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大漠情殤 作者:簡暗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7:50: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2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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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皇北霜沒想他會生氣,整了整衣衫,也坐了起來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擎雲悶坐在一邊,起伏的胸口蕩漾著無言的怒氣,許久,感覺到她身上若有若無的香氣,他才終於平靜,轉過身,伸手抬起她的臉,正欲予吻。

  卻在這時,門外傳來一聲高喊,"陛下!霜妃已經睡下了!"

  急進的腳步聲聽上去不止一人,道秋小跑般跟在快步而來的那戰後面,廉幻一見,其已不到十步距離,趕緊高聲示警。

  這一聲回話拿住了擎雲與皇北霜只差寸釐的一吻,擎雲一笑,拉起床被蓋住她的身體,冷冷地下了床,一邊將那雲玉環以繩繞上右腕--那是他持劍的手,他道:"那戰能給你的,我同樣可以給你。明晚,你就跟我走!"說完,他縱身一躍,當真像個採花賊般飛窗而去。留下裹在棉被裡有些怔然的皇北霜。

  皇北霜還沒來得急去思考那句突兀的話,轉過頭,那戰已經站在門口。

  "陛下!"她拉高絲被,不願意露出一點春光。

  "吵醒你了?"那戰似乎沒有識破,閒步走到床邊,"身體好些了吧!"

  "謝陛下關心,已無大礙!"皇北霜警戒地看著他。

  那戰看了看正寒風蕭瑟的大窗,只見冬月出雲,枯枝成冰,於是皺眉道:"怎麼不關窗。"

  皇北霜柔柔一笑,"這麼晚了,陛下怎麼會來?"

  那戰坐到床邊,"兩天沒聽到你的簫聲了,有些不習慣。"

  皇北霜有些驚訝的看著那戰,卻讀不出他一點的心思,不像是迷戀,也不像是算計,似乎真的只是一種聽不到涼簫夜曲般的寂寞。

  見她不說話,那戰起了身,"明早到我的書房來,我有話想同你說。"然後,就像來時一般的離開,很快,也很突然。門開了又關上,腳步聲起了又消失。

  這一夜,彷彿雨中水潭那深,那麼暗……

  只有漣漪與漣漪交錯醞釀出一朵蓮花般的波瀾。

  翌日,天破曉,一夜無眠的皇北霜坐在窗前,夜佩三人端了盆水,為她梳妝打扮。這時金色的陽光徐徐染上了冰涼的窗葉,透過枯木橫樑,徐徐在房間裡投下斑斕婆娑的影子。

  "什麼人?"忽見黑影一閃而過,夜佩高聲厲斥,探身一看,院子裡的樹影還留著一番搖曳,窗前的茶几上,落著一團紙。夜佩拾起,遞給皇北霜。

  皇北霜不假思索,打開一看,上面只有草草十字:"麻隨滅,汾天建,若問為王!"

  見字,皇北霜身後的道秋和再萍驚恐出聲,為她梳頭的手,顫抖難抑,皇北霜嘆口氣,知道曾經被若問俘虜的她們,對他會是多麼害怕!

  "別怕!這裡是雲沛!"她安慰道,其實自己心裡亦是十分不安,她根本就不敢去回憶,若問那雙紫色深沉的眼睛。

  站起身,她笑道:"我去見陛下,你們各自用早餐去吧!"

  那戰也一夜沒睡,從皇北霜房裡出來後,就一直坐在書房裡,等著天亮,她來見他。這時的那戰,看上去有些疲憊,聽到門口傳話,"陛下,霜妃求見!"他竟然舒了口氣,"傳!"聲音聽來十分高興。

  皇北霜信步而來,看著坐在桌邊的那戰,"陛下!何事?"

  那戰有些驚訝於她的直接,卻是一笑,才道:"過來坐!"

  兩人像初夜那日,坐在長幾邊,同樣一夜無眠。

  "有兩件事要說,本來只有一件和你有關,一件和你沒關,不過,現在兩件都和你有關了!"那戰道,神情微冷。

  皇北霜想了一下,回道:"其中一件有關汾天?"

  那戰微微一驚,笑道:"你知道了?看來你的人不只那八將三婢!汾天的消息我一直封鎖,不讓宮中議論。"

  "陛下認為汾天和我有關?"皇北霜問道。

  "若問已經整兵十萬,囤積於汾天南邊城,頗有犯我雲沛之意!你覺得,雲沛有什麼東西,可以讓他一路南下,只進不退?"那戰道:"不過這也沒什麼,雲沛不是麻隨,想踏平我寧廣四十二洲,就憑他是做不到的!"

  皇北霜聞言,悄悄舒了口氣,才道:"第二件事呢?"

  那戰聽她一問,卻是好一陣沉默,最後,他冷冷說道:"北靖天王霍擎雲!"

  皇北霜聽到這七個字,差點跌倒在地,她不可置信地看著那戰,下意識地搖搖頭。

  那戰一笑,"看你這表情,看來不知道他的身份哪。生活在北漠的你都不知道,可見他這閉關鎖國多麼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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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皇北霜眼一緊,一手不由自住地撫上自己的胸口,但她依舊無法平靜下來,只能坐在一邊深深地呼吸。擎雲的身份是一驚,那戰的話更是一驚,果然,昨晚他還是看到了。

  那戰扭過頭,看著外面冉冉陽光,七彩如夢,稍久,才道:"皇北霜,我能給你的,他未必能給,看看桌上!"

  皇北雙轉過頭,看了看那戰,才把目光移向桌上那張獸皮地圖,是雲沛的地圖,上面有一處,用紅色的櫻血筆圈了起來。

  "割地兩百六十萬坪,佔雲沛南省優渥之地,水源豐富,植被肥沃,我將其贈卿,以養厄娜泣七千七百子民!"

  厄娜泣,四大奴隸民族之一,合計七千七百人,定居於北漠古爾哈奇綠洲,歷史悠久,以歌舞聞名,常年受遊走大族那闊兒騷擾,生活貧苦。

  想當然,那戰開出的條件對厄娜泣來說無疑是天降洪福,如真能遷移到這裡,就等於擁有了國籍和夢寐以求的沃土,再也不會有人唱起祈禱的婦人,再也不會有人葬命亂沙狂流,這令皇北霜思緒一空,什麼也判斷也做不出來。

  "陛下不顧一切留我下來,究竟為什麼?"

  許久,她只有此一問。

  那戰訕笑起來,知道這美麗的女人已經開始考慮他的條件,才欣然回道:"我是個信天命的人,按照慣例,你本該與離族最近的天都和親,卻因為擎雲鎖國,拒絕所有和親請求,所以才選擇了雲沛,一路上,就連若問這樣的虎狼之師都攔不住你到我身邊。這難道不是天意,而我,需要你的襄助!"

  皇北霜聞言,心裡不禁莞爾,越廣大的國家,越悠久的歷史,那人民,便越相信天神命定之說,這是為何?回過頭,她終於恢復往日的淡然,平靜地說道:"陛下,即使我留下,也不可能阻止他引兵南下,更何況,我也有可能會背叛你!這個賭,是否太危險。"

  那戰苦笑,"如果我有那麼多時間,當然不會下這賭注。"

  皇北霜一疑,"陛下?"

