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塵世羈 作者:滄海月明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8:08: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26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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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書名】:塵世羈

【作者概要】:

  滄海月明,女,豬年生。體健貌端、四體不勤、上善若水、視睡如歸。愛好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直在努力實踐中。尤其熱愛極限運動。無論行走到何處,永遠對家鄉重慶的美食難以忘懷。

  傾慕一切開闊寬廣的事物,比如草原、比如海、比如天空、比如智者的胸懷。最喜歡的“作家”是腦涵宇宙的史蒂芬·霍金先生。

  而自己,喜歡獨自藏身於一角安全的黑暗,靜靜看著來去於光明中的眾生。如微塵之於滄海,得幸遇盛世繁華之紀,看斗轉星移、風起葉落,而生大歡喜。

【小說類型】:架空歷史

【內容簡介】:

  喀爾喀蒙古草原上,唱起了鴻魯嘎;高高的塔烏博格達山上,盛開著雪蓮花。大漠長河鐵蹄錚錚,兩軍陣前金戈鐵馬。十三阿哥親人般相知相惜,半生執著守護。大將軍王鎮守西疆,卻錯失龍椅,跌宕如夢的人生中,依稀一點柔情。幽暗裡,九阿哥吹起橫笛,冥冥中,依然盤繞發稍留戀不去——她是他們心中,漫天風雪也無法撲滅的那一星心火,是千山鳥飛絕的雪山上,那一朵絕塵的奇葩。 春榮秋謝、百轉千回,當攜手於孤絕的權力之巔,看盡塵囂繁華與殘酷廝殺,這一局沉重的時空羈旅,終究要如何收場?

  渺小的靈魂誤墜歷史迷局,闖進屬於他的世界,紛擾塵囂,她難如願悄然淡定,連他都有些身不由己。愛是俗氣的,還好他願讓她依賴。生離,死別,大漠長河鐵蹄錚錚,煙雨江南雲舒風淺,她心了無恐懼,只是,明明這江山終究會是他的,怎生千回百轉,來去依然渺渺無頭緒?或許只有當繁華去盡,他無法再陪她走完這陌生時空裡的歲月,她才會在那皓月中庭,粉牆黛瓦下,坐觀春榮秋謝,碧海潮生時,笑抿了滿杯前世錯愛的酒,還他一粒今生難續的淚……

【其他作品】: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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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3
塵世羈(上)


  第一章 穿越

  睜開眼,一張堆滿假笑的臉湊過來:“姑娘可醒了,真真是命大。我這就去叫先生,您先歇著,把這藥喝了……”

  這是什麼場景啊?我不由得呻吟一聲,想坐起來,那個人,打扮得好像電視劇裡的店小二哦!什麼時候開始流行這種造型了?他已經轉頭撩起簾子出去了……等等!簾子?!

  轉頭四顧,這分明是電視劇裡經常出現的客棧房間嘛!房裡陳設著雖粗糙但風格還算“古色古香”的木製桌椅,就在我睡的這張床頭,還放著一個瓷碗,裡面是黑黑的一聞就知道是中藥的液體……這到底是……

  閉上眼睛,倒回床上,努力地回憶著……我本來不是跟一群死黨在游泳池游泳嗎?只不過是在水裡打鬧了一會兒而已……我的意識在水底的混亂中漸漸消失。等我醒來,已經到了這個鬼地方……在游泳池裡溺水?天哪!太丟臉了!但他們怎麼不在身邊嘲笑我呢?這太不正常了……想要坐起來搞清楚狀況,唉,居然全身痠痛,眼前一片金星……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虛弱了?

  突然簾子一響,剛跌回床上的我,腦子還處於暈眩中,眼前又出現一雙很特別的星星……咦?我使勁眨眨眼,原來人的眼睛可以這麼好看……好像小時候,鄉下外婆家看到的夏夜星光:清澈但不柔弱,明亮但不刺眼不霸道,深邃但不自以為是……怎麼形容都不過分。

  “星星”的主人說話了:“姑娘,身子可好過些了?”

  立刻清醒過來——居然在這種狀況下還能發花痴,真是佩服我自己。搖搖頭,打算把情況問個清楚,他們什麼時候打算開影視城拍古裝戲了?但是剛一張口,才說出一句話,就把自己先嚇了一大跳,我問的是:“這是什麼地方?”這句話不嚇人,恐怖的是我的聲音,我的聲音……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嬌氣,這麼嗲了?肉麻啊!這個嗓子還是我的嗎?

  這個驚嚇實在不小,讓我瞪著眼,本來肚子裡的一大串問題全都憋在了喉嚨裡,難受死了。

  大概看我瞪著眼的樣子太可怕,那個長著星星眼的男人溫言安慰我:“姑娘,這裡是虹橋旁的培鑫客棧,在下鄔思道,昨日姑娘從橋下水中浮起,正巧被我看到,託人救起,不知姑娘何事落水?家在何處?家中還有何人?我好託人傳信,送姑娘回家。”停了停,又說,“姑娘已落水一日有餘,怕是家人早已心急如焚。”

  在他這段話的過程中,讓我腦子裡首先哄然一陣的是“鄔思道”這三個字。鄔思道!順治、康熙、雍正、乾隆……小說,電視劇以及相關的史料,所有關於清朝歷史的東西,我早幾年看得很熟,鄔思道?歷史上有過這麼一個人……我都還記得起來。但,我是什麼人?我是凌岱宇,南京某大學法學系二年級學生……我突然想到媽媽,媽媽現在在哪?她一定很著急,我要回去!但是這個自稱鄔思道的人的話讓我覺得好像事情很不對勁,這一切,似乎是……我穿越時空了?我不否認中學時曾經喜歡看某個交錯時空回到明朝的電視劇,但是這種荒謬的事情難道真的會發生?

  我小心翼翼地發問,繼續用那副我受不了的嗓子:“請問……現在……是什麼時候?”

  “鄔思道”微笑地看著我:“今日已是四月初二了。”他沉吟一下,“姑娘可是來觀看廟會時,人多擁擠而落水?”

  我艱難地搖搖頭(該死的頭怎麼就這麼暈呢),問:“不是……我是說,現在是什麼年代?”我死死地盯著他,他略顯詫異,還沒來得及回答,旁邊店小二模樣的人就笑了:“姑娘敢情是病糊塗了,這年頭已經是咱康熙爺四十六年頭上啦!”

  不可能!那群傢伙都是學理的,從來不知道什麼歷史,不可能編得出來這樣的戲!

  我閉上眼睛,集中我所有的人文社科知識和聯想能力迅速思考了一遍,像等待最後宣判一樣,我問他們:“這裡是哪裡?我是誰?”

  這次,鄔思道和店小二對望一下,溫和地對我說:“剛才說了,這裡是揚州虹橋旁的培鑫客棧。至於姑娘你是誰……你忘記了嗎?”

