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穿越] 六朝燕歌行 作者:弄玉,龍璇 (18禁)(連載中)

 
9609895 2018-12-29 23:42:45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71 319998
9609895 發表於 2019-9-2 01:07
第九集 浮屠金身 第七章 釋特昧普

程宗揚怕被小紫看到自己背後的傷勢,平白惹她擔心,於是准備先在樓裡逛一圈,待傷勢恢復一些再去找她——反正自己有生死根在身,真元旺盛,傷勢痊癒的速度比常人快出許多,耽誤不了太多時間。

他此時所在的最後一進是幢三層的小樓,結構頗為精巧,用料也十分上乘,雖然遠比不上紫雲樓的皇室氣派,三層加起來也不及紫雲樓一層的高度,但鬧中取靜,大門一閉便自成天地,作為會所最合適不過。

上到三樓,卻見蘭姑、阮香琳、驚理等人聚在長廊東邊的窗口,望著外面,邊看邊笑。程宗揚好奇地走過去,打眼一看,隔壁是一間類似寺廟的建築,規模不大,形制頗為古怪。

尋常寺廟坐北朝南,廟中至少有一座用來供奉佛祖的主殿。這處緊鄰著會所的寺廟寺門在南,寺中的建築卻是坐東朝西,而且主殿的開間極淺,只保留了石制的殿柱和寬大的飛檐,無牆無門。從會所的窗口望去,正能看到其中供奉的神像,卻是一尊披髮的胡像。

此時主殿前聚著十余名白衣白冠的男女,皆是鬈髮的胡人,為首一名女子身著彩衣,頭上戴著蓮蓬狀的花冠,冠下垂著白色的披巾,高鼻深目,膚色雪白。

一名穿著黃袍的內侍立在眾人面前,手捧敕書,駢四儷六地念著,後面還站了幾個光頭的沙彌。

程宗揚聽了幾句,一個字都沒聽懂,“這是什麼廟?干嘛呢?”

蘭姑笑道:“那是摩尼寺,裡面供的明尊。那內侍是左街功德使的人,帶了敕書來,說是皇帝下詔,命摩尼寺改為佛寺,廟中的摩尼師一律皈依佛門,由左街僧錄掌管。”

程宗揚心頭一跳,摩尼教?那不是明教嗎?摩尼教與拜火教一樣,都屬於波斯的國教。長安城中胡人眾多,有摩尼寺也不奇怪。不過那邊波斯亡國,這邊就下令把摩尼寺改為佛寺,感覺有點過河拆橋啊……

說話間,那名內侍已經念完敕書。那些胡人大放悲聲,痛哭不已。

內侍撇了撇嘴,啐了一口道:“大過年的嚎什麼喪呢?晦氣!”說著收起敕書,交給後面的沙彌。

沙彌雙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禮,小心翼翼地捧過敕書,陪著笑臉道:“辛苦貴使,還請貴使入內稍坐。”

“免了吧,差事要緊。這廟就交給你們了。這大過年的,咱家又跑了一趟差事。”那內侍抱怨道:“天生的勞碌命!”

沙彌堆起笑臉,一邊送他離開,一邊將一隻鼓囊囊的錢袋悄悄塞到那內侍袖裡。

程宗揚看得直撇嘴,這幫賊禿果然會來事。哪像那些摩尼師,只剩下哭了。

內侍接過錢袋,態度立刻親熱了許多,“天色不早了,明天就是大年三十,趕緊把事辦了,也能過個安穩年。”

“公公說的是,一會兒等特大師到場,貧僧等人就改掉這摩尼寺。”

“哦?特大師親自來了?”

“特大師新授了左街僧錄,這回專門入京拜謝楚國公的。”

內侍露出笑容,“仇公公兼著左街功德使,特大師又授了左街僧錄,咱們往後可就是一家人了。”

“公公說的是,閑時還請到小廟品茶。”

內侍笑道:“好說,好說。”

那些胡人悲泣不已,哭得肝腸寸斷,連程宗揚聽著都不禁心生惻隱。一幫子國破家亡的男男女女,背井離鄉,寄人籬下,現在連窩都被搶走了,哭得可夠慘的……

不過看旁邊的驚理、成光、孫壽、阮香琳等人一個個嬉笑自若,程宗揚也不好說什麼。畢竟看人出殯不嫌事大,反倒是自己,有事沒事同情心瞎泛濫,這要讓人知道,自己濫好人的名頭可就坐得更實了。

一名白衣胡人悲聲道:“既然做不得摩尼師,拜不得明尊,我便破門出教!豈能拜到番僧門下!”

那沙彌送走內侍,回轉過來正聽見這話,冷笑道:“這話你說了可不算。來啊,先把大門封了,仔細清點一番,莫讓這些外道邪魔藏匿了財物!”

那些胡人齊齊變色,為首的女摩尼師顫聲道:“本寺財物乃是吾等族人寄放於此,並非本寺之物。”

沙彌笑道:“方才大皇帝的敕書已經說了,摩尼寺一應田地、房屋、財物,皆歸本寺所有。至於來歷如何,貧僧可管不到。”

女摩尼師揚聲道:“我要見贊願尊首!”

“急什麼?特大師已經帶人去封了大雲光明寺,你們的贊願尊首,眼下也已皈依我佛了。哈哈哈哈!”沙彌說著放聲大笑。

程宗揚忍不住道:“看這賊禿的嘴臉,才像個外道邪魔!硬搶啊!”

阮香琳笑道:“管他呢,只當看個熱鬧。咦?夫君大人自己過來了?那位太後娘娘呢?莫不是被夫君大人收用過,這會兒起不來身了?”

