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
少年颯滿,或許因為他年少,所以他單純,或許因為他單純,所以他知恩。懷裡揣著婆婆留給他的信物,他決然離開了遊走難民群,向著南邊走去。
他走了很久,全身都是越來越深的凍瘡,如今,連他的容貌,都已十分模糊。只剩那雙清澈的眼睛,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在沙漠裡走了三天,終於到達了雲沛邊城。
"我要見國王!"他對著站在門口的守兵,狠狠地說。
守兵見多了這樣的難民,全是一陣大笑,只道:"走走走!國王沒空見你!什麼東西。"
颯滿被他們猛地踢了出去,他躺在地上,眼睛直直地看著天上的太陽,"好孩子……"他想起了婆婆的話,從來沒有人誇過他,也沒有人抱過他,他甚至不記得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流浪,他也不知道自己多少歲,或者八歲,或者九歲,沒有人在意他,更別提誇他是好孩子。想到這裡,颯滿眼裡不禁又蓄滿眼淚,一滴一滴落入了乾涸的黃土中。
"讓我進去!"他跳起來大吼,病弱的身體只能發出嘶啞的聲音。
他這一吼,守兵們倒是嚇了一跳,"這小子是不是瘋了!"
十個守衛就這麼圍了上去,看著面前矮小病瘡的身體,似要再補上好一陣踢。
"你們幹嘛?"這時一個束著長辮的男人走了過來,看來職位較這些守兵要高一些,他撥開眾人一看,"這小孩兒哪來的?"聲音聽來平和,既無譏諷也無驚訝。
"允再兄弟,這小子說要見國王!"一個肥兵回道:"八成是有病,正要打發他滾蛋。"
"我沒病!我要見佔別!"颯滿大叫。
"佔別?誰是佔別?"肥兵狂笑起來,"你們聽過沒?"
其他的守兵也笑起來,"聽過才有鬼!"
卻見這個名叫允再的人眼光一冷,"哪個佔別?"他問。
颯滿抹了抹嘴,大聲回道:"出使雲沛的大英雄!"
他這一說,守兵們更是笑得沒譜,"爺們都是英雄,可就沒聽過什麼大使佔別!小子快滾,不然抓你當箭靶兒。"
這男孩子一愣,半天也回不過神,誰是英雄,英雄無名。他又怎麼知道,那個婆婆口中的英雄兒子,早已軟禁在廣寒宮中,連國王的面都沒有見到,徒留一個英雄夢!
嗖地一下,卻見允再扛起這孩子,幾個守兵一驚,"允再兄弟,你這是……"
允再丟下一小袋黃金,"只是個小孩子,通融一下吧,我會看好他的!"說著,便扛著颯滿進了城。
也正是在那一天,雲沛佈防,擴大邊境線,悄然無聲地開始準備戰場,不出三天已將雪原、弱水、瓜洲納入戰爭圈內,形成了一條與汾天鵠劾隔離的警戒線。從那戰的角度來說,他絕不允許戰爭打在雲沛領土上。
第四天,關影王后皇北霜再次收到了暗人密信:鵠劾有人來尋佔別,來人年僅九歲,詢問後只為報其母死訊。如見,則三日入寧,如不見,則即刻遣返。
皇北霜思索再三,著令晉見。
送颯滿進寧都廣寒宮的不是允再,中途似乎也換下幾人,一路卻沒停下。只三天,到了殿上,這孩子卻是一臉震驚,皇北霜坐在那戰旁邊,看著這個瘦小的孩子,知道無論誰從外面那個地獄進入雲沛,都會和他一樣被這種夢一般的瑰麗和平嚇住,如在夢中。
孩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寶座上的國王。
"帶佔別出來!"那戰靠在椅子上,令道。
那孩子趕忙抬頭四處看,沒過幾刻,佔別出來了,雖然面容有些焦慮憔悴,但身體卻依舊養得肥肥胖胖,在廣寒宮關了這麼久,除了不能自由外,一直是好吃好睡。後面的士兵將他一推,他站到了颯滿面前,疑惑地看著他。
颯滿往地上一跪,"哥哥!婆婆死了!"說著,一手拿出佔別母親留下的醬紫色腰帶,帶子上赫然繡著"天神降子,取名佔別"八個字。這確實是母親的,佔別一見,激動不已,兩手拎起颯滿,"胡說!我娘怎麼會死,她說了等我回去!"
颯滿大哭起來,"婆婆還在等你!婆婆在黃土下等你!"
一聽這話,佔別勃然大怒,轉身指著那戰,"都是你,軟禁我!如果你出兵,鵠劾就不會有今天!"
那戰卻一笑,"哼!如果天都的大軍可以輕易拿下鵠劾,我雲沛天兵同樣可以!靠別人才能活下去,不如一開始就死掉!"他這一說,潑了佔別一身冷水,他憤怒得發抖,卻無從發洩。那戰悠閒地往後一靠,"你不該怪我,軟禁你是救了你的命,別忘了,佔領鵠劾的,可是天都!"
那戰這話一出,竟是令兩個人同時心生一顫。一個是鵠劾大使佔別,他如夢初醒,雙手握拳,眼中綻放出仇恨的烈焰。另一個卻是關影王后皇北霜,她憂心地回過頭看著國王,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我要走!"佔別一聲吼,
那戰輕輕一笑,"巫季海,將他的玄弓還給他,再配戰馬一匹,命令所有城關不得阻攔!"
佔別看著那戰,竟是深深行了一禮,拿起颯滿手中的腰帶就踏出了寶殿。
颯滿呆呆站在堂上,不知如何是好。
皇北霜這時向旁邊的夜佩點點頭,夜佩便過去將颯滿牽了來。
"好孩子!家在哪?"皇北霜心疼地看著他。
"沒家!"颯滿回答。
"也沒有親人?"皇北霜毫無意外地問。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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