  我有點發呆地說:“我是凌岱宇……”又突然問他們,“可有鏡子?”店小二顯然已經看上了這場熱鬧,樂滋滋地說:“我去拿。”一轉頭出去了。

  剩下我和眼前這個似乎應該是我救命恩人的鄔思道面面相覷。他深思地盯著我。而我,急切地想求證更多,還好一向比較喜歡歷史,現在只要把大腦裡所有關於清朝歷史的部分調出來就好了。鬱悶的是,我記不清太多政治和年代的細節,卻記得些緋聞瑣事,什麼孝莊和多爾袞,順治和董鄂妃……誰叫女孩子就是對那些更感興趣呢?但是誰也無法忽略康熙末年諸皇子爭奪皇位的那場可稱腥風血雨的歷史,鄔思道,應該正好身處其中……我看著他,一身看上去並不出眾的,不知道什麼料子的夾袍(要是我像曹雪芹描寫的那樣明白就好了,可惜他現在可能還沒出生呢……),面容白淨清癯,從他的“星光”下醒悟過來,還能看見他身邊椅子上靠著的一副枴杖。看著他的樣子,我有些發愣,他是已經遇到了後來的雍正,現在的四阿哥,成為了他的謀士呢?還是還在流浪呢?

  我再次小心翼翼地發問:“先生,你可是……江南有名的才子……曾經……呃……”絞盡腦汁,眼前浮現出夫子廟熟悉的場景,他曾經在那裡參加南闈科考,應該是為什麼才由才子舉人變成流浪者的呢?……對了!

  “當年科場官員舞弊,嗯……你……”結結巴巴地還沒問完,他的眼睛忽地亮了,簡直有些灼灼逼人,但只是停了停卻沒有說話,我受不了那個氣氛,只好硬著頭皮繼續支吾下去:“反抗索要錢財的貪官……然後被治罪……然後……”

  “然後官司打到當今天子康熙爺御前,十年來我一直被全國各個州府通緝。”他激動得拄起枴杖站起身來在狹小的屋子裡反覆走了幾步,“直至當年兩大權相索額圖、明珠都已經成為昨日煙雲,太后駕崩大赦天下,我才從藏身的武夷山重返故里。”他見我看他的枴杖,又說,“一隻腿卻在四方漂泊中受傷不治。”說著自失地一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3


  看著眼前這個氣宇不凡,才三十多歲卻眉目間全是滄桑,一臉傲氣的瘸書生,我呆呆地想,如果我真的穿越時空了,我以前的二十年怎麼辦?我還沒有報答最疼愛我的單親媽媽,我的朋友,愛我的人,還有我在這個世界可以做什麼?怎麼生活?人家穿越,好歹也穿越成個格格公主,再不濟也是個官府小姐,我……低頭看看身上一身樸素的藍布衣服……現在還成了沒記憶的孤女……

  接著他的話,我脫口而出:“鄔先生是學帝王術的人,名留青史……”一抬頭,對上他審視著我的灼然目光,我才醒悟,不能說,不能說……

  正在尷尬中,店小二帶著他老婆進來了,這是個長相平凡,但精明伶俐全露在外面的女人,我莫名其妙地想,這麼醜的人怎麼能娶到她的?看看我和鄔先生對望的情形,她抿嘴一笑,手腳伶俐地給我蓋了蓋被子。“姑娘真是遇上好人啦,可算是撿回條命,我就說姑娘家重個打扮,一醒就要鏡子,看看,病著顯憔悴了……”

  看看已經恢復冷靜,坐回椅子上的鄔先生,我抬了抬麻木的身子,接過這個女人塞給我的鏡子——沉甸甸的,還是銅鏡,對準了自己的臉……

  然後就無聲無息地倒回了床上……

  這三天來,我一直有點行動遲鈍,首先就因為現在這個顯然不如我本來的身體健康的軀殼,“她”完全不能支撐我試圖到處看看這個時代的揚州的願望,最多只夠我躺著的時候頭腦清醒地想問題。

  那天,我在不太清楚的鏡子裡看到了一張只有在20世紀七十年代言情小說描寫裡才有的那種臉……加上腦子裡的暈乎實在支撐不住了,就很符合形象地暈了過去……

  這是我最討厭的形象,簡直就是演瓊瑤電視劇的經典形象:可怕的微蹙的淡眉(我在心中大叫“我要我的濃眉”),水汪汪的大眼睛倒是比我自己的還漂亮,端正挺直的鼻子比我自己的要小,嘟嘟的嘴唇也小小的……最可怕的是,我辛辛苦苦曬出來的古銅色健康皮膚,現在全沒了,變成了蒼白得透明的皮膚。我抓狂得簡直想再去跳一次水,我討厭這個只適合嬌滴滴哭兮兮唱《葬花吟》的軀殼……

  回到清朝,康熙四十六年,已經三天了。我在茫然中慢慢冷靜下來,我知道演戲是不可能演這麼久還沒導演來叫“CUT”的。可能鄔先生也對安撫我起了一點作用。他每天都來看我,雖然總是充滿審視和疑問,偶爾也問我是否恢復一些記憶,但是多半時間,他很沉靜,叫我“凌姑娘”。他的安靜影響了我。我一向自認為是個高EQ高IQ的21世紀新人類,就算到了古代,也不能敗下陣來啊。

  我每次都想找個辦法問他現在在哪高就,意思就是,你遇到愛新覺羅·胤禛了沒有?可是一來他總是淡淡的不怎麼說話,一說話也是問候我,讓我無從問起;二來我也不敢輕舉妄動,因為眼前情勢不明,我還完全沒想好該怎麼辦。

  我每天都支撐著起來,在窗戶邊轉轉,看看外面。研究了身邊的一切環境,整個虹橋周邊的人群,市場,我眼力所及之處,沒有一個細節上的錯誤,遠處也沒有高樓或電視塔(不可否認我非常失望)。我從小生活在南京,就算旅遊也是去一些遠的地方,沒有到過揚州,但是我知道這一定錯不了,從我能看到的所有現實狀況中,尋找出來的邏輯全部符合清代的現實(記得《紅樓夢》裡,西洋的玻璃鏡子還是貴重的稀罕物,可見康熙末年,尋常百姓家的確不會有玻璃鏡子)。想著現代的我不知道怎麼樣了,是就這樣死了嗎?媽媽不知道正多麼傷心……我就著急,可是又一點辦法都沒有。

  第四天了,又愁眉苦臉地坐在窗戶邊發呆的時候,鄔先生的枴杖聲又響在門外。我不等他敲門就開了門,果然是鄔先生。他站在門口笑了:“凌姑娘果然慧心。”我心情不算好,笑笑就進了屋子,他跟在我身後,進來坐到了窗邊我對面的椅子上。給他倒了杯茶,我也坐下默默地不說話,只聽得窗外市集上熱鬧鼎沸的人聲。

