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塵世羈 作者:滄海月明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8:08: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26857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4
六十

  好嘛!他們要述職,竟是去向老八述的!

  昨晚一直有消息不停地遞來,除了張廷玉馬齊早就收到邀請,是向朕請過旨去的,其他自己鑽門縫的官員都有了名單。其實何須別人再描述給朕聽?想也不用想也能知道老八那裡是何等繁華熱鬧,多少貴重禮品堆積如山,多少齷齪官兒阿諛奉承,如同早些時候百官齊心推舉的盛況——真是烈火烹油的盛景啊。朕望著窗外的夜色,只有冷笑而已。

  但是後來,消息中都出現了兩個女子,真是怪事了!聽了這兩個女子的原委,朕也看了抄來的《葬花吟》,不由得一笑。這《葬花吟》,唱得好!正該給他們這些被豬油糊了心的糊塗人聽聽這悲音!可惜,恐怕只有良妃真正聽進去了……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這個編歌編舞的女孩子,有些意思!她是老四府上的,又為了避嫌而沒有出場,不佔風頭,是個腦子清醒的伶俐人,由此可見,老四的精細,已是爐火純青了。

  看著奏摺,良妃身邊的太監過來請旨,良妃已經回到大內,說今天要來暢春園謝恩的,朕正在著人回去說不用了,就有新的消息,慌裡慌張地傳來了。怎麼?他們兄弟在一起,就一次也不能安穩嗎?!

  聽了消息,朕先是不敢相信。母妃壽誕,眾目睽睽,胤禟居然殺死良妃剛剛親賜的女樂,逼姦兄長家的婢女?聖人禮義,天家仁德,他的行為卻和禽獸無異?朕不相信這是朕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兒子……但是……又不得不信……他們可以調兵逼宮,用下流手段魘鎮兄弟,不顧江山社稷、百姓生計,一心只為自己收買人心……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朕轉眼就明白了。這是一個道理。

  想要一個女子,這女子卻不是他的,就不顧禮義廉恥強佔她。

  那如果他想要的是這個天下呢?!朕又偏不給他時,他又將如何……看來,朕操心這身後事,很明顯不是在胡亂猜疑啊……朕當日說,宋太祖趙匡胤燭影斧聲,死得不明不白,可堪警覺,張廷玉還笑朕過於憂慮。可是看看,看看朕的這樣一群兒子,可懼,可嘆……

  “皇上……”侍衛劉鐵成小心翼翼地進來,神色猶豫地看看朕的臉色。

  放下拄著頭的手,冷冷地道:“又出什麼事兒了?說吧?一時還氣不死朕。”

  “皇上!這……”他更惶恐了。果然又是出事了?

  “說!”

  “扎!前門大街善撲營總管帶有急事呈奏,因位份低,不能直覲天顏……”

  “你給我說!囉唆什麼!”這些奴才一個個囉唆得朕心煩。

  他又看看朕的臉色,還在囁嚅,張廷玉又急急進來了。朕太瞭解他了,只逼視著他。

  “皇上……九爺和十三爺回去時,不知怎麼言語衝突,各自的侍衛在前門大街上打起來了,善撲營的軍士不敢攔,也攔不住,請旨……”

  抬頭看看殿頂高高的藻井,五顏六色精描細畫看得朕一陣陣頭暈。

  “不許攔……讓他們去打……打死省心……”

  張廷玉亟亟趨前,一邊小聲吩咐:“去叫太醫!”

  “不許叫!朕好好的叫什麼太醫!”

  可是頭一低,眼前還是暈眩了一下,張廷玉緊張地過來扶我:“皇上……”

  “朕沒事,歇一下就行,沒那些孽障氣朕,朕的壽限還長著呢!”

  “皇上,如今九爺和十三爺……前門大街是京城要道,亂起來有礙交通,且有損皇家體面……請皇上下旨。”

  皇家體面……鬧家務鬧到現在這個樣兒,太子都廢了,還剩什麼體面?

  “……叫德楞泰,帶上朕的金牌,帶上他手下一隊侍衛,去把那兩個孽障給我帶到這裡來。”

  把他們兩個分別放在東配殿和西配殿,我——一個父親,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想去看看自己這兩個兒子究竟是怎麼了。

  我先去了老十三那邊。老十三我很欣賞,豪爽坦蕩,有他母親那樣的蒙古人豁達天性,可惜也因為如此,是個千里駒,卻做不了太子。相比之下,老九和他母親宜妃一樣,自幼養尊處優太過,心眼太高,不知民間疾苦,在眾阿哥中紈袴氣最重。更重要的是,眼前,老十三以老四為主心骨,老九以老八為主心骨,儼然是兩“黨”。而老八的做派,我本就很瞧不慣,昨晚老九的醜事,又是在老八府上發生的,老八對人一向只知道寬縱,以買仁愛虛名……仁愛,這就是他“仁愛”的後果!對老九竟寬縱到做出這種醜事,哼……朕,還沒有打算饒他,也不想先見了他心煩!

  見過他們出來,已經到午膳時間。眯眼看看天,太陽光從樹葉中星星點點地灑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向朕講這個女子的樣子,胤禟掩飾不住渴望地向我要她的神情,都讓朕想起朕的少年時,和先前皇后在一起的日子。皇后一身剛骨,氣韻高貴,少年時在索額圖家書房讀書,皇后還沒有和朕大婚。朕偶爾也淘氣,時常偷偷去找她,聽她彈琴唱歌,拉她手去玩兒,她卻總是能說出一堆大道理,叫朕要有為人君的樣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啊……自從廢了胤礽,朕幾乎夜夜夢魂不安,總能見到皇后,卻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皇后她一定在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皇上……請旨,午膳擺在哪邊?”是太監總管李德全。

  甩甩頭,擺擺手,往東暖閣書房走,說:“去傳張廷玉。”朕肯定要對這兩個兒子小懲大誡。至於那個女子……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即使她沒有自裁,胤禛也該知道怎麼做。

  胤禟在宗人府監禁三天閉門思過已經出來了,向朕謝恩時還是一臉戾氣。胤祥朕只罰他去上駟院洗了三天馬,朕看他瞧胤禟的樣兒,目光裡都是恨意。管不得他們那麼多,朕卻還沒有聽到胤禛關於那個女子的信兒。看他每日如常的樣子,朕簡直要疑惑了。

  聽說胤禟暗底下摩拳擦掌地找了好幾次老四,都被老四化解了。朕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些兒子們了。

  那女子沒有尋死?那就必是老四護起來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4
六十一

  老四,自幼刻薄冷峻,最是謹慎精細的一個冷人兒,朕有什麼意思,他不但能清清楚楚瞭解,更總是能乾脆利落地做到;老九,自幼倨傲不羈,一副萬事不在眼裡的陰沉樣。按照他們本來的樣兒,如今這行為,無論如何朕也不相信是他們做出來的,怎麼可能如此反常?就算那女子如胤祥所說,在沒有親眼見到之前,朕還是難以想像。都說愛新覺羅氏出情種,但到底是什麼女子,有如此容貌和心計,竟迷倒了我這樣兩個最不像情種的兒子?