  那戰看著她,一手輕輕摸上她的臉,她依舊本能地一顫,"你愛他嗎?"他問。

  "我的愛會影響您的賭注嗎?"

  那戰唇一冰,嘶啞道:"不會!"

  皇北霜輕輕一退,讓他的手落在了空中,"愛!"

  那戰嗖地起身,"那麼,我永遠也不會碰你!"說完,轉身離去。

  身後,只有一句皇北霜平靜的回話,"謝陛下!"

  冬天果真是來了,那麼酷寒,好像霜雪生在了骨頭上,無論穿上多少衣,喝下多少酒,卻依舊是那麼那麼冰,那麼那麼冷。皇北霜看著手裡的地圖,那殷血紅圈好像捉雞的簸箕,將她牢牢困在了裡面,令她不得不想起她為何會到雲沛,令她不得不想起她那來得快又突然的愛……

  那一天,難得在清晨,冬日無眠,盡灑大地的時候,聽到一陣陣悲哀無奈的簫聲,而那簫聲叫醒了貪睡的幼佳美人,叫醒了院子裡二十一顆開始發芽的奇樹解馬,獨獨叫不醒吹簫人痴纏的心。

  廣寒簫音愁人曲,

  幾迴風雨美人吟;

  卻不道多情刻骨是何必,

  卻不道冷暖花開兩不離。

  聲漸消,夢漸醒,

  倚望涼夜影長席。

  廣寒風,簫聲起,

  幾回相逢都別離;

  愁人曲,愁人唱,

  輪番咽淚難相忘。

  天蒼茫,地空曠,

  唯有簫聲解惆悵,

  唇落空,情難償。

  ……

  --《落簫》

  擎雲,你是否會傷心……

  即使你不會,我也會的……

  第八章 酒醒人醉

  貪戀一個人是沒有錯的,只可惜情慾並不是人生的全部,出生在政治環境下的擎雲,皇北霜,那戰,都深諳其中道理,也因為這樣,這三人都做不到若問那般的囂狂自在。

  此時再看汾天,已然政權大定,若問手握狂兵五千,建軍十萬,意氣風發站在和煙皇宮眺看著根本就看不到的雲沛,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麼。

  "陛下,蠻狐大將求見!"一名清瘦的婢女向他躬身道,卻還沒見若問回答,蠻狐粗獷的聲音已經破殿而入,"首領!首領!"聽來好不鹵蠻。

  若問揮了揮手,那婢女趕緊退下。

  在汾天,只有黃天狂兵團的人依舊稱呼他為首領,這是特許的,雖不知意欲為何,但也讓那四千追隨他的死士十分受用,也為了這些特殊的待遇,在這個能者居上,強者奪位的汾天,進入黃天狂兵團成了至高無上的榮譽。

  "首領,咱們給你弄了一好東西,保證你喜歡!"蠻狐高興地不行,一臉拿定了領賞的興奮。這麼一看,他的身材與佔別有一比,都是背寬肩厚,有雙善弓遠射之臂。

  "什麼鬼東西?"若問懶懶問道。

  "女人!很不錯的女人!"蠻狐的聲音幾乎尖得有點拉不上去。

  若問聞言大笑,這時他身後走出兩個赤裸的妖豔美人,渾身青紫一片,可見一番怎樣的蹂躪。然而蠻狐見了卻一點也不驚訝,更不避嫌,只是干笑兩聲。

  那兩個美人當然就是一冷一熱的若嵐和緋問,她們慵懶地拾起散在地上的衣衫,才見緋問戲噱地問道:"蠻狐大哥!什麼女人這麼好,讓你激動成這樣?比我們還好嗎?"

  蠻狐譏笑起來,大手一拍,"帶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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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不一會,四個侍衛推著三個衣衫破爛的女人走進來,看上去很髒,滿臉是灰,身上到處是結痂的黑色傷疤,若問挑眉一看,倒真是一驚,他猛得一步上前,挑起中間那女的下巴,才沉聲問道:"哪來的?"

  蠻狐見他反應,興奮不已,"今早跟狼頭到和煙山後的陵墓群挖寶貝,沒想到找著這三個火葬後倖存下來的女人,如何,是不是很像?像那個皇北霜!"

  若問一笑,又扔下了手中的少女,"你叫什麼名字?"

  那少女看起來十八九歲,與皇北霜年齡相仿,一雙灰藍清澄的眼睛毫無畏懼地看著若問,回答的聲音堅定清晰,"我是格心薇!"

  前麻隨王國,雨族王姓木各,第四十一代國王格爾勁勤膝下無子,無奈順列其十三個兄妹為王位繼承人,其中第九公主格心薇,繼承權順排最後。年十九,庶出,常受姊妹輕視,兄弟虐待。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深,黃禍來襲,雨族滅門,大火燒盡貴族陵寢十三日,生靈塗炭,汾天陡建。又一月,唯一大難不死的九公主及其兩名婢女被捕,獻於汾天狂血王若問帳下。未斬,緣由成謎。

  莽莽大漠的世界是紅色的,沙也好,雲也好,只要烈日出迎,就會紅得像燒著的木頭,散發著扭曲空間的無法看見的硝煙,在那裡,人不能呼吸。然而世界也是藍色的,沙也好,雲也好,只要涼月上天,就會藍得像冰凍的利劍,映照著冷徹心扉的歲月離恨,在那裡,人依舊不能呼吸。

  是夜,廣寒宮,越見清冷。

  那戰躺在真渠幼佳的懷裡,任憑她用溫柔的錦綢包住他疲憊的身軀,感受著她母親一般的溫暖,終於不再惦著懷月閣中,沒有答案的別離。幼佳微笑著看著睡著的國王,神情無比溫潤,即使理智如那戰,也不會知道,如果一個女人愛你,她可以成為你的妻,如果一個女人愛你,她還可以成為你的母親,給你要的,想你想的。

  雖然他不知道,但他還是會很珍惜。

  懷月閣上,沒有簫聲,皇北霜坐在亭邊,看著正為她戴上一對珍珠耳環的擎雲,他的手很輕,而她的心卻很沉。

  "雪的顏色,果然很適合你!"擎雲道。

  皇北霜一笑,轉身坐在一邊。

  "沉默代表什麼?"擎雲沒有得到預期的熱情回應,果然冷了下來,抱劍靠在亭柱上,沉聲一問。

  "我不走!"皇北霜艱難地答道。

  "再說一遍?"擎雲不掩慍怒。

  "不說!"她回道,她根本說不出第二遍,因為第一遍,他們都已經清楚地聽見。

  "你知道我是誰?"他看著她。

  "剛知道!"

  "為什麼不走?"擎雲問。

  "離開那戰,他會出兵討伐厄娜泣!"她想了一下,才回他的話。

  擎雲嘴角一挑,"笑話,北漠是我的天下,雲沛再強,也別想在太歲頭上動土。何況……"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才繼續道:"他早慢了我一步,鵠劾已向天都稱臣。在這種情況下,出兵橫渡大漠,只為討伐一個七千多人的奴隸民族,這不可能。"

  皇北霜一驚,隨爾才道:"就算有你保護,厄娜泣也會不得安寧,我不能走!"

