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塵世羈 作者:滄海月明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8:08: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26846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9
三十

  九和十三?他們兩個怎麼可能湊到一起?我懷疑地睜著矇矓睡眼還在想,蘭香已經急急忙忙地把我拉起來,穿好衣服,攏攏頭髮,一把把我推了出來(這丫頭想幹什麼啊)。還沒走完下去的樓梯,胤禟和胤祥已經從撩起的幔帳後面抬頭看過來了。他們坐在花廳裡,下首是錦書帶著一群女孩子環侍一旁。我連忙站到錦書旁邊,給他們請安行禮,然後站起來,奇怪地打量他們兩個。

  這平時難得單獨湊在一起的兄弟倆,各自淡淡地別著英俊的臉,一臉客氣地微笑,但那氣氛,倒像是在鬥氣。是不是誰先說話誰就輸?沒想到陰柔美型的胤禟還有這種跟陽光美型的胤祥一般孩子氣的一面,我看看低眉順眼不說話的一群女孩子,先笑著開口:“奴婢失禮了。兩位爺今天怎麼來得這麼巧?”

  他們兩個對望一眼,胤禟沒有語氣地說:“不巧。你問老十三就知道了。”

  胤祥看看胤禟的樣子,突然燦爛地笑了(我似乎聽到身後女孩子的心掉了一地的嘆息聲)。他說:“的確是不巧。我來八哥府上有事,順便想來看看你,誰知就遇到九哥獨自在這水邊轉悠,我說要來看你,他便也要來……一來之下方才知道,九哥挑的這錦書姑娘,真是國色啊……呵呵,我聽說你又生病了?如今怎麼樣?”

  胤禟又在做這麼奇怪的舉動?錦書是胤禟“挑”的?我昨天“生病”的事,胤祥這麼快就知道了?也就是說,胤禛也知道了?我滿腦子都是關於他們兄弟的疑問,嘴裡卻說:“奴婢不敢勞十三爺關心!實在不是什麼病,只是身體一時不適而已……”

  “你向來身子虛弱,大夫說過需要一直調養,不要大意了。你剛剛在歇著?等我走了你還回去歇著吧。”

  我還沒來得及謝他關心,胤禟又冷冷地開口了:“八哥這府裡,別的不敢說,調養個丫頭還是養得住的。”

  胤祥立刻回他一句:“這個我絕對信!天下誰不知道八哥最是仁義心腸的,我只是怕這丫頭福薄受不起。”

  “受得起受不起也不是我們兄弟就做得了主的吧?她不是四哥的人嗎?”

  胤祥愣了一下,有點不太相信地看了看胤禟,皺皺眉,突然大聲說:“你們都出去一下,我有話要單獨跟凌姑娘說。”

  胤禟顯然沒想到胤祥在別人的地盤上也敢如此作風,也有點不太相信地看了看胤祥,臉色變得蒼白——如果他和胤禛在這方面的反應表現一樣,那就是表示生氣。他一時有點放不下來架子,攔阻也沒有道理,哼了一聲,拔腿走了。其他人也紛紛退了出去,我看到錦書擔心地看了我一眼,心裡不由感激,示意她放心,她才最後走了。

  胤祥看看我們,問我:“你——先坐下來——和錦書處得好?”

  面對他,我不自覺放鬆很多,坐下來說:“我很喜歡她。”

  胤祥點點頭,說:“的確是個伶俐人,只是老八有意把她許給老九,你還是不要和她們太接近。”

  什麼?她沒有對我說過啊……難道可憐的錦書還不知道?我還在為她擔心,胤祥默默地往外看看——胤禟已經從湖水對面的堤岸走遠了,才換了認真的語氣問我:“你昨天是怎麼回事?在這邊有什麼不對勁的沒有?”

  我一想到昨天的事,面對的又是性格相投的胤祥,忍不住儘量簡短地把事情都講給了他。他先是有些不敢相信,接著繃緊眉頭一臉不快,最後漸漸又變得面無表情的深沉起來。我說完,他有好一陣沒說話。終於開口了,一句也沒評論,卻說:“凌兒,鄔先生說要送你四個字:謹言慎行。”

  咀嚼著這四個字,我似乎看到先生在燭光下幽幽看我的目光,只能無言地點點頭。

  他又不知道從哪裡摸出一張紙,說:“這是四哥給你的。”

  什麼?

  接過這張紙,是一張質地非常好的淺綠信箋,拿在手裡還有淡淡清香,只是上面什麼字也沒有寫。

  見我拿著這張無字紙入了神,胤祥突然“撲哧”一笑,說:“我從來沒見過我那鐵面四哥還有這樣兒的……哈哈哈……”說著好像已經忍了很久一樣,終於前仰後合地大笑起來。

  想像著胤禛平時的樣子,再看一下這默默無言的信紙,我也覺得好笑,但“側福晉”這個緊箍咒戴在頭上,又讓我實在是笑不出來。

  胤祥站起來說:“我要走了,要不是四哥藉故讓我來,我幾百年也進不了一次八哥這府上。”又站住了,低聲說,“外頭的事,你不要管,我和四哥自會打點,有四哥在,他們不會真拿你怎麼樣,你只要平平安安地過了這些日子就行了——昨天還虧得你機靈。等回了四哥府,或許我就該叫你”嫂子“了?哈哈……”

  說著也不管我一臉尷尬,大步走了,我把他送到外面,站在門口看他離去,手裡仍然拿著那張沒有字的“信”發呆。錦書率一班女孩子在門外施禮,眼看胤祥走了,悄悄地來到我身邊,又是詫異又是好笑地說:“這……這是無字信?姐姐你好福氣啊,十三爺是有名的‘俠王’,也會有如此兒女情長?真是……羨慕死妹妹們了。”

  我本來急急地要辯駁,但是轉臉一看,她那平時永遠一副不在乎的笑居然真的變成了淚光閃閃的小女人感動狀,嚇得我又半天沒說話。

  後來我就一直在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到處瞎逛,直到晚飯時間……

  一個老媽子送來一罐湯,說是九爺指明給我補身子的,而且還不客氣地坐下來,說得了吩咐,看著我吃完了才能回去覆命。我就這樣痛苦地在眾目睽睽之下,食不知味地吃完了這不知道什麼藥和什麼肉熬的湯,撐得我毫無形象地直打飽嗝。

  在今天這些奇怪的事件之後,其他女孩子對我有了不少的猜測,被她們在背後的各種眼神看得我脊背發麻,我只好鬱悶地拉著錦書出來轉轉。

  春天、夜晚、像霧一樣的細雨濛濛,還有美女相伴,站在湖邊大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我突然向著山坳中的湖水放聲大叫:“啊——啊——”

  嚇得錦書連忙拽著我的胳膊:“你怎麼啦?!”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9
三十一

  看她被嚇得花容失色,我又沒心沒肺地笑起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有沒有試過?心裡憋得慌,就這樣大叫一聲,很有用!”

  她被我弄得莫名其妙,也笑起來,說:“偏你長了這麼個騙死人不償命的樣兒,誰知道你老是跟男孩子一樣沒個正經的。”

  看著她嬌嗔起來,花一樣的笑容,又忍不住難過起來,她,還有我,命運似乎並不十分眷顧我們啊。

  她急得拉著我的手搖來搖去:“姑娘你別嚇我了!這麼一驚一乍忽喜忽悲的算怎麼回事啊?有什麼心事你說出來啊。”

  我舒了一口悶氣,靜下來,看著微漾的湖水,卻問她:“你隨班子被特意請到京城來,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的終生大事?”