  又過了幾天。

  胤禟不得其法,行為舉止已日漸失常至狂悖——在自己府裡又殺了兩個婢女,在外頭見人不順眼就是一鞭子,鬧得他身邊的侍衛都是恐慌怨怒而不敢言,連一向對他最有拘束力的老八,看他的表情也愁容滿面,一副束手無策的樣子。

  而老四,表情行為一切如常,只是咬緊牙關一眼也不看老八、老九——也頂著不提那女子的事。本來,一個小丫鬟而已,我竟也被這無言頂得無話可說。

  但是日常朝務時,偶爾看看胤禛鐵板似的面孔,朕已經明白,這個女子,一天也不能再存在下去了。無論她在誰那裡,遲早都是他們兄弟間的一個火種,在這非常時期,連一點點火星子都不能有!

  接連忙了幾天,總算得了個空兒。下了朝,叫住胤禛、胤禟,說要去胤禛府上看看,朕話音剛落,他們的臉已經刷白。

  在心裡冷笑幾聲,這半個月,朕的耐心已經被這兩個逆子消磨盡了。那個女子,不管她怎麼個好法,讓他們兄弟變成這樣兒,就是狐媚罪過——朕已經為她備好了毒酒。

  胤禛的書房空蕩蕩的,這麼快就能通知到所有人等迴避,胤禛做事治家果然有一套。隨便看了看,朕還笑談了幾句,他們兩個卻好像什麼也沒聽見。臉沉下來,朕直接叫胤禛帶我去見那個女子,他神色奇怪地變幻了一下,往左右小廝看了看,最後還是低頭過去了。

  書房後院不大,但是佈置深得江南風韻,轉頭看看臉色茫然的胤禟,他就是在這裡見到那女子的。據他自己說,第二日他的窗課本子上就抄了蘇東坡一首《蝶戀花》,就為那句“明月如霜,照見人如畫”,從此竟不能忘懷。少年人初次動情,為之魂牽,原是一件風流雅事,誰知竟會害了這個女子……

  沒聲息地推開門,心底是有好奇的。

  先看到一個女子的側面,在從窗紙透進的陽光下白得耀眼,竟看不清五官,但見一身素服,烏油油的發髻隨意綰著,頭上一個首飾也無。哪有十幾歲的女孩子做如此打扮?若非心如縞素,實在不祥。

  她專心地看著一本書,竟沒發現朕。這房里布置簡樸,更是毫無裝飾擺設之物,也沒有梳妝台,只在一張小幾上堆了幾本書,床榻上只幾床料子樸素的被縟。

  這屋子空闊得雪洞一般,哪像女子住的?唯一算裝飾的就是牆上一幅圖畫了,在圍了幾株清瘦菊花的竹籬後,一個女子背影纖纖,欲走還留,髮絲和衣角在秋風中微拂,一派清高蕭索,卻又脈脈如訴。其詩云:

  欲訊秋情眾莫知,喃喃負手叩東籬。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

  圃露庭霜何寂寞,鴻歸蛩病可相思?

  休言舉世無談者,解語何妨話片時?

  “孤標傲世偕誰隱,一樣花開為底遲?”把這兩句在心裡咀嚼了幾遍,暗自叫聲好。這清高氣韻,翩然出塵……

  看畫時,女子已經丟下書站了起來,似乎有些踟躕,對朕這個陌生人的出現有些奇怪。但我把目光迅速轉到她身上時,她落落大方,毫無做作羞怯之意,只不卑不亢地福了福。

  朕突然發現,很久沒有看到過臉上一點沒有妝的女子了,她臉上的乾淨顯得五官分外清秀,叫人賞心悅目。

  她的眼裡霧濛濛的,似乎什麼都看在眼裡,卻又什麼都不在意。這目光落到朕身後,眉目間突然有說不清意義的光芒一閃而逝——她看見的自然是胤禛、胤禟。

  還在被她的目光所吸引,她已經輕輕地跪下磕了三個頭:“奴婢凌兒,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聽見自己長長吸了一口氣——這孩子竟靈慧至此……

  這麼一剎那,她已經分析出朕的身份?不自覺轉頭想求證——是不是……走錯了?

  但是只看了一眼胤禛、胤禟的表情,就知道沒有錯。

  胤禛視線向下望著地,臉繃得緊緊的,明顯在極力克制自己。胤禟的目光直勾勾看著她,目光灼熱。

  ……沒有錯……揮揮手讓德楞泰關上門,朕要坐下來,重新想一想。

  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子,她身材非常嬌小,而且瘦得嚇人,可以想見這些日子裡,她心裡也受了不少煎熬。此時她只平靜地看著我,雖眉目微擰,似有無盡的倔犟之意,但發白的嘴唇卻隱然含笑,似乎她等待的什麼已經到來了。

  原來的想法完全被打亂,不知如何說起,只好先叫她起來說話,朕聽見自己的聲音分外和藹。問她什麼呢?

  “你是南方人?”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4
六十二

  她蒼白的小臉突然俏皮地笑了:“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能不憶江南?回皇上話,奴婢是四爺從揚州人市上買回來的。”

  她的聲音輕靈,這蒼白卻燦爛的笑讓人心痛。人市?……

  追問她,她告訴了我更令人心痛的事實。賤籍,秦淮河天香樓,族人出賣,憤而投河,失去記憶。這……就是編戲詞兒,沒有親眼見到,親身經歷,也編不出來這樣的……老四,親眼見了這一切,救了這樣一個孩子……原來他對民間疾苦的瞭解,比朕想像的還要深。

  要低頭看著自己精瘦的手背想一想,才能整理自己被這一切震驚的心情。朕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啊……是不是朕在皇宮裡關久了?朕也許該去進行朕一生中的第六次南巡了?再去看看江南,看看江南的靈秀山水、人物……

  隨便找點什麼問她,只是想聽她再說說話:“你……在看什麼書?”“喜歡誰的詞?”

  “奴婢最喜歡蘇東坡的詞。‘大江東去’‘明月幾時有’‘缺月掛疏桐’‘十年生死兩茫茫’‘夜飲東坡醒復醉’‘清夜無塵’‘世事一場大夢’……讀其文字,當真是‘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看著她姿態如此自然地侃侃而談,似乎朕只是一個在路邊茶館遇到的普通老先生。

  狐媚?這個詞離她豈止千萬里?

  有風骨在其內,她不做作,不扭捏,淡定從容……

  可惜,朕竟然是來要這樣一個孩子去……死。如果她知道了,還能如此輕鬆地笑談嗎?

  要使勁皺眉,才能說出這句話:“凌……兒,你可知,朕今日所為何來?”

  她笑得比剛才還輕鬆,似乎朕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簡單。

  “……請問賜給奴婢的,是毒酒還是白綾?”

  “你!”不由得站起來,這是真正的,震驚。朕……不相信!

  “……將你給了胤禟便是?”

  “……凌兒毫無活下去之理,否則,何須皇上您聖駕親臨……箕豆之火不燃,則兄弟相安。”

  趨近了,深深地研究這個孩子霧濛濛的美麗眼睛——這個蒼白柔弱的身體裡,究竟裝著一個怎樣洞穿世事的精魂?!