程宗揚捏住她的下巴,扭到窗外,“看我干嘛?專心看熱鬧!你們都給我盯准了!找出來這幫禿驢的茬,老爺我告死他們!”

那沙彌笑聲未絕,方才說話的胡人躍起身,雙目通紅地握緊拳頭,身上白衣無風自起。

女摩尼師扯住他的衣袖,“阿諾!不要衝動!”

阿諾腮上的鬚髯起伏著,慢慢退下,重新跪倒在地。

誰知那沙彌“呸”的一口,竟然一口濃痰吐到阿諾的臉上。

阿諾像被激怒的獵豹一樣嘶吼著躍起,一拳打在那沙彌的面門上。

那沙彌應手而倒,像隻沙包一樣摔倒在地,四肢抽搐了幾下,然後頭一歪,沒了動靜。

同行的幾名沙彌撲將上來,摩腹的摩腹,捶胸的捶胸,掐人中的掐人中,亂紛紛叫道:“二師兄沒氣了!”

“殺人啦!”

“摩尼師抗詔行凶啊……”

那些胡人驚愕地止住哭聲,阿諾一臉茫然,女摩尼師也臉色大變。

程宗揚咧了咧嘴角。傳說中明教高手如雲,可這一拳打死個和尚,到底是明教高手身手高強,還是那和尚太不濟事?

女摩尼師急切道:“我這裡有五明丹……”

一名沙彌抱著倒地的同伴嚎啕大哭,滿臉鼻涕眼淚地叫道:“你是怕我二師兄不死,還要下毒嗎?”

另一名沙彌哭嚎著悲聲道:“二師兄,你死得好慘啊!”

刺耳的哭喪聲中,一個粗獷的聲音喝道:“哪裡來的外道邪魔!竟敢傷我佛門弟子!”

說話間,一名高大的僧人大步而入。他腳上踏著一雙黑沉沉的鐵鞋,身上披著一件帶兜帽的外袍,兜帽壓得極低,只露出寬大的下巴和唇角挑起的嘴巴,手中拿著一隻灰布包裹。此時架著雙肩,一步一頓,走路的姿勢如同巨蟹般,給人一種橫行天下,睥睨眾生之感。

那些沙彌如逢救星,紛紛叫道:“特大師!救命啊!這些摩尼教的邪魔殺人啦!”

那僧人從鼻孔中冷哼一聲,厲聲喝道:“我是不是早就說過——對待這些外道邪魔,絕不得手軟!是不是!”

眾沙彌頂禮而拜,“悔不該不聽大師真言,傷了二師兄的性命!”

那僧人嘴角挑得愈發高了,他走到倒地的沙彌身邊,看也不看一眼,揚著下巴吩咐道:“先抬過去!待本大師用時輪經法為其祈福。”

旁邊的沙彌喜極而泣,高呼道:“特大師的時輪經法當世無雙,妙法通神,起死回生!”

另一名沙彌雙手舉天,歡聲道:“二師兄這下有救了!”

一眾沙彌破涕為笑,歡呼不已。

女摩尼師望著那名喧賓奪主的僧人,一時間被其聲勢震懾,握著五明丹的手掌僵在身前。

一片吹捧聲中,特大師抬起雙手,往下按了按,示意眾人安靜。剛才還在又哭又笑的沙彌立刻噤聲,崇拜地看著這位十方叢林的大德高僧。

等眾人安靜下來之後,特大師豎起手指,放在唇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程宗揚看得嘴角直抽抽。這位特大師,表演欲可夠強的。一個噤聲的手勢,都能表演兩遍。要不是自己居高臨下,早看到他在門外蹲著,掐著時間進門,還真信了他的邪!

特大師伸出一根手指,點了點阿諾,沉聲道:“你,出來。”

阿諾上前一步,還未站穩,便見那位特大師衣袖一翻,一隻鐵錘般的拳頭由小變大,重重擂在他臉上。

阿諾肩膀一晃,便待避開,可那一拳直來直去,看似粗鄙到了極點,卻令人避無可避。“篷”的一聲悶響,阿諾被打得橫飛起來,人在半空就昏迷過去,仰身倒在地上。

特大師挑起唇角,不屑地說道:“外道邪魔,不過如此!”

後面的沙彌叫道:“大師威武!”

“好一招羅漢拳!大巧若拙!”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得好!”

“二師兄,你醒醒!特大師為你報仇了!”

女摩尼師壓下心底的戰慄,雙掌交疊,施了一禮,“大師……”

話剛出口,便被特大師打斷,他揮手將那隻灰布包裹扔到女摩尼師面前,傲慢地抬起下巴。

女摩尼師遲疑了一下,然後俯身解開包裹。

包裹中是一隻精美的頭冠,上部是一個金色的圓盤,下方是銀白的月牙,周圍用寶石鑲嵌成七彩的群星和花環。

頭冠剛露出一角,女摩尼師便跪倒在地,額頭貼在地上。這是摩尼教最尊貴的神使之一,善母的日月頭冠,代表著光明與生命,是教中至高無上的寶物。

周圍的摩尼教信徒露出敬畏的眼神,齊齊伏身,對著那頂頭冠頂禮膜拜,口誦經文。

腳步聲響,一行人走進院中,最前面是一名頭髮花白的胡人老者,他躬著腰身,雙手合什,虔誠地走到特大師身後。

女摩尼師抬起頭,驚喜交加地說道:“贊願尊首!”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親愛的孩子,請叫我善願。”

女摩尼師露出吃驚而又復雜的眼神,“尊首……”

胡人老者慈祥地說道:“我的孩子,你已經看到了,這是善母的日月冠,光明與生命的像征。”

女摩尼師道:“是的。贊美善母,她將帶來光明,戰勝黑暗與恐懼。”

胡人老者溫言道:“阿羅莎,我的孩子。我不得不告訴你一個噩耗,尊貴的善母已經降下神諭:黑暗戰勝了光明,我們的故國已經陷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女摩尼師阿羅莎淚水奔湧而出,“這是真的嗎?波斯真的亡國了嗎?一切都毀滅了嗎?”