  擎雲一冷,他的自尊不容許她一再的拒絕,"你發誓,不走就是因為這個。"他定定看著她的眼睛,然而那裡果真沒有半分慌亂,"我發誓!"她說。

  短短三個字,帶來了長達一個時辰的沉默,"你傷了我!"許久,擎雲站了起來,他看著這個已經不願回視她的女人,"你傷了我!我以為我們的感情是最直接的,但我錯了,女人是這樣的嗎?光用溫柔,只能得到對方視若草履的回應?"

  說完,他沒有再問什麼,一把摟起她,逼她看向自己,"看著我,別想忘了這張臉,皇北霜,對你,我從不吝嗇溫柔,但如果武力可以征服你,我也會毫不猶豫!"他一話盡,大手用力捧起皇北霜的臉,拇指與食指掐住為她戴上的珍珠耳環,微一用力,只聽她吃痛地叫出聲,耳垂上,幽冥的銀色珠光染上了暗紅的鮮血,與月色爭豔。

  擎雲復落一吻,卻覺得難捨難分,將她緊緊摟在懷中,只道:"上一次我放了你,這一次絕不。"擎雲是有些懊惱的,兒女之事向來不在他顧慮的範圍內。縱然在他們最初相識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想過就這麼帶她走。一來是不願打草驚蛇,引了那戰注意。二來,或許那時的心情,並不如現在這般渴望,渴望一個能夠站在自己身邊的女人。

  那夜,懷月閣的月亮躲進了雲裡,昏暗的四角亭,兩人久久不再說話,只是僵持著,直到該走的不得不走,該留的還是留下。

  那之後,過了一個月。

  很平靜,什麼也沒有發生,天都沒有兵臨城下,事實上,那也不可能。雲沛作為大漠上最大的一個國家,擁有四十二個大型綠洲,呈魚型相扣,間距不過十里,衛國兵眾十七萬,據守要塞三處,堅如銅牆鐵壁。

  那戰履行承諾,派兵三千,至北漠接厄娜泣族入關。已十七日,尚無消息。

  廣寒宮裡,依舊常有簫聲起,只是稍一有人出現叨擾,便會戛然而止,那吹簫的單薄身影總在院子裡徘徊,似笑似哭地看著一排排逐漸長起的解馬樹。

  這一天,如常,又不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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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那戰站在皇北霜寢宮窗前,面帶猶豫地說:"天都扣下了我派去的兵馬,以及你所有的族人,修書要求你親自求和!"

  皇北霜蹲在一顆解馬樹旁,平靜的一笑,"陛下,這是對您的直接挑釁,卻為何還不見您還擊?"

  那戰煩惱地嘆口氣,"如果你有辦法弄來你的族人,我一定會實現承諾。"

  這是麻煩的事,天都太遠,在中漠還有一個臣國鵠劾,要雲沛為了北漠自身的紛爭介入戰爭,那是不可能的。不到逼不得已,那戰不會出兵。從一開始就該知道是這結果!

  皇北霜沒再說什麼,只是低頭看著今早由暗人丟進來的白紙團,上面依舊字跡潦草,排成四列:天都繳糧,同洲十四族,獨圈厄娜泣,九日內餓死四百人。

  擎雲,你未免太狠心。

  折下一片解馬樹芽幼嫩的黃葉,皇北霜神目清冷。

  "陛下,明天請派出兩千人馬隨我一道,迎接我的族人入關!"

  "迎接?"

  "是的!"

  "從靖天王手上?"

  "是的!"

  "如果你投降,我會不惜出兵宣戰!"那戰沉聲。

  皇北霜聞言一笑,"如果不是這樣,我怎麼會留在這裡!"無奈嘆息一聲,見那戰離去,皇北霜伸手摸了摸依舊刺痛不止的耳垂,那傷,還在。

  酒醒了,人醉了……

  酒厭了,人困了……

  酒淡了,人倦了……

  知否?知否?

  三千離人淚,相思不相隨!

  知否,知否……

  田地裡的蔬菜上還有冷冷的寒露,已是黃昏時刻,農場邊一排排木屋相繼亮起幽暗的橙黃燈光,幾抹身影疲憊的在窗紙上晃動。農家人過冬,無非靠著勤耕實作,祖祖輩輩傳下的地,不就是為了活下子孫後代!如果知道先人苦心,也就自當兢兢業業過下去吧!對他們來說,一塊地就跟一個國家一樣寶貴。

  翌日,皇北霜穿上了紅色的嫁衣,華麗的金線刺繡佈滿袖襤和裙襬,鳳花雪珠沿著領口排開,微光閃動。這裙衣的剪裁十分精緻,緊緊收起的腰帶,顯出她勻稱的玲瓏曲線,胸口的似水肌膚在紅紗下像在流動般地曖昧,再配上一枚灰亮的烏晶翡翠,出落得絕色傾城。

  最後,夜佩為她戴上了紅色霞冠,額前,墜著一排晶瑩的寶石。

  "走吧!"皇北霜對著鏡子看了良久,然後,三名婢女為她拉開了寢宮的大門,門外,八將肅然,裝兵著甲,見了主子出來,隨即為其開道。

  廣寒宮外閱兵場上,兩千精兵整裝以待,皇北霜一行步伐鏗鏘地穿過三宮六院,豪不在意無數投向她們的驚嘆不解的目光,霜妃入宮三月,從未見其豔比今朝。只見她往令軍台上一站,廉幻隨即喊道:"友兵雙千,分列兩隊,擊鼓出行!"

  隨著震天動地,越來越快的擂鼓聲,兩千人隨著皇北霜出城,萬人側目,嘆聲似海。

  雪原以北,鵠劾以南,北靖天王霍擎雲,身著黑色錦衣,腹背雕龍,率眾一萬,馬蹄跺跺地站在沙丘之上,少傾,他看著那個越來越近的紅色身影,目光一沉。

  她令他生氣,她的輕易放手,以及當莽流的人截住那戰派出的三千騎兵,他知道了她不離開那戰的原因,的確,那是天都所做不到的事情,所以,他更不甘心,更嚥不下這口氣。可當他收到了她的信:"明見,如初!"只有短短四字,他卻又忍不住地慰笑,右手背上,還繞著那塊曾與她痴纏的冰玉環。他無法不想著她。

  皇北霜一行到了對面的沙丘上,兩千人的陣勢,沒有辱沒她高傲的自尊。只見她柔柔一笑,果真如初,曾予他十水那日,她穿著紅色的嫁衣,他穿著黑色的戰袍。

  "來接我嗎?"她的聲音依舊清靈。

  擎雲不由一笑,腿一蹬,架!只見白馬飛踏瞬身奔去,站到了皇北霜面前,眾目睽睽之下,他摟她同騎。

  擎雲身後率兵一萬的左將軍遼震見此心中大奇,從沒見過有其他的人能騎坐在王的白馬上,這女子是何人?

