臉無語的表情。要不是自己出來送走段文楚,自家主公只怕當場就要給那位懵圈的鴻臚寺少卿下聘書了。

程宗揚靠在座中,一手拍著額頭,懊惱地說道:“嘴溜了,嘴溜了。哎,那家伙太能說了,我都被他說暈了。他那段《黍離》說得多好啊,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一詠三嘆,韻味無窮。”

賈文和不得不出言點醒,“他是在問主公:此行何求?”


“嗯?!”程宗揚坐直身體,“我不是來送國書的嗎?送到差事不就辦完了嗎?”

“主公何時啟程回返?”


“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玩幾天吧?好吧,好吧,”程宗揚交待道:“卓奴走丟了,我來找她。”

“唐國諸臣,未必都是瞎子。”

程宗揚有些納悶,“什麼意思?”


“主公此行,帶了一位太後,一位太皇太後,襄城、湖陽兩位封君,一位太子妃。我若是唐國臣子,也不得不問一聲:舞陽侯所欲何為?”

幹!這事兒自己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沒往心裡去,這會兒一數,帶來這麼一堆漢國的後宮、宗室、勛貴女眷,唐國但凡有人認出來一個,能不起疑心嗎?

這麼鬼鬼祟祟,肯定心懷鬼胎!問題是自己真的懷著鬼胎,根本沒辦法對人說。

“老賈,”程宗揚虛心求教道:“這事是我魯莽了。要不,你給想個轍?”

賈文和道:“含糊其辭,禮佛敬道。”

程宗揚琢磨了一會兒,“意思是來唐國拜佛祈福,但因為身份太過敏感,不好直說,於是含蓄地暗示一下,大家心照不宣?”

賈文和道:“客走主人安,盡早離開方是上策。”


“有道理。”程宗揚雙手一拍,“找到人我們就走——嘿,我今天正好讓老袁陪著皇後娘娘她們去道觀游玩了。你說我這算不算是有先見之明?這操作!簡直是神來之筆!”

賈文和看著自吹自贊,沾沾自喜的主公,忽然覺得他大概跟四十年前的董破虜很像,都是五六歲年紀,都是那麼的天真爛漫,充滿了童稚的歡樂。

日子不容易,大伙兒高興就好。

“袁天罡行跡多有違戾乖謬之處,所言不可盡信。”

程宗揚一怔,“什麼意思?”

“他自雲五十有余,但談及二十歲前之事,或語焉未詳,或與實不合。”

程宗揚笑道:“這個我知道,他二十歲之前腦子都沒長全。”

賈文和不再多說,取出一疊素紙放在案上,然後飄然退下。

程宗揚拿起一張素紙,只見上面繪著長安城的總圖:各部官署所在的皇城,皇帝起居的宮城,東西二市,以及一百零八坊歷歷在目。再往下是各處宮苑市坊的詳圖,按次序一坊一張。

程宗揚對其他各坊不熟,待翻到自己所在的宣平坊,當時就驚了。

紙上繪制著宣平坊的平面圖,密密麻麻標記了坊中各戶人家:位於十字街西北的是程、石二宅,東北區域依次是尚書左僕射嚴綬、太子少師鄭朗、大理寺卿劉遵古;東北第一巷是晉州刺史高武光,宰相鄭余慶、戶部侍郎劉瑑、秘書郎李彬;

十字街東南是宗正李琇、左監門將軍李珫、尚書右僕射盧鈞;東南第一巷是太子太保姚南仲、太子賓客羅玽、國子祭酒竇牟。第二巷是著作郎顧況、邠寧節度使高霞寓,以及宣慈寺;

自己左鄰是尚書右僕射裴遵慶,後面第一巷是劉太白、五家七姓的盧就、盧當兩位兄弟。還有開旅館的陳家、賣油的張帽家、李蟾家;南面的法雲尼寺、鼓吹局教坊……

總之臨近十字街的大都是朝廷重臣、高姓名門,平民百姓多半擠在靠近坊牆的裡弄、陋巷裡面。

不看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多高官顯爵的鄰居。不過真正讓程宗揚震驚的是,剛到長安第二天,賈文和就把城內各坊打探得清清楚楚,這搜集情報的能力也真沒誰了。


“人才啊!”程宗揚看著這份詳盡的地圖,不禁感慨萬分,“這樣的人才跟著我混,實在是虧大了……寺廟、道觀都寫這麼全,怎麼不把最要緊的青樓都列上呢?也好方便大家按圖索驥啊……”

“噗”的一聲,某位謀士似乎在屏風後面吐了口血。

◇    ◇    ◇

皇城。右千牛衛府。

唐國元旦假期從腊月二十八一直放到大年初四,總共七天。如今已是腊月二十七,明日就該放假。

王忠嗣拿著一杯乳酪,一邊啜飲,一邊掐著點,准備走人。眼看滴漏內時辰將近,卻見段文楚有些失態地衝進來。

“我要見衛公!立刻!”

