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
好嘛!他們要述職,竟是去向老八述的!
昨晚一直有消息不停地遞來,除了張廷玉馬齊早就收到邀請,是向朕請過旨去的,其他自己鑽門縫的官員都有了名單。其實何須別人再描述給朕聽?想也不用想也能知道老八那裡是何等繁華熱鬧,多少貴重禮品堆積如山,多少齷齪官兒阿諛奉承,如同早些時候百官齊心推舉的盛況——真是烈火烹油的盛景啊。朕望著窗外的夜色,只有冷笑而已。
但是後來,消息中都出現了兩個女子,真是怪事了!聽了這兩個女子的原委,朕也看了抄來的《葬花吟》,不由得一笑。這《葬花吟》,唱得好!正該給他們這些被豬油糊了心的糊塗人聽聽這悲音!可惜,恐怕只有良妃真正聽進去了……
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這個編歌編舞的女孩子,有些意思!她是老四府上的,又為了避嫌而沒有出場,不佔風頭,是個腦子清醒的伶俐人,由此可見,老四的精細,已是爐火純青了。
看著奏摺,良妃身邊的太監過來請旨,良妃已經回到大內,說今天要來暢春園謝恩的,朕正在著人回去說不用了,就有新的消息,慌裡慌張地傳來了。怎麼?他們兄弟在一起,就一次也不能安穩嗎?!
聽了消息,朕先是不敢相信。母妃壽誕,眾目睽睽,胤禟居然殺死良妃剛剛親賜的女樂,逼姦兄長家的婢女?聖人禮義,天家仁德,他的行為卻和禽獸無異?朕不相信這是朕辛辛苦苦教出來的兒子……但是……又不得不信……他們可以調兵逼宮,用下流手段魘鎮兄弟,不顧江山社稷、百姓生計,一心只為自己收買人心……還有什麼事情,是他們做不出來的?
朕轉眼就明白了。這是一個道理。
想要一個女子,這女子卻不是他的,就不顧禮義廉恥強佔她。
那如果他想要的是這個天下呢?!朕又偏不給他時,他又將如何……看來,朕操心這身後事,很明顯不是在胡亂猜疑啊……朕當日說,宋太祖趙匡胤燭影斧聲,死得不明不白,可堪警覺,張廷玉還笑朕過於憂慮。可是看看,看看朕的這樣一群兒子,可懼,可嘆……
“皇上……”侍衛劉鐵成小心翼翼地進來,神色猶豫地看看朕的臉色。
放下拄著頭的手,冷冷地道:“又出什麼事兒了?說吧?一時還氣不死朕。”
“皇上!這……”他更惶恐了。果然又是出事了?
“說!”
“扎!前門大街善撲營總管帶有急事呈奏,因位份低,不能直覲天顏……”
“你給我說!囉唆什麼!”這些奴才一個個囉唆得朕心煩。
他又看看朕的臉色,還在囁嚅,張廷玉又急急進來了。朕太瞭解他了,只逼視著他。
“皇上……九爺和十三爺回去時,不知怎麼言語衝突,各自的侍衛在前門大街上打起來了,善撲營的軍士不敢攔,也攔不住,請旨……”
抬頭看看殿頂高高的藻井,五顏六色精描細畫看得朕一陣陣頭暈。
“不許攔……讓他們去打……打死省心……”
張廷玉亟亟趨前,一邊小聲吩咐:“去叫太醫!”
“不許叫!朕好好的叫什麼太醫!”
可是頭一低,眼前還是暈眩了一下,張廷玉緊張地過來扶我:“皇上……”
“朕沒事,歇一下就行,沒那些孽障氣朕,朕的壽限還長著呢!”
“皇上,如今九爺和十三爺……前門大街是京城要道,亂起來有礙交通,且有損皇家體面……請皇上下旨。”
皇家體面……鬧家務鬧到現在這個樣兒,太子都廢了,還剩什麼體面?
“……叫德楞泰,帶上朕的金牌,帶上他手下一隊侍衛,去把那兩個孽障給我帶到這裡來。”
把他們兩個分別放在東配殿和西配殿,我——一個父親,和天下所有的父親一樣,想去看看自己這兩個兒子究竟是怎麼了。
我先去了老十三那邊。老十三我很欣賞,豪爽坦蕩,有他母親那樣的蒙古人豁達天性,可惜也因為如此,是個千里駒,卻做不了太子。相比之下,老九和他母親宜妃一樣,自幼養尊處優太過,心眼太高,不知民間疾苦,在眾阿哥中紈袴氣最重。更重要的是,眼前,老十三以老四為主心骨,老九以老八為主心骨,儼然是兩“黨”。而老八的做派,我本就很瞧不慣,昨晚老九的醜事,又是在老八府上發生的,老八對人一向只知道寬縱,以買仁愛虛名……仁愛,這就是他“仁愛”的後果!對老九竟寬縱到做出這種醜事,哼……朕,還沒有打算饒他,也不想先見了他心煩!
見過他們出來,已經到午膳時間。眯眼看看天,太陽光從樹葉中星星點點地灑下來。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向朕講這個女子的樣子,胤禟掩飾不住渴望地向我要她的神情,都讓朕想起朕的少年時,和先前皇后在一起的日子。皇后一身剛骨,氣韻高貴,少年時在索額圖家書房讀書,皇后還沒有和朕大婚。朕偶爾也淘氣,時常偷偷去找她,聽她彈琴唱歌,拉她手去玩兒,她卻總是能說出一堆大道理,叫朕要有為人君的樣子……
十年生死兩茫茫啊……自從廢了胤礽,朕幾乎夜夜夢魂不安,總能見到皇后,卻是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皇后她一定在怪我……怪我沒有照顧好我們的兒子……
“皇上……請旨,午膳擺在哪邊?”是太監總管李德全。
甩甩頭,擺擺手,往東暖閣書房走,說:“去傳張廷玉。”朕肯定要對這兩個兒子小懲大誡。至於那個女子……哪個廟裡沒有屈死鬼呢?即使她沒有自裁,胤禛也該知道怎麼做。
胤禟在宗人府監禁三天閉門思過已經出來了,向朕謝恩時還是一臉戾氣。胤祥朕只罰他去上駟院洗了三天馬,朕看他瞧胤禟的樣兒,目光裡都是恨意。管不得他們那麼多,朕卻還沒有聽到胤禛關於那個女子的信兒。看他每日如常的樣子,朕簡直要疑惑了。
聽說胤禟暗底下摩拳擦掌地找了好幾次老四,都被老四化解了。朕真是越來越看不懂這些兒子們了。
那女子沒有尋死?那就必是老四護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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