  她全身一震,握著我的手鬆開,也轉頭看著湖水:“姐姐你反正是四爺府的人,好歹四爺會給你做主。我錦書不過是個罪奴,論身份,連姐姐一半兒也比不上。但姐姐,我們一樣,命都在別人手裡罷了。”

  “罪奴?什麼罪奴?!”

  她慘然一笑,我悚然。她那脫離俗世般的微笑下面,藏著的是這個慘笑的靈魂嗎?

  她拉著我,繞了一圈兒,細細地看了一遍四周沒人,才簡短地講了她的身世。她的父親原是浙江的一個州道官員,但因政治風波牽連,做了上頭大官的墊底,被革職流放到海南,而她被充作官奴三年。三年後,如果沒有人要買她(賣她的錢歸官府),她就恢復自由。

  她原來是個官宦小姐,怪不得有這樣的氣質。和曹雪芹一樣,先富貴而後敗落的世家子弟,心裡是最苦的。想著,我突然笑了,說:“這麼說來,我們好像一個命的。你知道我的身世嗎?”

  我把胤禛當日告訴我的那只有幾句話的身世背出來,然後笑著說:“你看,我本來不過是個賤籍女子,還差一點就流落青樓,哪一點比得上你?不管怎麼樣,我已經忘記以前的事了。錦書你也忘記吧。”

  剛聽完我的身世,她就猛地拉著我的手,淚光瀅瀅。到我說完,她又笑了。說:“是啊,是錦書不對,倒讓姐姐去想起那些早該忘記的傷心事。你說得對,都忘記吧。等這一年過去,我就去海南,找我爹爹,服侍他一生。你呢?”

  聽到這裡,我顧不得說我自己,連忙扳過她的身子,急急地問:“對了!你不知道嗎?十三爺今天說,好像八阿哥要把你送給九阿哥。”

  她顯然也是剛聽說,表情一下就凝固了,緩緩轉過頭,又看著湖水不說話。我擔心地看著她,自己也是一團混亂,呆了一會兒,出了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點子:“錦書,你有心上人嗎?乾脆和他一起跑掉吧?”

  她又笑了,有點歇斯底里,轉過頭來看著我,說:“姐姐,我時常看你,看得糊塗。有時候你精細伶俐,利落得像男孩子,有時候你偏又……”

  “姐姐你聽我說,既然今日我們姐妹說了這麼多,錦書就把心裡的想頭告訴姐姐,姐姐看我說得對不對。

  “錦書是肯定不能跑的,一則,自從我家獲罪,原本定了親的表哥就再也沒了音信;二則,我爹爹他還是犯官身份,我若跑了,不是給我爹爹加罪嗎?

  “還有,姐姐,你難道沒有看出來嗎?九爺真正看上的人,是你。當日你一進沁芳閣,我們班子的女孩兒們都在奇怪,你沒看出來嗎?她們都說,我們兩個長得很像。後來聽說九爺這些日子老在這附近轉,卻又不進來。還有今天,瞧九爺和十三爺那個神氣,我心裡就更清楚了——姐姐你想想,九爺他必定是對你有意,但是礙著你是四爺府的人,又與十三爺……交好,他才天天在這裡轉來轉去,不得其法啊,可憐他一個堂堂康熙爺皇阿哥,居然為姐姐徬徨若此……”

  她輕笑一聲:“——所以,有姐姐在前,錦書自認無須擔心。”

  我腦子裡極度混亂了一陣,但大概我的性格實在是太樂天了,首先從混亂中蹦出來的想法卻是:當日在熱河,十四阿哥看到我就是和十三阿哥在一起,今天他又特意來這八爺府看我……看來可憐的十三居然莫名其妙地代替胤禟成了緋聞男主角?

  錦書也不等我說話,已經拉了我往回走,邊走邊說:“走吧,頭髮衣裳都要濕透了,要是被那兩位爺看見,又要怪奴才們侍候不周了。姐姐,不管怎麼說,有人真心鍾情於你,都是讓人羨慕的福氣啊……錦書我,最後不過是來去無牽掛罷了……”

  “來去無牽掛……錦書,可是這繁華世界不是我的牽掛啊……聽你這話,我倒是想起一首詩,只有你這樣的人才配得上……不過……”

  “怎麼?既然有佳句,為何猶豫?”

  “唉,我只喜歡它意韻高潔,但太過於淒美,讓人覺得……不祥。”

  “原來姐姐還有這樣的好詩藏著?那姐姐不能偏了我,一定要寫給錦書!我還沒見過姐姐的文采呢!”

  眼看已經回到了沁芳閣門口,我苦笑,我那筆鬼畫符似的毛筆字,老是抄別人的詩,也叫“文采”?老天,你一定要原諒我,這不是我故意的,都是誤會,誤會啊!

  進了花廳,我們忙著換衣服,擦頭髮,錦書自己弄好後,過來從蘭香手裡接過我的頭髮,一邊不做聲地遞給我一支毛筆。我眼睜睜看著丫鬟迅速地在桌上擺好筆墨紙硯,心裡暗暗叫苦,連忙尷尬地轉身拉著她的手:“好妹妹,你饒了我吧,我那筆字寫出來真不是人看的,別叫我出醜了——我唱給你聽,你來記,好嗎?”

  她像每次聽我說我什麼都不會時一樣抿嘴笑笑瞥我一眼,丟下我濕漉漉的頭髮,親自去搬了琴過來,然後坐到桌子對面,拿起筆,微笑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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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我歪著頭想了好一陣,才算把《葬花吟》的詞想全了,汗一下,不能怪我水平差,實在是它太長了。於是慢慢試著唱起來,中間還很難聽地打了幾個頓,幸好它的詞非常吸引人,我每次出錯時偷眼看看錦書,她似乎絲毫沒有覺得,一直在專注地奮筆疾書。

  第一遍唱完,要重複唱“天盡頭,何處有香丘”之後的詞,我剛唱順了,準備投入地、不再出錯地唱這高潮部分時,卻看見錦書將筆一擲於地,痴痴地拿起紙看著自己剛記完的《葬花吟》,一串兒眼淚順著臉頰直滾落下來。

  我嚇得把琴弦撥得稀里嘩啦一陣亂響,連忙丟了琴,繞過桌子,拍拍她的肩膀:“你怎麼了?沒事吧?為什麼哭啊?”

  這一站起來,才發現沁芳閣的其他女孩子都在我們身後,愣愣地聽著,有幾個,竟然也在哽咽。錦書放下紙,抬頭看看我,想笑,但是笑得……還不如哭呢,她指著那群女孩子說:“姐姐,你可能還不知道,我們這個班子的姐妹,全都是江南一帶沒入蘇州府的官奴……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扶著我的肩膀,她已經泣不成聲,其他女孩子感懷傷情的,竟然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我忙拍著她的肩,卻又不知道怎麼安慰她,想想她們“一朝漂泊難尋覓”的身世,“風刀霜劍嚴相逼”的日子,還有這個連人權都沒有,更不要說“女權”的世界,這群女孩子的命運是如此微不足道,連我自己,也是一樣。黯然了又黯然,我的口才居然一點都發揮不出來,只好默默地陪著她們流淚。

  第二天,我發現沁芳閣裡唱起了一片《葬花吟》,錦書居然還編起了一個舞,正試演得全神貫注。

  我大驚之下,連忙拉住她問:“不是說這詩不吉利,不要唱的嗎?你……怎麼還跳起來了?”

