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大漠情殤 作者:簡暗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7:50:14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91 2292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

  "回去就等於正面告訴他,我活著,並且在天都。所以,你們也不用回去了。這樣一來,就算他知道我還活著,只要沒有我的消息,那我就是一手死棋。"說著,她又斟酌了一會,接道:"壓抑已久的混戰已經瀕臨爆發,怎會是一個女人阻止得了?更何況,陛下似乎忘了,厄娜泣族已經在雲沛生了根,現在是雲沛的子民了,受他的統治,也必然受他的保護!他又怎麼可以拿自己的子民來威脅我?不可以了……"

  廉幻等人互看一眼,終於明白過來,點點頭,才問,"那不走了?"

  皇北霜聽這一問,卻是哀笑幾聲,"那戰除非斷了我這條線,不然不會罷休的,能用則盡力用,所以……,我也不能留在天都。"

  夜佩幾人神情微暗,輕道:"娜袖有何打算?天都戒備森嚴,要走須得擎爺同意。可是看他昨天的態度,恐怕……"

  皇北霜聞言,抬頭看著血紅的天空,腦海閃過擎雲那雙銳利的眼,許久,她沉默下來,只是緊緊拉上裘衣尋找溫暖。

  擎雲……

  太多人,這一生都在尋找一個安穩的地方,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然而,就是這樣簡單的事情,卻偏不能長久。

  不知是因為人心靜不下來,還是因為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麼一個地方--

  總是安穩的,也總是寧靜的……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

  天都大閱兵,甲冑浩瀚,蹄灰如霧。各路將領齊集懷柔,聚兵二十萬,意氣風發。北靖天王登高一呼,回應之聲如潮汐渙湧。隧許諾三軍,勝則一統天下,敗則穴葬沙場。巫祭師魂冉三掛一卜,吉日大定,與雲沛一戰,絕無延遲,違令者視為逃兵,軍法處置!

  皇北霜站在閱兵場最高處,帶著十三人一起,俯瞰著這些熱血男兒,對他們,既覺得欽佩,又覺得可悲……

  她本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正如她嫁給那戰,卻絲毫不在意他的寵幸,只要惠及族人,完成使命就行;正如她愛上擎雲,卻全不在乎是何名分,只要真心相愛,心有良辰即可。這樣說來,或許只能證明她不過是滄海一粟,但憑隨波逐流渡過一生!

  然而,現在不一樣了,命運給了她機會,給了她一個成為觀棋人的機會。

  而她,應該抓住,想著,她眼神一凝,終是有了打算。

  "你在做什麼?"

  理政會一結束,擎雲就立刻回到寢宮,下面的人報說她今天一直帶著十將三婢到處逛,也回到以前的厄娜泣走了一遭,而且還撒掉了那戰命人送來的土,這讓他很高興。

  皇北霜正在燒酒,那是一種和霸酒完全不一樣的味道,帶著些酸澀,也帶著些馨香。她坐在桌邊一笑,招手道:"你回來了,過來嘗嘗!"

  擎雲坐在一邊,接過她遞上來的酒杯,沒有半點猶豫就一飲而盡。

  "酸!回味還不錯,只是太少了。"喝完,他輕道。

  這一幕,在普通家庭或許很正常,但是在冰刺宮,看在淼景眼裡,卻是心驚肉跳。十一年了,陛下從無一次喝過霸酒以外的酒。就是這習慣,讓人害怕,也讓人臣服,因為素飲霸酒,下毒無用。而這十一年的習慣,竟在關影王后面前不堪一擊。

  "陛下!"淼景忍不住提醒,擎雲卻手一揮,"下去!"

  皇北霜抬頭笑了笑,"淼大人不必太多顧慮,下去休息吧,我想與陛下單獨相處!"

  淼景聞言只好行個禮,徐徐退了出去。

  見他走了,擎雲端起面前的金紫砂壺看了看,問道:"這什麼酒?"

  皇北霜淡笑,接過壺又倒了一杯,依然只到杯身一半容量。"好喝嗎?"

  擎雲接過來,一口抿盡,"不能多倒些?這麼喝很累的!"說完又頓了頓,轉頭看著她道:"說實話,不怎麼好喝!"

  皇北霜噗嗤一笑,"這個叫同歸酒,也是厄娜泣的習俗!"

  "同歸?"擎雲眉毛一挑,"同歸於盡?"

  "胡扯!"皇北霜捏了一下他的臉,""緣定三生,殊途同歸!"的意思。"

  "哦!"這話似乎讓擎雲很滿意,抓起她一隻手放在嘴邊蹭,輕道:"是不是跟那個合婚歌一個道理?"

  皇北霜點點頭,"同歸酒,入口酸澀,回味酥甜,在洞房之夜,由一對新人交杯而盡。這是我們祖先的智慧,意思是說,人生雖然要經歷各種劫難,生老病死,聚散別離,但是隨著時光流逝,但凡能依舊遵守自己諾言的人,到了最後,終究會品嚐到生命的甜美!無論如何相悖的兩個人,最後也會走到一起!"

  "所以就叫同歸酒!"聽她這麼一說,擎雲笑起來,似乎也開始覺得這酒有點味兒。

  "不過,為什麼一次只倒半杯?"

  "那是要告訴你,人生才走了一半!"說著,皇北霜又倒上兩杯,然後持杯的那隻手與擎雲的交錯,"幹!"她說。

  擎雲一笑,兩人交杯而盡。

  夜深了,不知幾更天,他和她就這麼一杯接一杯地喝酒,直到雲深遮月。

  然後,和平時一樣,在那墨綠色的簾帳後緊緊擁抱。

  然而這一刻,擎雲俯在她身上,卻露出一反常態的陰冷,他自嘲地笑了笑,忽悠問道:"還不說麼?這次你又打算怎麼對我了!"

  皇北霜一愣,看著他依舊明亮的眼,有些意外。

  "喝了十三年霸酒,我吐過多少血,你不知道吧。我的舌頭已經嘗不出辛辣了。"擎雲緊緊扣著她,苦道:"即使是在酒菜裡下毒,我也不會有事。何況……,只是這樣區區幾杯小酒!能奈我何?皇北霜,你太讓我失望了,你以為我永遠都不會生氣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一

  說完,他的手扣住她的下巴,怒火,瞬間勃發,"說吧!你要怎麼對我?"

  皇北霜在酒裡下了毒,應該說,那不是毒,而是迷藥,只會讓人昏睡幾個時辰。她賭了一把,賭他會喝她遞的酒,然後,她贏了,看著他杯杯入腸,她贏得心痛。可是,還來不及平復內心的膠著,她又輸了,輸得徹頭徹尾。

  "你知道,我最恨有毒的酒!"擎雲狠狠地壓著她,氣得雙唇微顫,"皇北霜,你記住,在我們之間,你贏了,不是因為你聰明,不是因為你機關算盡,而是因為,我喜歡你,我愛你,只要是你想做的事,我全都願意接受。可是……"說到這裡,他捏住她下巴的手,幾乎嵌進她的肉裡,"可是,我錯了,放任你就是傷害我自己,也許我該學學若問,管你想什麼,只要強取豪奪便是。"

  他氣得兩眼充血,一把拉開她的衣,再不壓抑心中莫名的恨與不安……

  愛你愛到不明所以,要你要到永不停息,

  想你想到一心一意,恨你恨到魂不附體!

  為何全都是你,為何永遠是你!