  空氣裡沉悶了一陣,他終於開口了:“這幾日姑娘身體日漸好轉,今日我來,是想問問姑娘有何打算?”也不等我回答,又說下去了,“不瞞姑娘說,眼看已是入夏了,若不是正好遇到姑娘這事,我早已北上赴京,因京中四貝勒邀我入府給幾個世子做西席……”

  原來已經到了這一步,我居然正好趕上了。如果這真是清朝,又偏在這個時候,正要進行的,是中國古代史上最後一場最殘酷的皇權鬥爭,在我看來,結局沒有嬴家,就算當上了皇帝的雍正,也並不幸福,皇位只戰戰兢兢坐了十幾年,更沒有得到自己父親和兒子那樣的長壽,後世還留下罵名無數。倒是這個鄔先生,正史裡沒有他的影子,野史裡他精明得就像《三國演義》裡的諸葛亮,在做出一番大事業之後,他安然退隱,逍遙終老。看來老天還是沒有太刻薄我,只要我跟緊了鄔先生,今後有雍正的保護,日子應該不會太難過,現今只有安頓下來,再慢慢想辦法回去見媽媽。

  打定主意之後,我連忙厚著臉皮,想像著古裝劇的台詞說:“是凌兒耽誤先生您了!只是凌兒每日看著人來人往,卻除了自己的名字,什麼也想不起來。只聽到鄔先生時,腦中自然就想起先生事蹟生平,竟也不知道為什麼。現今看來,凌兒與先生有緣,先生既救得我性命,我又無處可歸,只好求先生收留了凌兒,我願為奴為婢服侍先生,報答再生之恩!”

  低頭一口氣說完,我抬頭看著他,他卻只是沉吟。在窗邊柔和的光線中,他的目光不再那麼光芒逼人。還在緊張地等待他的回答,一個豪爽的男聲卻從門外響起:“鄔先生不願好人做到底嗎?哈哈……”隨著這聲笑,一個光頭男子推門而入,我好奇地看到他光頭頂上的戒疤,他居然是個和尚!轉了轉手上的帽子,他大大咧咧地坐到一把靠牆的椅子上,說:“我看這位姑娘如今竟也沒有別的法子安置,既是有緣,我家四爺也是信佛的,就服侍了先生一同北上,今後或幫她尋親,不然就安置在四爺府裡面——都是小事兒,先生不必過慮了!如今倒是先回京要緊。”

  鄔先生點點頭,向著我說:“這位性音大師,才是你的救命恩人,當日救你上來,人人都說沒有氣了,不想大師身懷絕技,一番運功竟硬是讓你回了氣!然後就只用尋常醫藥調治,姑娘竟也撿回一條性命。瘸子我自以為無書不讀,知天下至理,現在才知道不過是井底之蛙爾。”說著一副無限感嘆的樣子。

  這位被稱做性音的和尚滿不在乎地說:“頭陀不過是個酒肉和尚罷了,既是和尚,不能見死不救,我看姑娘也是命大有福之人,雖然頭陀有點本事,卻還是要看個人造化,命數天定,不可違。”說著認真地看了我一眼。

  他們這一來一去的,我已經全明白了,但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行禮,只好用我在電視裡唯一學到的一招,跪下了。

  “凌兒的命是兩位救的,凌兒不知道該怎麼感謝兩位才好……”

  卻被鄔先生拉了起來:“姑娘不可行此大禮,人凡心中存善,這便是當為之事,不必言謝。我鄔某人已遁隱十幾年,不但四貝勒尚記得我當年一篇文章,連姑娘你也知道我鄔思道其人,原來朝堂之上,百姓之中都還有可治之勢。這也確是緣分,我看如今之計,你也只好隨我們北上,日後慢慢為你尋找親人,再作打算,如何?”

  這還用說,當然願意了!我立刻答應了他們,商定了下午就起程上路。因為聽性音和尚說,他的主子,當今四皇子在江南的差事辦得差不多了,正打算回京,他希望鄔先生能以世子西席先生的身份盡快秘密安置到他府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4


  第二章 進府

  雇了一輛馬車,我和鄔先生、性音和尚一起上路了。性音和尚趕車,卻並不作和尚打扮,他頭上那個帽子我後來才看清楚了,後面原來竟滑稽地拖著一個假的大辮子。看他扮作尋常趕車人,用的馬車也很一般,毫不引人注目地帶我們上路,讓心裡還一點都沒底的我也煞有介事起來。

  一路上,我在和他們的閒談中知道,性音和尚是四貝勒胤禛家廟的住持和尚,一身功夫不俗。這次胤禛在江南辦理籌款賑災的差事,尋訪到了鄔先生,深為其智謀才學所折服,一心要收攏到自己身邊做個謀士。性音和尚是特別被派來秘密保護鄔先生進京的。

  隨著行程漸漸過半,我和他們兩個都熟悉了。性音和尚看似大大咧咧,其實粗中有細,而且一身功夫深不可測,在我看來,他的武功比我和媽媽都最喜歡的《笑傲江湖》還具有可觀賞性;鄔先生深沉隨和,才智過人,就是可能被坎坷的生活折磨得,脾氣有點孤僻。我向來是沒心沒肺的,和他們也頗相處得來,他們之間並沒有太多的話,倒是和我都能說起來,也沒有什麼話對我遮遮掩掩的,大概覺得我一個小女孩子,完全不存在威脅吧。我居然也隨遇而安,享受起了在古代的旅行生活。大部分坐在車裡默默無言的時間,我都靠著想媽媽,懷念我的現代生活來打發過去。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離婚了,爸爸離開我們去了另一個城市,我很少見到他,對我而言,他不過是個陌生男人。媽媽一個人帶著我,直到我長大,我從小習慣沒有父親的生活,被媽媽寵慣了。原來以為沒有媽媽照顧,不能天天上網玩遊戲我就活不下去,可是現在,一個人掉到了莫名其妙的時空裡,我也得走一步看一步,試著生存下去。這樣的情形,是不是有點像掉到了神靈世界的千尋?那會不會有小白龍來幫助我?唉,還是不要做夢了,媽媽說過的,一切都要靠自己。

  我也經常盯著鄔先生發呆。時間久了,越看他越順眼,他長得其實很英俊,只是被他自己的滄桑神采蓋過去了,才三十幾歲,看著卻像五十歲的氣質。有時候鄔先生被我看得實在尷尬了,才跟我說話打岔過去,看著他居然也有點害羞的樣子,還真好玩。在這種環境下,我居然把古代淑女應該有的禮儀什麼的都忘得一乾二淨了。

  北方乾燥的黃色土地漸漸換掉了南方的碧綠濕潤,二十多天過去,我們總算來到了據說是北京門戶的直隸省境內。想著就要見到傳說中的雍正皇帝,好奇心被勾起,我都有點等不及了,坐在馬車裡又沒事可做,只好不停地看著外面變換的風景。古代科技太落後了,坐飛機一個半小時的距離,這麼沒日沒夜地趕路,居然還要用一個月時間,唉,而且馬車這麼顛簸。我嘆氣。

  鄔先生坐在我對面,微笑地看著我,問道:“你嘆氣的次數越來越多了,車馬顛簸,你身子若是受不了,可以停下來稍事休息。”

  我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只是……覺得太慢了。”

  “太慢?”他濃眉上挑,“你很想去四貝勒府嗎?”