  她停下來,好笑地看著我,似乎是我太大驚小怪了,說:“我們平日裡唱的練的,都是給那些貴人老爺太太們看的,如今有我們自己喜歡的詞兒,還不許我們給自己唱,自己跳?”

  其他女孩子也一片贊同聲,我不甘心,又說:“那,這樣的曲子,肯定不能在娘娘壽誕那日演的!你們還是多練練戲,還有我們編的舞吧!”

  錦書停下來,冷笑一下:“說是這麼說的,不過姐姐你不知道,到時候演什麼都是娘娘和主子們選牌子,他們選什麼我們才能演什麼。再說,娘娘她們那樣身在宮裡的女人,心裡也說不定不比我們好過多少,看看從古到今,多少宮怨詩,也不比這《葬花吟》差。”

  我被她說得一呆——這個錦書,口齒脾氣居然真的跟林黛玉一模一樣了。

  見說的沒用,我也無奈地笑笑:“年年花落無人見,空逐春泉出御溝?這麼說來我竟說不過你。眼看已經是暮春時節,你是不是還要親自去葬花呢?”

  “正是!我們已經準備了花囊花鋤,姐姐你不一起嗎?”

  我徹底絕倒。

  第十三章 胤禟

  北方的春天漸漸暖和起來,八爺府後花園裡桃紅柳綠。看著幾隻燕子低低掠過湖面,重又輕盈地衝上天空,我卻茫然地靠在湖水上的欄杆邊,原本沒什麼心事可以難倒的我,現在卻在為自己的未來憂心忡忡。

  眼看離現代的生活越來越遠了,古代的生活卻仍然應付得手忙腳亂,我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真實地感覺到過對自己生活的毫無把握,難道就這樣應付一天算一天?在這“萬惡的舊社會”裡,不管胤禛還是胤禟,我總感覺自己對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看上眼了的好東西而已。他們有自己完整的世界,妻妾兒女,心腹大臣……最重要的是,權力和事業,相比之下,一個女人算什麼?我就算付出所有感情努力,恐怕在他們心裡百分之一的位置都佔不到。這種不平等的感情我絕對無法忍受,我永遠不會、不能忘記媽媽的教訓……可是我能到哪裡去呢?像錦書說的,反正我是四爺府的人,四爺會給我做主,這種感覺真是太不好了……

  這麼繞來繞去總想不出個頭緒,我一整天都在唉聲嘆氣,錦書她們排演的戲曲我一句也沒聽懂,反倒讓我覺得自己像在演一個荒誕劇,把完全不同的兩個世界混合在了一起,我閉上眼睛埋著頭,真希望再睜開時,已經回到了和媽媽度假時的陽光沙灘。

  “姐姐。”是錦書。還是在這裡……唉。

  “什麼?”

  “你看啊。”

  我抬頭順著錦書正在望著的方向,看到湖水對面,是何公公帶著幾個人匆匆走過,立刻全身緊張起來。

  我們默默地等了一會兒,何公公果然進了沁芳閣。他仍然笑嘻嘻的,也不噓寒問暖了,說道:“錦書姑娘,咱們爺說,特意托兩廣總督楊大人進京述職時給捎個令尊大人的信兒,今日楊大人來了,要你速去見見,好親手把信交給你。”

  “嘩啦”一聲,錦書左手邊架子上的文墨笙簫落了一地,她也不管,只顫抖著嘴唇,道:“我爹的信?楊大人在哪?煩請公公帶路!”

  “錦書姑娘不要著急,八爺留了楊大人在岸芷軒品茶呢。凌姑娘!”他突然一轉頭叫上我,本來聽得呆呆的我沒想到還會有我的事,連忙看著他。

  “因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並幾位大人都在,叫你去試演曲子看看。”

  他們夠狠!拿著大場面壓我,我再沒有理由不唱了。想著,我恨恨地拉起錦書就走,忙得蘭香她們連忙攔著我,給我們好生整理了一番服飾妝容才放我們走了。

  一路上,錦書緊緊地捏著我的手,一句話也不說。我知道她心裡緊張,畢竟,胤禩現在可以輕易地左右一個被貶謫犯官的命運,也就是錦書的命運,這一去,不知是凶是吉。可是我也想不出什麼安慰她的話,只好輕輕地拍拍她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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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我們兩個都有些緊張,也沒注意路,跟著何公公很快就來到一座軒敞的花廳。低頭進去,請安。一個小廝過來叫錦書:“姑娘,請這邊走。”

  看著錦書進了一間偏廳,我順便掃了一眼這裡面的人。除了胤禩兄弟四個,還有四個沒有見過的人,都穿便服,看不出身份,但觀其形色,這裡坐的應該就是“八爺黨”的核心成員了。一想到上次見他們的情景,又想到自己身份是“四爺”那邊的,我深吸一口氣,整個人都進入高度警戒狀態。

  幾個“大人”只拿眼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但那都比不上胤禟的眼神,直勾勾的讓我發憷。

  胤禩開口前先對我溫和地笑了笑(我已經發現了,這一定是他對人最常用的表情),說:“今日請你和錦書來,是想問問你們,我見你們找裁縫要布料忙得興沖沖的,這些日子排演得怎麼樣了?”

  我先行了個禮,規規矩矩地回答:“回八爺的話,奴婢們早已演好了一首新曲子,錦書姑娘歌能裂石,舞似天魔,此舞定不至於污了娘娘和各位大人的眼。”

  “呵呵,聽你這麼說,我們還真想開開眼,過會兒你們就演給我們看看吧。”一個留八字鬍,約五十多歲的乾瘦老頭說。

  “回這位大人的話,我們這舞,非到娘娘壽誕那日不能演。”

  “哦?為什麼?”胤禵感興趣地問。

  不知道從哪裡來的直覺,我總覺得這些人裡面,胤禵很善意,所以我也笑著回答他:“這舞是精心編排了場面的,屆時服裝、燈光、伴舞、配樂……都要在一起營造氣氛,才是最好的效果,若現在看了個雛形,到時候反而看不好整體效果,就請各位爺、各位大人放心等到娘娘壽誕那日吧。”

  他們立刻神態各異地交換著眼色,笑起來,胤誐大著嗓門笑道:“我就說四哥在外頭怎麼老不笑呢,原來府裡已經有了你這麼個丫頭——怎麼偏生你就花樣多?”

  我連忙跪下來回答:“既然八爺要了奴婢來做這事兒,請八爺相信奴婢。奴婢能以性命擔保。”

  一個看上去才三四十歲的“大人”冷笑一聲:“你一個丫頭的性命也敢擔保?不知天高地厚!娘娘的壽誕,八爺的一片孝心,弄壞了一丁點兒,搭上你九族還不夠!”

  這是我最痛恨這個時代的一點,動輒把人的性命分成幾等,此時心裡一團火直往上躥,我跪直了身子看著他們,也冷笑一聲:“奴婢本就是四爺花幾兩銀子從死人裡揀回來的,沒有九族可滅。”

  那個人一愣,一張長滿橫肉的闊臉漸漸泛紅,知道他要生氣了,我才不怕,也不示弱地盯著他。

  一直不說話的胤禟突然大笑幾聲,站起來叫聲:“好!”說著轉身看看他的幾個兄弟,問:“我們哥兒幾個府裡,哪有這麼稀罕人的丫頭?”