  ……

  汾天。

  同一個時間,同一個世界,同一張臉,卻有著不同的故事。

  例如在若問的默許下,已經在汾天重建雨族政權的格心薇與遠在天都冰刺宮的皇北霜兩人,她們儘管相似,生命的軌跡卻如此不同。

  現在的格心薇,再也不是什麼低賤庶出的九公主了,而是堂堂正正獨掌汾天的女王,一個……獨守空閨的女王。她的房間裡,沒有妝台,沒有屏風,沒有茶几,沒有桌椅,也沒有字畫飾品,只有一張床,一張唯一與若問有回憶的床。

  她躺在床上,看著窗邊的月亮,腦海裡卻忽然閃現出若蘭緋問沉迷激情時的臉,自嘲地一笑。她現在連若蘭緋問都比不上了,自貶到這種程度,依舊留不住他。

  慘笑一聲,她低頭看著手中那沒有絲毫溫情的信,淚水泉湧而下。

  "無趣!"

  一張紙上,只有這麼兩個字,寫得龍飛鳳舞。

  七日前,她發現自己懷有身孕,無庸置疑父親是若問,她高興得無法形容,當天鳴炮和煙宮,宴客一整夜。然後,她差人到弱水告訴若問。七天後,信使回來了,僅僅帶回一張紙,上面只有兩個字,兩個冷酷無情的字。

  格心薇想到這裡,喉嚨一緊,堅強的她,在墓火焚屍的時候都沒有哭過,卻在這張床上,淚如雨下,一雙寶藍色的眼睛,寂寞地望著窗外……

  神哪,為何連個夢,也要帶走?

  她哭得撕心裂肺,不明白若問就算不愛她,難道也不愛自己的親骨肉嗎?連看都不來看她一眼,他究竟是怎樣做到這般冷血。

  其實,出生於政權貴族的她,怎麼會知道土匪圈裡一直流傳著這麼一段話:

  "如果生了女兒,那就是我的恥辱,因為她終有一天會讓人姦污;如果生了兒子,那就是我的敵人,因為他終有一天會與我競爭。所以什麼也別生,就算生了也別認,這樣到了那一天,敵人就是敵人,女人就是女人,我還依舊是我,我還依舊是我!"

  所以說平常人認為的幸福,在他們這些瘋狂的土匪看來就是麻煩,甚至是個陷阱,他們根本不會費心在這上面,他們並不渴望長命百歲,也無所謂國泰民安,從不把報應二字放在眼裡,說他們單純,那是因為他們願意以此為交換。

  個人幸福個人收,個人痛苦個人愁。

  這樣的決心,格心薇怕是一生也無法明白的。

  夢,在日出時隕落,潮汐,在破曉時襲來……

  擎雲的寢室,此刻是少見的凌亂不堪,地上散落著破爛的衣裳,酒氣滿盈。激情過後,他的怒緩下少許,低頭在皇北霜汗濕的背上落下幾吻,他才終於開了口,"你到底要怎樣?"皇北霜全身痠痛,趴在床邊,用力地呼吸以換取平靜。

  "相信我一次好嗎?離開天都,我絕對不會回到雲沛!"她閉上眼應道:"擎雲,不管我走到哪裡,最後都會回到你身邊的。"

  "明早,天都就要出兵,我要帶上你!"擎雲眼一冷,兩手死死抓著她。

  "我會妨礙你的!"她睜開眼,看著他,"聽我這一次!好不好?"

  聞言,擎雲坐起身,手還撫在她的背上,而她露在外面的肌膚,已經開始發冷了,拉上被子,他的表情有些複雜。

  皇北霜咬牙忍著疲乏,也起了身,她仔細地看著他,他握著拳頭,一臉煩悶地坐在那裡,他,就是在怒氣中也沒有真正的傷害她,這讓她更加後悔自己剛才所做之事。

  "對不起,我也不想用這種方法離開你,但是,如果好好跟你說,你一定不會同意!"她一邊說,一邊走到他身邊,伸出兩手抱著他,他的頭靠在她的胸口上,聽著她平和的心跳。"擎雲,我若繼續在你身邊,那戰勢必不會罷休,一旦消息走漏,你們在戰爭中的平衡立場就會打破,這是其一,再則,若問……,現下亦是不可小覷。擎雲,天下最想留在你身邊的人,捨我其誰?但是事到如今,天下最不利於你的人,亦同是我呀!"她的雙手輕輕撫摸著他,手指在他的臉上流連著,描繪著他的五官。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二

  許久,擎雲的眼閉了閉,終於回道:"這一仗,打贏了,你就來找我。打輸了,你就回那戰身邊吧!"

  皇北霜聽了,一笑,手指點上他的唇,"你答應了?"

  擎雲轉過頭,看著她的眼睛,緩緩地,不捨地點點頭,"讓你單獨留在天都也很危險,帶你打仗,恐怕那戰又要老調重彈……,你可以走,但要避戰,在我得勝的一天,就來接你!"

  他說完,皇北霜轉身走到窗邊,兩手推開窗葉,對著院子喊了一聲,"宏!"

  七色極樂鳥應聲而來,歇在她的手指上。

  "這是宏,我的國王極樂鳥!"她把它遞到擎雲面前,"你看,它的尾羽有三種顏色,胸口和翅膀的顏色也不同……"

  擎雲沉默地看著,等她繼續說下去。

  皇北霜手一振,宏便立刻又飛走,她回頭一笑,"擎雲,我為你唱過合婚歌,也與你喝過同歸酒,所以,無論我要做什麼事情,都絕不傷害你的利益。無論我走到哪裡,無論你勝,還是你敗,無論你是否會來接我,我都會回來,然後,再也不離開,我發誓!"

  擎雲聞言,心中甚是高興,可以他的脾氣,又不願太多表露,便落下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樣,那樣子落在皇北霜的眼裡,是那樣的打動她,她緊緊攬著他的背,"在夢裡,我一刻也沒有離開你,當晨曦如潮而來,叫醒我的美夢時,我總是很慶幸,睜開眼,你仍在我身邊……"她貼著他的臉,輕柔的嗓音,訴說著她內心深處沉溺的幸福。

  擎雲兩手稍一用力,就將她拽倒在懷,她似一顆珍珠,綻放著迷人的光彩,他輕輕覆唇下去,好比誓言一樣的吻,又溫柔,又甜蜜,沉迷而無法自拔。

  "我愛你,我會來接你!"他抱著她,承諾著。

  極樂鳥,一生只愛一次,便已是生死相許。

  相信不相信,已是問得太多餘……

  廣寒宮的解馬樹終於開始凋謝,落滿一院子的白色花瓣,逐漸與黃土融合,蕭條的關影宮,再也不復那日冊封大典時的生機,可是就是這樣一個地方,少年薩滿依舊如在夢裡。他每日勤學苦讀,文武兼修,意外的是,他的這一股勁兒,竟也惹了不少小王子的崇拜,三天兩頭便尋到關影宮鬧騰。

  然而,當解馬樹花全部凋零殆盡的那一天起,廣寒宮的主人那戰,再也沒有來到關影宮。

  三十天停戰協議就快到了,黃天狂兵團駐守在弱水虎視眈眈,天都數十萬大軍也即將壓境,到了這一步,即使他再如何的不願意,也無法令這一切停息。

  還有五天,便是決戰之始。

  派出那十將三婢到天都已經第七天,依舊杳無音訊。派暗人查探,答案是天都已無佳人蹤影,十三名使者全部失蹤。

  好一個皇北霜,眨眼間,脫離了他的控制。

  想到這裡,那戰苦笑起來,能踏上這歷史舞台的,又有哪一個是泛泛之輩。

  碧水岸邊細草徊,一屢幽夢潮汐改!