  皇北霜靠在他懷裡,眼裡霧氣叢叢,擎雲低頭一看,"怎麼哭了?"他道,一手為她拭淚,就在這時,廉幻當弓一箭,射向擎雲,似乎有意射偏,僅僅迫得他下馬,擎雲避箭著地,手一揮,遼震列兵,萬箭待發。

  "住手!"卻在這時,皇北霜馳馬離開擎雲一百步。"放下箭!"對著遼震下令。

  擎雲扶劍,不解地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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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皇北霜一咬牙,一手拿著一把白光閃閃的匕首,對他道:"放我厄娜泣族人民及那戰友兵,否則我會殺了飛踏!"說著,匕首立在飛踏額上,隨時可以狠心錐刺。而那白馬卻像是知道還她澤命之恩,竟是一反常態地不見動彈。皇北霜一手摸著馬鬃,悄聲道:"好馬兒,對不起!"然後,她抬起頭看著擎雲。

  他站在那裡,憤怒,已經成了他眼裡唯一的訊息。

  人是不可以太孤獨的,所以總是交朋友。

  人又是不可以太愚蠢的,所以總是求一顆真心。

  然而,真心在何處,各人不相仿,有時,甚至會出人意料……

  例如現在, 在眾人心裡,以馬換人,根本是場兒戲。

  卻偏偏,它紮上了那人孤獨的心頭。

  "放人!"一聲令下,遼震領命,一萬站兵分道兩邊,從後面,螻蟻般走出厄娜泣的族人,以及那戰的迎兵。

  擎雲陰森地看著皇北霜,此時她給他的傷,已經不止是自尊與驕傲的挫敗,還有她那明知不可行而行的冷酷。皇北霜何嘗不知道,無論是否以馬易人,他都不可能平白屠殺一個奴隸大族,更不可能長久扣押那戰紅衣騎兵,提前造成雲沛與天都背水一戰。他只是想給她一個來到他身邊的理由,可是,皇北霜今天的一切,他都將永遠牢記,她穿著他們邂逅時的衣裳,她笑著對他承諾如初,竟然都是為了讓他毫無戒備任憑玩弄。江山皆在英雄手,偏偏難過美人關。

  皇北霜看著他,當真忍住了眼中幾乎奪眶的淚水,她不哭,起碼現在不哭。

  擎雲怒吼一聲,左手抽劍,右手當空,只見白光一閃,冰玉環斷成兩段,落在了黃土上,他的右手背,躺下殷紅的血,如同那夜她的耳垂。

  皇北霜看著逐漸被風沙掩埋的玉環,面色慘白,卻是沉默地帶著七千多族人,五千多士兵不徐不緩,步步為營地撤退。

  留下背對一萬人,傷怒難平的公子擎雲……

  一直到深夜,皇北霜一行人才穿過了雪原,到達雲沛邊城廣平。讓廉幻夜佩安排眾人歇息,皇北霜沒有見她那厄袖兄長,就獨自一人驅馬到關口,她憂傷地摸著飛踏,"對不起!"然後撤韁放馬,任它飛身而去。

  飛踏一直回奔著,奔向那個依舊獨自站在大漠裡,無比孤獨的身影。

  白馬易人七千三,一劍反目斬玉環。

  從今以後,誰也不欠誰。

  皇北霜自那日一回就常昏昏沉沉地睡著,醒又不醒,膳食也進得少,總是一幅渙散神情,似乎誰也不想搭理。第三天,她們十一人及五千短兵先行回到了廣寒宮。厄娜泣七千族人暫時駐紮在廣平城。

  她的凱旋,早已在王宮裡傳成一片,回宮後更是常有妃子聚首閒談,訕笑天都君主居然為馬所困,個個猜想著那北靖天王定是人頭豬腦,奇醜無比的怪胎。

  想來這一次,當真折了擎雲的名聲,不幾日,已然貽笑天下,人盡皆知。

  然而這天,廣寒宮議政殿,一等大臣二十七人,與國王那戰共同商定了一件整個雲沛國人民都想不到的決定。

  "陛下,霜妃睡了!"再萍跪在門邊,攔住了那戰。

  "胡說,我聽到她的簫聲了!"那戰微有不悅。"讓開!"

  皇北霜此時正坐在床頭,聽到門外聲響,立刻收起玉簫,那戰大步而來,坐在床邊。"自從那天回來,你就天天這麼睡著,會生病的!"他看著她消瘦的臉。

  "陛下費心了!"皇北霜的回話帶著些感動,從入廣寒宮的那天,他就一直善待她。嫣然一笑,她道:"陛下是否該履行當初的承諾了?"

  見她起了頭,那戰倒是順題,"當然,不過,有件事要先告訴你!"

  皇北霜平淡地問,"何事?"

  那戰定定看著她,"立你為後!"

  此話一出,站在床邊伺候的再萍、夜佩猛驚,差點弄翻端上來的消夜。

  "陛下在開玩笑?"皇北霜沒有什麼反應。

  那戰一哼,"沒有!"

  "太子生母的妤妃,以及身懷六甲的佳嬪都不會同意。"

  "你同意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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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皇北霜聞言一笑,"憑什麼您認為我會同意?"

  那戰拿起一道點心,甜滋滋吃了兩口,回道:"你是個有權利慾的女人,而且你的權利慾包含著你對自己人民的責任和憐憫,你有資格做王后。"他說著,又吃了一口,"此外,現在這大漠,即將硝煙四起,其中兩股勢力都和你有瓜葛,你覺得還迴避得了嗎?"

  知皇北霜者莫過那戰,這胸懷天下的國王,深深瞭解那種為政為民,可以不顧一切的感覺,如她。

  "你愛我?"皇北霜問。

  "不愛!你不是我的女人!"那戰答道,聲音豪不猶豫。

  "你不會碰我?"她又問。

  "不會,除非你主動。"他笑。

  "……"她沉默下來。

  "行?"

  "行!"

  沒有溫存,卻有種知己相逢一言解的默契。求婚,竟可以這樣平淡,是因為沒有愛嗎?有愛,人才會痴狂難解。皇北霜看著那戰,莞然一笑,在他的面前,她從未腦海一片空白。

  醒了,那麼多天,沒有見到你,所以我醒了,因為夢裡沒有你。

  醉了,那麼多夜,沒有見到你,所以我醉了,因為身邊沒有你。

  冷酒欺唇,我知你的傷痛還在,

  所以,我連想你,都不敢了……

  皇北霜,族姓厄娜泣,位稱娜袖。公元三百三十一年,秋至,入雲沛和親,展王初見,喜其貌,即封霜妃。其後不足四月,贊其賢,終至廣寒立後,賜號關影。於公元三百三十一年深冬,斷亥日,正式冊封,詔告天下,大赦三洲。又七日,展王為悅其心,俱收北漠厄娜泣族七千餘人入關,另闢疆土,破田建居,置其,博得關後一笑。

  浩大的冊封典禮,預示著皇北霜正式站上大漠歷史的舞台。

  予我長袖,我必善舞!

  要說一個人如果傷害了另一個人後,就非要也傷害自己來獲得平靜,那只能說明這兩個人之間有一種情感上的依賴,而為了保持這種依賴不被淡化,人就會做出一些連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比如現在的皇北霜。

  "霜妃,真要這樣嗎?"夜佩憂心的說:"萬一讓人看見了,不成了天下的笑柄?"

  皇北霜一笑,"那就讓人笑唄!"聲音裡不無寂寞。

  "那我真點了!"夜佩緊張地確認道。

  "點吧!"