  胤禩也連忙打圓場,說:“老阿,你是武將,不是最欣賞風骨硬挺的人嗎?呵呵……凌兒你說得有理,那我們竟等齊了娘娘壽誕再看你的大作。今日既已來了,就揀你喜歡的唱一曲吧。”

  胤禟突然低頭湊近我的臉,眯起眼細看著我的眼睛,嘴角又扯起一道弧線:“看看你又能唱出什麼不一樣的?”

  被他危險的笑嚇得心臟不聽話地亂跳一陣,直到他走回座位坐下來,才從地上站起來,麻木地看著有人把琴桌和琴在我面前擺了起來。

  壞了!被這個胤禟嚇得一首歌都想不出來,我坐到琴桌後,慌亂地看了他們一眼:微笑和一個人小聲說著什麼的胤禩,咧嘴笑的胤誐,仍然直勾勾看著我的胤禟,似乎對我充滿信心和期待的胤禵……

  這時候,偏廳的門打開了,錦書跟在一個朝服官帽打扮整齊的官員後面走出來。這一定就是兩廣總督楊大人了,他看上去倒是一副斯文的書生樣。但是錦書看上去很不對勁,眼圈紅紅的,眼睛亮亮的,臉上似有淚痕。他父親出什麼事了……我更走神了。

  “咳!咳!”

  我又慌亂地轉過頭來,那個被胤禩叫做老阿的武將正非常不滿地瞪著我。我知道他剛才被我頂得很火大,是有“主子”說話了,他才不敢把我怎麼樣的。看他現在臉氣得通紅瞪著我的樣子,活像個電視劇裡的張飛,我連忙低頭忍住笑,卻突然想到一首很適合唱給這群人的歌。

  試著撫弄琴弦定下調子,我看著楊大人和他們點頭示意坐到一邊,錦書也退到我身後站定,好好醞釀了一下情緒,才唱起來:

  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

  白髮漁樵江楮上,慣看秋月春風,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我儘量讓自己想著從這個時代直到我生活的21世紀間的歷史巨變,人事滄桑,心裡漸漸充滿曹雪芹似的歷史虛無感,把琴弦撥得嘈嘈切切,似在笑他們執迷繁華,又似在替他們不值。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9
三十四

  兩遍唱完,我仍然撥著弦,讓音樂漸漸消失,才抬頭看他們。

  他們顯然、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會唱一首這樣氣氛的詞,一時都愣的愣,沉思的沉思,胤誐乾脆皺著眉,歪著頭,一臉不解地看著我。那個剛才活像張飛的人,現在又滑稽地輪流看看我,看看幾個阿哥。

  我很滿意這個效果,站起來,行了個標準的福禮,等待他們開口。

  胤禵笑著先開口:“這果然是你才能唱出來的曲子,這詞兒雖是古的,卻和我當日聽到的你的慷慨陳詞一樣有警世醒人的效果。好!——你若是我府裡的丫頭,早該賞你了。”

  胤禟仍然是那種危險的笑,說著話,眼睛只看著我不動:“老十四,這樣的丫頭,你怎麼賞?銀子?嫌俗;衣裳首飾?看她也不愛穿戴;賞其家人?她沒有家人……真是為難了的。”

  胤禵一聽,也樂得點頭稱“是”,呵呵地笑起來。

  楊大人擊節嘆道:“這是前朝楊慎所做《臨江仙》,原為感嘆漢末三國人物的,老夫還從未聽過有人把這詞唱進曲子裡……”

  最能影響全場氣氛的主人胤禩此時突然嘆氣,道:“凌姑娘此情此景,讓各位想起什麼?唐宋盛時,人皆云,柳永詞,只好十七八歲女孩兒,執紅牙拍板,唱”楊柳岸,曉風殘月“;東坡詞,則須關西大漢,執鐵板,唱”大江東去“。”

  說到這裡,他突然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疑惑表情凝視我:“可如今凌姑娘這嬌滴滴的模樣身段,卻慨然歌之‘大江東去’,足令我輩鬚眉汗顏啊!”

  那個楊大人連連捋鬚點頭,道:“凌姑娘和錦書姑娘這樣的人物,我今兒才算是見著了……”

  想到錦書,我連忙回頭看她,她怔怔地盯著地板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們又自顧評論感嘆起來,我卻已經無心聽他們的評論了,躲避著他們各式各樣驚異的目光,悄悄退到錦書身邊站著。

  又閒話了幾句,叮囑我們好生排演,需要什麼就問何公公要,又特別對錦書說“要放寬心,我自會照應”之後,胤禩讓我們退了出來。

  又僥倖過了一次關,我急著想問錦書的事,但一路上時常有人,我只好急急忙忙地走路,想回去了問個明白。

  剛走到一個假山石的轉彎處,一陣清脆爽朗的女子笑聲遠遠傳來,烘托它的是一片嗡嗡的女人聲音:“福晉您真是菩薩心腸……哪裡能見著福晉這樣的人物啊……誰不誇福晉您……”

  阿諛聲裡顯得那個女子的笑聲分外志得意滿。我正在發愣,錦書已經敏捷地一把把我拉到路邊,拽拽我示意我和她一起跪下。我已經反應過來,遂乖乖地在路邊跪下,低頭等著這位福晉走過。

  果然很快就香風陣陣,我只看見一群各式各樣的女鞋簇擁著一雙大紅綢面繡彩蝶逐花踏花盆底兒的宮裝鞋子走過。一路環珮叮噹,煞是好聽。

  眼看花盆底兒已經走過我們,我鬆了一口氣,正要抬頭看,卻聽得腳步聲停了,一個青年女子的聲音說:“喲,這好像是錦書姑娘嘛。”說著花盆底兒退回幾步到我們跟前。

  錦書恭順地說:“給福晉請安。”我也連忙跟著說了一遍。

  “起來說話吧。”

  我們站起來,仍然低著頭,我只看見她穿著一身大紅底滾黑邊繡百鳥朝鳳花樣的旗裝。

  “這是從哪兒來啊?旁邊這位……好像不是你們班子的?”

  我不想在這樣的女人面前顯得怎麼樣,就沒說話,錦書說:“回福晉,這是四爺府上的凌姑娘。八爺剛剛叫了我們去問話。”

  “哦?就是那個四爺府的凌姑娘?抬起頭來說話嘛。”

  我只好抬起頭,看看眼前這個康熙兒媳婦裡最出名的八福晉。

  和初見四福晉時一樣,她也有一群丫鬟老媽子簇擁著,吊梢丹鳳眼,菱形小嘴,眉飛入鬢,二十歲還不到的樣子,神采飛揚,表情總像是在笑,但這笑意並沒有延續到她眼裡。

  王熙鳳!這是我腦子裡跳出來的第一個念頭,飛快地對比了一遍她和王熙鳳樣貌氣質和身世的相同點——特別是身世命運,都是出身名門,以其能幹在公公兄弟妯娌內是出了名的,靠了一座冰山而不自知,有精明而無智慧,以至於落得個……

  還在垂著眼簾出神地想著,她已經哧哧笑著,開口了:“凌姑娘和錦書姑娘真是一對兒玉人兒似的……”

  突然有輕微的悉索聲響起,一個人影已經出現在近處,胤禟正從我們剛才來的方向走過來。

  “喲,九叔!”八福晉笑得好甜地行了個禮,“九叔你這又是打哪兒來啊?”