  她再不是,他手上的棋,

  她依舊是,他名義上的妻,

  血戰將起,她卻憑空消失,

  當真,放棄了這一片美麗的解馬樹……

  而樹下,皆是謎語!

  七色極樂鳥劃過天空,豔麗的色彩,毫不遜於繽紛霞雲。

  廉幻十三人騎馬跟在皇北霜後面,一直跑到下一個山丘上,才稍做休息,迎著霞光,眺望身後的天都。

  "娜袖,決定往哪走了嗎?"夜佩好奇地問。

  皇北霜看著遠處已成一片細長黑影的天都外城,笑道:"早就想好了,我們去汾天!"

  "汾天?"道秋幾乎從馬上摔下,雙眼猛睜,以為自己聽錯了。

  "嗯!"皇北霜重重點了點頭,"在這種情況下,恐怕除了擎雲,誰都想不到我會到汾天去,我要在那裡想法子牽制若問!"

  十三人聞言大驚,疑雲重重。

  皇北霜回頭看了看他們,笑道:"還跟著我嗎?"

  十三人互看一眼,全都大笑起來。

  皇北霜也笑了笑,便一齊開始往汾天策馬。

  無論是天都,還是雲沛,已是都不會再對厄娜泣出手了,誰贏誰輸,對厄娜泣而言沒什麼差別,唯一不安的,便是駐守弱水的狂血王若問。一旦血騎入關,厄娜泣必受殘害。

  當然,這只是皇北霜自私一些的想法,不過實際上,如是真能成功,對整個大漠世界來說,無疑是屏除一害。雖然她不知自己能不能做到,但起碼,可以一試。

  公元三百三十二年,春分,寅廣。

  北靖天王出兵,由北至南,輾轉駐紮於其臣國鵠劾,佈陣三日,夜夜擊鼓勵志。其時,南領展王亦同,分兵三處而守,日日檢閱備戰。唯一動向不明者,是為狂血王若問,此如針扎其間,意圖難辯。既令天都忌憚,又讓雲沛警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三

  於此一探,旱世大漠已然瀕臨崩潰。

  擎雲飛踏大漠橫,北霜朝歌狂沙埂。

  若問照雲喋血騎,那戰今生不相抵。

  ……

  舞台之上,他們之間,誰輸誰贏?何去何從!是否即將揭曉?

  今朝笑,多少稠血破空矢,都隨孽海流……

  外一 那戰·順天命

  那戰第一次到廣寒宮,才八歲,以為是夢,三天沒有闔眼,怕夢醒來。

  十一年後,他坐在大殿上,受文武朝拜,那一個夢,便成為想醒也醒不來的存在!

  ……

  公元兩百八十七年,雲沛太子那景登位,年十九,尊為榮王。

  榮王之父,太上王那啟達卻在其子登基大典之時褪下一身華服,僅帶著兩個隨從,離開了廣寒宮。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會否回來。那一日,寧都巫祭師琺恬拖著長長白袍,對坐在寶座上惱怒的年輕國王嘆道:王啊!這世界從來都是人能留住繁華,而繁華,留不住人。

  那景十分疑惑,父王還有何不滿,竟能拋棄這紅英天下?

  琺恬聞言三叩頭,卻是退到一邊,觀星不語。

  那啟達時年不過三十六歲,正值盛年,卻為何急於卸下手中玉璽?臨走時,他只留給兒子那景四個字:好自為之!

  好?這個好指什麼。雲沛第三十二代國王那啟達,從來就不是一個好的君王,他縱使有著深邃的智慧,卻無力用於治國,終因治國者需有三殘--殘心,殘劍,殘己。殘心者,能痛下殺手,舉措雷厲風行,威嚴以此為據;殘劍者,鬥狠斗武,身強體魄,殺敵不帶憐憫;最後,殘己,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條,那就是在國家面前,在大業面前,深諳人心,能自我克制,以民為重,順理,順章,順大同。而這三殘,那啟達自問無法做到。

  當然了,就是這個世界也不定有幾個國王能夠做得到。但不同的是,別人是做不到,也沒有意識到,而他那啟達雖做不到,卻已意識到了。這種意識令更加他無力,甚至令他覺得羞恥。所以,他日夜思慮,越見消瘦,直到有一天,他的長子那景成年,他便毫不猶豫,脫下一身國王行頭,翩然踏上了旅途。

  因為他覺得,自己的成就不在於持國,而在於立史。

  立史者心中,繁華如夢!

  公元三百零七年,那啟達,容若,容豁主僕三人,歷經二十年尋旅,足跡踏遍大小綠洲,沿途記載各路民族風土人情。二十年風雨兼程,他們不僅看盡了天下風光,也對大漠這塊土地瞭如指掌。

  就在那一年,雲沛傳出消息,國王那景病重,滿朝大臣跪求冊立太子,廣寒宮寂寥十三日,那景堅持不允。聞訊,太上王那啟達歸國。

  "拜見父親!"

  華麗的大床邊跪著一個精瘦的男孩,看上去不過九歲,兩眼炯炯有神,態度自若。

  那景躺在床上,一臉冷漠,笑道:"兒為何不稱我為父王?"

  男孩叩下一個響頭,"父與子,只享天倫寵孝;王與子,勢必牽扯王位世襲,戰兒有自知之明!"

  那景聽了,一陣高興,笑道:"好,好,這孩兒很聰明,父王讓你認我做父,我也不能委屈了你,你全名叫什麼?"

  男孩回道:"我本沒有名字,在雪原遇到老爺子後,取了戰字為名!"

  那景沉吟片刻,便道:"雲沛乃我那氏天下,你既然做了我的兒子,今後就叫那戰!"

  男孩抬頭看了看坐在一邊的那啟達,只見他點點頭,示意他趕緊謝恩。

  男孩再次叩頭,"謝父王!"這一次,他喚他父王。

  那是那戰第一次進入廣寒宮,見完那景,容豁便牽著他在一大隊宮廷侍衛的保護下,來到創天建國冢,三叩九拜。

  一個月後,榮王貼出昭告:吾兒那戰,其母素妃,當年因犯大錯流放,不知自己已有身孕,致第七王子流落民間,今多番尋訪,是以天神庇佑,吾兒重回廣寒,認祖歸宗。特此昭告,賜住和光王府,冊定繼承權順列第五。

  而事實上,那戰並不如昭文上所說,是那景的私生子,他很清楚,自己不過是雪原上一個無名無姓的孤兒,根本沒有王室血統,可是面對那篇昭文,他卻從未開口詢問。不疑慮,不在意,不多行,八歲的他,非常安靜,只是獨自觀察著面前的一切。

  那戰在廣寒宮中長大,但廣寒宮卻沒有一個王子像他一樣謙虛好學,而他也十分懂得收服人心,不到一年,和光王府竟成了各個小王子常自流連的地方。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四

  五十七歲的太上王那啟達十分寵愛那戰,甚至親自教授其文治歷史,並邀請當朝第一武將傳其劍術武功。

  十年後,那戰十八歲,在和光王府迎娶了生命裡第一個妃子,妤潔。

  那啟達在洞房前問他,"你可有愛上這個女子?"

  那戰卻是一笑,"當然愛!"

  那啟達道:"可爺爺聽說,你更喜歡妤浩!"

  那戰眉毛一挑,"妤浩同十二弟已有婚約!"