“不要悲泣,我的阿羅莎。”胡人老者溫和而舒緩地說道:“這一切並不是結束,而是開始。我們尊貴的善母已經皈依佛門,被大師親賜法號善施。她告訴我們,故國終將沐浴在佛祖的榮光下,所有的光榮都將歸於佛祖。所以,一個虔誠的摩尼教徒,必須是一個更虔誠的佛門信徒。這是神的旨意,神的意願。”

阿羅莎眼中露出一絲掙扎。

胡人老者用手指在胸前畫了一個“卐”字符,虔誠地說道:“佛祖將指引我們,讓光明重回故國。”

阿羅莎終於俯首拜倒,“謹遵您的旨意。”

胡人老者張開手掌,放在她頭頂,“佛祖是慈悲而萬能的。超越了生死,時間,光明和黑暗。你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願佛祖賜福予你,阿彌陀佛。”

女摩尼師眼神漸漸變得清澈,她雙手合什,輕聲應道:“阿彌陀佛。”

“這些已經沒用了。”胡人老者解下阿羅莎的頭冠,像丟一件垃圾一樣,丟在那頂屬於善母的日月冠旁邊,然後向一眾信徒宣告道:“讓我們贊美佛祖。”

“如您所願。”

余下的摩尼信徒紛紛應合,贊頌大慈大悲的佛祖,表示自己的尊敬和愛戴,對新皈依信仰的虔誠。

善願恭敬地說道:“這位特大師,是十方叢林最偉大的高僧,通曉一切知識的智者。”

特大師走到大殿前方,正對著摩尼像的位置,然後抬起手臂,如同一個人體的十字架。

與此同時,他身上的鬥篷無風而起,頸下的系帶“篷”的一聲斷開,整件鬥篷像被人扯掉般飄飛起來。

兜帽掀開,一片金光躍然而出,所有人都露出驚駭的目光,呆呆望著特大師頭頂。

一牆之隔的小樓上,程宗揚眼珠子險些瞪出來,他怎麼也沒想到,十方叢林這位特大師,居然是一頭金髮的洋和尚!更讓人驚疑的是,他頭上的金髮竟然被盤成一個個螺狀的髮髻——與佛祖腦袋上面一模一樣!

寺廟中的佛像程宗揚見得多了,卻還是頭一回見到有活人搗飭出與佛祖同款的髮型——這得費多少工夫?

旁邊一名僧人大聲道:“特大師升座!請法衣、法杖、法器!”

後面的僧人捧上一件金燦燦的袈裟,然後各種法器流水般送上。

片刻間,那位特大師已經換了形貌,他身上披著一件金絲織成的金色袈裟,左手持著一柄一人高的黃金法杖,右手托著一隻黃金缽盂,腕上懸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黃金念珠,腳下的鐵鞋也換成芒鞋式樣的黃金鞋。整個人從頭到腳,散發出一片金燦燦的耀眼光芒,足以亮瞎人的狗眼,堪稱人造金身。

“衲子法號昧普!”特大師中氣十足地喝道:“以釋為姓,以特為名,釋特昧普!身為大孚靈鷲寺首座,不拾一世大師的衣缽繼承者,密宗之王,佛門保護者,理管天下僧尼的左街僧錄,十方叢林和朝廷共同認定的佛門代言人!大成金身之法王!”

說著他並起食中二指,指向眾人,聲如雷霆地喝道:“你們的牧主和命運的掌管者!”

程宗揚忽然想起佛門傳說中,佛祖降生時,一手指天一手指地,宣稱:天上地下,唯我獨尊——那氣勢,恐怕也就特大師這樣了吧?尤其是他上挑的唇角,傲氣衝天,無論看誰都一副不服不忿的模樣,似乎普天之下全是菜雞,沒有人比他更懂!

釋特昧普……這孫子不會跟不拾一世大師的背景有關吧?那件袈裟上的英文原本是自己面對十方叢林時最大的秘密和底牌,可這會兒突然跳出來個洋和尚,程宗揚不由生出一絲緊迫感。

那件袈裟放了幾十年,都沒人太當回事。結果剛落到魯智深手裡,突然就寶貝起來,引出十方叢林那群瘋僧滿六朝地追殺,會不會與這位特大師出現有關?

程宗揚還在動著腦筋,那位特大師已經降下法旨,命令在場的男信徒,讓他們親手推倒殿中供奉的摩尼像。

那些新皈依的信徒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一絲遲疑,曾經執掌大雲光明寺的贊願尊首,如今的佛門弟子善願第一個站出來,拿起繩索,目光堅定地走到殿中,套住神像的脖頸,一邊高聲道:“贊美佛祖!”