  胤禟一見她,已經是一臉不羈的笑,看了我一眼,才說:“八嫂你這架子好大啊,是上哪巡幸去了?我就不能跟著沾沾光兒?”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29
三十五

  說著竟不等八福晉回答,轉頭問我們兩個:“剛才出來就不見了你們人影兒,跑得這麼快做什麼?難不成知道我在後頭,怕我吃了你們兩個?”

  我和錦書對望一眼,都是一臉奇怪,他追出來做什麼?

  還沒來得及回答,八福晉已經又哧哧地笑起來:“九弟你好福氣啊,我方才還說,這兩位姑娘活脫脫一對玉人兒呢,這美事都讓你佔了……”

  胤禟揶揄地一皺眉:“那,小弟我就忍痛讓一個給八哥,八嫂你看,讓哪個好呢?”

  “呸!”八福晉連忙笑著啐了一口,“他不配!他就配我這樣老臉沒皮的和他混罷咧!”

  胤禟毫不掩飾嘲諷地看著她笑起來,八福晉沒好意思的,胡亂行個禮,仍在丫鬟老媽子的簇擁下踩著花盆底兒昂然而去。

  待得她走遠了,胤禟先是擰著眉頭看了看錦書的表情,才沒有語氣地說:“你先回沁芳閣吧,我有話要和凌兒說。”

  錦書也面無表情地行禮,轉身,一會兒就消失在煙柳叢中。

  剩下我,第一次單獨和胤禟在一起。他轉身,示意我跟他走,自己慢慢地往前踱步。

  “剛才你唱那《臨江仙》的曲譜,從沒聽人唱過,是你編的曲子?”

  此時只有他的背影對著我,我放鬆很多,總不能說是三百年後的人做的吧,只好含糊答道:“奴婢很喜歡三國故事,就想到了。”

  “三國?你還蠻有古意的,讀了不少書?”

  我仍然是那個經典回答:“略識幾個字罷了。”

  “哼,略識幾個字?”他突然停下來轉身看看我,我差點撞到他的背上,猛然停下來,和他的胸膛已經靠得很近了,嚇得我連忙退後一步。

  他又細細地看看我的臉,也不知道是在看我的表情還是什麼的,看得我不耐煩地回瞪他了,他才笑笑,又帶我往前走,一直沿小徑繞到深入湖心的一個亭子裡,他坐了下來,又示意我坐。我說:“奴婢不敢。”

  他笑,說:“還真有你不敢的?坐吧!”

  既然這麼說,我就不客氣了,在他側面遠遠的沿欄杆坐下來,等他開口。

  “八哥已經著人去蘇州府,把錦書買下來了。”他又皺眉,看看聽了這話後一臉關注的我,“八哥的意思,是把她送給我,因為當日確是我挑中她的。你大約還不知道,她父親原是因罪被流放的朝廷官員,如今她父親在流放地染上了疾病,有八哥出面,把他開脫出來,也算一件善事。”

  善事?原來如此!我冷笑。

  “救”了一個被流放,還染病的可憐的犯官,讓他感激涕零,無以為報,修書一封,對自己的女兒說,要報答恩人……於是女兒的一生幸福就成了交換。

  可憐的錦書……這些人一手攥緊了她的命運,還自認為大慈大悲。

  胤禟不動聲色地看了我一會兒。我沒有什麼話要說,在這些主宰命運的手下面,我的話,我的想法,毫無意義和重量,我只有沉默。

  他突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低頭,不耐煩地看著我,沉著聲音說:“你怎麼不說話?只要你說話,我就不要錦書便是。”

  我艱難遲鈍地消化著他的話……只要我開口,他就不要錦書?那……我?

  我驚詫地看著他,和他尷尬地對望了一陣。他此時看上去就像一個熱切望著自己還沒得到的新玩具的小孩。

  我不敢置信地說:“九爺的意思,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他負氣地一轉身踱了幾步。

  “你不是很伶俐嗎?怎麼會不明白?九爺我偏偏就看上你了,錦書不過長得和你有些相似罷了。如今只要你願意,我便向四哥討你去!”

  對!我還有這個擋箭牌,慌亂中只得說:“奴婢……終歸是四爺府的人,九爺,奴婢和錦書一樣,命不在自己手裡!九爺的話,折殺奴婢了……這身份的人,哪敢有自己的想法,那是死罪!”

  他從急躁的踱步中轉過來,定定地站在我面前:“……哦?這麼說來是我問錯了?”

  我已經不知道還有什麼託詞可說,幾乎是哀求地抬頭看他,他望著湖水想了一想,突然笑了:“好!既如此,我主意已定!”

  說著揮揮手:“你回去吧!我這就去見八哥!”

  我莫名其妙地呆看著他興沖沖走到岸邊,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也顧不上淑女形象了,大叫一聲:“等等!”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0
三十六

  他背影一滯,笑著回轉過來問我:“叫我?”

  看著這個從湖光、垂柳中走來,難得的笑得一臉美好的胤禟,我的呼吸被屏住了一秒,才遲遲地開口:“奴婢我……不認識路。”

  “哦!是我疏忽了,呵呵……”他一把拉起我的手,往外走去。

  我看著他纖長白淨的手發了一會兒呆。他看上去心情很好,是要去向胤禛要我嗎?我該怎麼勸說他?胤禛怎麼可能答應?這不是添亂嗎?還有……他們兄弟怎麼拉人家手的時候都不先問一下呢?

  他一直興沖沖地走著,我就這麼呆呆地跟著,一路上丫鬟小廝都詫異地看著他,大概從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還有一些看起來等級高的僕侍,給他請安時都在偷笑,他也毫不在意地把手一揮自顧走著。

  已經能看到沁芳閣了,我終於忍不住叫了聲:“九爺……”

  他回頭看看我,繼續走著,問:“什麼?”

  “九爺方才說主意已定,是什麼主意啊?”

  “你不是說了,這不是你身為奴婢能自己做主的嗎?那就別問,我自會安排。”

  被他一句話噎了回來,我不安地在女孩子們,特別是蘭香驚詫的眼神中回到了沁芳閣,不再回頭看胤禟,我直接衝進去想找錦書。

  一直找到她的房間,才看到她坐在窗邊凝視著外面,臉上總是掛著的笑早已消失了。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亟亟地說:“錦書!我都知道了!現在你怎麼打算?千萬不能就這麼跟了九阿哥啊!”

  她皺皺眉,看著我慘然一笑:“姐姐,我父親年老體弱,若非他們照顧,如何能在那蠻荒之地熬下去?況且我父親說,八爺還答應他,過兩年給他重新起復,或許能官府原職也說不定。”

  我氣憤地搖著她的手:“他怎麼可以這麼說?這些虛無的榮華就換去你一生的幸福?當再大的官又有什麼意義?王侯將相最後還不是荒冢一堆?”

  “荒冢一堆……姐姐你說得妙啊,就像你今天唱的,是非成敗轉頭空,可是我們能怎麼樣呢?孝女本就應該像緹縈那樣捨身代父。父親還囑咐我好好服侍九爺,以報答他對我全家之厚恩。”

  我氣得說不出話,站在那裡直髮愣。倒是她看不下去,反來安慰我:“姐姐不要為錦書不值了。我們是什麼身份,能跟了堂堂龍子鳳孫,多少人羨慕呢。姐姐沒聽她們說?”她冷笑一聲,“總能一世衣食無憂,若是生個一男半女,更是終生有靠。”說著,又冷笑一聲。

  被她兩聲冷笑哼得心裡冰涼……

  這,就是我們唯一的出路嗎?