  朕要坐下來,坐下來,支撐自己接受這個現實……

  “你……是個好孩子……是朕那不成器的兒子……對不起你……”

  “……奴婢以不潔之身,有辱雍親王體面……

  “……越是如此,奴婢越是不能活著,無論奴婢跟了哪位爺,另一位爺必定……懇請皇上快些賜凌兒解脫……”

  這一句一句看似卑微恭順的回答,她竟然是在提醒朕……朕已經明白了……

  她,不但早已明白,而且早就在等著這一天……她真的完全不留戀這繁華?也許跟了老四或老九,不但有繁華富貴,還有熱烈的情愛。可是她,這個小小的女孩子,居然像一個早已勘破世情的老僧,有些等不及地看著朕,等不及地……想要離開這個世界。

  朕要向她道歉,一定要……朕教的什麼兒子啊?糟蹋了這叫人心疼的好人兒……

  她卻耐心地安慰朕:“……海晏河清,盛世將至……”

  海晏河清,盛世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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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

  朕想起了這幾十年來艱苦奮鬥下來的江山基業,犧牲了多少江山靈秀所鍾的人?皇祖母、皇后、伍先生、蘇麻喇姑、周培公、熊賜履……一個個把心血灑在大清基業上的故人,在朕之前離開的人們,走馬燈似的過在腦子裡……這個得來不易的錦繡江山,朕要把它看好了!要我大清盛世相傳!不能讓它被……被那些不爭氣的孽障……糟蹋了!

  最後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個仍在微笑的孩子,她似乎已經變成了蒼白得透明的靈魂,不在人間……不再受人間的苦,也是好的。

  強迫自己抿緊了嘴,拉她起來,轉身欲走,看見胤禛胤禟還死死地盯著她。朕不想再看他們的目光,怕自己也想再看看這個叫人心疼的孩子,硬生生扭回頭,聲音已經變得冷冰冰:“胤禛,胤禟,隨朕去暢春園!”

  離開了,腳步越來越快。毒酒是宮裡藥房常備的,足份量的砒霜,只一口就可以要了那個小小的身體的命。……只有安慰自己,這也是她的期望,希望她走得快些,不要痛苦……

  胤禛胤禟的腳步在我身後拖沓遲滯。朕的腳步也有些虛浮。

  為了這個江山,要犧牲多少好好的人兒……我放在老二身邊的朱天保、陳嘉猷,其學問人品,何嘗不是崖岸高峻的正人君子?要照他現在這樣胡鬧下去,這些人遲早也會被他害了,可是他是朕的兒子,朕和皇后的兒子……朕老了……朕只能給他最後一個機會……朕去南巡,散散心,把朝政交給他,看他究竟會怎樣折騰?

  萬一……老二果然不爭氣,還能交給誰?這樣的錦繡江山,這樣的靈秀人物,難道要交給老八、老九他們,就像糟蹋這孩子一樣糟蹋了?……

  原來老四,朕看走眼了。原都說他德薄量淺,刻薄寡恩,只勝在辦事精細,是個好臣子。可如今看來,他心胸並不冷漠,也毫不狹窄,他不但心中有熱騰騰的愛,還有極大的包容之心——只是性子太剛毅,不易被人瞭解……他心裡,其實很苦……

  看來,是要重新、好好看看這些兒子們了……只可惜了這個孩子……

  番外之胤禛

  門,被德楞泰輕輕關上了。

  我仍然不打算看一眼站在身邊的胤禟,我怕我只要一看到他,多年來辛苦修身養性的成果就會毀於一旦——我會撲上去毫不猶豫地親手掐死他。

  我剛才也沒打算再看一眼房間裡面,皇上正面對著的,已經在我心上深深紮根的那個蒼白的人兒。

  我已經準備很久了。

  往身後看看,侍衛後面,太監中間,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捧著酒壺酒杯,裡面應該用的是砒霜。管藥房的張寶在我接管內務府後就入了我門下,他說早已做好準備,那個負責看守藥房、一步也不許離開的守庫老太監,在我給消息之前,無論什麼地方取毒,一律只給砒霜,其他藥,或受潮變質,或與別的藥混合了,尚未清理出來。我是管著內務府的親王,這點小事,若不能做得滴水不露,我胤禟這麼些年的虛名就白擔了——我不認為這樣是過慮,雖然宮裡頭永遠是用千年不變的鳩酒——砒霜,但是這件事,一點差錯也不能出。

  李衛已經回來,遠遠地在側門那裡躬身侍候。照我早先的吩咐,一回府,他直接去後頭小佛堂叫性音、坎兒把所有人摒退在書房外。鄔先生,老規矩,有外人出現時,一律只迴避在他的房間裡。梅香、蘭香奉過茶迴避出去了,就在這書房院子裡。

  再想了一遍,我才冷冷地看了一眼低頭看著地面的李衛,要是凌兒沒有活下來,我要他們殉葬!

  房間裡聲音低低地,凌兒的笑聲卻響起。她笑得輕靈、蕭索、釋然,我明白她早已在等著這一天,難道她真的已經心如死灰?我把拳頭握緊,再握緊。

  凌兒……我這樣愛她,卻沒有保護好她。

  但這越來越多的磨難,只能讓我燃起越來越熊熊的心火和鬥志——我,愛新覺羅·胤禟,向我信仰的佛祖發誓,就算要下地獄,就算為此需要登上帝位,我也要去做——保護她,愛她,讓她不再受苦,還有……為她報仇。

  門被皇上親手拉開,他雙眉皺得很緊很緊,神色哀傷。凌兒……為什麼你總是讓見到你的每個人心疼?看到你,我總是會陷入一種很奇怪的情緒……你讓我想到活在這世界上一切值得高興的事情,哪怕,僅僅是活著;可是同時又會想起所有值得擔憂和哀傷的事情——你的目光看著一切,好像又穿透一切,讓人想到韶華易逝,繁華一夢——佛家說的,萬事皆空。

  凌兒……你特別美麗嗎?也許……可是當你不在眼前時,我想起的你,除了瘦小的身子,乾淨的臉龐,其實就只剩下一個虛無的東西,一種感覺,也許……是你身體裡的那縷精魂。

  深深地看了你一眼,你的目光卻霧濛濛的,那個笑,快要把我的心都揪出來了。如果不成功,這就是見你的最後一眼……不可能!性音和鄔先生都說,砒霜雖然是常見的毒中藥性最厲害的,但也因為如此,它被廣泛使用,更被廣泛研究。性音更保證說,他們江湖人,早有一套可靠的解毒辦法。萬一凌兒被賜毒酒,只要我能確定用的是砒霜,他就有辦法。賜死無非是兩種可能——毒酒或白綾,如果是白綾,就更簡單了,只要我把周圍的人都安排好……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4
六十四

  腳步像灌了鉛一樣沉甸甸的,隨皇上離開你的每一步都叫我心痛。你又要承受一次痛苦了,就算能成功……不!是一定!一定能成功!我會彌補你,我會實現我的諾言——我能給你幸福。