  那啟達不解,"木未成舟,你為何如此輕易放棄。"

  那戰回他一笑,"爺爺,良辰已到,孫兒已按耐不住,先行告退!"

  公元三百一十七年,雲沛十二王子那祟兵變,趁著狩獵日慶典,合圍王室成員七十九名,卻功敗垂成。四王子,六王子,七王子以及十王子早已獲得消息,聯合出兵,僅七日,就大破那祟好夢。那祟王府上下全部斬首,唯一倖存者,乃十二王妃妤浩,此女卻於同年梅開二度,嫁給七王子那戰。

  那啟達又在洞房前問他,"你可有愛上這個女子?"

  那戰依舊一笑,"當然愛!"

  那啟達道:"為何你不一開始就迎娶她!"

  那戰回道:"若沒有她,十二弟怎會掉以輕心?"

  那啟達大笑起來,那夜,親手將已修訂完成的《大漠集卷》贈做賀禮。

  那戰從沒有想過要當國王,為那氏天下出生入死,掃滅一干賊臣,不過是為了報答老爺子養育教誨之恩。但他時常微服出訪,對百姓興衰卻十分憂心,因為他知道,在那廣寒宮中,根本沒有一個人,能挑得動這片繁華。

  他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後,姓那,之後就好像是在這廣寒宮生了根一樣,他的第二個孩子,第三個孩子,也姓那。很奇怪,即使沒有血統,父王依舊給了他們王族地位和王位繼承權。這令他即感動又不解,而他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襄助父王治國定亂之上。

  然而,一年後,榮王瘁死,竟沒來得及下詔傳位,整個廣寒宮陷入爭議。最後只得找太上王定論,時那啟達已經六十七歲,彌留床榻已久,他用力睜著幹枯的眼睛,仔細看著跪在面前十七個王子及其母妃,看得一干人膽顫心驚。

  "惑兒,想當國王嗎?"他問大王子。

  大王子那惑,已經二十六歲。他回道:"想。"

  "為何?"

  "稱霸天下,誰人不想?"

  "嗯!有志氣。"那啟達笑了笑,又問四王子,"諄兒,你想當國王嗎?"

  那諄二十四歲,回道:"想!"

  "為何?"

  "萬人跪拜,號令天下,誰人不想?"

  聞言那啟達卻沒有笑,只是嘆了口氣,又看向七王子,"戰兒,你想當國王嗎?"

  那戰很驚訝,卻很快就恢復平靜,斟酌一會兒便回道:"想!"

  那啟達笑了笑,卻沒問他"為何",他沉默了很久,閉著眼,像睡著了一樣,嚇得在一旁照應的太醫趕緊伸手探他鼻息,這手剛一過去,那啟達又醒了,接著問了其他幾個王子同樣的問題--"想當國王嗎?""為何?"

  最後,除了年僅四歲的十七王子那延興還無法回答這問題外,其他王子全都回答想,他們的母妃跪在後面,一個個冷汗涔涔,安靜的房間裡,聽得到此起彼伏狂亂的心跳。

  那啟達看著他們,從枕下拿出一道錦卷,忽然大聲喝道:"七王子那戰,天生英才,輔佐先王有功,今天命所歸,吾授於你建國方略一卷,以做參考,願你登基之後,唯命興國,為民留說!"話畢,眾人一片喧嘩,那戰自己亦很驚訝,當他的手接下那道錦卷後,那啟達含笑而去。

  老爺子,笑著留給了他一個天大的爛攤子,這就是那戰當時的想法。

  那戰是個孤兒,從有記憶開始便在漠中雪原一帶遊蕩,對父母沒有實際的印象。他們那個鎮子很亂,有時候誰家孩子死了爹娘,別家就撿回去養,有的孩子特別走運,會被比較寬裕的富戶收養,從此豐衣足食。還有的就特別淒慘,他可能被好幾戶人家收養過,卻反覆地經歷生離死別或者被人拋棄。

  他們鎮子的人,並不痛恨那些拋棄別人的人。因為拋棄,僅僅是一個人憐憫的休止和另一個人流浪的開始,那並不是罪,人人都在流浪,誰又救得了誰。但他們痛恨那些貴族,他們穿著綾羅綢緞,住得風香水暖,只管自己過著歌舞昇平的日子,從來就沒有把他們這些貧苦百姓放在眼裡。

  那戰那時年紀還小,只知道見了達官貴人就跑,跑慢了,給人逮到少不了一陣好打。記得曾經有個孩子,很是不甘心,於是大聲對一個小少爺道:"我沒有做錯任何事,你憑什麼打我?"當時這簡直就是那戰的心聲,可是那個小少爺回道:"我天生就是貴人,凡貧賤者,如我腳下一條狗,若你不服,就求求老天爺,讓你來生也做個少爺如何?"說完了這話,那個孩子就給人打成殘廢。那件事,那戰在心裡記了一輩子,卻也一輩子都沒有對別人說過。

  他,八歲進廣寒宮,結束了流浪的生涯,十九歲稱王,結束了局外人的平靜。

  為王,入網,他再難平靜。

  隆重的登基大典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可怕或可喜。十九歲的那戰,波瀾不驚地坐在廣寒大殿上,受巫祭師琺恬加冠,寧都智叟容氏兄弟分別為他撰寫赦文和檄文。那一天很風光,但他卻無由來的,想起了那個被打得殘廢的孩子。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0
八十五

  譏諷地一笑,他俊美的臉上,藏進了風雲。

  那戰繼位十四年,國業興盛,後宮充實,對女人,他向來只有憐愛尋歡和締結盟好之意。他的心,談不上幸福不幸福,只能問,他滿足不滿足。十四年來,他一直都回答:滿足!

  直到,他三十二歲,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他見到了皇北霜,一個比他小12歲的女人。美麗,聰明,察言觀色,像一潭沉淵,不爭,不妒,不多言,不過激,很平靜,很清冷,令他有些躊躇於是否靠近。

  皇北霜很喜歡種解馬樹,入宮後,她最熱衷的莫過於此。

  解馬樹,大漠奇樹,曾有詩人這麼描述它:一樹溫柔花,挽春宵,春宵卻苦短,將軍行。修得三生緣,卻是匆匆去。有情淚,種解馬,無情劍,斬亂麻。一樹溫柔花,花下纏綿,花有多香……

  "有一個人,我不知是否該尋他,如果尋到了,我該不該去見他!"

  一天夜裡,他在懷月閣中同她月下對弈。她坐在對面,正蹙眉下棋,或許根本就沒有聽見他的問話。

  那戰失笑,瞧她在棋盤上落子,才又道:"你棋思狹窄,只是見招拆招,沒有半點兒戾氣,這樣如何能贏?"

  她抬頭,回了嫣然一笑,"陛下胸中城府,豈是我能妄勝?只要不是輸得太慘,不贏也罷!"

  那戰聞言卻不再說話,只見棋面上他步步上前,招招爭霸,不再像先前那般謙讓,半盞茶的時間,他便令她慘敗收場。只見,她眉宇間惱怒不甘一閃而過,他卻笑了,竟忽然覺得心動。她是他唯一沒有染指過的女人,也是他身邊,唯一不主動求歡的女人。她為何如此冷淡?