  被他這麼近地逼視著,我只好老老實實低下頭:“不是的……我也不知道四貝勒府會是什麼樣子,我只想跟著先生您。路上太顛簸了,所以想著快點到地方休息。”

  他點點頭,卻不接著我的話頭,倒說起了我:“這些日子我度量你年紀雖小,言談舉止竟像是個有來歷的,便是遇此變故,初時驚慌,慢慢地也就安定了,是個隨分從時的。你這些日子也聽我們說了不少事情,想必心裡也有些計較。進了四爺府,瘸子我要做番大事業,我看姑娘你說不定也有一番造化——四爺在當今皇上那麼多兒子中以冷峻聞名,治府甚嚴,若是能尋到你的親人,早日回家也就罷了;若是不能,四爺府裡向來是進人不出人的……你願跟著我,憑這相知之緣,我也必定不讓你落了沒下場。”

  我細細聽了這番繞來繞去的話,一句一句分開慢慢想了一遍,才知道,這個鄔先生雖然脾氣古怪,卻是真心替我著想。沒想到落回古代還能遇上這麼個好人!我感激地看他一眼,幾乎要忍不住把我的真實經歷都講給他,但是這一切太荒誕了,對古代的人該從何說起?

  正猶豫間,趕車的性音大聲宣了句佛號:“阿彌陀佛!鄔先生真君子也!”我雖然不明白為什麼這就是“君子”,卻也清醒了些,知道還是不能說實話——會被當妖怪的。

  天氣已經熱起來,道路兩旁也早不是人煙稀少的景象,我們時不時經過喧鬧的市集。眼看就要進京城了,我才想到,他們說的現在是四月,應該是農曆四月,而不是陽曆。也就是說,現在差不多應該是陽曆五月底、六月初了。看來,我在古代要學、要適應的東西還真多,想想以前辛辛苦苦地讀那麼多年書都白學了,在這裡一點都用不上,忍不住又嘆氣。大概我實在嘆太多次氣了,鄔先生終於忍俊不禁地看著我笑起來。

  馬車突然停下來,性音默默撩起簾子,示意我和先生下車。迅速地被一群家丁模樣的人護著換到一輛裝飾華麗顏色低調、裡面陳設也舒適許多的馬車上,我和先生剛坐穩,仍然沒有一個人說話,馬車卻平穩地又出發了。趁換車時,我偷偷向四周張望了一眼,四周大部分都是空曠的郊區,但遠遠看到一處宮殿模樣的建築群,氣勢非常可觀,那應該就是四貝勒府了。

  在路上聽性音和尚閒聊時說,位於京郊定安門外,胤禛的四貝勒府原是前明內官監房舊址,其實是紫禁城一處離宮。胤禛被封貝勒時,康熙皇帝將其賜給胤禛後,只將黃瓦換了綠瓦,規制仍是十分壯觀,五進院子都是內務府督造司貢的金磚鋪地,平如鏡,硬似鐵(我估計自己眼睛都變成兩顆心的形狀了,想著要是什麼時候能回家去,一定要挖兩塊古董金磚帶著)。聽說康熙賞給胤禛時,他原不敢受,後來見自己的幾個兄弟胤禔、胤祉和胤禩的宅邸比這還要雄偉,才半推半就地搬了進來,現在家裡已有上千人口了,大部分都是胤禛旗下在府裡伺候的奴才,現今管家高福兒,就是當年隨胤禛去黃泛區辦差,在洪水中救過胤禛性命的小家奴。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4


  馬車又停了下來,性音壓低了聲音在簾子外說:“先生,福晉親自來接您了!”我一驚,抬頭看鄔先生也是渾身一緊。

  性音打起簾子,我急忙先下車,小心地扶了先生下車站定。眼前應該是四貝勒府的一個後門。我們身後是郊外一片初夏的自然景色,眼前是一直延伸到兩邊看不見的大紅高牆,一道小門裡面隱約可見巷道。門前站著一群人,一個被丫鬟小廝們簇擁著站在最前面,穿著花團錦簇的大紅旗裝,戴著電視劇裡常見那種“兩把頭兒”的青年女子,顯然就是福晉了。用現代審美看,她長得偏胖,但是一張圓臉皮膚白皙,五官端正,此時一臉誠懇的笑意,看著倒也順眼。我連忙低下頭,緊張地抓緊了鄔先生的胳膊,他現在可是我在古代唯一的依靠了。

  鄔先生此時無暇注意我,他激動地說:“瘸子一介書生,怎敢勞動福晉大駕?”說著就要跪下去,我倒不由分說先“撲通”一聲跪下去了,因為按照我的理解,在古代,像我這樣沒身份的人,要保命的話最好是沒事就多跪跪。

  卻聽見福晉“篤篤”的走路聲卻急促地來到了眼前,一把拉起因腿腳不便,還沒得跪下來的先生。又一手拉我,說道:“先生萬萬不可!我家貝勒爺自從訪到先生之後,每封家信都提到先生,再三叮囑我們,先生乃無雙國士,家裡事事不可委屈先生。我早已吩咐家人收拾打點好了書房,日日都盼著先生平安來家呢!因我家爺說了,先生身份不便,只得委屈先生在這後門迎接,奴家在這兒替我家貝勒爺向先生道個不是了!還望先生不要怪責我們不知禮數。貝勒爺說日後回府了,再依你們漢人拜師的規矩,要立了香火正式拜先生的。這位姑娘的事我也早從性音大師那得了信兒,既是跟了先生,也是個有福的,我家貝勒爺說就便兒服侍了先生,府裡不過添雙筷子罷了。”

  聽說胤禛已經知道我,立刻鬆了一口氣,鄔先生真是棵大樹啊!心裡不由得對鄔先生連著性音都感激起來。站起來努力低著頭,心裡又佩服這位福晉,穿著這樣折磨人的“花盆底兒”鞋還行動如此伶俐,一番長篇大論說得既隨和溫馨又有條有理,看來是個精明厲害的女主人,今後還是敬而遠之為好啊。想著心思,卻聽鄔先生聲音都顫抖了,說:“鄔某……一介殘疾書生,得貝勒爺如此相待,還有什麼說的?只為四爺捐此殘軀而已。”