  可是我又需要走得快一點,再快一點……我們走時,只留下賜死和監督收屍的兩個太監。就是宮裡頭妃嬪賜死,也不過是多幾個太監而已,不過是個女人,還能逃了不成?這樣容易做到的小事,皇上不會想到,居然也有挽回的可能性……

  出府了,皇上進了御輦,我也上了自己的軟轎。此時,性音應該已經指揮他的幾個徒弟把書房悄悄圍起來了;李衛應該已經去給太監塞銀子,請喝茶,和梅香一起哭著求他們讓給凌兒最後梳洗換裝了;蘭香……已經被性音灌了砒霜,換上了凌兒的衣服,打扮成凌兒的樣子——小太監才見了凌兒一面,蘭香和她年齡、體態相仿,且已經是個死人,太監親眼見到凌兒喝下毒酒,怎麼也不會想到的。

  轎子四周是馬蹄整齊清脆的“得得”聲,我們走得越來越遠了。此時兩個太監應該在旁邊屋子等著梅香給凌兒梳洗換裝,而蘭香應該已經被換進了凌兒的房間;性音應該已經把凌兒帶到側門附近的秘室裡進行第一步的解毒——鄔先生於醫道上也頗為不俗,已研究過性音提供的解毒方法,覺得是說得通的,但是究竟有多大把握?我只有握緊自己空虛的手。

  這條路如此漫長……想起我帶你去莊子上看馬那次,抱著你,幾十里路一轉眼就過去了。而現在,你應該已經在被性音和他的徒弟們帶去老黑頭的莊子的路上了,一乘不起眼的軟轎早就等在側門,我親自叮囑過,除了性音任何人都不能用。

  老黑頭的莊子上,有踏雲和小棗紅,你一定會喜歡的。那也是我的所有莊子中離我王府最近的一個,誰會想到,你不但沒有死,還就被放在我的眼皮底下?李衛和梅香應該已經由小太監看著,把蘭香的屍體運到左家莊化人場了。

  性音有沒有在路上就趕緊用內力為你逼毒?據說解毒的第一步,就是用綠豆湯和生豆漿灌,催吐出還未完全進入血液的毒素,這在府裡就應該做好了,現在再用他的內力徹底逼出剩下的毒……但是性音說,你體質太過虛寒,近日又不進飲食,僅靠喝湯維持。毒,會很容易侵入你的身體,徹底解毒恐怕不易……

  “王爺……”有人在叫我?已經到暢春園了?才發現自己的手心被指甲掐得生疼,身體也僵硬得厲害。

  艱難地鑽出轎子,胤禟的轎旁圍了幾個人,樣子焦急,皇上不滿地向他那邊看過去。

  有人把他扶出來,他居然在哭。

  我狠狠地回頭。就算完全能理解他哭的心情,也絲毫沒有減輕我對他的痛恨。是他,侮辱了凌兒!還害死了凌兒!我永遠……也不會原諒他。

  皇上對我的表現似乎還算滿意,讓我留在書房陪他看摺子討論政務,不耐煩地把胤禟放在了一個偏殿叫侍衛看守起來。

  我自然一點也不會出錯,任何方面……政務,我熟悉地侃侃而談,另一邊,應該也不會有差錯吧……凌兒應該已經到了莊子上。有一座單獨的別院,專門為我偶爾要去散散心,小住兩日準備的,位置在山坳一邊的最高處,隱秘,幽靜,就算要打仗,也是易守難攻。因多年不去,也有些荒了。我早已吩咐性音讓他的徒弟們親自悄悄去打掃出來了,莊上除了老黑頭一家,沒人知道,當凌兒住進裡院時,他一家也已住進外院,方便照顧,也很好掩飾,就說我把那宅子賞他了。老黑頭一家都在我手裡,他們也知道我的脾氣……

  不用說話的時候,我都在反覆地想著他們做此事的每一環。如何進行,可能會有什麼差錯,如何彌補……見了好多大臣,我不用像應付皇阿瑪那樣應付他們,所以他們看我的樣子都很奇怪。皇阿瑪總是很寬容地看看我,他應該能理解,本來屬於我的,一個這樣可憐的人兒,她本來可以幸福的……

  我的心痛根本不用假裝,因為她也可能真的就這樣死去了……這種可怕的可能性偶爾會讓我眼前發黑,就算皇阿瑪賜參湯也沒有用。

  眼看她經歷的每一層苦難和困難都只能讓她在我心上的烙印越來越深。正如那天我對凌兒說的:“不管是誰的意思,我都不會讓你死。不管為此需要什麼,我都能做到。”胤祥在離開之前不敢相信地看著我說:“四哥,你已經痴了……只是,凌兒如何承受得起?”我無法回答,因為我幾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這也許就是我的性格,無論什麼事情,只要我想去做,一定都會做到底,直至成功為止。

  天終於黑了,皇阿瑪賜過晚膳,放我和胤禟回去。雖然我沒有看他,但知道我們都走得很慢……腳下好像有膠黏住了,我們的每一步都舉得很沉重。

  出了暢春園,不要轎子,我騎上馬機械地往回走。胤禟突然騎上馬,一個人胡亂飛奔走了,他的隨從們大呼小叫地追了去。我沒有反應,雖然我心裡早已打馬飛奔向了莊子,但是不能……現在不能……

  慢慢挨回府,支走福晉和所有的人,叫來李衛他們兩個,細細問了一遍。

  “……兩位公公收了五十兩銀子,在書房喝茶,就讓我們給凌姐姐換裝梳頭了,性音大師把凌姐姐接了過去……”

  “……一直到後來送去左家莊化人場的路上他們都沒有再看一眼……已經把骨灰交給蘭香的家人了,說是暴病,一百兩撫卹銀子也給過了,他父親說謝王爺恩典……”

  “王爺,凌姐姐已經到莊子上了,性音大師叫了他的一個徒弟回來傳信兒說性命應該無礙,但至今未醒,還說王爺其實不必急著過去,若去,最好也等到三更時再動身,以免惹人生疑……”

  別的都不需要聽,有那一句話就夠了——性命無礙……

  揮退他們,一個人坐在房間,打開那幅畫,細細地看著,想著,等著……

  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鄔先生的這幅畫中。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4
六十五

  我那時和老十三焦頭爛額地在江南,從鹽商身上千方百計要銀子,修河堤,救災民。狗兒和坎兒兩個小傢伙的出現,我頗為欣慰,他們很聰明,又是被我親自救回來的小叫花子,稍加調教,今後必定是用得上的。得知鄔先生也救了一個人,我還和老十三嘲笑了一番,說我們江南此行就是劫富濟貧來了。

  過了半個月,年羹堯的信和畫像一起送到我手上,我對他辦事的利落很滿意。

  先看了信,無聲感嘆一下,隨手遞給胤祥。展開畫,立刻被畫中人的目光神態吸引。一個少女青裳樸素、面色蒼白地斜倚在床上,眼睛微睜,目光迷離,似乎在看著很遠的地方。她五官精緻,但最吸引人的,並不是她的容貌,而是眉目微擰,嘴唇緊抿的那一股倔犟之意。

  我最先感嘆的,卻是鄔先生高才,更確信自己沒有看錯人——當然不僅僅是因為畫筆好。誰都知道,一個人字畫就是一個人的心胸視野,這麼一幅簡單的白描小像,卻如此生動,為何?