  "你喜歡,欲迎還拒嗎?"敗棋後,她還上一曲簫音。那戰一邊聽,一邊問了這個問題,而她的目光卻眺看著遙遠的地方,好像又一次沒有聽見他的問話。

  "回答我!"那戰怒了,一掌拍在石桌上。

  自在悠然的簫音戛然而止,她一臉驚慌,臉色蒼白地看著他。

  是不是想要她?是不是想要她?他頓時心潮澎湃。

  "我只能回答您一個問題!"許久,她避開他的視線,輕輕地說。

  那戰嗤笑一聲,站起身,從背後摟住她,唇貼在她的脖子上廝磨,"說!"

  "您問我"有一個人,是否該去尋,尋到了以後見不見!",您還問我,我是否在"欲迎還拒"!"

  他停下動作,兩手緊緊扣著她的腰,"回答第一個問題!"

  她笑了,舒出一口氣,"陛下,您問該不該尋,說明您正在尋他,只是您不知道該不該見?可是見一個人不足以使人猶豫,除非您同他之間尚有虧欠。您何不問問自己,是不是欠了他的!如果不欠,還有何懼?如果欠了……"

  "如果欠了怎樣?"

  "這世上,沒有國王不能償還的東西!"

  聞言,他猛得收緊手臂,扣得她生疼,一聲低呼。"陛下……"

  想要她!

  "現在回答第二個問題!"他俯在她的耳邊說。

  "我只回答一個!"

  "第二個問題無論你怎麼回答都不問罪!"他嘶啞地說。

  可她卻依舊沒有回頭,任他緊緊摟在懷裡,嫦娥澗徘徊的夜風動輒拂面而來,明月下只是一片寂靜,他摟著她,一整夜。

  很想問,你是否愛我?

  美人兒,你若羞,我必更下流,摟你細腰一夜收春濃;

  美人兒,你若走,我必更難受,空床寂寞邀月問傷痛;

  帝王寢,多少樓台煙雨花開為臨幸?

  深宮唱,怎知她來往我往落紅總是雙雙?

  想來想去,只怕美人兒,

  不羞不走不留不授不喜不哀不痛不猜!

  那戰一生,只有一件事,當真曾令他膽寒--

  即位之時,滿朝湧動,各自為政,迫得他大行整頓,卻在赫然間,發現先帝那景九妃十七子,只有曇妃所生之小王子那延興,為真龍血脈,剩下其他十五個王子,不算那戰,全部都是妃嬪們為了保住自己地位防止親王篡政,或領養,或借種得來的孩子。

  這等王室醜聞,牽連之廣足以翻天覆地。那時他真是嚇出了一身冷汗,但他沒有慌,用了七年的時間,逐個遠調榮王十三個偽王子,並收攬其他兄弟子侄予以重用,七年,平定宮亂,悄悄然拔掉那了些不懷好意的爛根。本來他想著,就讓這秘密永遠地埋藏下去,卻沒有料到,長到十一歲的小王子那延興及其母親為了避禍,竟不聲不響,一夜失蹤。

  那是老爺子的親孫兒,也是榮王唯一的兒子。

  他該不該去找他?找到他以後要怎麼做?

  還政,他還不夠資格;賜爵,他也算不得謀臣。那孩子在驚惶中長大,除了避世,什麼也不會。就是給他天下,他也拿不起來。

  可是,誠如皇北霜所說,沒有國王不能償還的東西,只要那孩子真有這個命,一身骨膽能受得起,還政歸旗又有何不可?

  皇北霜是個真紅顏,十幾年的結,教她一言解……

  那一年,冬天快到的時候,皇北霜與靖天王斬環決裂。他沒有多想,立她為後,賜名關影,關,即是收服,影,即是真心。只可惜,這終只是個名……

  "霜妃喜歡水樹花的香味呢!"

  站在華麗冰冷的雕花柱樑邊,那戰手裡還拿著一隻木壎,本來興致不小,想找她合奏一曲,卻不料,她倒讓他大吃一驚--

  那池溫水,白氣氤氳,她沉浸其中,若即若離,由得侍女們鶯聲燕語,在池水裡撒下大把大把的水樹花,一時間,整個浴室香氣醉人。她的頭髮烏黑亮澤,肌膚濕潤幼嫩,不知那時她想到了什麼,忽然側身一笑,媚惑叢生。

  那戰放下手中的木壎,玩味地靠在一邊,心想著,或許該召她侍寢了。

  池水裡的她,春光乍洩,卻渾然不知,只是懶懶地伸出手臂,拿起池邊玉簫,就唇吹奏。她的頭髮順著她的臂膀落到胸口,映入那戰眼裡的,卻是幽幽一朵三瓣蓮花!

  怒,無法壓抑,那朵蓮花是對他的羞辱!

  那一瞬間,他什麼也記不起,只是轉身回到寢宮,令築俊給她送去一件如紗透明的寢衣。

  "娘娘,陛下召您侍寢!"

  築俊雙手輕托寢衣,低著頭恭候在門邊。

  剛剛沐浴完畢,皇北霜正靠著床頭看書,聽到這話,一陣懵然。

  "娘娘,陛下召您侍寢!"築俊微抬起頭,見她神色游離,於是又再重複一遍。

  皇北霜終於回神,卻是啞然失笑,點了點頭,侍女夜佩便接下了那件蟬翼般的寢衣。築俊鬆了口氣,趕緊低頭退出去,"奴才就在外面候著!"

  皇北霜轉頭看著夜佩,輕笑不已。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1
八十六

  "霜妃要去嗎?"夜佩問。

  "這麼正式的召幸,不去是死罪!"她回道。

  "那,真要穿上這個?"夜佩不禁臉色沁紅,伸手攤開那件羽衣。透明的,像一陣輕煙,無風亦可飄動,蠱惑而迷離。

  皇北霜一手摸上那件寢衣,悵然吟道:"穿著它,著上淡妝,走過長廊,沾著月光,入了誰房?是妃,是妾,都是他身下嫵媚!"

  "霜妃還有心情唱歌?若不是……想開了?"夜佩瞧著她。

  皇北霜大笑起來。"你這丫頭,去把我明日出行要穿的禮服拿來!"

  夜佩和再萍相看一眼,輕輕地,將那件寢衣擱在了她的床上,窗外一陣風,將它捲動著。無人理……

  走過長廊,沾著月光。皇北霜一身紫紅華衣,長長的繡金披風拖在地上,發出沙沙的聲音。築俊走在前面,嘴裡雖不說話,心中卻思緒萬千,這是他第二次領著皇北霜去雲雨殿。上一次還有真渠幼佳,上次以後近半年,皇北霜卻再也沒有受過陛下點召。

  而今夜,突如其來。

  那戰斜倚在床邊,黃色的霧簾,遮去他半張臉。似乎也是沐浴過,他的胸口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水珠。他沒有抬眼看她,只是專心地玩弄著手裡的木壎。

  "為何不穿寢衣!"他問,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怒。

  "明日出使彌贊,或許有去無回,想讓陛下看看,說不定將是我留給您的最後一個印象!"

  那戰眼一冷,伸手撥開床簾,她半跪在一邊,明媚鮮妍,一雙灰冷的眼裡,像是落著盤棋,走一步,是一步。

  "上前一步!"他推開蓋在腿上的被子,坐起身,凌亂的頭髮披在身後,望著她,他面無表情。她上前一步。

  那戰似笑非笑,招招手,"再上前一步!"

  她又起身,再上前一步。

  然後他看著她的裙襬,上面繡著百鳥鳳凰,是刺金,在月色下十分魅動。

  "一步,只要再上前一步,你就可以到我的懷裡來!"