  這樣就“士為知己者死”了?太容易被收買了吧。我忍著笑,沒有再注意他們說些什麼,只繼續非常努力地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扶著先生,由福晉親自帶著先生,穿過七拐八拐的巷道,把我這個本來沒方向感的人都轉糊塗了,才來到了我們住的院子。福晉又說了一些飲食起居上面的話,撥了兩個據說是府裡很得力的丫鬟梅香、蘭香和我一起服侍先生,我們就算是安頓下來了。

  終於鬆了一口氣,才發現自己累得不行。這個古代的身體真差勁,我倒在自己屋子裡的床上,迷迷糊糊地這樣想,還沒來得及四處打量一下,很快就睡著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4


  第三章 初見

  到四貝勒府也快半個月了吧,從小上學就只習慣按照星期算時間,在古代一個多月了,我還經常記不住日子。

  我跟著鄔先生被安置在書房後面小花園的院子裡。這是四貝勒府裡極其幽靜的一個角落,有兩株不知是什麼樹的參天古木,遮蓋著一道清澈的水流蜿蜒穿過,會聚到我們所處東面,四貝勒府後宅,也就是女眷們住處的後園子裡。據說水流形成一條狹長的湖泊,種滿了荷花,再沿高牆下的暗渠流到外面——連那邊郊區的地也是屬於四貝勒莊子上的。這裡只有兩道出口,一道是從走廊直通到書房的院子,再出去一進才是外面的廂房,開闊的院子正北坐落著四貝勒府的正廳萬福堂。另一個出口卻是院牆北面荼蘼架後隱蔽的側門,出去的一條狹窄甬道隔開了這個小院子與內院正房,直通到我們進來時的後門。這個院子看似不起眼,外面的人卻輕易進不來,除非那些到了書房後還能不被阻攔的往裡逛的人——自然只有心腹或重臣。我已經把府裡能逛的地方都逛了,但最喜歡的還是這個小院子,隱秘安靜少人打擾,而且景色幽雅深得古意。

  對於鄔先生這樣的謀士,在政治局勢波譎雲詭之時,自然應當如此珍而藏之。我也很樂意地沾了這個光,如果不是在古代的王府,怎麼能住到這麼古色古香、豪華卻不俗氣的宅院?院子裡的佈局完全仿造江南園林,不同種類的花草錯落有致,嶙峋的假山石之間有石凳石桌,石桌上還刻著圍棋棋盤。

  已經是夏天了。傍晚,趁太陽西下,白天灼人的陽光被樹蔭擋得差不多了,我才出去站在院子裡面發呆。這些天我經常這樣,有時候真懷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古代神話裡的那個樵夫,貪看仙人一局棋,回首發現時光已流轉數百年。

  兩個女孩子的聲音清脆地響在我身後:“凌姑娘,晚膳已經送過來了,鄔先生問姑娘是過去一起用還是送到姑娘房間?”

  這是府裡撥給鄔先生的丫鬟梅香和蘭香,一個伶俐一個老實,虛歲才十四。這些天和她們相處熟了,我知道她們都是才幾歲就被家人賣到這府里長大的,極懂規矩。被撥過來時,只說是在書房服侍鄔先生,但都被嚴密叮囑不能對外洩露書房裡面的情況。雖然被四阿哥府裡的規矩調教得十分謹慎小心,但畢竟小女孩天真爛漫,何況我一向很有人權意識,絲毫沒有什麼主僕的概念,這些日子下來,我和她們也相處得極好了。我轉身朝她們笑笑:“你們也來一起吃吧。”拉著她們一起走向鄔先生的房間。

  因為我不是四貝勒府買的奴婢,卻是鄔先生帶來的,所以她們很自然地把我當做半個主子,我也儼然成了鄔先生跟前的大丫鬟。聽說給鄔先生撥人時,福晉和管家高福兒還很費了點心思。鄔先生來了之後,書房今後必定更是府裡的機樞重地,服侍的人多了,招人懷疑,且人多嘴雜不易保密;服侍的人少了,又怕有重要的人來了服侍不周到。想來想去,只有找兩個從小調教得力且知根知底的丫鬟過來日常使喚,膳食一概由福晉的小夥房負責,洗衣等粗使活也是歸入府裡女眷後房一起由專門的人負責,加上鄔先生還帶了我,這邊就足夠了,還打算著等四貝勒回來,再由他指派兩個可靠的小廝專一守在書房外面,以備和外面的來往事務。

  我早已想到,這樣的地方,恐怕以我這樣莫名其妙的身份不容易待得住,梅香和蘭香比我小,卻比我有用可靠許多。這些天我已經很努力地向先生學讀書寫字彈琴,但那些東西要學好都需要時間,就算學好了,身份也始終是個疑點,那位精細過人的四爺容得下我嗎?

  吃飯時,我就有些心不在焉。鄔先生心情卻很好。他一向不把我當下人看待,在無事可幹的這段時間裡,他教我彈琴、讀書、寫毛筆字也很耐心,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古代,我已經把他當做主心骨了。隱隱約約向他透露過幾次我的擔心,他卻只是微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我也無可奈何。無言地吃過飯,我幫著梅香和蘭香收拾好,就請著先生繼續教我彈琴。

  學了這麼些天的琴,對於聽慣電子音樂的我來說,古代的音樂太委婉含蓄了,不管喜怒哀樂,都不夠煽情,總是把我聽得昏昏欲睡。於是我異想天開地就把自己覺得古琴還可以彈的現代歌曲哼出來,叫先生按音律教我彈。要知道每次去KTV,我都是朋友們公認的麥霸,記得熟的音樂也很不少。這麼學著彈了好幾首,居然鄔先生也直誇我在音律上有天分。

  我卻心裡只是好笑,暗自慶幸幾百年後的作曲家們不能來這裡告我侵犯他們的知識產權,否則官司就有得打了,我可是知法犯法啊。而且,在音律上有天分,就是和在寫字上面沒天分相比的了。我寫的毛筆字,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慘不忍睹。每次辛辛苦苦地抓著毛筆“畫”完一個複雜的繁體字,正要得意的時候,卻看到鄔先生一臉見鬼了的表情……唉!深受打擊的我就把心思大半都放在了看書和彈琴上。

  彈了一會兒琴,看看天已經黑了。我還沒學好換算古代的時辰,只知道夏天天全黑,應該差不多就到晚上八點多了,於是收拾起琴書,打算回房間休息。在一旁看書的鄔先生見我要走,放下書,看著我。以為他要說話,卻又遲遲沒有開口,我抱著琴走到了門口,他終於說話了:“今天福晉跟我說,四爺有信,明日就要回來了,原本上月就該回京的,但聽說在安徽向鹽商籌款,修複決潰河道,頗有阻撓,還是皇上下旨叫他們回來的。這一回來,已是六月,這邊就要忙起來了。”

  這話聽著倒像是自言自語,但明顯是在對我說,古人怎麼說話這麼轉彎抹角呢?我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自然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只好說:“先生如此才華,必定能輔佐四爺做大事。凌兒只盡心服侍好先生就是了。”