曾經的摩尼教信徒們一個一個站出來,接過繩子。最後所有的胡人男子都擁上前去,一起喊著號子,拉動繩索,齊心合力將他們曾經膜拜過無數次的神像推倒。

剩下的女子仍跪在原地,她們和曾經的女摩尼師阿羅莎一樣,雙手合什,低聲贊美著佛祖。

披髮的胡像漸漸傾斜,在台基上搖搖欲墜,最後終於失去平衡,轟然倒地,碎成數段。

塵埃中,那些胡人都露出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敢相信他們真的推倒了自己曾經無比尊敬的教主神像。

特大師釋特昧普抬起金光閃閃的金鞋,踏在神像折斷的頭顱上,然後張開雙臂,神聖而莊嚴地宣告道:“贊美佛祖吧。以佛祖的名義,我將賜福予你們。”

新皈依的信徒們參差不齊地說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隨著贊頌的不斷重復,他們似乎找回了信心和勇氣,聲音越來越整齊,越來越狂熱,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贊美佛祖!一切光榮歸於佛祖!”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佇立在神像破碎的頭顱上,像金身神祇一樣張著雙臂,享受著新皈依者的歡呼。

“虔誠的人有福了,”等贊美聲停止,特大師聲如洪鐘地說道:“佛祖將賜福予他的信徒!”

說著他手指一點。那位被抬到邊上,已經氣絕多時的二師兄一躍而起,高聲道:“贊美佛祖!”

在場的信徒發出一片驚呼,接著在善願的帶領下,紛紛贊美佛祖。

阿羅莎恭敬地說道:“尊敬的釋特昧普大師,阿諾是個衝動的年輕人,請您寬恕他。”

“如你所願!”特大師手一擺,一名黑衣僧人走上前來。

“謗佛、毆僧、抗拒聖旨!以佛祖的名義!我!釋特昧普!”特大師高聲喝道:“判處他——死刑!”

話音剛落,黑衣僧人便揮起一柄雪亮的鋼刀,斬下阿諾的首級。

血光乍起,那個胡人男子的頭顱滾到特大師腳下,與神像的頭顱撞在一起,在地上灑下一串血淋淋的痕跡。

正在歡呼贊美的信徒瞬間鴉雀無聲。阿羅莎驚駭得瞪大眼睛,臉色像失血般蒼白。

“無知的女人!”特大師發出獅吼般的佛吟,“以他的罪行,本應該百世輪回,在地獄中不得解脫!如今被我——釋特昧普!下令超度,免去了他的輪回之苦,寬恕了他的罪行,你們竟然還不感激!”

他的佛吟聲仿佛帶著摧毀人心的力量,震聾發聵,直擊靈魂。阿羅莎怔怔看著他,原有的信念都在佛吟中被打碎、重鑄,她驚駭的目光一點一點變得敬畏。最後俯下身,虔誠地將額頭貼在地上,“感謝您的寬容和慈悲。”

新皈依的信徒們同樣流露出敬畏和懼怕的神情,信佛者死而復生,辱佛者被當場斬首,沒有任何人再懷疑,這位十方叢林的偉大智者,真的掌握著他們每個人的生死和命運。

“任何人皈依佛祖,必須遵守十方叢林的佛門戒律。”特大師道:“聽仔細了!第一誡:佛祖之外,再無神明!”

程宗揚聽著釋特昧普口誦篡改版的“佛門十誡”,如此荒唐可笑的事情在眼前發生,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唐國朝廷以詔書的形式,命令摩尼寺歸入佛門。特大師憑借官方的支持,以強硬到粗暴的手段,迫使摩尼師皈依——試想一下,明教與少林合並,強者雲集的明教高手都成為佛門弟子,十方叢林的勢力該如何膨脹?

相比於佛、道兩家,明教影響力可以說微乎其微,可他們在官方的強力打壓下,還能傳承千年,歷朝歷代起事不絕,最後甚至與佛門的白蓮教合流,成為最熱衷於起事的宗教——十方叢林已經夠可怕了,再吞並掉明教,將來還得了?

宣讀完十誡,新皈依的信徒們紛紛應承,每個人都虔誠到了十二分。

特大師滿意地說道:“剃度吧。”

後面的僧人拿出准備好的剃刀,一人一個,走到那些新皈依的信徒面前。

沒有人提出異議,這些曾經的摩尼教信徒聆聽了贊願尊首宣告的善母神諭,親手摧毀了自己膜拜的神像,目睹了同伴因為不敬沙門被處死——皈依佛祖,拜倒在特大師腳下,已經是他們全心全意的選擇。

一名沙彌走到阿羅莎面前,笑眯眯舉起剃刀,然後一手托住她的下巴,順勢用拇指捻了一把,“還挺滑……”

要像敬畏神一樣,敬畏佛門僧人。阿羅莎默默在心裡念誦善母的神諭:在佛祖的指引下,故國終將重歸光明……阿彌陀佛。

剃刀落下,女摩尼師微鬈的髮絲從刀鋒落下,掉在那件華美而充滿神秘感的彩衣上。

沙彌的手指在她充滿異域風情的臉頰上摩挲著,甚至“無意”間,幾次三番把手指伸到她嘴唇間,樂此不疲。

阿羅莎念誦著佛號,沒有絲毫的不悅和躲避。

忽然,一隻大手伸來,奪走那沙彌手中的剃刀,然後一刀落下,刀鋒貼著那名阿羅莎的頭皮,削下一大片髮絲。

那沙彌做賊心虛,看著眼前晃動的金色袈裟,充滿欽佩地贊嘆道:“沒想到特大師不僅精通佛法,藝業驚人,居然連剃頭都這麼好!”

釋特昧普冷哼一聲,撇著嘴道:“說到剃頭,沒人比我更懂!這些年被我剃度過的佛門大敵,外道邪魔,沒有一百個,也有八十個!”