  第十四章 選擇

  離良妃的壽誕已經沒幾天了,受我和錦書的影響,沁芳閣裡再也沒有了歡聲笑語,各人默默地準備著各種表演事宜。在這種安靜裡,只有蘭香時不時在我旁邊念叨,不為別的,就問九阿哥和我是怎麼回事。我知道,她是在提醒我不要背叛四阿哥。她根本不懂,我們根本沒有背叛的資格,有什麼好操心的?所以我總是懶懶地說聲沒事,任她說去。

  這幾天來,錦書總是不停地唱著跳著,好像整個人都已經變成了一個舞著的機械。除了常演的戲曲,我們新編的舞,她一空下來就是《葬花吟》,直唱得整個沁芳閣一片愁雲慘霧,天地變色。我們只能無言地在一邊看著。

  這天,她在和一個女孩演什麼戲,唱得興興頭頭的,我沒有心思,仍然什麼都聽不懂。蘭香見我一個人在角落,又不失時機地在我耳邊小聲念叨。

  “……九爺對姐姐是怎麼回事啊?那日九阿哥的樣子大家都很納罕呢!平日裡九阿哥都是陰沉沉不理人,從沒見過他還有那樣兒的,還……還拉著姐姐的手,一點都沒有貴人架子……”

  我耳朵裡聽到的卻是錦書的唱詞,而且在這嘮叨干擾中奇蹟般地聽懂了。

  她唱的分明是:“……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我的心好像被針紮了一樣收縮起來。

  突然用力拂開蘭香,大聲說:“你問我做什麼?難道你不明白嗎?我們不過是奴才而已!要問,你去問他們那些主子啊!還不是他們想把我怎麼樣就怎麼樣!我能知道什麼?”

  所有的人都靜下來看我,錦書長長的水袖拖到地上,凝固成一幅畫。她寬容地看著我,無奈地笑,蘭香從沒見過我生氣,嚇得結結巴巴的:“姐姐不要生氣啊,我這不是擔心你嗎……”

  門口突然傳來一個我這幾天最害怕聽到的聲音。何公公站在門口,奇怪地問:“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們忙著要行禮,他急急忙忙地一揮手,也不問我們別的了,直接對我說:“凌姑娘,四爺來了。八爺、九爺、十爺、十四爺都在正德堂相陪,叫你過去!”

  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我一時呆在原地。這個陣勢……我又要去過刀山火海了。

  我徑直隨何公公走出了門,連跟她們打個招呼都忘記了。腦子裡不知道在想什麼,我們一直快步穿過後花園,來到廉親王府難得嚴肅的幾座正堂之一。

  外面廊下,耳房,滿滿地擠著幾位“爺”的跟班隨從,有的捧衣服,有的捧帽子,有的還好奇地看著我。看樣子,才下朝,他們就直接來了,又專門叫來我這麼個丫頭,是夠奇怪的。

  李衛站在人群裡,笑嘻嘻看著我,誇張地比著手勢和我不出聲地打招呼。我苦著臉回他一眼,我可能就要倒霉了,你小子還嬉皮笑臉?真是沒眼色,後來是怎麼成了一代名臣的?也不管他奇怪的表情,我隨何公公進了正廳。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0
三十七

  雖然一路上都在給自己打氣,但是一看到眼前這架勢,我還是吸了一口涼氣。

  胤禛和胤禩坐在上首,胤禟、胤誐、胤禵坐在兩側,全都是一身朝服,儼然是電視劇裡三堂會審的情景。我剛踏進他們的視線,就感到了他們各種各樣的目光。

  胤禛的目光最可怕,像滾熱的岩漿一樣劈頭蓋臉而來,不解的憤怒?壓抑的灼熱感情?高傲的自尊?猜忌的懷疑?這一切放在他那冷冰冰的臉上,製造出一種強烈的氣場,讓周圍的所有人都感受到深深的壓迫……我本不願跪下行禮,卻被壓得行了個跪禮,才默默站起來。

  胤禩坐在胤禛左邊,皺眉,略顯疑惑,似乎在不滿我居然是這樣一個製造麻煩的東西。

  胤禟的目光並不比胤禛讓我覺得好過,他似乎仍然和平常一樣驕傲不羈,但看我的眼神裡充滿熱烈的期待,我……我沒有對他表示過什麼讓他誤會的東西吧?我連話也沒有對他說過幾句啊?他憑什麼對我這麼志在必得?

  胤誐不耐煩地輪流看著屋子裡的其他人,一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糊塗相。

  胤禵只溫和地看了看我,就皺著眉觀察起了他的四哥。

  何公公沒有隨我踏進來,只在門外躬身,熟練地輕輕關上房門。

  胤禩先輕咳了一聲才說話:“四哥,請你來說吧。”

  胤禛乾巴巴地說:“八弟是主人,我們都是自家兄弟,你說就是。”

  胤誐終於憋不住地開口嚷嚷了:“我說你們到底是在說什麼啊?我剛才不就內急去了一會兒嗎?怎麼就不知道你們是在說什麼了呢?”

  我乘機換了一口氣,不禁對他產生一絲好感,要不是他在場,我一直不敢出氣,就要憋死了。

  胤禟看看他這個弟弟,又滿不在乎地看了看胤禩,最後目光落在我身上,說:“這事說起來是我找的,我來說吧。你不是知道我看上凌兒了嗎?今天下了朝,我就去問四哥要她了。四哥說,要來看看她自己的意思,大家就都來了。誰叫你那個時候就內急去了呢?”

  胤誐恍然地點點頭,也開始觀察起胤禛的反應。只有胤禵笑了笑。

  胤禩低頭想了想,賠著笑對胤禛說:“四哥,這事兒,說起來還得先怪四哥您府上調教出來的人實在是可人意兒的,誰見了都喜歡,呵呵……”

  他幹笑了幾聲,看沒什麼效果,居然也毫不尷尬,自顧徐徐往下說:“……但終歸還是老九任性。你也知道,老九自小被宮裡頭娘娘和我們這些哥哥寵壞了,最是個佔強的性子,我和老十自小和他歲數最近,一起長大的,不知道被他挑了多少東西去!他當日和我說看上了凌姑娘,我就勸他,”世界上好物事多了去了,你不能還像小時候一樣都要搶著啊,俗話說玩物喪志……“我是苦口婆心啊,還特意把他選的那個蘇州的錦書姑娘,也買下來送給他了。四哥你想想當哥哥的這片心——誰知他還去是問著四哥要凌姑娘。唉!依弟弟看,四哥就不要睬九弟這脾氣了,等娘娘壽誕一過,我保準把凌姑娘完璧歸趙就是!”

  胤禟一直在不滿地冷笑,但還是等到胤禩說完才開口:“八哥,你這話我可不愛聽!你說我佔強,我承認,自小是挑了你們不少好東西去,可是我也分了你們不少好東西啊!老十,你說是不是?怎麼就是我任性了呢?四哥不是也說了,要看凌兒自己的意思嗎?”

  他們每次說到我的名字,我的心臟就要被嚇得停跳一秒。此時連胤誐也感覺到了他的幾個哥哥原來各懷心思,愣愣地看了這個看那個。

  胤禛又幹巴巴地開口了:“九弟說得沒錯。我們是當今皇阿哥,要什麼沒有?更別說我們還是骨肉兄弟,不就是個丫頭嗎?我府裡向來對下人不薄,只要她願意,我一定連嫁妝一起送到九弟府上!凌兒,你說,願意跟了九弟嗎?”