“這會兒?”王忠嗣道:“他在天策府呢。”


“走!走!快走!”段文楚臉色嚴肅得嚇人,沉聲道:“那位程侯,很可能與草匪余孽有關!”


“我滴個乖乖!”王忠嗣大吃一驚,當場蹦了起來,將乳酪往口中一倒,伸出舌頭把杯子舔了一圈,回手一丟,“走!快走!”

◇    ◇    ◇

親仁坊,鹹宜觀。

趙飛燕將一炷香插入香爐,然後屈膝跪下,合掌默祝。

高及丈許的三清像前青煙繚繞,三位神仙衣袂飄舉,仿佛要踏空飛去。正中的元始天尊捻著一顆混元珠,左側道德天尊手執陰陽扇,右側靈寶天尊握著一柄玉如意。無論三清身上的法衣,還是手中的法器,都是真絲刺繡,鑲金嵌玉的真品,神態栩栩如生,透露出大道無情的幽遠與玄妙。

親仁坊與宣平坊西北相鄰,鹹宜觀是玄宗之女鹹宜公主傾其家業所建,與金仙、玉真二觀並屬於皇家道觀,地位超然。時人稱:長安士大夫之家入道,盡在鹹宜。因此趙氏姊妹出游道觀,首選便是鹹宜觀。

臨近年關,善男信女紛至沓來,競相敬神祈福,將整個三清殿擠得滿滿的。

吳三桂與張惲一左一右,將兩位女主人護在中間,後面的青面獸背對著兩人,獠牙伸到口外,神情凶獰,一副生人勿近之態,好不容易擠出一塊空地。

前往鹹宜觀的貴人極多,所攜的奴僕除了六朝人,還有高麗婢、昆侖奴、波斯姬、大秦婢……甚至外界少見的羽人、矮奴也屢見不鮮。相比之下,青面獸這樣的獸蠻人,在其中絲毫不嫌突兀。

趙合德學著旁人的樣子,藉著燭火點燃供香,一雙妙目卻情不自禁地四下張望。趙飛燕入宮多年,各種奇珍異寶見得多了。趙合德卻是白紙一張,看到什麼都覺得稀奇。

殿內形形色色的人物讓她目不暇接,尤其是看到一名比青面獸還高出半頭,長手長腳的昆侖奴,趙合德禁不住抓住姊姊的手臂,小聲道:“快看,快看!那人好像木炭哎……”

袁天罡被擠到後面,聽聞此言,連忙咳了幾聲,把她的驚呼掩蓋過去。

隨行的還有尹馥蘭,她戴著面紗,充作侍婢。吃過苦頭之後,她這一路倒是沒再出什麼么蛾子。

祁遠和蘭姑也一同出來散心,但他對道觀興趣不大,眼見殿內人太多,更懶得去擠,便和蘭姑一道在外面等候。石家在唐國的大掌櫃石越也跟著,他熟稔長安的掌故,與祁遠也是熟人,彼此頗為投契,這會兒在一株銀杏樹下立著閑聊,不時發出一陣爽朗的笑笑。

說話間,一名女子帶著數名隨從進來。她看上去不過十八九歲,容貌姣麗,只是髮髻已經盤起,作成婦人的打扮。

看到三清殿內人頭湧動,那女子微微有些皺眉,遲疑著不肯入內。

一名少年從後面匆忙擠過來,施禮道:“門主……”

話音未落,旁邊一名大漢便一個耳光抽過去,惡狠狠道:“什麼門主?叫夫人!”

少年被打了一個趔趄,半邊臉立刻腫了。

少婦淡淡道:“慢慢說。莫急。”

少年捂著臉咬了咬牙,忍氣吞聲地說道:“少……老爺回來了。”

少婦平淡地說道:“知道了。”

大漢道:“夫人,少主回來了,咱們趕緊回去吧!”

少婦道:“我來見朋友,不好失信。你若想回,便先回吧。”

大漢悻悻然閉上嘴。過了一會兒踮起腳尖,抱怨道:“怎生還不來?”