  “什麼”大事“?”他立刻頗感興趣地問我。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4


  我知道這話不對,連忙轉頭看著他,還好他神色平靜,只目光在燭光下幽幽的。我發了呆,就沒有說話,他又說:“你放心,記得我說過的那些話,你是個有靈性的,好好自處,沒有人會為難你。去吧。”

  我招呼了梅香、蘭香過來服侍先生睡下,自己回了房,想著先生這摸不著頭腦的話,很晚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第二天,果然聽說皇子阿哥和部院大臣都去朝陽門碼頭迎接四爺、十三爺了,四爺、十三爺還為儀仗規格過高的事與前去迎接的兄弟們鬧了個不歡而散,他們也沒有回家,就直接去暢春園見康熙交差事了。

  梅香、蘭香唧唧喳喳地說:“貝勒爺他們到哪福晉都有消息,叫家人和我們各房的丫頭都預備著,過會兒叫我們了就一起到門外迎接貝勒爺呢。”

  終於要見到這個重要人物了,我還真緊張起來。服侍鄔先生換好一身齊整衣服,看著梅香、蘭香給先生修辮子,我也回房打算換一套整齊衣服。到府裡之後,衣服、鞋子和梳妝等日用品都是府裡配給的,據說我的是按著小姐的例,其實府里根本沒有小姐,自然又是沾了先生的光。但我根本不喜歡這些衣服,不是色彩過分鮮豔的,就是繡了誇張煩瑣的圖案。對於一向只喜歡黑、白和咖啡色的衣服,全部行頭就是襯衫T恤的我來說,穿上這些京劇戲服一樣的東西真是全身都不自在。猶豫了一小會兒,挑了一件月白滾深藍色邊的輕羅衫,配上深藍色襦裙,穿上用一雙大紅繡花鞋向蘭香換的乳白色緞子鞋,沒有繡花,而且,謝天謝地我們丫鬟都不用穿“花盆底兒”。

  眼看時間快到中午了,我正悶得直打瞌睡,外面一個小廝急急忙忙地跑進院子。“來了!”鄔先生說。果然是來叫我們的。我扶好鄔先生,梅香、蘭香跟在我們後面,跟那小廝來到萬福堂前,福晉領著一群姬妾丫鬟和胤禛的幾個兒子已經等在那裡了。知道這裡面就有未來的乾隆皇帝,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可是他們實在太小了,想著今後他們到書房上學,還有得機會見,就把興趣轉向了那群姬妾。

  從服飾上看,福晉身後的四個應該都是胤禛的小妾,我只知道里面應該有一個乾隆的生母鈕祜祿氏,還有一個年羹堯的妹妹年氏。眼前這幾個,妝化得太濃,厚厚的粉蓋得看不出皮膚年齡,其實她們五官看上去都還算端正或秀麗,只是古代的化妝技術太差了,衣服穿得太豔麗了,不屬於我欣賞的美女類型。

  興趣又沒了,我正不耐煩間,眾人苦等的主角到了。一群小廝拉著一溜兒馬和馬車,為首的馬上騎著一個身材俊逸的青年男子,打馬到正門前瀟灑地一躍而下。管家高福兒忙不迭地帶著一大幫家丁在門外跪下迎接,他也不看一眼,徑直大步進得門來。福晉率領眾人也要跪下,這個被我認定是胤禛的人只一抬手,淡淡地道:“大熱的天,不要行禮了。我人在外頭,心在京城,府裡頭沒事我才能安心辦差,我不在時大家都辛苦了。”

  他已經走近得能看清模樣了,我倒吸一口涼氣——他太年輕了。電視劇害死人啊,原來不但鄔先生,連四爺也不是那樣少年老相,只看外貌,胤禛也就是一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而已,只是……

  福晉正要說話,他卻迅速地看到了我們這邊,快步走過來,扶著微笑不語的鄔先生,滿臉誠摯地說:“先生!揚州一別,胤禛日日掛心啊!在府中還適應嗎?有什麼缺的東西沒有?”

  鄔先生這次卻很冷靜,說:“四爺在外為國家社稷奔忙,鄔某隻能在書房潛心讀書,得四爺如此相待,無以為報啊。”

  只是他言語舉動中有一種氣勢蘊藏,無須刻意,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只要他一出現,周圍都充滿了無形的張力。

  離得近了,我突然覺得胤禛長得很像我喜歡的漫畫《最遊記》裡的唐玄奘:那棱角修整的眉、挺直的鼻樑、似笑非笑線條分明的唇,還有一雙冷冽清朗如冬日寒星的眼,身材因為頎長,看似偏瘦了,卻精壯得能把一身深藍袍服撐得很好看……簡直就是這個種類美型男的標準模子嘛,康熙老人家還真能生……

  正在暗自嘀咕著打量他,他卻迅速地拿眼光打量起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沒人敢用這麼……上帝保佑不是“色迷迷”的目光,只是欣賞、欣賞而已……看過他,他的眼神稍稍流露出詫異。我連忙低下頭,不施脂粉算不算失儀?史書說他“素有刻薄之名”,我可不想有什麼地方被他挑剔到。

  但他很快對鄔先生說:“今日剛回家,還有家中事務要處理一下,下午胤禛再到書房與先生好好一敘!”先生只像與他有默契似的微笑點頭行禮,看著他進了萬福堂,一群人也簇擁而去,其他下人如鳥獸散,便轉身欲回書房。我忙扶了他,卻忍不住又好奇地回頭想再看看這個胤禛。不料眼光到處,他也正回頭看向這邊,目光相對,我連忙回頭扶先生而去。

  天哪,我的心臟居然被他的目光嚇得不聽指揮地亂跳,簡直是個危險人物,不過……不過,這樣的男人,危險到性感。

  古代沒有性感這個詞!偷偷擰擰自己的耳朵,我警告自己,這可不是玩遊戲,在這個完全陌生的世界,在這種危險人物家裡做丫鬟,今後還不知道要怎麼生存下去呢?還有心情發花痴……該發愁才對。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4


  第四章 身世

  中午吃過了午飯,我就在猶豫,下午胤禛要來書房,但沒說什麼時候來,我還能不能像以前那樣睡個午覺呢?鄔先生卻閒適地走過來,吩咐我:“凌兒,點上一爐香,讓我聽聽你琴練得如何了?”我只好打消了睡覺的妄想,焚香沏茶,搬出古琴,叮叮咚咚練起來。

  已經是六月,也就是陽曆的七月了,中午的書房在一片綠蔭環繞下只是暖洋洋的非常舒適,偶爾有一兩聲蟬鳴透過紗窗,更顯得這裡清幽非常。鄔先生握著一卷書坐在窗前安靜地看起來,簾子外面,梅香、蘭香靠在門口打盹兒。我也漸漸覺得眼皮重了起來……

