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唉……”親手把李德全送上的茶轉遞給胤祥,胤禛嘆息,“你的擔子太重了……朝中宮內,大事小事,什麼都叫你擔著,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但這次是凌兒任性,連朕也沒法子。”
“呵呵……沒皇上慣著,誰能任性到這樣兒?”
“嗯?”不但胤禛,連我都驚訝——平時無論皇帝多麼示以寵信,他都謹慎有餘,今天怎會一開口就捨得拿我們取笑?
胤祥笑笑,一直沒有看我,只向專心要聽他下文的胤禛說:“四哥,雪蓮花兒以冰為心,以玉為骨,清傲絕塵,不願與凡花比肩,才遠離紅塵,獨自與雪山為伴。若她甘願被放進尋常花園兒裡頭,與牡丹芍藥之輩為伍,雪蓮還是雪蓮嗎?與尋常俗豔還有何分別?”
連我自己也沒有想到過這些,若不是一心要替我回護辯解,誰能有這樣深沉細膩的心思?!那個在漫天肆虐的風雪中痴守在我身旁的少年恍惚間又回到眼前……我低下頭,想驅散突然充斥腦海的冰雪,與冰雪中那一星頑固不肯熄滅的火。
“……四哥,人間如此珍罕雪蓮,不就是為著她這點兒稀罕?依臣弟看,皇上不但不必氣惱,反而當為之浮一大白!呵呵……”
胤禛好像是頭一回聽到這種說法,忽然有些出神,緩緩低頭以手扶膝,似有觸動。少頃,突然回首向我笑問:“這裡頭,可還有什麼朕還不知道的典故?”
厲害的胤禛,這是他多年的本能:胤祥的言語已經很隱喻了,他卻突然轉來問著我。這樣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若心中有事,難以坦然應對,哪怕蛛絲馬跡,也絕對瞞不過胤禛的雙眼。
或許在暴風雪中,只有雪山聖湖曾見證過什麼“秘密”?但我深覺胤祥可敬、可親、可愛、可憐,對他的欣賞和喜愛,我也從未對任何人有過任何掩飾,因此多年來,認識我們的每個人都已經知道,我與他投契親切,不異親人、勝似手足。如果連這都沒有成為問題,還能有什麼“典故”?
“我和十三爺曾親眼見過雪蓮,皇上知道的,不知這算不算典故?”
看著胤禛的眼睛,我笑了笑,隨即偏過頭,半心半意嗔怪:“但剛才十三爺如果是在拿雪蓮做比喻,凌兒就不明白了,天下哪有肉身凡胎的女子擔得起那樣的褒美之辭?這樣的話要是讓外人聽到了,不知道的,還當凌兒果真如此輕狂無知呢!譽過其實,明褒暗貶,十三爺莫非是在諷刺凌兒不知好歹?”
胤祥還是沒有看我,但乍然聽我這麼說,倒和他的四哥相視一愣,隨即便忍不住發笑,胤禛也為之側目,轉頭看我。
“……再說了,雪蓮的確是玲瓏剔透,但也太過孤僻冷漠了,皇上您評評,難道我就那麼孤高自許、目無下塵、令人生厭嗎?”
胤禛本想保持嚴肅的,可看看我、又回頭看看搖頭無奈淺笑的胤祥,不禁也破顏一笑。
“哈哈……虧得好久沒見識凌兒的伶牙俐齒了,一不留神刻薄起來,真能把人噎個半死,你瞧瞧她,可恨不可恨?”
“如此說來,是胤祥多事了。凌主子是天上的仙女娘娘,胤祥一介粗人,魯莽愚鈍,不該妄評,罪過、罪過……”胤祥站起來,微微彎腰做惶恐狀,“請皇上和凌主子恕罪,胤祥這就回府面壁去,順道兒,把那窖藏的陳年美酒挖出一甕來,明兒親自扛進宮送給皇上和凌主子,來負荊請罪。”
“原來你還私藏著好酒?既已被朕知道了,早日貢上來方是良策!呵呵……可別捨不得,這就趕回去先喝沒了,明早送不來,算你欺君!”
胤祥倒也乾脆,瀟灑一揖,果真就躬身退後出門,步履輕快,一笑轉身而去。
胤禛其實不擅於酒,酒量甚至還不如我——可見他心情已豁然開朗,我居然就這樣又賴掉一次。心潮餘波未消,怔怔望著兩行燈籠引走步履輕鬆的胤祥,胤禛拉著我的手輕輕搖了搖,把它貼到自己臉上,笑意淡淡,抬頭看我:“今晚不批摺子了,陪朕歇息去吧,十三弟的酒,朕已未飲先醉了……”
“如意,那些小太監是在掃落葉嗎?”
“主子!奴才就知道主子要看落葉,可恨這群笨手笨腳的小奴才……去去去……”高喜兒見我扔下手中果盒來到院中,連忙跟出來驅趕小太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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