少婦沒作聲,只是眼睛忽然一亮。

通往觀舍的月洞門內立著一名女子,她雙十年華,容貌淡雅秀美,手中拿著一柄銀絲拂塵,雪白的纖指與白玉塵柄宛若一體,難分彼此。她髮髻上戴著一頂七寶芙蓉花冠,冠後罩著白紗。外面披著一件用鹙鳥羽毛織成的青蒼色鶴氅,裡面是一件青色的道袍,色如雨過天晴,光澤流動,片塵不染。寬長的衣袖上,一側繪著北鬥七星,一側繪著月輪,飄然出塵。

那女道士神情疏淡,似乎不苟言笑,但唇角一顆淺紅色的小痣,使她多了幾分別樣的嫵媚。她招了招手,喚道:“錦香。”

少婦嫣然一笑,“玄機姊姊。”說著與隨從一同過去。

就在這時,尹馥蘭陪著趙氏姊妹從三清殿出來,正好與那少婦在階相遇。兩人目光交錯,彼此頓了一下,然後不著痕跡地移開目光,像什麼都沒有過發生一樣,不言聲地擦肩而過。

◇    ◇    ◇

一份長安城的平面圖還沒看完,蛇夫人便與罌粟女一同回來。

程宗揚道:“這麼快?你們聯系上了嗎?”


“沒有。”蛇夫人道:“我一出門就被人盯上了,甩了幾次都沒把人甩掉,只好先回來。”

罌粟女道:“我也一樣。我和韓玉、鄭賓一道去鵬翼社。發現有人盯梢,我們幾個就分頭走了。那人一直在盯著我,奴婢甩不開,只好先回來。”

“盯梢的是誰?”

蛇夫人道:“像是官府的人。我瞧見他穿的官靴。”

罌粟女道:“盯我的應該是兩撥人,鵬翼社在西市北邊的醴泉坊,我過朱雀大街的時候,感覺到盯梢的換人了。不過那人身手很高明,我專門拿了小鏡子撲粉,也沒找到他的蹤跡。”

程宗揚忽然拿起一頁紙,仔細看了一會兒,“你後面盯梢的,恐怕也是官府的人——長安城以朱雀大街為界,西邊是長安縣,東邊是萬年縣。你過朱雀大街盯梢的換人,很可能是盯梢的差役從萬年縣換成了長安縣。”

蛇夫人抱怨道:“幹嘛要盯著我們?”

程宗揚倒是想得開,“我們是來出使的,放著鴻臚寺的四方館不住,反而住進私宅,沒人盯梢才奇怪呢。走!瞧瞧誰這麼大膽,敢盯我的梢。”

◇    ◇    ◇

“我本來想請舞陽侯移居四方館,可見面之後,舞陽侯說話極為奇怪——他竟然要招攬我去洛都,做漢國天子的帝師。”

王忠嗣一口乳酪噴了出來,“他失心瘋了吧?”

“好好喝你的乳酪!”旁邊一名將領喝道。


“事出反常必為妖。”段文楚道:“程侯此舉令人百思不得其解,我絞盡腦汁才忽的想起一事——諸位可記得當日草匪如何攻破京師?”

黃巢軍以草軍自稱,縱橫萬裡,破州陷郡,禍亂天下,甚至於攻破長安,自立為帝,覆滅距今不過四十年。在座的都是皇圖天策府的教官,給他們一張紙一支筆,用不著翻資料,就能把草軍從起事到覆滅的大小戰役、行軍路線、兵力分配、戰術要點全都寫下來,何況是攻破長安這樣的大事。

坐在上首的衛公披著一副青袍儒衫,一側衣袖掖在身後,露出右肩的銀鱗鎧甲。他用一柄鐵如意敲了敲桌面,“說吧。”


“是。我專門取來京師輿圖查看,方才確定——那位舞陽程侯所購的住宅,正是當年草匪內賊所居!”

王忠嗣忍不住道:“這也不算什麼吧?當年草匪住過的地方多了,連太清宮都……”

旁邊的將領厲聲道:“住口!”

王忠嗣老實閉上嘴。

段文楚道:“當日草匪襲破潼關,席卷關中,直至灞上,兵臨長安。上皇驚走,城中群龍無首,但長安城牆高石堅,草匪連攻數日,未能登城半步。直到城中出了內賊,暗中獻計破城。巢賊大喜,特令其以紅紙為燈籠,破城之日,不加侵擾。”


“那內賊當晚四處放火,趁城中大亂,打開延興門,引草匪入城。草匪破城之後,縱兵大掠,唯獨放過內賊一家。其後諸鎮大軍齊至,上皇回師,草匪倉皇逃躥,那內賊隨草匪奔離長安。”


“其後京中大索,那內賊留在長安的親族盡皆被誅,家宅查封。長安百姓對其恨之入骨,兼且那處宅院內死者無數,被百姓視為凶宅,無人願意理會。直到數年之前,有人購下此宅,便是程侯入住之處。”


“這跟他姓程的有什麼關系?只能說他倒霉,居然買了處凶宅。我跟你說,這事肯定是萬年縣那幫差衙幹的。”王忠嗣一口咬定,“那幫孫子,什麼缺德事都幹得出來!”