沙彌驚呼道:“佛祖在上!特大師果然是我佛門降服外道邪魔的第一人!”

“你知道就好。”特大師粗聲大氣地說道:“連她們的善母,也是被我親手剃掉煩惱絲,皈依我佛!本大師親賜法號:善施!”

“阿彌陀佛,大師義理玄妙,這位女信徒能被大師親手剃度,真真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大師,要不要也賜她一個法號?”

“方才她贊美佛祖,聲音甚是婉妙,就叫善吟吧。”

阿羅莎雙手合什,“多謝大師。”

特大師手起刀落,將她髮絲盡行剃去,然後摸了摸她光滑的頭皮,莊嚴地說道:“待清點完寺中財物,善吟,隨我去青龍寺,今晚本大師親自為你傳法。”

“是。尊敬的大師。”
9609895 發表於 2019-9-2 01:09
第九集 浮屠金身 第八章 嬰衣百衲

長安城有一座青龍坊,青龍寺卻位於新昌坊,往西是程宅所在的宣平坊,往北便是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

淨街的鼓聲不斷響起,打著“左街僧錄”旗號的大車轆轆南行,趕在鼓聲停止之前駛入新昌坊內。

“大笨瓜,摔這麼重還要鑽車底,痛死你好了。”

程宗揚故作輕鬆地說道:“既然能鑽車底,就說明我摔得不重。”

“是哦。雉奴也說,程頭兒好威猛呢。”

程宗揚小聲吹噓道:“那還用說!”

“只是呢,太後娘娘被程頭兒收用完,竟然還是完璧。”小紫輕笑道:“程頭兒,你說稀奇不稀奇?”

程宗揚眼都不眨地說道:“我想好了,明天是除夕,我准備趕在子時,給她開苞,來個開門紅!一邊過年,一邊干太後娘娘的處女,想想都美滋滋。”

“程頭兒在撒謊呢,雪雪咬他。”

雪雪從小紫懷裡探出腦袋,張口朝程宗揚手上咬去。程宗揚屈指狠狠一個腦瓜蹦,差點兒把小賤狗彈成腦震蕩。

“別鬧,車要停了。”

馬車減速駛入青龍寺,大門隨即關上。十余名僧人連同幾名新皈依的信徒從車上下來,往殿中走去。

程宗揚靈巧地一個翻身,從車底滾到柱後,然後順著柱子游到檐下,全程沒有發出半點聲音。接著小紫抱著雪雪也掠到檐下,程宗揚拍拍了小賊狗的腦袋,小賤狗腦門腫了一塊兒,不情願地張開嘴巴,吐出一個銀白色的物體。

程宗揚穿過鬥拱的空隙,輕手輕腳地鑽到被天花板隔開的殿頂,然後輕輕按了幾下,一個瑩白的光球出現在攝影機上方。

金光閃閃的特大師大步走進靜室,“義操呢?”

一名僧人手肘靠在案幾上,正悠閑地磕著瓜子,“義操師兄在和那幾個學問僧講法。”

“不是讓淨念去做嗎?”

“淨念師弟倒是想講,可他對密宗一知半解。”那僧人笑道:“窺基大師多半是嫌他煩,才打發到青龍寺來。特師兄,此行如何?”

“當然是拿下!”特大師傲然道:“寺中財物、信徒,盡歸我佛!”

“那間摩尼寺我們打聽過,放的財物不少。要不然也不會麻煩特師兄親自出面。”那僧人說著笑道:“三五萬金銖的財物,想來是有的。”

“還沒清點完,已經不下八萬!”

那僧人撫掌笑道:“善哉!善哉!一半歸內侍省,另一半就是我們的了。”

“給他們兩三萬足夠了。”特大師道:“我親自出馬,辛苦費至少一半。”

“行!就這麼說。那些信徒怎麼樣?”

“還能怎麼樣?已經盡數皈依我佛。”

那僧人嬉笑道:“聽說有個女摩尼師,叫阿羅莎的,姿容婉妙,是個上好的波斯姬。”

特大師哈哈大笑,“我已經給她賜號善吟,今晚便給她傳法!”

那僧人豎起大拇指,“特師兄好手段!”然後皺起眉,“傳法是好事,就怕戒律堂那邊……”

特大師怫然道:“那幫該死的蠢貨!論降妖除魔,沒有人比我更懂!要想收服那些外道邪魔,必須用雷霆手段,徹底摧毀她們的魔念!讓她們完全服從於佛法的榮光之下,不敢再有任何異心!”

那僧人鼓掌道:“師兄高論!”

一名小沙彌進來,“特大師,熱水已經備好,請大師沐浴。”

光球影像變換,自動追蹤特大師的行跡。程宗揚趕緊調整角度,他可沒興趣偷窺這廝入浴的模樣——梳著佛祖同款髮型也不行!