  他拉下身上的睡衣,露出壯碩的身體,坐在床上,莫測地說。

  皇北霜卻站在原地,依舊半跪著,垂下臉,看不到她神情。

  她不上前。

  窗外枯枝在牆邊投下亂影,風過便一陣搖晃。

  "十三歲,我擁有第一個女人的年紀!"

  那戰坐在床上,閒淡地開口,"她現在是我的舒嬪,比我大五歲!"

  皇北霜跪在地上沒有說話。

  "男人與女人,就是征服與被征服……,呵呵!"他低沉笑出了聲,"譬如,她一次不臣服,我們就可以有第二次,她一夜不臣服,我們就有第二夜。她不忘我歡愉,我就徹夜侵佔,直到,她情難自禁……"

  "可是您,已經遺棄了她!"皇北霜沒有抬頭,看著床下的暗影,她苦苦一笑,"舒嬪常來我宮中聽簫,不為別的,只想在您來的時候偷著見一面!"

  那戰赤裸著身體站起來,離她僅一步之遙,視線下,見到她頭上一支珠釵綰著青絲。他伸出手,將釵拔下,烏黑的頭髮如水瀉開。

  "抬起頭來!"

  她沒有動。

  "或許,我該以同樣的方法來收服你。"

  她笑了,"那我也會還陛下一個同樣的結局。非妻,非棋,非己。陛下,我必成為您雲雨生涯裡不復回首的一悸。"

  他沉默了一下,然後伸出手,拉起睡袍穿上。

  "你知道,這一步,你不上前,我就可以問你死罪?"他坐下來,以手指勾起她的臉,輕佻,傲慢,"可是,我不能問你死罪,也不能給你第二次機會來踐踏我的尊嚴!你說我該怎麼做?"說著,他的手指懲罰性地按住她的唇,柔軟的唇,陷落了他粗糙的手指,忽然,他冷冷地說道:"皇北霜,你就跪在我的腳下吧,一整夜,忠誠地跪在我的腳下,直到明朝破曉!"

  她就著他的手指,點點頭,整個人跪了下來。

  那戰的手指,很慢,很慢,花去了很多時間,終於從她的唇上移下。他往床上挪了挪,摸到那個小小的木壎,一手拿起,輕輕吹了起來。

  壎的聲音很寂寞,不似笛的空靈,不似簫的幽雅,像極了悶哼,在這華麗的雲雨殿裡抑揚起伏。皇北霜垂頭聆聽著,似覺看到了一片又一片黃沙正被風兒吹起,逐層逐層滾動,沙沙做響,末了,待人睜眼一看,一片新月丘痕蜿蜒而去。

  雲雨殿裡沒有雲雨,纏綿床笫一無纏綿。

  冬夜裡,他嗤笑自己,一生不知情慾飢渴是何滋味。而那個女人,美麗沉靜,波瀾不驚,在他腳下跪了整整一夜,誓不上前。那猶如鴻溝的一步之遙,像條冥河,彼岸,果真是她留給他的最後一個印象。

  壎歌索索,一夜無眠,與她,總是無眠!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1
八十七

  公元三百三十一年,寒冬來襲,桎梏生霜。大漠混戰將起,皇北霜卻領著條長長的隊伍,離開了雲沛,廣平城關口上,她的族人為她送行,她卻不曾回看一眼。

  十日之內,她沒有辜負他的期望,引離汾天大軍,圍堵浮萍。

  那一天收到消息,他坐在戰馬上,眺看著彌讚的方向。

  皇北霜永遠也不知道,他一直都想著,不管她落在誰的手裡,只要最後勝利的是他,她就飛不出他的手心,就像當年的妤浩一樣。

  而他有足夠的耐心等著,再見她的一天。

  ……

  知是多少年後,關影宮中,二十一棵解馬樹,年年都會開花,繽紛如雨,或許這些俗世的花兒始終及不上漫天白雪那般的純白無瑕,可是誰又知道,雪兒就算飄搖千年,也永不曾有過那樣的芬芳。

  他總是站在無人的懷月閣,凝視那片美麗的解馬樹,不知多久以後,才忽爾發現,人的寂寞,也不過就是一場花開前的等待,也不過就是一場花謝後的徘徊……

  等待,徘徊,徘徊,等待……

  而勝利,早成為一種平淡,再見她的一天,卻從不曾到來。

  風淡輕,水明靜,長廊邊,孤影寂!

  老爺子,血不攔命,吾命,是幸?抑或不幸?

  老爺子,許多年後,我依舊能夠見到,你站在門邊笑問:可有愛上這個女子?

  外二 若問·刀劍槍

  有一種命運,從來都是坎坷,

  有一種路途,從來都是曲折。

  有一種男人,從來都不寂寞,

  有一種女人,從來都不墜落。

  有一種歌謠,唱的,都是如果,

  如果……

  物資不毛之地,儼然難成德行魚米之鄉,於是北漠的土匪最多。土匪做什麼的,燒殺淫掠,沒有理由,即使他們並不飢餓,即使你已經一無所有,只要你不屬於他們,那麼你便不是獵物,就是敵人。

  皇北霜以前並不明白這些異樣的生命軌道,最起碼,不曾這麼深刻的明白,而如今,每每在遭遇風暴季節的日子,她的腦海裡總會無端想起來不該再想起的過去。似乎好久以前她也曾在心裡訕笑過,這一生,有兩個男人碰觸過她的身體,一個愛極,一個恨極;一個敬極,一個懼極。

  冰刺宮後山的宮門悄悄打開,宮門邊石柱上的塵沙隨著風兒一陣陣捲動,待到落地,夜佩便為她燃起路照,十三人默默伴隨身後,於黃昏霞雲深重時一道漸行漸遠。

  "娜袖,有人!"不知走了多久,夜佩忽然低聲叫喚。

  聞言皇北霜卻一笑,拉下絨絨的披風,朗朗直視著站在前面的身影。

  "我知道你會來的!"她輕輕走上前去。

  那身影微轉過身,一雙幽藍的眸子望進了她的眼,竟是格心薇。

  "皇北霜!"她直喚了她的名字,然後又回過頭去,怔然望著立在她與她中間,孤寂的無碑冢。

  "你來祭拜他?"過了一會兒,格心薇淡問。

  皇北霜頓了一下,方才回道:"不,我來只為思定!"

  格心薇聽此卻回以兩聲譏笑,"你已無痛,何需思定!"說著,她伸手撥開額上被風吹亂的頭髮,眼神一瞬間卻充滿了悲愴,可她還是笑了,對她道:"皇北霜,你已經有了絢麗的一生,又哪來放不下的傷痛?最起碼,你不曾像我這般痛過……,你知道嗎?我嫉妒你,很嫉妒。"

  她說她嫉妒她,但,那再也不是因為她曾是她的替代品。此時霞光漸漸隱去,兩張相似的容顏只在明媚轉暗間忽然變得不同。這裡是若問的無碑冢,她們不約而至只為痛定思痛,然而有些東西,早就隨著記憶刻進了魂魄,再也無關傷與痛。

  直到天空徹底暗下,霞影換做了月影,格心薇才起身回程,回頭望見皇北霜仍是站在冢邊,不知道在想什麼。格心薇怔怔然瞧了她一會兒,竟忽爾拋下一句話,"我的兒子,會讓若問的名字重生!"