  "我點了!"說著,夜佩拿起一支毫筆,往茶几上的一個小貝盒裡蘸了許久,筆頭上染上了朱紅濃稠的液體,看上去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她對著皇北霜藕白纖細的臂膀猶豫再三,終於在上面點下了一朵三瓣芙蓉。

  "好了,什麼感覺?"點完了,她忍不住問。

  皇北霜小心地放下衣袖,才輕道:"傻丫頭,又不是毒藥,能有什麼感覺?"

  夜佩舒了口氣,"世界上竟然有這種東西!奴婢真是驚訝!"

  皇北霜道:"除了彌贊,生活在黃沙亂土中的女人,一女幾夫,兄妻弟佔都很正常,貞潔並不是十分重要,所以沒有人會點守宮砂!"

  "陛下知道了會不高興吧!"夜佩十分擔心。"王后是處子,被人發現了可不得了。"

  "我會小心不被人發現的,別多心了!再說,並不是人人都知道守宮砂。"皇北霜訕笑起來,扭頭看著窗外的解馬樹,又長高一些了,開春以後,就會開滿白色的花兒吧。

  點上了守宮砂,莫非她想證明什麼嗎?她不知道,只覺得心裡有一種難以形容的虛偽和貪婪,她從來沒有這樣討厭過自己。

  "再萍,把我的簫拿來吧!"皇北霜走到窗邊,若有所思。

  "涼簫傷神,您今天就好好休息一晚吧!"再萍回道。

  皇北霜卻嘆口氣,"不行呀!我平靜不下來!"

  "怎麼平靜不下來了?"

  孰料,那戰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手裡拿著一個棋盤,"睡不著的話,下盤棋如何?"說著,將棋盤擺上了茶几。

  皇北霜微怔,"陛下,我並不善弈!"立後之起,她與他以你我相稱。

  那戰一笑,"別太好勝!只是放鬆一下,讓你三子。"說著,已然擺好了棋,待她坐下。

  皇北霜無奈坐下,一手持棋先下。"陛下是否太自信,讓我三子可不是輕鬆的事!"

  說著,兩人都沉默了下來,一心投到了棋盤上。

  房間裡很安靜,過了兩個時辰。

  "如何?"那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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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甘拜下風!"皇北霜回答得很艱難,她輸得很慘,從未這麼慘。"陛下棋藝超群,怕是從未輸過棋吧!"

  那戰笑起來,"輸過,在互開的情況下,輸給一個小我八歲的少年!"

  說完,他開始收拾棋子,忽而輕道:"想知道嗎?靖天王的事!想知道的話,就再下一盤吧,你能堅持多久,我就說多少。"

  乍聽這個夢裡呢喃無數次的名字,皇北霜不由心一跳,她猶豫了一下,在棋盤上輕輕放下三子。

  "不知道他是誰,卻喜歡他,為什麼?"那戰落下一子。

  "有的人,處了一輩子也不能令你動心,有的人,只消一眼,就能將你盡收掌間。"皇北霜落子。

  那戰看著棋面,目光悠然,"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東漠要塞准城召開的四國分疆議會上,那時他十八歲,怎麼看都是一個冷淡的少年,那一年也是他最後一次親自出席諸王議會,最令人注目的,就是他帶了兩位王后同行。"說到這裡,那戰又落下一子。

  皇北霜持棋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鏗鏘落子。

  "十五歲就立下兩位傾國傾城的王后,沒收側室,卻有很多的女人自願無名無份為他侍寢!"那戰夾起一子,在棋盤上一點,"擎雲就是這樣的男人!"

  皇北霜定了一定,感覺手臂上的蓮花像燒開的水一樣滾燙。稍久,她勉強落子。

  那戰一笑,"那天我與他下棋,輸得比今天的你還慘!"話畢,那戰落子,死死殺掉皇北霜糟糕的棋面佈局。

  皇北霜停了下來,"您惱了嗎?輸棋!"

  那戰看著她,"惱了,於是把棋都扔到他臉上。"說著,還輕輕笑了兩聲,想他那時已經二十六歲,有五位王子和兩位公主,從小善棋的他,第一次中盤認輸,輸得徹頭徹尾。

  皇北霜聞言一驚,"後來呢?"

  那戰卻是要緊不慢地喝了口茶,"該你了!"

  皇北霜落子。

  "後來他一劍斬了棋盤,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他。關於他的消息,多是從莽流那裡得到的。"那戰再落子。

  "莽流?"皇北霜在棋盤上找了半天,急急又下一子。

  那戰看著她落子的地方,"你這樣亂,可會堅持不下去!"說著,他下了一手殺棋,"莽流是一個間諜組織,常年販賣各國政治機密。誰也不知道他們的消息是怎麼來的,但確實很準。"

  "和天都有關?"皇北霜又一亂子。

  "我一直都在懷疑,莽流就是天都的影子,自若問建立汾天打亂大漠格局以來,這個猜測已經毋庸置疑。"說完,那戰落子,"你要輸了。"

  皇北霜聞言,乾脆胡亂下子,"最後,陛下要告訴我什麼?"

  那戰一笑,"男人有男人的尊嚴,你該明白,以後廣寒宮再不會是他能來去自如的地方。"說完,落子收棋。

  他是她的夫,卻從未聽過她落在枕邊的耳語,

  她是他的妻,卻從未見過他烙在胸口的傷痕,

  他知她的意,她了他的心,

  他們是向著南北綻開的兩片花瓣,

  開在同一朵花上,卻嘗著不同的露滴。

  廣寒宮建築複雜龐大,除大堂正殿,妃宮庭院外,還有不少密道隱宮,可以想像,一個歷史悠久的王族能有多少舍不下的秘密,藏不完的把柄。所謂謀者多慮,思者多心,在那些陰冷無人知道的宮道上,又必是留下過怎樣的苦惱和惆悵。權者最奇怪的地方,莫過於永遠都放不下擔憂的心。然而,事實上,也正是那些為了保護自己秘密的而存在地方,成了窺探者理所當然的目標,就好像是放在桌子上,一杯清清楚楚的美酒。

  如果那戰會為了這杯酒而煩惱,那麼擎雲則是那個神出鬼沒的飲酒人。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鑑日,那戰親自封死廣寒宮密道影殿七十八處,增建哨崗廷衛十七處,讓秘密永遠成了他心中將隨時間流逝的一點塵沙。那段時日,廣寒宮裡夜夜迴蕩著毀牆填道的吭吭聲,像是預警一般,封死了每個人動盪的心。

  在關影宮院子裡的解馬樹已經長到超過膝蓋的時候,雲沛封關。

  無人可以進城,亦無人可以出境。

  風很冷,吹禿了搖曳生姿的樹兒,卻吹不干覆在樹幹上冰冷的寒雨。是夜,卻可以清楚地看到從鵠劾出來,一路往北的長長駝隊。隊伍的正前方,是天都有名的大將軍機華,他粗糙的臉上,還落著幾滴雨水,卻依舊目光深沉地看著前方,在漫漫長路的那一頭,就是他情人一般的故鄉。