影像從一間間僧舍中穿過,那些僧人或是念經做晚課,或是捻著佛珠閉目入定,每間僧舍四人,一連七八間都住滿了。這支全息攝像機覆蓋半徑大概是三十米,十丈的距離,再往後看,程宗揚不得不移動位置。

光影變幻間,光球中出現了一間佛堂。

一名盤著髮髻的女子雙手合什,跪在佛像前。她披著灰色的僧衣,露出一截修長而又雪白的玉頸。

光球微微轉動,入目的是一張艷麗的面孔。她高鼻深目,睫毛又彎又長,卻是一名年逾三十的波斯女子。那張皎潔的玉臉宛若大理石雕刻而成一樣,精致而又清晰,充滿異域風情,雖然披著僧袍,但膚如凝脂,風姿如玉,艷光照人,不減半分光彩。

小紫道:“這個很漂亮啊。”

程宗揚小聲道:“讓你誇一聲漂亮,那是真漂亮。”

那波斯美婦對面是一尊高大的鑾金佛像,佛首面目猙獰,撩牙外露,身側十四條手臂扇形張開,一邊握著各種法器,一邊手指捏出各種法印,中間兩條手臂環擁著一尊赤身裸體的女像。

那女像比佛像體形小了許多,從後看去纖腰豐臀,身姿柔美,她頭頸微微揚起,仿佛在崇敬地看著佛像。佛像的凶獰威猛與女像的纖美柔順結合在一起,形成強烈的反差,讓人過目難忘。歡喜佛!這座青龍寺果然是密宗寺廟。眼前這個波斯美婦..會就是善母吧?程宗揚屏住呼吸,仔細朝那女子看去。

光影中,那女子雙手合什,虔誠地跪在佛前,一盞茶時間,連頭髮絲也沒有動過一根。在她面前,放著一根黑曜石制成的法杖,只不過一端鳥黑,另一端則是半透明的瑩白色,猶如上好的白水晶。

程宗揚忽然想起釋特昧普吹噓的,善母是由他親手剃度,眼前這個波斯美婦秀髮尚在,顯然不是善母,就是不知道她是另一位女摩尼師,還是從其他途徑皈依佛門?

程宗揚繼續往後看去,忽然間手腕一抖,險些把攝像機扔出去。

佛堂隔壁一間僧舍中,一名老僧正在演法。他雙手流水般結出各種法印,指影交錯,變化無窮。

下面幾名僧人看得如痴如醉,看到激動處,甚至眼含熱淚,喃喃說道:“思給奈絲奈!太神奇了……”

他們六朝語頗為生硬,多半是釋特昧普方才所言,前來求法的學問僧。

讓程宗揚震驚的是,他竟然在其中看到兩名熟人。一個清秀的年輕和尚,是與自己數次交手的淨念。另外一個黑衣女子,卻是自己在劍玉姬身邊見過的那名女忍者!

黑魔海簡直是陰魂不散!居然又在長安城遇上!

她們不是護送魔尊嗎?怎麼又跟十方叢林的賊禿們勾結起來?

程宗揚心頭狂跳,似乎自己一回頭,就會看到劍玉姬正站在自己身後。他原本仗著自己藝高人膽大,敢在釋特昧普的眼皮底下潛入青龍寺,可看到這名女忍的第一眼,他的不安全感就直線上升。

這鬼地方不能多待,說不定那賤人聞著味就來了——有那賤人在的地方,就他娘的沒好事!

“走!”程宗揚說著,手腳麻利地收起攝像機。

小紫也看到那名女忍,眼睛不由一亮,笑道:“大笨瓜,你把它留在這裡好了。”

程宗揚一拍額頭。把攝像機留在這裡,等於多了一個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外加七乘二十四小時工作的監視器,而且它本身是一件死物,就算特大師佛法再高明,也無從感應。

程宗揚麻利地藏好攝像機,讓它的攝錄半徑能盡量覆蓋大殿周邊重要位置,然後趁著釋特昧普尚未出浴,與小紫原路返回。

◇    ◇    ◇

“真沒想到……”程宗揚放下手中的紙張,揉了揉額角。

靖恭坊摩尼寺被十方叢林連人帶寺盡數吞並,給程宗揚敲響了警鐘。摩尼教與自己沒什麼關系,但十方叢林就很重要了。作為能夠確定的穿越者,不拾一世大師的遺物自己志在必得。因此潛入青龍寺之前,程宗揚就讓人通知留在宣平坊的賈文和搜集信息。

賈文和在情報方面的能力果然強悍,只一夜工夫,一份資料就放到了程宗揚的書案上。

波斯最初以拜火教為國教,拜火為神,但摩尼教後來居上,宣揚光明與黑暗的爭奪,以二宗三際論吸引了大批信徒,與拜火教分庭抗禮。由於唐國與波斯交往頻繁,隨著波斯胡商的湧入,兩者在長安都有多處寺廟。摩尼寺所在的靖恭坊內,就有一座拜火教的祆祠。

不同於拜火教專注信仰,後起之秀的摩尼教更加世俗化,尤其在錢財上,摩尼教通常會為信徒提供財產寄存和保護。這對於波斯胡商來說,無異於極大的便利。因此早在晴州錢莊進入唐國之前,摩尼寺就已經有了錢莊的雛形,任何一個信徒都可以手持憑據,從各地的摩尼寺支取錢銖。

黃巢之亂中,草軍攻陷南海郡,一次屠殺胡商十余萬人,許多波斯胡商寄存在摩尼寺的財產成為無主之物,寄存的憑證也無處可尋。這種局面下,當時的尊首、大摩尼師依照寺中所留的存根,費盡周折返回波斯,逐一尋訪寄主後人,歸還財物。暫時找不到主人的,財物一律封存。確認已經沒有主人的,財產由所有信徒共享。如此善舉,使得摩尼寺信譽名傳四海。