  她說的有些激動,聲音裡還帶著某種克制不住的痴狂和不甘,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說出這樣的話來?或許只是這一瞬間很想要激亂她吧!可她又錯了,皇北霜仍是站在那裡,迎著冢風從懷裡取出一隻玉蕭,徐徐吹起,風拂過,她的披風像被什麼東西掀動一般,似懷抱似撩摸地拍打著她的身體,而她的眼神,若即若離。

  簫聲,穿越了風與沙,飄到了從前。

  格心薇閉了閉眼,終於離去……

  如果他們不曾相遇--

  皇北霜望著面前的無碑冢,心中暗思浮動,如果他們不曾相遇,她的生命裡,是否也就不會有擎雲,不會有關影,不會有浮萍,更不會有,刀,槍,劍!

  若問出生在一片狼藉裡,四處都是金銀珠寶和美酒佳釀,那些東西雜亂無章地堆了滿地,周圍來往尋歡的男人還絡繹不絕,直到淫迷喧嘩中一陣嘹喨的哭喊叫醒了暗夜,人們才紛紛抬頭張望,只見角落裡,一個臉色慘白的女人渾身浴血,神情呆滯地看著身下呱呱落地的孩兒,少頃,竟是狠心將他一腳踢開。女人縮成一團,嘴裡斷續地唸著,"為什麼?是紫色的眼睛……"

  為什麼是紫色的眼睛?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1
八十八

  就這麼一個問題,注定了若問一出生便不受母親的寵愛。

  若問的母親名叫若君,來自奴隸民族鐵棘,以造劍聞名。若君十九歲生辰那日,被選為狩獵祭典的巫女,穿著潔白的官衣站在聖台上,她誠心誠意向神祈禱,卻在冥冥中偏逢風雲變幻,回應她的是近兩千匪騎一夕屠盡"笙歌告天,鑄劍侍神"的鐵棘。族裡最後活下來的只是些芳齡少女,或被買賣交易於他方,或不堪忍受羞辱於人下,死傷流散,風雨凋零。若君也是其中之一,只因她有罕見美貌,土匪們不捨殺害,便一直留於營寨以供隨時取樂。若君不知道自己究竟侍奉了多少個男人,十年裡比妓不如,她自殺過許多次,卻沒有一次成功,每每她的這些行為不過是給土匪們提供了額外的樂趣罷了。若君生下第一個孩兒的瞬間,只望見了一雙紫色的眼,那是不可置疑的首領的血統,彷彿再一次印證著她所遭遇的一切,她覺得自己已是從裡到外都骯髒了,她骯髒得生下了一隻鬼,一隻勵鬼!

  若問長到七歲,再也沒能碰過母親一跟手指甚至一寸衣襟,待他十歲時,他同父異母的妹妹慶純便是八歲了。小孩兒的若問沒有打擂和參與搶劫的能力,他只能在其他人酒足飯飽後,一個碗一個盤子地撿集殘羹剩飯食以充飢。而他的妹妹慶純則總是躲在一邊,面黃肌瘦,紫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看什麼看!"小時候的若問總是這麼吼她,而慶純經常餓得眼睛都陷下去了,卻還是一邊舔著嘴唇一邊巴巴兒地望著他。若問被她望久了,老是覺得心裡不舒服,整晚都失眠,比餓著肚子還難受,不知不覺得他就開始隔一天便與慶純分享食物。慶純活了下來,沒有餓死,感謝上天,他們都有健康的身體,也沒有遭遇惡疾和瘟疫。

  若問的父親是首領,擁眾兩千,固守北漠以北,他的名字叫鱟。鱟喜歡美女,基本上是每晚都喚來不同的女人作陪。但即使是美麗如若君者,鱟也僅只是留戀一夜而已。其後多少年過去,鱟四十八歲了,鬢髮已經開始漸黃漸白。當他坐在擂堂大椅上,看著擂台裡兩連勝的少年,轉身以一雙與他相同的紫瞳傲視八方時,鱟在一瞬間恍惚如夢。

  "你叫什麼名字?"鱟不由開了口。

  "若問。" 若問面無表情地回答,然後踢開腳下敗將,躍下擂台走到他的面前,從容不迫拿起兩袋乾糧。

  鱟卻忽然伸手按住布袋,血腥的眼沉沉睨著他。

  若問挑起眉毛,"我勝利了,這是我應得的!"

  鱟一笑,"你多大?"

  "十五。"若問十五歲,沒有一件兵器,他渾身是傷,肉搏取勝。

  鱟點點頭,"下次幹事,你也去!"

  若問開始和土匪們一起外出活動,年輕一輩中,屬他最為顯眼,一是因著他強,一是因著他那雙像極了首領的眼,紫光一閃,再入沉紅後,必將屍骨遍野。

  每當若問黃昏後策馬回營,慶純便會站在路邊等待,直到他的黑馬入欄,她便退在一邊,輕輕喚了一聲兄長。若問從不搭理她,只是與她擦肩時,總會拋下些東西,有時是食物,有時是珠釵,冬天時,他還會扔給她棉衣,但他從不搭理她。

  若問擁有的第一件兵器是劍,那是鐵棘族巫女專用的劍,不曾開封過,斬不死人。最初是若問母親帶來的,她一直佩帶在身上,但在若問的記憶裡,那把劍曾是最為讓他感興趣的東西。於是在一次打擂分髒時,他放棄了點選新擄來的美人兒,只一味要了母親的劍。

  這是件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事,好奇心驅使鱟當場試劍,卻連揮三下也沒有斬斷繞在土樁上的繩索,鱟將劍扔到地上,對若問道:"無刃之劍,你要它做什麼?"

  若問拾起劍,少年輕狂的他,不知道在首領面前應適當收斂本領,竟是驀地轉身,一劍斬斷了繞在擂台柱上的繩索,劍氣之戾,激起一地飛灰,落在地上的繩索斷口上,依稀還閃著些火星,令在場的人不由唏噓驚嘆,大喊助興。而若問則挑起一眉,對天舉劍,笑道:"我可以讓它開封,從今隨我征程!"

  那一天,那一劍,成了若問人生的一個轉折點,他夠狠夠絕,他夠強夠膽,只憑這些已讓年輕一輩飽受壓抑的土匪本能地臣服。入夜後若問將母親帶到自己帳下,令她為寶劍開封,若君看著這個從自己身體裡分離出來,已然越來越像鱟的兒子,心中充滿憤恨。於是她以血拭刃,咒歌一夜為劍開封。儀式,儘管只有她一人主持,但那就像是一種信仰逐漸找到了方向,它召喚了新的領袖。自此許多人開始私下投誠若問,不出三年,若問十八歲,已經能帶領自己的兄弟獨立出行幹事。

  血親是一種本能,凡抵制者,皆非常人,鱟便是如此。在土匪圈裡,他們並不刻意阻止女人們生孩子,但凡孩兒誕生,他們也毫無憐愛教養之心,除非女人們願意養,否則就是把孩子半途扔去,他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上了年紀的鱟不再是戰無不勝的,儘管他的影響力依舊不可動搖,但他對若問的限制,終於還是激發了兩輩人的衝突。

  若問手裡的人並不多,僅僅兩百來人,不如鱟握眾兩千。可每次幹事,若問的收穫總最為豐盛,非他人可比。然而,每當他血騎踏漠,凱旋回營,卻必須將戰利品的三分之二贈送給鱟,剩下的三分之一,還要通過打擂贏得。鱟用這種方法壓制著若問,時間一長,若問手下人自然不甘,很快便以誠象為首一致鼓動若問破舊,建立自己的領地,若問當即與之削衣起誓,計畫破出。

  要離開,未來不得而知,可若問從不猶豫,他該有屬於自己的人馬和領地。只是,望著不見星光的遙穹,呼嘯的寒風拂過他長劍,若問卻偏偏不期然想到了兩個女人,母親若君,還有,妹妹慶純……

  "兄長!"