  本來他們好好地在長篇大論地理論,現在卻猝不及防地問到我頭上。我被這突然的問話嚇了一跳,“撲通”一聲先跪下了。胤禛原來還是個逼供高手,心理戰術簡直一流。

  胤禟迅速地把目光鎖在我身上,胤禛此時卻淡淡地看著窗戶,我在心裡咬牙切齒了一下,你們有必要這麼逼一個弱女子嗎?一定要我站到對立雙方的其中一方?沒有辦法了,只有先把扔給我的問題推回去。

  “四爺何出此言?四爺對奴婢有再生之恩,奴婢的命就是四爺給的,大恩難報,哪能自己有什麼主意呢?”

  胤禛冷笑一聲,嚇得我心臟又停跳一秒,胤禟卻不耐煩地搶著問:“你就說,你到底願不願意?”

  逼得我沒處退了,唉……我儘量裝得楚楚可憐地抬起頭,這一關遲早得過,那就咬咬牙吧。

  “奴婢身份卑微,能蒙九爺青眼相加,奴婢感激在心。但四爺是奴婢的主子、恩人,奴婢不能忘恩!”

  “你!”胤禟猛地站起來,逼近我幾步,目光從不願相信的惱怒,一下子變得陰狠,“那就是不願意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0
三十八

  被他這種我從沒見過的目光嚇得整個人往後一縮,我連忙用一隻手撐著地保持平衡,原本的跪姿幾乎變成坐在地上。

  “九弟!”胤禩突然威嚴地喝了一聲,胤禟慢慢地轉過頭去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依然面無表情的胤禛,突然狠狠地一拂袖,怒氣衝天地走了幾步到門口,“哐啷”一腳踹開門,回頭又看了看我,不顧胤誐在身後叫他,逕自揚長而去!

  他看我的那是什麼眼神啊……怎麼好像是我對不起他似的?老天啊,我什麼都沒做,怎麼反而覺得自己好像欺騙了一個純情少年的感情?胤禩說得真是一點不錯,胤禟果然是一個被寵壞了的小孩!害得我這麼狼狽,他居然還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到底是誰家裡早就妻妾成群了啊?!我好好一個純潔青年,還被胤禛懷疑,今後生存都要成問題了……老天快下雪吧!我真是比竇娥還冤!

  胤禟的背影早就消失了,我還可憐巴巴地坐在地上發怔。

  坐得離我最近的胤禵也突然站起來,已經是驚弓之鳥的我嚇得本能地又要往後退。

  誰知他輕輕握著我的手臂,一把拉起我,我愣怔地看到他眼裡是一片溫和的憐惜,舉起手拂開我被汗黏在額頭的散發,他溫聲說:“不要怕,不關你的事。”

  我這才反應過來——現在已經學乖了,連忙想先看看胤禛的表情,誰知他已經站起來了。

  胤禵感覺到身後的動靜,在胤禛走到我面前之前,已經瀟灑地一轉身坐回椅子上,刷地展開扇子,輕鬆地笑道:“四哥,看看,凌兒被嚇成這個樣子,真是可憐見的,你比我們都年長,一定比九哥更懂得憐香惜玉吧?呵呵……”

  早看呆了的胤誐也圓場似的呵呵傻笑起來,胤禛站到我面前,先有些奇怪地看了看胤禵,又背對他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仍然是火山熔岩般的眼神,此時好像有一點點滿意,更多的不放心,嚴重的警告,強烈的佔有感……似乎要把我整個融化吞噬。

  然後轉身,淡然地說:“既如此,我也沒有法子,少不得娘娘壽誕之後她還是要回我府就是了。九弟……”

  胤禩在胤禟走後,一直氣得拿手按著桌子發愣,此時連忙說:“九弟不過是小孩子脾氣,過幾天看見別的好東西就忘了!四哥你放心,娘娘壽誕那日你們都來,我定叫他給你敬酒賠罪!”

  胤禛說:“我們親兄弟,什麼罪不罪的?你替我叫九弟改日來我府上喝酒!今日我就先回去了……”說著也不看我,就往門外走了。

  胤禩、胤誐、胤禵連忙站起來,和他好一陣寒暄,兄弟幾個親親熱熱客客氣氣地送出了門,才轉回來。

  見我仍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胤禩發愁地皺皺眉,叫道:“來人!送凌姑娘……”

  胤禵突然搶著說:“八哥!我來送吧,凌姑娘這樣兒叫人不放心。”說著就拿眼神示意我,踏步出了門。

  “哎?”胤禩詫異地看看胤禵的背影,又尋求主意似的看看胤誐。

  我飛快地看了一眼又愣在原地的胤禩,他顯然不敢相信這個十四弟居然不吸取九弟的教訓,也來“沾惹”我,見我看他,他不滿的目光也迅速掃過我。

  我連忙回頭隨胤禵快步走出了這個可怕的地方。

  一直默默走到水邊,湖面上微風拂來,我全身是汗,被吹起一身雞皮疙瘩。

  我倒是很吸取教訓,不想再和他們兄弟產生什麼麻煩了,所以只儘量靜悄悄地跟在胤禵後面。他也很配合似的,同樣一言不發。

  眼看又快到沁芳閣了,在一片垂柳掩映中,他突然停下來轉頭看著我,笑道:“女中豪傑,你的膽氣到哪兒去了?”

  聽他這麼問,我腦中一下浮現出那西北的遼闊草原,秋冬之際蒼蒼茫茫的衰草連天。愣了半晌,才說:“如今形勢比人強嘛,我只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

  “形勢比人強?呵呵……這又是什麼稀奇古怪的說法?”他又是搖頭又是笑。

  “是啊,十四爺你看這四壁紅牆,中間圈起來方方的一小塊,就是我的全部天空了……”

  他愣了愣,也不由得抬頭看看天,我卻聯想到了他們兄弟被高牆圈禁,甚至更糟糕的命運,連忙停住了。

  想想,轉移話題吧:“十三爺怎麼沒和四爺一起?”

  胤禵認真地看看我:“他有急事,去辦差了。你很關心他?”

  我也認真地說:“十四爺你也聽到過了,我很羨慕他。你和十三爺一樣,行俠豪爽,一定不能想像凌兒的心境。若是能和你們交換,凌兒真想策馬揚鞭,優遊山河。在北京這小小一塊是非窩裡,有什麼好爭的?”

  說到後來,我已經真心地想勸一下這個讓我頗有好感的阿哥了,如果能收起那個野心,他其實會是一個多自在逍遙的王爺啊。

  他詫異地看看我,慢慢轉身繼續向前走:“所以我願意和你說會兒話,我身邊,從沒有人會這樣,和我說這些話的。但是我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自在啊,身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我們其實並不能自在逍遙……”

  “還有,我和十三弟他,也並不一樣……”

  沁芳閣門口,女孩子們已經迎出來請安行禮。胤禵站住了,對我說:“你安心休息一下吧,四哥、九哥他們這麼喜歡你,斷不會為難你的——瞧你被他們折騰得這狼狽樣兒……我走了。”

  和她們一起目送胤禵離去後,我有氣無力地轉身想回房間睡上一覺。

  錦書一把拉住我的手:“怎麼是十四爺送你回來?呀?你手都冰涼,怎麼身上汗成這樣?發生什麼事兒了……”

  我沒力氣說話,擺擺手,直接晃回自己房間,錦書在後面吩咐道:“快去打熱水來給姐姐沐浴!”