  鄔先生看人,已經能直接洞穿人心,這目光用來看事,也必定入木三分——不是尋常人能達到的。

  後來事務煩心,只得知先生已隨性音安然起程進京,叮囑了一回福晉要以國士之禮相待,就把這事丟開了,倒是胤祥,對著畫兒嘖嘖感嘆了半天。

  回京城時,發現百官和眾兄弟們隆重異常地在碼頭接風,我已知道事情不對,乾脆鬧了個不歡而散;不敢回府就直接去找皇上交差事,皇上什麼意思也沒吐,說我們辦得好,他人的指責不用去管,就是不說一句實在的。

  不賞不罰,就是壞事。退出來,想到這幾個月的辛苦,我還先強打精神安慰了一番胤祥,才氣悶地策馬回府——也許鄔先生,能從這混亂的朝局中理出些什麼。

  然後我第一次親眼見到了你。在鄔先生身後,人群中間,因為沒有化妝,衣著樸素,你的外形簡直有些面目模糊,但是你眼裡的晶瑩閃爍的光芒讓我在人群中第一個注意到你。

  走近先生時,我其實一直在不自覺地看著你。你居然也在毫不迴避地,好奇地看我,那目光如此輕靈生動,讓我想起……想起江南那碧綠的水面上時時變幻流動的波光,想起江南的春天裡隨風輕顫的花瓣。

  我有些疑惑。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自己。我何時有過這樣文人般善感的聯想?而且還是因為一個女子?我還以為,自幼我就只會揣摩人情世故,細察朝局變化,然後纖毫不差地去完成事情,任何事情,還都是有利益的,那麼一直到我一生終結,都會是這樣了,誰知心中還會泛起這極細小的波瀾?已經走到萬福堂門口,我終於又回頭,再看了一眼,你還在望著我,“水是眼波橫”,我總算親眼見到了。這細小的波瀾在我心中一圈一圈,似有似無地蕩漾開來……

  至於這細小的波瀾,是如何在心中捲起越來越大的漩渦,直至掀起驚濤駭浪的?每一點一滴,我都能清清楚楚地想起……

  那天下午,我見到了你的可愛。你居然徑直回去睡大覺,睡醒了又糊裡糊塗進來,無緣無故地把窗戶打開,視房間裡的我、胤祥、鄔先生如無物。不知道為什麼,我也隨他們笑起來,但是又突然想起來,我不是心裡有事,午覺都沒歇好嗎?這個笑,不僅僅是鄔先生解答了我心中疑惑的功勞吧……告訴了你身世,你的反應讓我可以相信你真的已經失去記憶,但是你哭得讓我幾乎要害怕。這樣一個小小的身體,薄命的女子,卻裝進了一個如此性靈、剛烈的靈魂,我不忍地把你抱回房間,你的眼淚把我心裡原本的漣漪打起了一層層的浪……

  後來你在書房議政,我心裡幾乎是本能地陡生警覺:怎麼可能?你究竟是什麼人?誰派來的……但是你察言觀色,看了看我的臉色,懇切地跪下來,回答胤祥話,眼睛卻看著我:“十三爺取笑了,四爺是奴婢再生為人的恩人,又是奴婢的主子,奴婢就這麼點小見識,也不知道對不對,也不怕爺們責問我說錯了,只把心裡話說出來,想為主子分憂罷了。”

  聽了這話,我也已經回過顏色。的確,你是鄔先生無意中從水中救起,那時性音也在,你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活下來實在僥倖而已,況且根據你原本的身世,也毫無可疑之處,誰會想到你竟然會陰差陽錯進了我府?現在我又買你進了府,你又沒有親人可以作為把柄要挾,之前也跟京城政局絲毫扯不上關係……

  難道你果真就如此七竅玲瓏?狗兒他們也是,聰明過頭,剛進府,還沒來得及細細管教,看著京城熱鬧新鮮就想出去玩,一時沒看住就搗亂……你是個女孩子,不會惹禍,又是這般伶俐,若是可信,在書房也的確用得著。

  後來我閒閒地向鄔先生問起你,他高深莫測地微笑了一下:“貝勒爺,在朝廷,您能得十三爺這樣任俠勇武的皇弟傾力相扶;私底下,文,鄔某還算將就;武,能得性音這樣的江湖高人真心輔佐,就連去一趟江南,也能找出狗兒、坎兒這樣兩個孩子……為什麼,你就覺得老天不可能再給貝勒爺一個像凌兒這樣的女孩子呢?天下歸心者,萬物自然趨之啊……”

  這話,讓我想了一夜。天下歸心?我能做到嗎?這方面,我無論如何也比不過老八,更何況,上頭還有太子……

  後來有一天,施世綸在朝堂上被老八老九公然責難,我自然要替他頂著,下午去戶部查了檔案,晚上又去我府裡找賬冊——戶部事結後,賬冊一直在我府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5
六十六

  有外人來,書房是有老規矩的,早就有人去傳鄔先生,讓他穩妥地迴避進了他自己的房間。叫上老十三,我們幾兄弟頭昏腦漲針鋒相對地磨蹭了一夜,老九老十不耐煩地走出去院子裡換口氣,老九卻說:“老十,你聽聽,像是什麼人在彈琴。”老八沒從賬冊裡找到破綻,正在低頭沉吟,聽這樣說,也感興趣地走了出去。他側耳聽聽,笑著問我:“四哥,這琴彈得倒像是我們府上那些女孩子們練琴的感覺,沒想到四哥府裡,也有這樣情景兒。呵呵……這等雅事,兄弟們可否有幸一睹啊?”

  我知道他們。我府裡頭向來是外言不入,內言不出,他們找不到空兒,早就感興趣多時了。此時沒有理由拒絕……應該是你,我想,還好,只是個丫鬟而已,頂多被他們算個風流雅事……

  如果那時我能知道這一眼會種下這麼大的禍根,無論如何也不會……可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晚了……

  我無聲地給老十三一個眼色,也踏出門來,一直隨在我身邊侍候的高福兒也小心跟來。他們見我默許,便一起向院子後頭去了。

  老九老十剛走到一個廊下,就頓住了。老八也輕輕地走前去默然站立,我和老十三在迴廊轉角處也看到了,你,坐在月光下,山石中,認真地一邊想什麼一邊彈著琴。

  你那時的琴彈得……實在是算不上好,但這也是最妙的……你在月光下的樣子驚人的美麗,卻又彈得猶豫不決,分外招人憐惜,讓人恨不得立刻去握著你的手,細細教你……我突然非常後悔讓他們進來。那感覺,就像被外人窺到自己珍而藏之的什麼寶物。

  你突然唱起來,一首很新奇的歌兒,取的《詩經·蒹葭》的意思,綠草萋萋,白霧迷離,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你的聲音淒然迷離,婉轉悠遠……

  我聽見胤祥輕輕吸了一口氣,於是連他的存在都不滿起來。這迷離悠遠的佳人,明明是我的!