  “嘩啦”一聲,手無力地劃過琴弦,嚇得我渾身一抖,雜亂的琴聲(其實根本是噪聲)倒把自己的瞌睡嚇醒了。狼狽地抬起頭來,鄔先生的眼睛正從書卷後面笑吟吟地看著我。

  這下糗大了!我乾脆耍賴趴在琴上拿袖子遮住了臉,覺得整個臉連耳朵都在發燙。

  一隻暖暖的手輕輕抬起我的胳膊,我抬了一點點頭偷偷瞄一眼,先生只是溫柔地笑,沒有責備或者嘲笑我的意思。

  他坐到我身邊,把我從琴上扶起來,手臂圈過我的身體,他的雙手握著我的雙手,在我耳邊聲音低低地說:“你這小妮子音不入心,彈的什麼琴啊?就剛才的曲子,右手食指放這兒,左手拇指要用按的,不要撥……”

  感覺到他的體溫,我也渾身不自在地發熱起來了……不敢轉頭,又拿眼睛瞄他,他卻也正好微笑低頭看我,眼睛裡的星光,都變成了一下一下蕩漾的水波。讓我不自覺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失了神,他平時眼裡偶爾流露的孤傲、惘然、傷痛、失落、寂寞……那些讓人看了心酸的東西都上哪兒去了?現在只剩下一臉和煦,臉上放出淡淡的光芒,這一瞬間,我敢和任何人打賭,他年輕時一定是個迷倒一片少女的美男子。

  也不知道他在彈些什麼,我遲鈍地隨著這雙手的指點在琴弦上撥、按、捺……我覺得自己變傻掉了,在現代長了二十歲,居然回到了古代才發現,成年男子和我一向打打鬧鬧的那些小男生有這麼大的不同!

  遠遠傳來一陣豪爽的大笑聲,打破了書房裡曖昧的氣氛。梅香、蘭香嚇得一骨碌爬起來,撞到了門上。見我仍然一副不知身在何處的樣子,鄔先生微笑著摸摸我的頭髮,從容地站起來,支著枴杖站到了門口。

  “鄔先生!胤祥從江蘇給你弄了一壇百年老酒!哈哈,本想就找上四哥、先生我們喝了它的,沒想到這禿驢鼻子比狗還靈……”

  “十三爺罵和尚不要緊,只要這酒被和尚知道了,嘿嘿……就逃不了和尚的。”

  十三阿哥胤祥和性音過來了!我連忙站起來,他們已經一腳踏進了門口。鄔先生開心地笑著:“這酒我是卻之不恭了,大師你就多讓我幾口吧,呵呵……”他把胤祥和性音讓進了裡面房間,走在最前面進來的這個男孩一定就是胤祥了。說他是男孩,一點也沒錯,看他青春飛揚的臉,才二十歲左右的樣子,還沒我大呢……可惜不是現在這個我。讓我一下就產生好感的,是他被曬得已經有點古銅色雛形的健康皮膚,呵呵,親切。他的濃眉和清秀的五官跟胤禛很像,但是氣質呢……我想到一個絕妙的比喻,如果說胤禛是《最遊記》裡的唐玄奘,那胤祥就是孫悟空了。

  我被自己的超級聯想能力逗笑了,他卻一轉頭看到了站在琴桌後面發笑的我,一愣,轉身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性音。性音說:“這就是那個凌姑娘了。”說著向他擠眉弄眼,“鄔先生攜美撫琴,好不自在啊。”

  “哦……哈哈,果然果然!”胤祥笑著坐在我的對面打量我。

  想到剛才的情形,我臉一熱,連忙跪下給他行禮:“奴婢給十三爺請安。”

  “你抬起頭來,我問你,剛才為何發笑啊?”

  我抬起頭來,卻見他和性音還一臉促狹地互相遞了個眼光,我習慣性地脫口而出:“就准你笑人家,不准人家笑你啊?”

  看著他和性音都是一愣,我想,壞了,闖禍了!可是又不想拉下面子求饒,只好低頭等待發落。沒想到一陣大笑響起,在這安靜的書房裡震得我耳膜嗡嗡直響。

  “哈哈……好丫頭!說得好!”胤祥前仰後合,連鄔先生也一臉無奈地笑了。

  “十三爺,和尚說得不錯吧?”性音拍著自己光溜溜的禿頭笑道。

  “不錯不錯,這個丫頭有意思……”

  “什麼事情這麼有意思?說給我也開心一下。”一個挺拔的身影靜悄悄地佇立在門口,這聲清朗平淡的問話卻讓房間裡的人都靜了下來。他幾乎沒有腳步聲地踏進屋子,我也顧不得多想,反正跪著,順便給他也磕個頭:“奴婢給四爺請安。”

  沒有人說話,我盯著他的靴子,心想,他的靴子有消聲裝置?走路怎麼沒聲沒息的?

  “起來吧。”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5


  我毫不客氣地站起來打算退出去,卻看見他正在看我。一時進退不得,愣在原地。他點點頭,示意我出去,我才趕緊退出來,關上門,和梅香、蘭香一起在走廊下煮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發現身上都是冷汗,不由得討厭起這個人來,整天擺那副樣子嚇人,怪不得不長命,哼。

  裡面隱隱約約的說話聲響起,立刻又傳出來一陣笑聲,顯然是在繼續翻我剛才的笑料。我沒好氣地扇著爐子,叫梅香、蘭香送茶進去,本小姐才懶得給他端茶呢。

  說話聲很快就低了,梅香、蘭香退出來之後,裡面氣氛似乎已經嚴肅起來。我叫她們在外面好好守著,有事就叫我,自己則轉回後面自己的房間,不管了,剛才太辛苦了,我要睡大覺去。

  昏睡一場醒來,看外面已經是夕陽西斜,連忙穿衣起來,繞過大樹蔭下假山石中的楓晚亭,見梅香、蘭香還守在那裡,顯然他們已經密談了一下午。

  梅香、蘭香看見我,臉上都露出奇怪的表情,我低聲問她們:“見鬼啦?幹嗎這麼看我?”蘭香湊到我耳邊,小聲說:“剛才四爺問你去哪了,我們說……說你身體不適……睡覺去了……”什麼?這下害死我了……我恐慌地看著她。

  “沒事沒事!”梅香趕緊安慰我,“四爺看起來沒有生氣,還笑了笑呢。”我悲慘地想,你們不知道,他們這些人,恐怕殺了你還看著你笑呢。

  正愁雲慘霧地呆坐在石階上,四爺在裡面喊換茶,梅香、蘭香趕緊忙起來,不一會兒蘭香跑出來說:“姑娘,叫你呢。”

  我抱著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心情走了進去,心裡給自己打氣,沒事,大不了就是死,死了說不定還能回現代去……

  書房裡面,密談一下午後的氣氛顯得輕鬆閒適,但是香爐的煙燻得我氣悶,難道他們一下午沒開窗戶?我也不看他們,徑直打開了兩邊精緻的鏤花碧紗窗,庭院裡的斜陽和綠色映進來,房裡一下子清爽許多。

  支好窗戶轉過身,才發現他們都在發愣。十三阿哥盤腿坐在榻上,一手指著我,好像憋著氣一樣問我:“你……誰叫你開窗戶的?睡迷糊了吧?”說著終於忍不住一陣狂笑。然後其他幾個人也爆笑起來,連胤禛也一手支著腿,笑得抬不起頭,但他很快停了下來,又喝口茶,才問嘟著嘴瞪著胤祥的我:“你……你醒了?”