  鵠劾邊城麥卡,這幾天就像是雲沛的廣寒宮一樣嘈雜,靖天王軟禁國王古查以後,開始向天都輸入鵠劾的物資,一點一點掏空了這座有一百七十年歷史的政權大國。

  天都的鎮南軍每天都在麥卡城的大街上往來,持刀衣鎧,神情肅穆,鏗鏘鑿鑿的步伐深深地凝結了這個冬季裡最殘酷的一陣北風。天兵入城軍令第一條,不准對無反抗的貧民下手,違反者死。然而,在旁人看來,這也不過是世上存在的另種一種虛偽,既然是貧民,你收了他的財產,又如何叫他不反抗?天底下染血的鞋子,都穿在拼了命想活下來的人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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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每當鵠劾一個無辜的百姓哭喪,天都就會多一個同樣無辜的百姓謝恩。

  此時,擎雲坐在麥卡王宮的大殿上,依舊穿著黑色的錦袍,深灰色的眼睛,全是輕浮迷離。酒宴上,還坐著史記叟容豁及遼震等幾位大將軍。他們卻是毫無欣賞面前輕歌豔舞的心思,只見遼震豪飲一杯,乾燥的聲音混著焦急,"陛下,為何還要給鵠劾留這麼多東西!"

  這一問,卻沒有壞了擎雲的雅興,他笑道:"容先生!您說呢?"

  容豁看著面前的酒菜,點點頭,神情淒傷,"全都拿走,鵠劾人就會徹底造反。留下半口殘糧,就等於壓住了這根求生線。"

  擎雲悶哼一聲,喝下一口酒,"知天下者莫過先生!"

  容豁卻一陣怪笑,"公子請放心,容豁若能活到最後,必將把公子白馬易人這等奇事好好記上一筆,保證即使過了一千年,也不會有人遺忘。"容豁言辭不無譏諷,靖天王風流一世,如今卻在這兒女之事上栽下如此跟頭,倒讓人出氣,想到這裡,他舉茶將飲。

  "大膽!"卻見遼震怒髮衝冠,一把大刀,削下他頭頂花髻,瞬間,一撮撮銀絲落在了菜餚裡。容豁呆住,還未回過頭,另一位前鋒大將索匝拿也上前一槍,繳下容豁披身華衣。這兩人對付容豁這樣的酸叟自然是像老鷹捉小雞一般,玩弄得他全沒了力氣,一身狼狽地坐在堂下。

  嘻!忽聞一聲沉笑,一直坐在大椅上看好戲的擎雲終於開了口,"退下!"說著,小抿一口霸酒,唇邊沁著冰冷的水光。"先生真是很喜歡自討沒趣,怕死又為何頻頻挑釁呢?"他那持杯的右手背上,還深深印著一道快劍紅疤。

  容豁爬起來,披頭散髮,沒了外衣,更是抵不住這寒宵涼風,不由一陣抖,坐在桌邊猛打噴嚏,"公子若是受不得挑釁的人,容豁早就沒命了!"想來還是知道要說些好話討好面前的主子,這叟低著頭沒再敢看擎雲一眼。

  "先生放心吧!某種程度上來說,留一個先生這樣的人在身邊,我的頭腦會更清醒一些!"擎雲沒作計較,只是輕笑,"再說,我也想看看,最後在史記上,先生會如何記上我這一筆!"說完,便起身,他一站起來,在座其他將領都趕緊站起,齊齊看著他,可見訓練有素。擎雲回頭看了一眼,"你們自便!"旋即轉身。

  "陛下!"卻見坐在他桌邊的一位美姬叫住他,"今晚……"

  擎雲眼光一冷,"不必了!"

  這般森冷嚇得眾人一怔,陛下已經很久沒有寵幸任何女人了。

  其實,擎雲不是不想要女人,只是起碼現在不願意要,他不想在忘不了她的時候要女人,因為那只會讓他更加憤怒,更加乖戾,更加忘不了她的羞辱和無情。她並不是葡萄架上摘不下來的那一掛,不是嗎?他又何必拿別的女人代替,這樣無聊的自欺欺人向來不在他行事的準則當中。

  那戰也好,皇北霜也好,都不可能攔下他踏平寧廣四十二洲,一統天下的鐵騎。

  終有一天,在那廣寒宮中,他會還給她十倍。

  人醒不醒,酒醉不醉,早就都無所謂,只要那口烈酒還燒在胸口,他就不會回頭。

  我有白馬名飛踏,乘風來相伴;

  你有蓄雲冰玉環,對月照酒盞;

  尤記嫦娥玲瓏身,夜夜夢中纏,

  如今花痕傷在手,次次握拳難。

  醉後已無愁,酒中再無歡,

  賠盡心中一池春,嘗盡霜冷一點半!

  終一日,此將還!

  終一日,此將還!

  第九章 萬劫之劫

  冬季,墜落在各大國與大國之間的小綠洲上,擠滿了來自各方的難民,鵠劾的,汾天的,其他遊走民族的,多數都是老弱病殘。他們沒有防寒的衣服,露在寒風中的肌膚到處都是紫瘡青斑,人人都有一雙凹陷下去的眼睛,透著淒涼絕望,在風中奄奄一息。

  他們二十個人一個圈圍坐著,中間架著篝火,只見一人拿起手中大餅咬了一口,末了,忍不住還聞幾下,才依依不捨地遞給旁邊的人,那人拿餅也只咬了一口,便又傳給了下一個人,這些人就這麼一人一口傳著一塊沾滿了灰與口水的餅,是何滋味,無人在意,為的什麼,無非一條小命。

  一開始這些難民都各吃各的,其他人餓急了也只好搶,但這麼反覆搶來搶去,時間一長多數糧食都糟蹋了,還害死了不少人。直到最後,也不知誰先開始的,他們將糧食集中起來,每天是一人一口,不准搶,不准偷,更不准多吃,嘴巴大的咬一口算是佔了便宜,嘴巴小的那就活該。這麼一次兩次下來,這幫難民總算是沒再鬧騰起來,人是一種堅韌的動物,只要有一點喘息,就可以忍下去。

  "臭小子,你竟敢吃兩口。"隨著一聲凶狠的叫喊,那多吃了一口的孩子臉上便挨了一巴掌,打他的是個漢子,"把他丟出去!"在這些圈子裡,誰要是貪心多咬一口,就得驅逐出去,那等待他的就是餓死。那孩子被打得頭冒金花,卻死死跪在圈子裡不願意離開,雖然年幼,目光卻執著。

  "別打了,我這口不吃了!"這聲音聽來熟悉,一看,原來就是佔別的老母親,"我的就讓給他了,還是個孩子,原諒他吧!"

  老人把孩子抱在懷裡,兩人都是一身的傷。

  孩子在她懷中依舊倔強地不肯哭泣,"婆婆!我會報答你的!"