波斯亡國之後,大批波斯貴族逃往唐國,信譽卓著的摩尼寺成為他們寄存財產的首選之地——這一切就是摩尼寺今日之變的根源。

賈文和整理的信息提供了事件的起因和大致輪廓,而更具體的細節則來自泉玉姬的渠道。

六扇門的消息來源顯示,內侍省與十方叢林覬覦摩尼教的財富非止一日,早在兩三年前,波斯亡國的消息剛一傳來,便有人動了心思。只是摩尼教善母行蹤不定,無法下手。

摩尼教教主稱明尊,其下為淨風、善母兩位光明使。波斯亡國後,明尊與淨風使下落不明,摩尼教首領只剩下被尊稱為善母的光明使黛綺絲。

摩尼教信徒聯系十分緊密,對善母的信仰更是十分虔誠,倉促下手,很可能會使摩尼教攜帶大批財富轉入地下。只有拿下僅存的光明使,善母黛綺絲,才好完整吞並摩尼教。

十方叢林耐心地等待機會,直到三日前,終於找到黛綺絲的行蹤。十方叢林遁跡而至,在京兆府所轄的盩厔縣境內截住黛綺絲,雙方大戰一場,最終十方叢林多位高僧一同出手,以佛祖之名,徹底鎮壓了這名外道邪魔。

早已按捺不住的內侍省聞訊彈冠相慶,主掌內侍省,同時主管僧尼的左街功德使仇士良立即請來皇帝御旨,敕命摩尼寺一眾摩尼師、信徒更換僧服,全部皈依佛門。以朝廷法令,為十方叢林吞並摩尼教掃清障礙。

雙方配合之下,一夜之間,長安城中包括摩尼教主寺大雲光明寺在內的六座摩尼寺全部易主,各處州郡的摩尼寺也已經有僧人趕去接收。

程宗揚抖了抖那頁紙,感嘆道:“到底是利字動人心,連十方叢林這些大和尚也不能免俗。”

袁天罡鄙夷地說道:“不禿不賊,不賊不禿,這幫賊禿哪兒有什麼好鳥?”

“老袁,你年紀不小了,火氣還這麼旺?”程宗揚說著一臉恍然大悟,“差點兒忘了,你還是童子身呢。”

袁天罡老臉一紅,反唇相譏道:“要不要給你點童子尿醒醒神?”

“別,大冷的天,你還是自己留著暖暖身子吧。”

賈文和低低咳了一聲,將另一頁紙推了過去。

程宗揚低頭一看,上面是他與袁天罡記下來的白姓進士,總共十五人,上至祖宗八代,下至子孫,都列得一清二楚。

“這麼快就查清楚了?”程宗揚大是意外。自己甫至長安,關系網還沒有撒開,能夠動用的渠道只有石家的商業網和剛聯系上的長安鵬翼社。沒想到賈文和一轉眼就交出一份漂亮的答卷。

程宗揚又驚又喜,“從哪兒查出來的?”

賈文和道:“進士應考皆填有履歷。禮部存檔中一查便是。”

“不是都放假了嗎?竟然還有人查檔?”

袁天罡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幾十年前的進士考卷,又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機密。”

“說得輕巧,給你個豬頭,你都找不到廟門去拜。”

程宗揚看著名單,忽然怔了一下,“這麼多死絕的?”

一旁的袁天罡也皺起眉頭,名單上只有十五個名字,但將近十家都是絕後,而且都死於黃巢之亂。

袁天罡思索著說道:“聽說黃巢當年攻破長安,一開始倒沒有大開殺戒,但後來官軍反攻,一度收復長安,結果被草匪殺了個回馬槍,官軍倉皇棄城,這下可坑苦了長安百姓。草匪以百姓暗通官軍,助其攻城為名,血洗長安。這些人家全都是闔門遇害……”

這個死亡比例也太高了,留在長安的白姓進士家族幾乎無一幸免,可以想像當時長安城的慘狀。

袁天罡嘆了口氣,有些困倦地舒了舒腰,“本來就是好幾十年前的事,這下線索又全斷了。那位白員外要是活得長點,說不定也趕上黃巢之亂,死在亂軍手裡了。”

黃巢之亂是四十年前,白員外當時的年齡大概在六十到八十歲之間,完全有可能經歷戰亂。

“那可太衰了。”

袁天罡站起身,“我出去走走。”

“別走遠了。今天除夕,別忘了晚上的年夜飯。”

袁天罡擺了擺手,離開房間。

程宗揚回過頭來,有些稀奇地說道:“老賈,你像是有話要對我說?”

賈文和細長的眼睛微微閃了一下,“那個袁天罡,來歷是假的。”

“什麼?”程宗揚第一個反應就是不信,袁天罡如果是假的,他的知識是從哪兒來的?

“他相貌雖老,但年紀不會超過四十。”賈文和道:“我跟他聊過,他真實年紀應該在三十八九,黃巢之亂時還沒有出生。”

三十八九歲?應該還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袁天罡帶上偽裝看著有七十,卸去偽裝也有五六十歲。難道自己看到的仍是他的假面?不至於啊,老袁看起來並不是個十分有心計的人,倒更像是個上輩子讀理科讀傻了的書呆子。

但話說回來,賈文和看人的眼光比自己犀利多了,隨便試探幾句,老袁就得漏底。那麼袁天罡為什麼要對自己撒謊?難道他兩世為人,是把兩世的年紀加起來算的?

程宗揚仔細回憶了一下,袁天罡向自己透露的信息,大部分都晚於自己的時代,有些聽起來就跟科幻一樣,比如地球流浪什麼的。問題是老岳的年代明顯早於自己,如果把自己跟老岳放一塊兒聊天,那個還生存在傳呼機時代的假表販子八成也以為自己不是吹牛逼,就是個大騙子。所以從這個角度,根本無法判斷袁天罡來歷的真假。

唯一可以確認的是,袁天罡確實擁有不屬於六朝的科技知識,但按照他的說法,因為他是靈魂穿越,嬰兒的大腦無法接受太多知識,所以他腦中的關於科技的信息支離破碎,無法構成體系。同樣也很難判斷他的知識來自靈魂中的記憶,還是聽來的一鱗半爪。

程宗揚想了一會兒,問道:“你覺得他有惡意嗎?”