  黑夜風冷刺骨,慶純穿著黑色的毛裘站在若問背後,她知道,雖然他不理她,但如果此刻換了是別人站他身後,勢必枉死劍下。這十幾年來,她只對若問說過兩個字,兄長,這兩個字是母親教給她的,可母親只是告訴她何為兄長後便辱死紅帳。失去了護佑的慶純,很本能地,在那麼多小孩子土匪中,只願與若問親近,因為他同她一樣,有著一雙紫色的眼。

  若問沒有回頭,敢叫他兄長的人一直只有一個,讓他在心裡喚過妹妹的,也只這一個。見他仍是不搭理,慶純上前一步,從背後輕輕抱住他,"兄長送我的裘,連大爺都喜歡,他跟我要,我沒有給。"

  若問聞言,才忽然覺得不對,猛轉身,一把將裘衣扯開,慶純白嫩的肌膚頓時裸露在寒風中,上面遍佈青瘡紫痕。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1
八十九

  "誰幹的?"第一次,若問開口同她說話。

  慶純別過頭,重新拉上裘衣,"兄長,慶純早就不純潔了,慶純讓鱟爺身邊的人都糟蹋過了。但慶純很聰明,這些委屈不會白受,鱟爺一直對你想殺未殺,都是慶純在大爺們的耳朵邊上吹的枕邊風。"

  若問抓著她的手一緊,在他眼裡,那個永遠躲在一邊叫他兄長的小女孩,他天真的以為只要她簡簡單單活著,他就能護她周全的女孩,竟然在歲月流離中,走過這樣一條路。他曾經也疑慮過,總猜測著鱟會在何時與他動手,然而一年又一年過去了,卻始終沒有些動靜。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慶純望著若問淡笑起來,頭微微縮到毛裘裡,乍作取暖,她的眼睛亮晶晶地,一如每一次若問所見的那樣美麗,"兄長是要走了吧,我……"

  "我帶你走!"不待她說完,也不管她要說什麼,若問為她繫緊了裘衣,清清楚楚地說道:"我要建立自己的營地,你和我一起走。我出去幹事,你就在營地裡打點細物,我凱旋而回,你就站在欄邊迎接。你是我的妹妹,不需要侍奉任何你不喜歡的男人。誰再碰你,我就殺了誰。"

  慶純聽得直落眼淚,這些年來,她何曾奢望過有朝一日兄長會說出這翻話?

  然而,若問瞧她掉著眼淚,卻還一眼不眨,直在心中泛起些從未有過的憐惜,乾脆一把摟她入懷,用磨損不堪的披風為她遮住風沙。然後笑看黑夜,只道:"慶純,天有天道,鬼有鬼橋,偏這人世大道,是鮮血淌出來的!"

  突圍也是在一個夜晚,若問讓慶純回去收拾些東西。

  那一晚風很大,呼呼地吹,好像一群騷動的冤魂在同一時間痛哭。寨子裡守備的人走來走去,總是莫名其妙覺得渾身發冷。直到夜入深沉時,鱟不知在想什麼,忽然叫喚若君去他房中伺候,那時慶純正好同若君一道,便給連拽著過去。兩個女人,一老一小,坐在鱟的面前,鱟喝了很多酒,可他似乎是越喝越清醒,他將一個又一個酒罈砸到地上,然後讓慶純在大片的碎渣上跳舞。

  "你真棒,我的美人。"鱟倚靠在炕上,看著滿腳鮮血的慶純,興奮地狂笑。慶純就要站不住了,她的腳沒有了知覺,但她卻一直望著若君,望著她,像在問,我們何時離去?

  而若君只是冷冷地笑著,好像什麼也沒有看見。

  不久,鱟的營寨起火,首先是擂台和圍欄,引得大部分人都衝到前堂救火,若問讓百來個弟兄混在其中,趁慌亂時便大剌剌先從大門跑走,一百人頃刻不見了蹤跡。鱟見了外面火光衝天,竟鎮定自若,隨手套了件衣服走到外面,沒一會便陸續聚集了不下六七百人待他號令,他皺著眉,首先就問道:"若問呢?"

  眾人向後一望,若問正站在那裡,淡應了聲,"在!"

  "哦!"鱟挑起一眉,"怎麼回事?"

  若問按劍的手不動聲色地一緊,回道:"天降火!"

  天降火,那是白天裡烈日高懸時常有的事,可現下這夜,黑冷無邊,何來的天降火?

  鱟悶哼一聲,竟不計較,只環視四周,"數人!"

  眾人一愣,鱟大吼,"數人!"

  一個半跛虯髯趕緊應聲而出,跑到人群最前面,開始數人。

  若問神色如常,坦然直視著鱟。

  沒一會兒,那虯髯跑了回來,垂頭道:"首領,不見了百來個小崽子。"

  聞言,鱟危險地眯起眼,盯著若問,"你果真要分鑣?"此話一出,一些還不知狀況的土匪驚詫不已,連忙從若問身邊退開,交頭接耳開始談論分鑣者的下場。

  若問不多說,飛快抽出腰上佩劍,噌一聲,寒光閃過鱟的眼,鱟微一側頭,再回神時,若問身後已經聚集了百來人,鱟笑了起來,"看來你們是預備分兩撥出去,一開始就沒打算硬闖!年紀不大,膽子不小!"

  若問劍走長風,只道:"我只走人,不分鑣。"

  鱟大笑,"放你走我百害無一利,我該在這裡殺了你祭鬼!"

  若問擰起眉,一手拉下披風,瞳孔逐漸由深紫轉為血紅。只見他一動,他身後百來人也立刻刀劍出鞘,錚錚然對著鱟這邊數十倍的人數,全都豁了出去。

  不料,劍拔弩張中,鱟竟不為所動,只閒淡說道:"很多女人都很蠢,很狹隘,喜歡耍小聰明,看不開。"

  若問猝然不解,見鱟根本無一絲殺意,便收起劍鋒,問道:"什麼意思?"

  鱟擊彈了彈掛在腰上的彎刀,直道:"你分鑣是遲早的事,我並不意外,讓我意外的是,有個傻女人,自己跑來告訴我,她的兒子要分鑣,分鑣者應該五馬分屍。"

  若問有點意外,"母親?"

  鱟不答話,只繼續道:"愚蠢的女人,你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做?"

  若問挑眉等他後話,那是與鱟相同的習慣,鱟不禁笑了起來,一手摸了摸滿臉的落腮鬍,"鐵棘族素來信仰咒命,她曾賭咒你那開封寶劍終有一天會飲我鮮血,削我骨肉,逼我弒殺親子!"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噌地抽出寶刀對著若問,"兒,我可以殺了你,完全可以,可我偏不殺你,偏不在今天殺你,等你有朝一日,劍下的冤魂與我一樣多了,我就會來殺你。"

  若問直問,"你肯開道?"

  鱟大刀一揮,"沒錯,不過有個條件,只要你答應!"

  "說!"

  鱟擊掌三下,人群裡便吵吵嚷嚷推擠出兩個女人,一個是若君,面如死灰,一個是慶純,傷痕纍纍,跪倒在地,鱟伸手拎起若君,陰森冷道:"我要你親手殺了她!"

  若問眼一冷,只回,"如果我不呢?"
你需要登入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會員

本版積分規則

li60830

LV:15 VIP榮譽國民

追蹤
  • 6772

    主題

  • 242709

    回文

  • 70

    粉絲

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