  汾天。

  於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子鑑日,封關。

  汾天都城和煙的大街上,最多的不是茶樓酒館,而是比武的擂台和藥鋪。自狂血王徵兵以來,躍躍欲試的人一撥接著一撥。在這個國家,只有最強的人才有資格當兵,某方面來說,若問的九赦一斬為這塊單薄的土地帶來的不僅僅是一場稠血動亂,同時也帶來了急速的斂財和壟斷。無論有多少逞匹夫之勇,恃計謀之毒的人如何拚個魚死網破,最後獲勝的,永遠都是國軍--黃天狂兵團。

  此時和煙王宮校場上,正在舉行點將擂。狂血王若問囂張地坐在寶座上,目光犀利地看著台下入圍的百名梟將。這些都是三十日來,從全國脫穎而出的猛士,每人斬殺對手的時間都不超過一杯茶由熱至溫的時間,手下亡靈的數目全不不少於五十人。他們此刻猶如飢餓的野獸,雙眼綻著不祥的紅光,狂躁地看著台上的若問。

  若問譏諷地一笑,看來這幫人頗有向他挑戰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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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八

  "誠象!"若問道:"開始吧,讓我瞧瞧你都找了些什麼種來。"

  誠象躬了躬身,站到百人面前,"汾天充軍,凡能者不拒,點將開始,首選前鋒!"

  說著,百人退到候選席上,只聽喀一聲,台上衝進十個士兵,"前鋒者須以一敵十!有意者上前挑陣!"誠像一說完,立即有幾十個人站了起來,誠像一笑,"好!一個一個來!"。

  日上正空,斗台上的血澤越來越稠越來越深,大約過了三個小時,一對十的戰局最後剩下了九人,九人都氣喘吁吁,渾身浴血。

  "就這麼點兒?"若問顯然有些不滿意,無趣地喝了口酒。他身旁一邊坐著若嵐和緋問,一邊則坐著那麻隨王室唯一一滴血脈--雨九公主格心薇。她看著若問,眼神充滿疑惑,被捕五十天了,若問從不正眼看她,連她一根寒毛都沒碰,卻奇怪地老喜歡將她帶在身邊,只給她穿紅色的衣服,不許她四處走動,更不許她說話,他們一日只吃一餐。

  剛開始格心薇已經是做好了必死的準備,卻沒想到自己會因為容貌保住了性命。她看著這個渾身散發著戾氣的男人,他的陰蟄和囂冷一直挑撥著她深埋在心中那團憤怒的火焰。

  "副將須以一敵十五!勇者上前!"誠象沒稍等,立刻宣佈下一戰。

  剩下的四十人中又站出了不少,台上衝上十五人,再見血肉橫飛。

  這一天的點將似乎沒有中途休息的意思,一直持續到深夜,才終於到了大將戰。誠象站在台上,叫人掃下了一波又一波污血,接著厲聲喊道:"大將須以一敵二十!勇者上前!"這一次叫喊,站出來的只有七人。然而這七人個個身型威猛,殺氣騰騰,全都沒有看著擂台,反倒是盯著觀台上的若問發出磨牙的聲音。

  已經是深夜了,若問總在夜裡更加躁動,看著台下雙雙挑釁的獸眼,他陰冷一笑,嗖地退下黑色披肩,縱身一躍就跳了下去,朝著擂台每進一步,那七人便徐徐跟上一步。

  誠像一見首領這模樣,就知道他起了殺意,刀不見血必難平靜,於是趕緊一邊退了下去。

  若問跳上擂台,看著圍在台下的七個人,譏笑道:"上來吧!能活著的就是大將!"說著,已然抽出腰間寶刀,刀刃上,是飢渴的光芒!

  七人彼此互看一眼,瞬間全衝了上去,"殺死若問!"

  一時起,只見紅光閃爍,若問唇角勾起冰冷的笑,他窩身一躍,便是主動衝到了七人中間,上去就是一陣狂斬!他的身影快如閃電沒有一絲猶豫,銀色的刀鋒毫不留情地割裂面前分不出誰是誰的血肉,他的眼眸由深紫轉為暗紅,他冷俊的五官反覆濺上腥紅的熱血,這個時候,怕是無論誰站在他的面前,都必免不了被一刀砍下吧!

  上台的七個人,武功皆不是泛泛之輩,也正是這樣,終是徹底成了若問發洩狂躁的工具。

  許久,擂台又成了泣血的鬼潭,若問陡然停下瞬動的身影,站在中間,胸口起伏,口裡吐著強烈的熱氣。而他的腳下,全是面目橫飛,支離破碎的屍體。他站在那裡,吸毒一般舔著唇邊的血滴,暗紅的眼眸終於轉為深紫,黑色的短髮貼著汗水令那寒風怎樣也無法吹動。

  "誠象,重新點將吧!"他忽悠一笑,十字揮刀兩下,將附刀的鮮血甩下。

  安靜,星空下只是一片安靜,先前點出的十四名前鋒和副將站在一邊瞪著眼,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看到了吧!在至強者面前,一切都是無效的!"誠象站在台上,看著嚇得有些怔然的眾人,似笑非笑地說著。除了黃天狂兵團的人,其他士兵很少親眼見過首領的身手。

  然而,對於這一幕,情緒最為震動的當屬格心薇,她陡然明白了這就是若問能獨霸狂兵,令麻隨瞬毀的原因。格心薇從小生活在王宮中,熟讀千書百家,知曉天下格局,卻從未受到父兄的半分重視,不僅這樣,還因為她出生卑微,母親儒弱,受盡了王宮大殿裡令人髮指的虐待,她甚至想過要逃走,卻偏在那日遭逢若問滅族,狂火焚屍。十三天後,當她終於從一堆焦屍中死裡逃生,卻發現那些曾經自以為是,夜郎自大的貴族侯將,竟已儘是死得那般毫無尊嚴。他們不配,他們根本不配與她同日而語!從那一刻起,格心薇心中好像涼泉流過,那麼通暢,奇異的通暢!她對力量的崇拜,也在那一刻覺醒。

  "陛下!"萬眾注目之下,格心薇叫住懷抱若嵐緋問渾身是血的男人。

  若問一沉,回頭森然低吼,"我好像說過了,開口說話便殺死你!"

  格心薇聽他這話,不禁顫抖了一下,但從剛才開始,她就下了一個決定。

  "陛下!我要說話,我要脫下這身紅衣,我不是幻影,我是格心薇。"說著,她果真一件一件脫下了身上的紅衣。

  看著她逐漸赤裸的身體,若問的眼神幽暗下來,從一開始,她最像皇北霜的,就是那雙儘管顏色不同,卻有著同樣氣魄的眼睛。

  格心薇脫光了身上的衣服,站在若問面前,"陛下,我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這時寒風一吹,她渾身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卻見若問一笑,"你想當我的女人?"

  格心薇目光微沉,肯定地回道:"我想!"

  寒風中,聽得若問一陣囂狂大笑,許久,他才道:"那麼,舔乾淨我身上每一滴血!"

  那一夜,汾天王宮,躺在若問床上無休歡好的女人又多了一個,但不同的是,這個女人的心頭,有一股火一般的慾望。

  我願意匍匐在你腳下,舔乾淨你身上每一滴鮮血,

  我願意恭候在你身旁,愛著你掌心上堅硬的黃繭;

  那一刻,我願意將你的所有慰藉。

  為了你那雙有影無人的眼,

  為了你手中那把弒神滅聖的劍,

  我等你將一切踏碎,我等你將萬物銷毀,

  一直到劫灰落地,眾生平等的那一天!