  我願順流而下,找尋她的芳香,卻見依稀彷彿,她在那水中央……我突然擔心你會像那神話古記兒裡的仙子一樣,在月光下輕吟,發現有人偷聽,就會受驚飛走……

  直到唱完,你還沉浸其中,一遍一遍地撫著琴,我們兄弟幾個也一直默默站著。他們一定和我一樣,都怕這彷彿身在月宮中的一幕會消失……

  直到“嘣”的一聲,似乎是琴弦斷了?胤禟……就是胤禟!他突然向你走過去,拉起你的手看了看,我也捏緊了拳頭,原來是你指甲斷了。

  後來你的應答還算得體,但那自然瀟灑的姿態也讓我不滿——他們也看到了,你是如此出眾。

  幾句話把他們打發走,胤禟開玩笑地說要問我要了你去,哼……開什麼玩笑,我微笑著回答他:“這孩子剛從南方買進府來,甚是山野,諸多規矩不懂,有待調教。送這麼個人給九弟,別人不笑我寒磣,我這做哥哥的也不好意思啊……”

  打個哈哈,寒暄一陣把他們送走,又叮囑了胤祥幾句,待他走後,打發走高福兒,我才重新轉回書房後院。燈火全無,萬籟俱寂,你已經睡了。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一個人茫然地在月光下轉了一會,突然發現鄔先生微笑著站在他房間門外看我。他剛才一定也都聽見了,還看見了我這奇怪的樣子。我尷尬起來,叮囑他早些休息,外頭風涼什麼的,才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我就叫高福兒把常備的去淤生肌的藥膏給你裝一小瓶兒送去,誰知他回來卻說你本來推辭不要,還是拗不過才收下的。這是什麼奴才?要知道我從沒有對哪個下人這樣體貼過,你居然讓我沒面子?就不怕惹惱我?你那麼聰明,難道不知道只有我才能給你一切……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

  重陽節,太子代皇上設晚宴。毓慶宮一堂春色,太子挨桌勸酒,各兄弟們談笑風生,看似和睦溫馨,其實彼此心裡都清楚,眼前各人都有自己的算盤。突然間覺得眼前人人言語無味面目可憎,相比之下,想起你那輕俏鮮活的樣子,我才微微笑出來。胡亂喝了一通酒,和胤祥說著話,好不容易把這無聊的晚宴打發過去,我沒坐轎子,直接打馬回府,把小廝們都遣走,徑直轉到了書房後院。

  又是燈火全無,萬籟俱寂,你已經睡了。那夜漫天星斗,沒有月亮,站在你房前,被涼風一吹,我突然想笑話自己——胤禛、胤禛,你向來……就是幾個妻妾,也不過是皇上指婚,大臣聯姻,才娶進府的,更從來沒有自己看上過什麼人;如今就是看上了,就如老十所說,直接“收房”就是,為何卻如此輾轉在意起來?

  轉身想走,卻又幾次回頭。眼看夜已經越來越深,終於忍不住輕輕叫你,聽到你受驚的聲音,我都滿足得能笑起來——我一定是喝醉了。

  而你,再次讓我毫無優越感——你磨蹭地打開門,雙目迷糊地四處張望,看你的神情,我的要求還不如睡上一覺更吸引你。你真的就一點也不打算討好我嗎?哪怕是假裝——事實上也應該,很榮幸——這麼晚了我卻獨獨想到你。你這個……奇怪的小東西。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5
六十七

  我終於拉著你軟軟的、小小的手穿行在府中,走在星光熠熠的湖邊。那一夜的對話讓我確定了心中的疑問,擁著你單薄冰涼的身體,我的確很感激,上天真的很善待我,這樣的你,真像是從天下掉下來的……

  “王爺……”坎兒在門外叫我。想著你,時間過去得這麼快,已經三更了。

  身後,王府裡早已黑沉沉一片,我咬牙打馬疾奔,後面跟著狗兒、坎兒和胤祥親自為我挑選的十名親兵。

  馬蹄聲在黑夜裡分外急促,就像我的心跳聲……

  ……你去熱河了,幾天沒有見到你,我突然想到你那幅小像,翻出來看看,把它放在身上……

  ……在熱河的那一夜,轉眼就不見了你,得知你深夜還和老十三老十四出去過,我簡直想叫你出來訓斥一頓,但你已經睡得很香……我只好訓斥了一頓那些守門的衛兵。我覺得我自己真的很奇怪……

  你對我說:“若是喜歡上了一個東西,就會覺得它是最好的,卻不是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個東西好,我才會喜歡它。”我心中隱隱不安,也許,我這個皇阿哥對於你來說,也不一定有什麼稀罕的……如果你並不喜歡我的話……不知道該怎麼做,我只好命人把你喜歡的小棗紅帶回京郊的莊子上,我一定會帶你去騎馬的……

  後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沒有時間細想,也來不及……來不及先收你進房。但是太子出事那夜你拉住老十三手臂的樣子,我經常想起。知道太子出事,你卻不希望連累任何一個人,我看到你在那緊張的一瞬間,目光是坦蕩的,我突然為自己曾經對你的懷疑和小小猜忌而慚愧。你心裡,似乎根本沒有兒女情長、功名成敗,你只是一個雖聰明,卻依然保持著善良純淨的女孩子。

  這一點,在我終於有空帶你騎馬那次得到了證實……雖然那時候已經太晚了……

  在莊子上,我看著你吃飯吃得狼吞虎嚥。真不知道你怎麼想的——就算餓壞了,在本王面前好歹也裝裝樣子嘛!但是你毫不在意,頭也不抬地把喜歡的菜吃了個精光,我不由得又好笑又心疼,你這麼瘦,以前也吃了那麼多苦,不知道要吃多少東西才能補回來?連你這麼無禮的樣子都如此叫人憐愛,叫我怎麼捨得把你放到老八那裡整整一個月?我幾乎要等不及……卻沒想到你倔犟地反對我的決定,見硬的不行,又來軟的,又哭著懇求我,說不願意做一個可憐的小妾。

  我本來真的是惱了,我堂堂親王、皇阿哥,連多少王公大臣家的郡主小姐都是主動送上門來,你一個沒身份的小丫頭居然敢這麼頂撞我?似乎嫁給我是一件天大的委屈事?但你越不願意,我就越是急著想要擁有你……

  看到你越說越害怕,我還是壓下怒火想了想,也許真的是那樣,你的確不是那樣小意兒的女人,所以才如此鮮活可愛……可是,難道我不能保護你?你難道不相信擁有我的寵幸你能得到多少別人想都不敢想的東西?一股熱氣湧上心頭,我決定給你抬滿籍,立為第二個側福晉,這下,你該滿意了吧?我管著內務府,給你身份不過是舉手之勞,我胤禛,難道不能做到一件這樣小事,以博紅顏一笑?

