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回去就等於正面告訴他,我活著,並且在天都。所以,你們也不用回去了。這樣一來,就算他知道我還活著,只要沒有我的消息,那我就是一手死棋。"說著,她又斟酌了一會,接道:"壓抑已久的混戰已經瀕臨爆發,怎會是一個女人阻止得了?更何況,陛下似乎忘了,厄娜泣族已經在雲沛生了根,現在是雲沛的子民了,受他的統治,也必然受他的保護!他又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子民來威脅我?不可以了……"
廉幻等人互看一眼,終於明白過來,點點頭,才問,"那不走了?"
皇北霜聽這一問,卻是哀笑幾聲,"那戰除非斷了我這條線,不然不會罷休的,能用則盡力用,所以……,我也不能留在天都。"
夜佩幾人神情微暗,輕道:"娜袖有何打算?天都戒備森嚴,要走須得擎爺同意。可是看他昨天的態度,恐怕……"
皇北霜聞言,抬頭看著血紅的天空,腦海閃過擎雲那雙銳利的眼,許久,她沉默下來,只是緊緊拉上裘衣尋找溫暖。
擎雲……
太多人,這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安穩的地方,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卻偏不能長久。
不知是因為人心靜不下來,還是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地方--
總是安穩的,也總是寧靜的……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
天都大閱兵,甲冑浩瀚,蹄灰如霧。各路將領齊集懷柔,聚兵二十萬,意氣風發。北靖天王登高一呼,回應之聲如潮汐渙湧。隧許諾三軍,勝則一統天下,敗則穴葬沙場。巫祭師魂冉三掛一卜,吉日大定,與雲沛一戰,絕無延遲,違令者視為逃兵,軍法處置!
皇北霜站在閱兵場最高處,帶著十三人一起,俯瞰著這些熱血男兒,對他們,既覺得欽佩,又覺得可悲……
她本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正如她嫁給那戰,卻絲毫不在意他的寵幸,只要惠及族人,完成使命就行;正如她愛上擎雲,卻全不在乎是何名分,只要真心相愛,心有良辰即可。這樣說來,或許只能證明她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憑隨波逐流渡過一生!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命運給了她機會,給了她一個成為觀棋人的機會。
而她,應該抓住,想著,她眼神一凝,終是有了打算。
"你在做什麼?"
理政會一結束,擎雲就立刻回到寢宮,下面的人報說她今天一直帶著十將三婢到處逛,也回到以前的厄娜泣走了一遭,而且還撒掉了那戰命人送來的土,這讓他很高興。
皇北霜正在燒酒,那是一種和霸酒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帶著些酸澀,也帶著些馨香。她坐在桌邊一笑,招手道:"你回來了,過來嘗嘗!"
擎雲坐在一邊,接過她遞上來的酒杯,沒有半點猶豫就一飲而盡。
"酸!回味還不錯,只是太少了。"喝完,他輕道。
這一幕,在普通家庭或許很正常,但是在冰刺宮,看在淼景眼裡,卻是心驚肉跳。十一年了,陛下從無一次喝過霸酒以外的酒。就是這習慣,讓人害怕,也讓人臣服,因為素飲霸酒,下毒無用。而這十一年的習慣,竟在關影王后面前不堪一擊。
"陛下!"淼景忍不住提醒,擎雲卻手一揮,"下去!"
皇北霜抬頭笑了笑,"淼大人不必太多顧慮,下去休息吧,我想與陛下單獨相處!"
淼景聞言只好行個禮,徐徐退了出去。
見他走了,擎雲端起面前的金紫砂壺看了看,問道:"這什麼酒?"
皇北霜淡笑,接過壺又倒了一杯,依然只到杯身一半容量。"好喝嗎?"
擎雲接過來,一口抿盡,"不能多倒些?這麼喝很累的!"說完又頓了頓,轉頭看著她道:"說實話,不怎麼好喝!"
皇北霜噗嗤一笑,"這個叫同歸酒,也是厄娜泣的習俗!"
"同歸?"擎雲眉毛一挑,"同歸於盡?"
"胡扯!"皇北霜捏了一下他的臉,""緣定三生,殊途同歸!"的意思。"
"哦!"這話似乎讓擎雲很滿意,抓起她一隻手放在嘴邊蹭,輕道:"是不是跟那個合婚歌一個道理?"
皇北霜點點頭,"同歸酒,入口酸澀,回味酥甜,在洞房之夜,由一對新人交杯而盡。這是我們祖先的智慧,意思是說,人生雖然要經歷各種劫難,生老病死,聚散別離,但是隨著時光流逝,但凡能依舊遵守自己諾言的人,到了最後,終究會品嚐到生命的甜美!無論如何相悖的兩個人,最後也會走到一起!"
"所以就叫同歸酒!"聽她這麼一說,擎雲笑起來,似乎也開始覺得這酒有點味兒。
"不過,為什麼一次只倒半杯?"
"那是要告訴你,人生才走了一半!"說著,皇北霜又倒上兩杯,然後持杯的那隻手與擎雲的交錯,"幹!"她說。
擎雲一笑,兩人交杯而盡。
夜深了,不知幾更天,他和她就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雲深遮月。
然後,和平時一樣,在那墨綠色的簾帳後緊緊擁抱。
然而這一刻,擎雲俯在她身上,卻露出一反常態的陰冷,他自嘲地笑了笑,忽悠問道:"還不說麼?這次你又打算怎麼對我了!"
皇北霜一愣,看著他依舊明亮的眼,有些意外。
"喝了十三年霸酒,我吐過多少血,你不知道吧。我的舌頭已經嘗不出辛辣了。"擎雲緊緊扣著她,苦道:"即使是在酒菜裡下毒,我也不會有事。何況……,只是這樣區區幾杯小酒!能奈我何?皇北霜,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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