  此話一出,才消停了一些的眾人又忍不住笑起來,我實在受不了了,咕噥道:“有什麼好笑的……”

  胤禛笑著看看我:“好、好,不笑了,你去把梅香、蘭香一起叫進來吧。”

  我把梅香、蘭香一起叫了再進來時,裡面的氣氛已經恢復沉靜了。我和梅香、蘭香一起,又跪在地上,心疼著我的膝蓋。

  胤禛站起來,在我們面前來回踱了幾步,一隻手伸到我眼前,示意我站起來,然後才對梅香、蘭香說:“今後我的參湯,照樣子給鄔先生進一份兒。”停了停,轉身又坐下繼續說道,“你們兩個雖說年紀不大,卻是我府裡的老人兒了,是看著我府裡規矩長大的。伺候好鄔先生,你們就為我立了功了,連家人一起有賞的,我跟福晉說過了,你們的月例按府裡的大丫頭算,每個月一兩銀子一弔錢。先別忙謝恩!若是差事沒辦好,你們知道家法。”冷冷的語氣竟嚇得梅香、蘭香渾身都是一顫。

  “這次我從江南買回來三個孩子,女孩子翠兒放在福晉房裡。兩個男孩子狗兒、坎兒就放在書房外面,負責傳遞來往文書,門上迎接外客。你們去認認,日後各行其職,把這書房內外給我服侍好。”

  又沉默了一陣,聽得他說:“出去吧,去叫廚房給我們準備晚飯,好了就送到書房來。”她們才戰戰兢兢磕頭出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也該出去,只好先站在鄔先生身後,看著自己的腳尖猶豫。他們一時沒有說話,卻聽胤禛叫道:“小蓮。”

  我低著頭聽到,還在奇怪,這是在叫誰啊?這屋裡哪裡還有別的女孩子?他又叫了:“凌兒?”

  我一聽,連忙又“撲通”跪了下來,抬頭看他。他卻皺皺眉說:“誰叫你沒事就跪的?看你膽子也不小,怎麼就喜歡跪呢,起來起來。”

  我站起來,沒有說話,只疑惑地看著他,他要對我說些什麼呢?

  只見他從靴子裡抽出一張紙,默默地看了一遍,說道:“小蓮,揚州樂籍女子,虛歲十六。其族早年獲罪被賜姓黑,歸入賤籍。今春江淮一帶遭災,因秦淮河天香樓向其族以十兩銀子高價求賣,憤而不從,遂投河。”

  聽到一半兒我已經完全明白了。

  這就是這個“我”的身世?我的手在微微發抖。

  賤籍,十兩銀子“高價”,被親人賣給秦淮河“天香樓”,投河……

  原來這個年輕柔弱的身體,居然承受過這樣苦的身世,這樣慘烈的命運?不知道是憤怒還是悲傷,我茫然地看著眼前這個貴族男子,他的眼睛仍然深不見底。他這麼快就查出了一個平凡女孩的身世,他可以左右此時的我的命運,他會怎樣做?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5


  我環視周圍的幾個人,年輕的胤祥皺著眉頭,一臉不忍地看著我,性音閉著眼,雙手合十,鄔先生則平靜地看著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

  那個似乎主宰我命運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當日救起你之後,性音準備帶你一同回府時,已經著人描了你的小像,交給我的門人,正在做杭州將軍的年羹堯。你想必也已知道了,我府裡是出了名的鐵門栓,不會進沒來歷的人。你們還在路上之時,我已得了消息——我以做事精細刻薄聞名,我的門人也都學我,只查個人還是極快的。你和狗兒、坎兒他們一樣,都是苦命的孩子,你有烈性的,這也對我的脾氣,聽鄔先生說,你還頗有見地,聰明伶俐,既有緣來了我府上,我焉有不度你出苦海之理。”

  一張紙輕飄飄地出現在我眼前:“這是你的脫籍文書。我用一百兩銀子贖了你,給你辦了賣身死契,今後你就是我府裡的人了。”

  我看不清楚,眼前只有一片模糊,這薄薄的一張紙,就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有思想的人?只因為有貴人可憐,“我”就這樣活過來了?

  為這個“我”的命運轉折深深震驚,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努力睜大眼睛,卻什麼也看不清楚,臉上濕濕的一片冰涼。

  他居然嘆氣了,聲音也出奇的溫柔:“你也不必太難過了,如今你已再世為人,不管你是否真的記不起以前的人和事,都不用再想了。這書房裡頭伺候的你年紀最大,把差使辦好,就是報答我了。你既喜歡叫”凌兒“,那今後這就是你的名字了。平日裡可以多和翠兒、狗兒他們在一處,你們都是揚州來的,在一起也親切些。”

  但我已經來不及思考他的話了,哭了就停不下來。想想,回到古代來已經兩個月了,我連淚都沒有流過,大概是變故太大,反倒嚇得鎮靜了。現在,心中那塊沉重的大石頭就被這個霸道的男人輕輕鬆鬆一手抹去,多日繃緊的弦突然沒了力氣,我才想到這些天來自己的緊張、慌亂、無助,疲倦地想著媽媽,想著在現代的那群死黨,我也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在這個陌生的世界裡,我只是孤零零的一縷遊魂而已。

  當有人扶我站起來時,我發現自己的腿跪得麻木了,全身也怕冷似的直發抖,只有眼淚像自來水一樣不停地往外湧。站不穩,只靠在這個人身上。

  似乎有人過來這邊了。“要傳晚飯嗎?”他們在問。

  一雙有力的手臂騰地抱起我,這個人的聲音響起:“十三弟你先陪鄔先生和性音大師吃飯,我把她送過去。”

  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就像飄一樣躺到了床上,頭很暈,腦子裡完全不能想起什麼事情,我只煩躁地感覺到,眼淚老是停不住,停不住……

  一隻大手撫過我的額頭,指尖冰涼,我連忙像抓救命稻草一樣抓住它。小時候沒有爸爸,媽媽工作很忙,只有外婆哄我睡覺,我總是緊緊地抱著外婆的胳膊,才覺得安穩……可是外婆也不在了……外婆也不在了……

  我難受得整個人都蜷起來,好難受,我一定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在做夢……

  “別哭了,你就不能停停嗎?”低低的聲音在耳邊有些不知所措地安慰著。

  “去叫大夫!”這是我失去意識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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