  翌日,若問坐在和煙寶座上,兩邊是蠻狐,狼頭,誠象,落鷹等人。他們都看著跪在大殿中間,昨夜大膽不已,向首領月下獻身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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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只見格心薇跪在地上,身穿黃色錦衣,神情孑然,不一會,她玉一般的聲音抑揚開來。

  "亂世將起,梟雄割據,但我格心薇知道,為王者必屬狂血。所以,為了盡快讓陛下登上蒼茫大漠的頂峰,妾,斗膽提出建議,汾天不能長久無治,無冊,無章。否則必難敵北領天都,南域雲沛。因此建議,戰前建立三軍兩府。三軍是鎮遠軍,此五萬,留守汾天;南伐軍,十三萬,討伐雲沛;持國軍,即黃天狂兵團,為國王親兵,進退唯王。這三軍各司其職,定國者鎮國之亂,國安,則兵強,南伐者繳敵之狠,戰勝,則國強,此為軍部。一國之立,一則以軍,一則以本,因此再設兩府,一是布庫府,管理錢糧;二是兵丁府,分配兵員。此三軍兩府必可安國鎮兵,襄助陛下奪得天下大統!"

  格心薇說著聲音便更加洪朗,跪在地上,她的身體還記得昨夜狂放的疼痛,記得若問毫無柔情的佔有,更記得與其他兩個女人同榻共事的羞辱。

  然而,在她來說,映在她冰藍眼瞳中的若問便是神,是能毀滅一切不公平的神。

  若問看著跪在下面的女人,為了保住性命,她從來不敢違背他丁點兒,一個多月來,半句話都不敢講。如今,竟然敢在眾目睽睽之下,用那般青澀的身體勾引他,而且,她成功了,昨夜至今令他回味,令他徹底想起抓到皇北霜的那個瞬間。

  然而,她的確不是皇北霜,因為她的眼睛裡多了一股野心勃勃的光芒。

  哼!女人,真像花蛇一般,什麼種都有。

  "哦!不愧是王室出身!"若問冷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他的聲音聽來有些嘲諷,卻不知諷刺的是誰。

  "娘的!這妞兒還真有意思!"狼頭忍不住一嘆,"比那個皇北霜更有意思!"

  旁邊的蠻狐似乎老喜歡跟他一唱一和,於是接道:"那是!皇北霜是奴隸民族出身,這個可是政權民族出身,雖然瞬間就給咱捏了,不過終究是個公主耶!"

  誠象也攪和道:"這種敢脫光衣服給人看的公主,老子可聽都沒聽過!"

  "首領的滋味怎麼樣呀?"年紀最小的落鷹更是在一邊下流地看著格心薇,譏笑道:"可別上癮囉。"

  這一幫全然土匪本色的粗野男人站在大殿,在若問面前對著她口無遮攔的嘲笑,格心薇卻沒有絲毫動搖,她看著若問,冷道:"陛下對前麻隨王室有何評價?"

  眾人見她忽然問了這麼個問題,不由禁了聲,只見若問笑道:"垃圾!"

  聽到他的回答,格心薇竟露出訕笑,"格心薇出生於這一堆垃圾當中,十九年飽受羞辱和虐待,雖名義上是九公主,實際上比一個奴婢還不如,是奴婢起碼沒人欺負,是我格心薇,便可讓人隨便拿來撒氣,隨便拿來辱打。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就是強者反被弱者統治,無能者反倒壓迫懷才者。"說到這,她抬頭看著若問,"然而,陛下,你卻可以令強者至上這條真理重來。格心薇對此堅信不已。"

  她的話說完了,久久無人搭腔,列站兩邊的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幾乎全被這種澎湃的情感淹沒。若問坐在殿上,俯視著格心薇,腦海裡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等他抓到了皇北霜,定要將她們兩個好生比一比,那會是多麼有趣!

  沒一會,若問開口了,"誠象,按她說的,建立三軍兩府之事著你去辦,此外,落鷹,聯絡好你手上的暗人,現在開始,我要隨時掌握各國動向!至於格心薇……"說到這裡他看著她,"你就跟著我吧!我倒要看看你玩什麼把戲!"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冠丑,雨九公主格心薇,位列汾天第一謀士,獨掌若問後宮,無名無份,十日內,建立三軍兩府,重整國之棟樑,至此,汾天逐漸由匪入正,形成了一個真正的統治圈。又七日,南伐軍逆向東橫,佔領汾天至彌贊,汾天至雲沛之兩大要塞准城及雨果。與據守鵠劾的天都大軍對雲沛形成夾攻之勢。

  "風暴,快跑!"

  大漠南邊的一塊小綠洲上,一片嘈雜叫喊,只見千顆頭顱攢動,看來是遇到了少見的風暴,眾人亂作一團,全都湧向西邊。這不是一場普通的風暴,而這個小小又貧瘠的綠洲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如果不能及時逃離,那麼結局只有一個,就是同這小綠洲一起,被狂沙淹沒,在不久的將來,成為被人踏在腳下的黃土。

  "婆婆,婆婆,快點!"瘦小的男孩子拖著半暈厥的老婦,那老婦早已被人踏傷,踝骨全碎,她用力地抓下男孩扣在她肩膀上的小手,"好孩子,你走吧!婆婆要在這裡等!"

  男孩子滿臉是淚,依舊緊緊抓著老婦的破衣衫,"婆婆,我帶你走!"

  老婦卻閉上了眼,雙唇發黑,斷斷續續地說:"我要在這裡等……我的兒子會來接我,我兒子……會回來的,這裡離鵠劾最近,他……一定會來找我!"

  男孩子拖著老婦在人群裡艱難地前進,旁邊奔走的難民沒有一個停下來幫忙,像他們這樣的情況早就屢見不鮮了,誰又還會落下同情!

  老婦的臉貼著土地滑動,竟被剮得皮開肉綻,"好孩子,婆婆等得好累,你幫婆婆去找他,然後帶他來接我,行不?"

  聽她這樣一說,男孩子才低頭看她,手一摸,全是鮮血,"婆婆?"

  老婦倒在地上,反覆被人踩踏,男孩瘦小的身體根本擋不住那些奔命的大腳。"別踩了!別踩了。"他淒厲稚嫩的哭聲卻是無力地迴蕩在人群裡。

  "孩子,你叫什麼名字!"老婦閉著眼問。

  "我叫颯滿!"

  "颯滿,婆婆的兒子出使雲沛,是一個大英雄,他叫佔別,你去幫婆婆把他帶來好不好?"老婦說完這話,便沒再吭聲,只有枯萎的花發隨著飛沙舞動。

  颯滿一愣,輕輕地將手放到她的鼻息旁,許久,這男孩滿眼是淚,猛得起身拔腿就跑。他跑得很快,瞬間便消失在奔走的人群裡,身後,只剩這被人踩來踩去,卻像是睡著了一樣的老婦。

  那一天,狂沙怒吼,淹沒這個寂寞蕭條的小小綠洲,帶走了,不知多少不住思念的魂魄,那一坡黃土,好似山一般的墳冢,靜靜築起在蒼茫大漠上。

  什麼是劫?輪迴是劫。

  這個紅塵受著誰的玩弄,走了多遠,又得從頭開始,那血,那淚,那祈禱,還有那疲憊,都要捲土重來,是為了什麼?誰人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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