段文楚冷靜地說道:“我剛查過,那內賊也姓程。”

王忠嗣頓時啞了。


“草匪覆滅於虎狼谷,余孽稱浪蕩軍,東渡雲水,攻破舞都。晉國兵弱不能制,求救四方。漢國出兵奪下舞都,卻違諾不還,使得舞都易手——當時便有流言,稱此事與浪蕩軍中某姓程之人有關。”

王忠嗣撓了撓頭,“差著好幾十年呢,有關系嗎?”


“如果我告訴你,那人在草匪攻下舞都之後,還留下雲氏族人,將他們送回晉國呢?”

這一下,在座眾人神情都凝重起來。舞陽侯與出身商賈的雲氏結親,並不是秘密。婚姻結兩姓之好,上事宗廟,下繼後世,乃是繼嗣宗祧的大事。雖然雲氏女受封為舞都君,到底擺不脫商賈之譏。雙方地位如此懸殊,結為婚姻就顯得意味深長了。

方才喝止王忠嗣的將領開口道:“這麼說來,舞陽程侯也許是那名程姓內賊的後人?”

“敢問高將軍,若非如此,如此之多的巧合之處該如何解釋?”

衛公伸出披著鎧甲的右手,叩了叩桌面,沉聲道:“黃巢之亂,幾傾社稷。

我天策府諸將雖受命遠征青唐,到底難辭其咎。草匪雖滅,余孽尚存。諸君,重任在肩,豈得輕忽。”

諸將紛紛起身,抱拳拱手,應諾道:“是!”

衛公道:“文楚所言,尚非定論。事關兩國之交——嚴令!”

諸將齊聲道:“諾!”

“今日之言,只在此室!有泄漏者,斬!”

“遵令!”

◇    ◇    ◇

程宗揚悄悄從檐角探出頭來,“是他?”

蛇夫人肯定地說道:“盯我的就是他。”

對面教坊門前放著一條長凳,一名黃衫男子手持竹笛,悠悠地吹著。他戴著軟腳襆頭,唇上留著兩撇鬍鬚,相貌俊雅,眼角滿含笑意,流露出身處盛世的悠游與清閑。

程宗揚從檐角跳下來,“長得帥就算了,還這麼閑!看著就討厭。長伯,你去!”

吳三桂二話不說,擼起衣袖闖了出去。

片刻後,街上一陣雞飛狗跳。吳三桂揪住那人的衣領,提起缽盂大的拳頭一通猛揍,一邊打一邊罵道:“你小子敢偷窺!說!盯著我家主公的內眷作甚!懷的什麼鬼胎!”

那人挨了兩記,眼看他的拳頭直奔面門,要給他個滿臉開花,終於忍不住出手,抬掌一托,化去拳勁,閃身後退。


“好賊子!”吳三桂也不客氣,五指如鉤,“嗤喇”一聲,將他黃衫撕開,然後大喝一聲,“采花賊休走!”先兜頭潑了一盆污水,接著追將上去,飛起一腳,踹在那人臀上,撲上去又是一通打。

教坊門前本就人來人往,聽得有人抓了采花賊,立刻熱鬧起來。眨眼間,便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看客。

那人身手不俗,可惜吳三桂也是個能打的,又是有備而來,此刻落了下風,接連變招也沒能掙脫,只得叫道:“住手!你認錯人了!”


“還裝!打的就是你!你個小白臉!生得這麼俊俏,一看就是采花淫賊!光天化日之下窺伺女眷!待俺把你送進衙門!”

那人連聲道:“好!好!好!去衙門!去衙門!”

“想得美!待俺先打了再說!”

拉扯間,那人內衣被撕破,“鐺啷”一聲,掉出一塊銅牌。

吳三桂抄起來定睛一看,頓時勃然大怒,“好啊!你這采花賊!還敢冒充官身!”

吳三桂舉起銅牌,叫嚷道:“大伙都來看啊,京兆府法曹參軍獨孤謂……六扇門出的淫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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