賈文和莞爾一笑,“眼下沒有。”

“那就行了。”程宗揚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老袁混得夠慘了,他既然沒有惡意,不想說就算了。”

“還有一事。”賈文和道:“那位周少主昨天返回長安。”

“拖了這麼久?他們發現什麼了嗎?”

“他們將白員外故宅拆得片瓦無存,最終一無所獲。”

“幸好我們沒有白費力氣。”程宗揚說著反應過來,“你怎麼知道的?”

賈文和吐出一個人名,“汪臻。”

程宗揚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想留人盯著周飛,賈文和說不用,原來他早就布置了後手。自己當時讓敖潤把汪臻交給老賈,只想著多挖點消息出來,沒想到老賈卻把那個破落戶收為己用,當成眼線放在留仙坪,而且看起來干得還不錯。

程宗揚笑道:“這算你手下的員工了,趕上過年,給他封個厚點的紅包,免得他說你這個老板摳門。對了,廖群玉呢?回臨安了?”

“在長安。”

程宗揚微微一怔,“他不回去陪賈師憲過年,來長安干什麼?”

◇    ◇    ◇

“你是誰?”楊玉環臉色不善地望著那名文士,“找我干什麼?”

“在下姓廖,廖群玉。宋國商人。”

“商人?”楊玉環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然後嬌吒道:“高力士!你給我滾進來!”

白腫臉的高太監閃身進來,俯首聽命。

“你收了他多少錢?”

高力士低頭道:“二十枚金銖,絲帛五十匹。”

“二十枚金銖加五十匹帛,你就讓一名商人來見本公主?本公主的面子難道就值二十枚金銖?”楊玉環越說越惱,拍案道:“還愣著做什麼?把錢都給我拿出來!”

高力士低著頭奉上一隻錢袋。楊玉環抓起來往一隻大瓷瓶中一丟,板著俏臉道:“你不要面子,本公主不要面子的嗎?見本公主一面,至少一百金銖,二百匹絲帛起!剩下的你給我補上!”

“奴才明白!”

“滾!”

“是。”

楊玉環懶洋洋靠在沙發上,“說吧,賣什麼的?你既然走了高力士的門路,想必也知道,本公主眼界高得嚇人,凡間之物就別拿出來獻醜了。”

“在下做的是成衣生意。”

“衣服啊。你覺得我缺衣服穿嗎?”

“鎮國公主食邑萬戶,衣物自然是不缺的,只是……”

“錯了。女人的衣櫥裡永遠都少一件衣服。拿出來看看!快點兒!”

楊玉環興致勃勃地說道:“二十金銖加五十匹帛的敲門費你都舍得掏,衣物肯定貴得要死。安樂那丫頭的百鳥裙,一條就價值數百金,每次穿出來都氣得我睡不好覺!醜話先說在前面啊,你拿出來的衣服要是敢低於五百金銖,我就打死你!要是本公主覺得不值五百金銖,照樣打死你!”

廖群玉噎了一下,最後拿出一隻木匣,沉住氣,慢慢打開。

楊玉環表情由興奮變得怔忡,緊接著怒火萬丈,隨即又變得其寒如冰,她咬牙切齒地說道:“敢耍我?”

木匣中放著一件色彩斑斕的衣物,長短僅一尺有余,是由上百塊不同的織料拼接而成,作工精致之極,赫然是一件嬰兒的百衲衣。

六朝民間風俗,為了祈佑幼兒平安,要挨家挨戶討一塊布,連綴成衣,保佑幼兒百病不生。以楊玉環的眼光,一眼就認出這件百衲衣用的每一塊織物,都是最上等的絲綢,而且都是用過的。單獨從衣物本身來說,畢竟是幼兒的衣服,用料有限,再貴也貴不到哪兒去。但要認識上百位的貴人,還要從每個人衣服上剪下一塊,絕非易事,完全稱得價值不菲。

問題是楊玉環一個未婚的公主,雲英未嫁,這個姓廖的商人居然拿出一件嬰兒服要賣給她,這簡直是惡意十足的誣蔑,居心險惡的造謠和惡毒的詛咒!

楊玉環拍案而起,“姓廖的!你死定了!”

廖群玉急切地說道:“公主可認得這件衣物?”

“我認識個屁!”楊玉環厲聲道:“高力士!砍死他!肉剁成餡喂狗!骨頭剔乾淨,扔到大慈恩寺!然後報官!敢耍我?這個年你們都別想過了!敢給我找不痛快?整個長安城都別想痛快!”

廖群玉叫道:“公主殿下,在下尚有一言!”

“下地獄跟閻王說去吧!”

楊玉環氣得玉臉通紅,那對豐挺的乳峰劇烈地起伏著,讓人擔心她會不會氣炸了肺。

高力士閃身進來,廖群玉忽然拔腿就跑。

“抓住他!”楊玉環厲聲道:“先挑了這狗賊的腳筋!剜了他的臏骨!再把他腿砍了!”

廖群玉沒有趁機逃走,而是疾奔幾步,對著閣中的柱子一頭撞了上去。

“呯”的一聲悶響,整座精閣都似乎晃了一下。

廖群玉靠坐在柱側,鮮血像泉水一樣從額頭湧出,順著眼睛、鼻子、嘴巴,一直流到胸前。

他氣若游絲地說道:“我……我有一言……請公主垂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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