  這暗夜裡,風聲呼呼刮過耳旁,路上一個人也沒有。除了我們的馬蹄聲,就只有四周樹叢、農田裡風吹過的嘩嘩聲。

  你進了老八府裡,書房突然冷清了很多,笑聲也少了很多。連鄔先生都說,擔心你在八爺府會惹事……我想給你寫幾句話叮囑你,但總是下不了筆,幾天過去,胤祥要去老八那裡了,過來問我,我乾脆把空白的信紙交給他。看著他似笑非笑的詫異神情,我突然明白一件事……你其實已經是我的人了,和我府裡所有的家生子兒奴才一樣,生死去留都在我手裡,根本跑不掉的,我卻為什麼還總是莫名其妙地掛唸著你?……我想,我要的,原來是你的心。

  胤禟問我要你,我其實並不十分意外,這麼久過去,還特別想到你,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惜,你是我的人,沒有任何人可以搶走!我們坐在你面前,我滿意地看著你的回答,聰明如你,自然不會讓我失望。我知道,老八原本一定沒想到我居然不願意放你,才幫老九要人的,知道自己壞了事,又想息事寧人。老九惱了,我並不在意,當時只在氣頭上,根本沒想到他後來會喪心病狂至此——這也要怪你!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讓我們兄弟兩個都為你發了痴?

  良妃壽宴,我冷笑看著春風得意的老八。他風頭太過,早已吃過虧了,現在這樣子,莫非是想破罐子破摔,先收買了滿朝文武,屆時再在大臣們的擁戴下……來硬的?哼……那也要看他有沒有那個本事。況且,上頭還有我們精明的皇阿瑪,豈能讓他敗壞了自己一世英名?

  《佳人曲》的確傾國傾城。和老十三交換了一個讚歎的目光,我看看滿臉疑惑的老二,感嘆不已的老三,真想驕傲地告訴他們,這一切都是你的功勞,你——我的凌兒,若是你出現,該有多美?但是你沒有出現——非常好,我不能更滿意了,你幾乎是完美的。

  但是《葬花吟》的出現,又讓我覺得這一切出乎了某種控制之外……太子……不,二哥說得不錯,這的確給人不祥的感覺,但是誰能想到呢……

  就像良妃說的,這是不是太過了?美到極致,恐招造化所忌……你又唱了《白頭吟》,這其實有點難登大雅之堂,但是你唱得實在很好聽……所有人都聽住了。最吸引人的,是你歌聲裡那倔犟、勇敢、哀而不傷的高尚情致。誰能得到你那“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的心?

  你還有些不安地退出來,對上你有些怯怯的目光時,我情不自禁地以手撫心。今天的一切,讓我驕傲,也讓我焦急。雖然只有一夜了,但我連一夜也不想再等……從明天起,我就是你的一心人,我會給你一生的幸福承諾。

  隨眾人送走良妃車駕,叫李衛給蘭香傳信兒叫你們早做準備,明日回府,我懷著有些奇怪的不安帶著老十三一起上了回府的馬車。為什麼不安?現在想來,就是因為胤禟,晚上他一直在陰沉沉地灌酒,送良妃車駕時他也沒有出現……

  直到蘭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我才明白過來,讓我不安的果然是你!

  迅速調轉馬車回去,蘭香急得只能揪著衣襟說出:“九爺喝醉了……凌姐姐……”但是這就夠了,我高高提著一顆心重新回到老八府裡,直闖進後院,驚動了老八他們,出現的,卻只有老八、老十、老十四!我沒有停下腳步,冷冷地問:“九弟呢?”

  “我們也一直在找他……難道……”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5
六十八

  老八臉色灰敗地看了一眼蘭香,我們再也沒有說話,沉默中只有急促雜沓的腳步聲……

  趕到戲台後面,看到一群丫鬟驚得呆了地胡亂靠在地上,一群小廝,嚇壞了地在廊下面面相覷,剛才跳舞的那個女孩子,錦書,躺在血泊中……

  後來的一切,我不想再回憶一次……我腦中至今還迴蕩著你淒厲的慘呼……

  但你是我的,無論什麼樣的你……我知道,這是我的錯,我要帶你回家……我還會有一生的時間來愛你、呵護你。一定!

  轉過一個彎,黑壓壓一片房捨出現在眼前,莊子到了。在最高處一棟小樓裡,還有隱隱的燈光……

  我翻身下馬,悄聲進莊——不能引起不必要的注意。向你的位置走去,我的腳步越來越急……已經到了院子,伸手就要推門,我卻突然停住了……

  你,是否還活著?我,是否已經做好準備接受那個萬一?

  身後,狗兒、坎兒,還有我的侍衛親兵,都在無聲地等待著。

  我的手,卻停在半空,遲遲不能推開這扇門……

  作者戲筆結局之一——莊生曉夢

  “我”在黑暗中漂浮。這黑暗是一片平和安詳的混沌。

  當“我”意識到了自己的存在,無邊無際的黑暗立刻變成一條長長的隧道,黑暗盡頭有一個極小的光點。“我”向著那個光點飛速移動,但是為什麼?“我”不知道,彷彿這只是一種本能。

  衝出那個細細的光門,“我”沐浴在耀眼的白光中。看見了塵世的一切,它們卻又如此透明虛無,“我”迷惑,“我”是什麼?為何存在?

  直到我聽到一聲呼喚。

  “寶寶!寶寶!醫生!醫生!”

  誰在叫我這個肉麻的小名……是媽媽!

  我全身激動得發熱。

  沒有錯,是全“身”。

  醫生在詫異地說:“這些天一直都很正常的,怎麼腦電圖突然消失了?不是儀器故障吧?”

  倏忽之間“我”已經下沉,塵世不再是透明的,我成為一個實實在在的存在。我,凌岱宇,躺在充滿消毒藥水味道的醫院裡,睜開眼睛的一剎那,我同時伸出僵硬的雙手,緊緊地抱住媽媽。

  “醒了!”我即使沒有睜開這雙真實的眼睛,也知道是穿白大褂的醫生在驚呼——剛才那個“我”已經把這間病房看得很清楚。

  媽媽猛地看著我,呆住了,受了剛才的驚嚇,這喜悅一定來得太突然了。我微笑,安慰地拍著她的手臂:“老媽!我都去另一個世界轉了一圈回來,你還是這麼年輕貌美啊?”

  “是寶寶!寶寶!”媽媽驚恐地抱著我哭起來,眼淚迅速打濕了病號服的衣襟。雖然在笑,但我的眼睛濕潤,我回古代過了一年,在現代是多少天?媽媽受了多少驚嚇?

  醫生手忙腳亂地拉開媽媽,和幾個護士檢查著我身上、頭上的各種輸液管、儀器電線。“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在恢復之前腦電波突然消失……”他咕噥著。

  我笑著,心想,這有什麼稀奇,你不知道,我還回過古代,魂魄附在一具古代的身體上生活了一年之久呢。

  媽媽捂著嘴,一瞬不瞬地看著我,我也微笑地、安慰地看著她。剛才,就在靈魂回到這個身體的前一瞬間,媽媽叫“寶寶”的時候,我看到一個情景:年輕得幾乎有些稚嫩的媽媽緊張地撫摩著大肚子,在呼喚還沒有出生的我“寶寶”。我真願意回到媽媽的肚子裡去,那座小小的、溫暖的宮殿裡,能聽到媽媽的心跳,安全、溫暖,讓人留戀。怪不得,每個嬰兒出生時都在大哭,它們一定都在抗議:我不願意離開……

  就算我已經長大,也不願意再離開,不會,我不會再離開媽媽……

  “凌總,小宇的朋友來了。”媽媽的秘書,小王阿姨輕輕推開一道門縫一邊說,一邊欣慰地看看我。

  媽媽徵詢地看看醫生。

  “沒事了,她現在各種指數已經完全正常,再觀察兩天就可以出院了。”醫生說。

  “小宇!”第一個擠進門的是胖子陳立,他緊張得一張胖臉都繃緊了,“謝天謝地!你總算醒了!要是你再不醒,我就要被掐死給你殉葬了!”