  我被她們擺弄進泡滿熱水和花瓣的大木桶裡,很快全身放鬆下來,清空腦子裡的一切東西,靠在桶沿睡著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8-12-31 22:30
三十九

  第十五章 壽日

  那天被她們從桶裡撈起來後,我昏睡了一整天,醒來就恢復了正常,多想無益,徒增煩惱,乾脆和錦書一樣投入到她們緊張的準備工作裡去了。而且,在這個時代,良妃母以子貴,回府祝壽,是一件相當於《紅樓夢》裡貴妃省親一樣的大事。整個廉親王府為此忙碌了這麼久,到時候誰出差錯都肯定會完蛋的。而且,我記得後世有一種猜測,說良妃身份低賤,卻能得到一向只以政治利益決定后妃身份的康熙皇帝的寵幸,升為妃子,就是因為她是後宮最美貌的女人,所以,我對這個娘娘也充滿好奇。

  我和錦書顯然都很樂意投入地做事,這樣我們就可以不用去想那些永遠想不出答案的煩惱了。在最後兩天裡,我們幾乎都很少說話,有什麼意見交流時只需要交換一個眼神。但是這種默契也讓我產生了無限的惆悵——這件事一結束,我和錦書就要離別了。我雖然很想念有鄔先生在的那個暫時能平靜避世的書房,但回四爺府之後,也許我就不能再住在書房了……而錦書,我擔心她的命運,就像擔心我自己的命運一樣,甚至,我真的很希望能保護她。我有一種強烈的念頭,想要保護在這個世界裡,如此美好卻又如此柔弱無力的珍貴事物。

  但是對於我這個自身難保的人來說,這願望就像人類面對時間流逝時一樣無奈。良妃的壽誕日到來了。

  沁芳閣裡的人們一大早就全都起來收拾各種應用的東西,等待消息。

  吃過早飯,就有人過來向我們交代事情:娘娘上午向皇上請旨出宮,中午歇過午覺後,鳳輦起駕到廉親王府。這之後自有種種禮儀程序,祝壽,等等,我們都要在這邊乖乖迴避,不得亂跑,以免衝撞鳳駕。待娘娘安定下來入了席,會由娘娘和主子們點戲,北京有名的祥慶班早已過來候著了,那時候自有人帶我們也去後台候著,點到誰的戲,誰就去表演。如此到傍晚,正式的筵席開始——那自然也沒我們的事。晚筵結束後,與筵眾人會陪娘娘小歇一會兒,此時我們編的舞就該出場了。娘娘之前已經說了,不耐煩老看戲,鬧得慌,八阿哥才請了錦書他們過來的——主要是為了這場壓軸表演。之後如果沒有意外,娘娘就會準時起駕回宮。

  我們其實沒有多少事情要做的——我這麼說肯定會被一群女孩子白眼,因為沒事的其實只有我一個人而已,我早已得到錦書的諒解,不會出現在台前。特別是現在這個狀況,要去面對那群人的眾目睽睽,我還是能躲便躲吧。聽說胤禩原本只想辦成一個家筵,除了他們兄弟,一些在京的皇親,外人就只請了張廷玉、馬齊兩個上書房大臣而已。但是無奈他現在在官員中的人望勢力實在是太大了,全京城的官員們早已一窩蜂地奉上各種壽禮,打點好門路,要來壽筵上蹭個位置。

  在胤禩前面正堂服侍的一對丫鬟有天過來看錦書她們的戲時,閒談中說起,現在連廉親王府的看門人都比那些二、三品京官架子還大,天天不知道多少人求著他們要通報、送信兒,一天下來人家塞的銀票都一大摞。“嘖嘖嘖,你沒見他們那個樣兒,給銀子一律不睬的——嫌口袋放不下!”“還不是因為咱們爺是出了名兒的”八賢王“?誰不想來巴結啊?別說北京城裡這些官兒了,聽說好多外省大員,一個月前就藉故動身來北京了,什麼金銀珠寶的送了都嫌俗氣!聽說雲南運來一個好大的碧玉觀音像,是整塊兒的玉雕的!要不是娘娘信佛,吩咐給結算銀子買下來,八爺還要退回去呢!”

  我一直皺眉聽著,沒想到如此繁華熱鬧不堪,胤禩已經吃過一次樹大招風的虧了,現在還是擺脫不了這個形象啊。這麼鬧騰,康熙豈有不看在眼裡,暗自大皺眉頭的?我還可以想像到鄔先生一定在樂呵呵地對胤禛說:“看他們鬧去,鬧得越有陣勢越好……”

  當時錦書還奇怪地拍拍我,似乎在問:“怎麼你也關心起這些俗事來啦?”

  我向她笑笑,無法表達心裡這種突然的虛無感,現在越熱鬧,我就覺得越悲哀。

  眼看熱鬧真的到來了,我還是有些好奇,到底有多少官兒終於擠進了這個筵席?二阿哥此時還沒有復立為太子,但是被放出來仍在毓慶宮“讀書”,身份尷尬,他有沒有被邀請?

  我們樂得自在在沁芳閣一直躲到下午,吃過午飯,大家開始細細化妝,我一再推遲,要求她們都化完了再給我弄——實在是害怕那一層厚厚的粉。

  等了一個多時辰,突然一個小太監一溜兒煙地往這邊跑過來,遠遠地就叫:“快!快!拿好東西隨我來!”

  大家一時手忙腳亂,好不容易收拾齊了,靜悄悄地隨他出了小山後的小門,往府裡新建的念慈閣走去。

  我很滿意自己最終還是沒化妝——反正我又不出去表演,幫錦書拎著沉甸甸的裝裹盒子,一路上觀察著來來往往的人。雖然個個都是急匆匆的,但是忙而不亂,各自有條理地直奔自己要去的地方,看上去場面操持得很不錯,這裡面,那個王熙鳳般的八福晉功勞應該不小。

  從後門進了念慈閣,這其實就是一個很大的戲園子,臨水而建,遠近都是一派清雅風光,設計這景緻的人,也實在是用了心的。

  我們在後台——一個水邊的二層小樓裡停下來,忙著掛出衣服,頭飾,全都是備選的戲有可能用到的,因為早得了吩咐,大家雖不停地在動作,卻一聲也不敢出。

  果然,不多時就聽見遠遠有人拍巴掌示意,一路直傳到這邊,靜聽時,有太監聲音尖聲宣著什麼,細細的聽不清楚。然後雜沓的人聲便相繼響起,竟持續了好長一陣子。中間夾雜著一些隨從小廝們四處奔走為主人取用東西,人們互相低聲招呼的嗡嗡聲,隔著戲台,聽上去場面似乎比之前預料的還大。

  一個小太監飛快地跑到離我們不遠的另一處房屋,還在門外就叫道:“第一出《麻姑獻壽》!快!快!第二出《八仙慶壽》快準備!”

  我和錦書相視一笑。她早就說過,這種場面,開場戲必定要熱鬧,吉利的獻壽戲,必定沒她們的事兒,果然如此。

  只見一群早已穿戴齊整的各色“麻姑”、“仙女”、“神仙”奇形怪狀地匆匆沿迴廊小跑進了就在我們前面幾步路的後台,舞台上一陣緊一陣鑼響,鼓樂大作,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乍然開唱,震得我這個回古代之後早已習慣安靜的耳朵嗡嗡直響。看來,這個祥慶班是鉚足了勁兒要在這盛筵上好好表現一把了。

  我駭然捂著耳朵笑起來,其他人此時也放鬆下來,現在說話倒是沒問題,反而是不大聲叫的話,別人都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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