  “死胖子!現在還只想著自己的命!我掐死你也活該!”一個臉色鐵青、比他高了整整一個頭的大男生從他身後進來,目光立刻就死死鎖住我的眼睛。

  是自稱從小學就暗戀我,被父母一起帶出國一年後又死撐著一個人回來上學的蘇承勳,我死黨裡年齡最大的“承勳哥”。他一向是個溫文爾雅,對我們這群他認為的“小鬼”高高在上的小家長形象,原來還有這麼凶悍的一面啊,呵呵。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5
六十九

  一個美少女從被他們堵住的門口拚命擠進來,一眨眼的時間就已經伏在我身上,掄起拳頭就砸。

  “你這個死丫頭!昏睡了一個星期哎!嚇死我了,嗚嗚嗚……”

  “拜託!清舜小姐!我剛醒哎!還是個病人啊!你又想出人命啊!砸死人了……”被砸得很無辜的我哀怨地和她一起大叫。

  ……他們一個個擠進來,病房很快就塞滿了,隨之很快響起了一片驚魂未定的歡笑聲。我一個個地看著他們,幸福地嘆了一口氣。幸好那只是一場夢……雖然真實得我的心至今在為她們揪痛。但是我總算回來了,回到了我自己的幸福生活……窗外陽光灼人,清閒的暑假還沒有結束……

  三天後,為了慶祝我的康復,大家要去我們最常聚會的酒吧狂歡一下。蘇承勳到我家接我時,媽媽正在嘮叨。

  “不准再游泳了,不要喝有酒精的飲料,凌晨之前要回家,不要離開大家一個人在外面,過馬路要小心……”

  我慘叫一聲:“老媽——這些幼兒園阿姨全都教過了——老媽你身為英明神武智慧與美貌並存的新一代女強人怎麼能這樣碎碎念破壞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現代自強自尊新女性形象呢?!”

  媽媽白我一眼,正要開口,我已經飛撲過去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啵”了一下她的臉,真誠無比地說:“媽媽我發誓,我現在無比珍惜這幸福生活,一定會照顧好自己,也絕對不會再離開你了!”

  她眼睛濕濕地看著我,我也心軟軟地撒嬌:“媽媽……我已經完全好了,也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生活裡總是會有意外的嘛,我們能做的就是,努力珍惜現在,生活得更幸福,不是嗎?如果你再這樣每天念我無數遍,我也要”反念“你了!每天從你起床開始,一看見你就在你耳邊念”凌波!你不准不吃早飯,不准超時工作,開車時速不准超過四十碼,不准一工作就忘記按時吃飯,不准為了工作生氣傷自己的身體,不准拒絕經凌岱宇批准過的男士的約會邀請……“哈哈哈……”

  我終於抱著肚子大笑起來,媽媽也無奈地笑了。我毫無形象地滾倒在沙發上,卻看見承勳雙手插在褲袋裡,靠在門邊看著我溫柔地笑,目光裡閃閃的都是寵溺,心裡一動,笑聲停止了。這個笑,我曾經見過的,是鄔先生,還是胤禛?

  但是一想起那場“夢”,我就糊塗了。

  那樣淒美的一場相聚,如絢麗卻短暫的煙花,在深沉的夜空中碰撞出一場絕世的風流繁華,然後又無聲無息地消失……究竟,它本就是鏡中花,水中月,或是讓莊周也不能得解的一場夢?我就這麼白白地心痛了一場……

  承勳走過來俯身看我:“小宇……你怎麼了?”他的目光全是緊張地關心。以前的我怎麼會覺得他太老成不夠好玩就完全忽視他的存在呢?他明明……是愛我的呀?以前的我怎麼那麼沒心沒肺?全世界都知道他回國是因為我,連研究生都選在和我同一所大學念,我怎麼能做到把他的心意全當做空氣呢?特別是他還一直默默無言地照顧我,包容著我的沒心沒肺……

  “咳!咳!”媽媽的聲音。她端了一碗湯出來,看著我們呆呆地對視發笑。

  我茫然轉過目光,媽媽把湯遞給我:“出去之前把這烏雞湯喝了。”

  “我又不是生病,無緣無故喝什麼湯啊——”我又慘叫起來。

  “你昏睡了一個星期,只靠流食維持,現在是要好好補補。”承勳接過碗,坐到我身邊,把湯端到我面前,“……何況阿姨煲的湯這麼好喝。乖,不要鬧,喝了湯過會就可以出去玩了。”

  他總是這樣,把我當個小孩。就算他從小學就暗戀我,現在我也已經長大了啊。但他半家長、半朋友式的照顧總是讓我無法拒絕……嗯……這樣想起來,我除了媽媽之外,最聽的就是他的話了……

  終於可以出門了,我胡亂換上仔褲T恤,站到鏡子前面看看自己。唉,可憐我好不容易曬出來的健康膚色居然白了不少。“一定要去曬回來……”我咕噥著,從鏡子裡看到承勳已經走到我身後。

  “在咕噥什麼呢?野丫頭,看你這頭髮,梳一下吧。”他淺笑著,用手撥弄著我那一頭永遠桀驁不馴的長發。

  這情景又讓我恍惚了一下。三百多年前,是否真的有過一個叫做錦書的女孩子,我曾經親手為她解開長發?

  “你怎麼了?是不是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自從醒過來之後你經常這樣莫名其妙地走神。”承勳繞到我身前,扶著我的肩仔細地看著我。

  抬頭看看他俊朗的臉,我搖搖頭笑了。既然是一場夢,就讓它過去吧,今晚和以後,我都可以無憂無慮地享受生活,這樣的幸福,原來那麼值得珍惜。

  凌晨,我已經微醺,喝酒了?噓……只有一點點,連承勳哥都沒有阻止……好吧,我承認,他像征性地阻止過那麼一下下。

  走出酒吧,大家突然都自覺地把我留給了承勳。一直送到我家樓下的小花園裡,承勳突然拉著我,站住了。

  回頭看他,路燈昏黃的光芒在醉眼中旋轉成一個個小光圈,他柔順濃密的短髮蓬鬆地覆在額前,低頭看我的樣子……就像漫畫裡的大天使。我咯咯笑起來:“承勳哥,你怎麼才能長得這麼漂亮的?分給我一半嘛……就一半!”

  他沒有笑,卻認真地說:“小宇,我有話想對你說。”

  夜晚的風有些涼,我也想認真的……看了他一秒,還是忍不住接著笑了——我猜,我知道他要說什麼。

  “你說啊,我洗、耳、恭、聽!”我笑著說。

  他深吸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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