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歷史】塵世羈 作者:滄海月明 (已完成)

 
li60830 2018-12-31 18:08:02 發表於 歷史軍事 [顯示全部樓層] 只看大圖 回覆獎勵 閱讀模式 260 26860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1
八十

  字還是很醜,但至少能正確、整潔地寫出來了。厚著臉皮先遞給鄔先生,他和胤禛交換了一個眼色,沒說話。

  胤禛看看,站起來走到窗前,背手看著外面說:“恐怕你不能再去那邊了。”

  我等著他解釋。他沒有回頭,繼續說:“你一定想不到,連我也沒想到。不知怎的,那裡居然成為京城文人墨客相聚會文的地方了,近日其名大有傳遍京城之勢,儼然成為一大風流故典……之前別人都不敢向我提起這回事,還是我直接在上書房堵著問了張廷玉,他才告訴我的,連他家兩位公子,都受邀了兩次,被他約束沒有來。很多大臣和他們的家僕當日都看了你與錦書的歌舞,回去便有不少人作詩詞向老八歌詠之——那時外頭還不知道有變故。可是前段時間,突然有信兒傳出,你們的墓造在這裡,還有好字、好詩文,文人雅客、王孫公子們居然就趨之若騖……那日我們看到的那些人就是的。”

  他冷笑一聲,才接著說道:“京城新近流傳的好詩文,大半都是作給你們兩個的,那亭子也已經被詩文貼滿了——我已經著人去抄了回來,凡是看著不好的,稍有輕浮詞句的,一律抹掉。他們還給那亭子起了個名字,叫‘花冢’,呵……我記得翰林院王鴻緒寫的那篇賦,連鄔先生都讚好呢。”

  鄔先生見說到自己,也呵呵笑道:“那文借紅顏凋零抒發仕途多艱、流光易逝之感,確有可取之處啊。不過凌兒,你心思靈動,我認為有一點不必瞞你。我們認為那些人就是八爺、九爺故意放出信兒招來的!但你不用擔心,這正好說明,他們根本不知道你還活著,所以出此下策,希望我們因此被驚動而有所動作,比如,把你送到別處,甚至離開京城,那麼肯定會落入他們在四周道路早已安排的耳目。目前,一切平靜不變,就是最好的應付之道,這裡,正是”燈下黑“,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時間一長,他們自然就知道無望了。王爺已經把一切安排妥當,你只安心在此休養便是。”

  他們果然計畫得一點不差,我點點頭。胤禛一定知道那些人裡面也有胤禟,而胤禟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我就在眼前,就在遠遠的小山頂上,遙望我的墳墓,遙望我墳墓前的他們。這種感覺很奇怪,似乎我真的是一個鬼魂,在墳墓上方盤旋著,冷眼看那些前來憑悼的生者。

  胤禛轉過身來,觀察著我的反應說:“這裡頭還有個笑話呢,那裡離京郊官道頗遠,道路不便,來往的京城人士之多,有時候,直到深夜還有人在那裡飲酒作詩。文人墨客不便從我莊子裡過,就從另一邊的荒地上走,次數多了,硬是踩出來一條小路,從亭子遠遠的直通官道。儼然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呵呵……”

  他語氣裡其實沒什麼笑意,連笑聲也完全是嘲諷而已,的確,這種意外的附加後果誰能想到?身為被追悼對象之一的我,也開始厭惡起來——那些自命風流的文人、王孫,他們裝模作樣地作些詩文附庸風雅,把別人命運的悲慘當做自己賣弄的題材,可曾對墓中人有過任何的尊重和真心同情?

  上午我就在正廳裡臨帖寫字,胤禛和鄔先生自顧處理著自己的事。接連寫好了幾封書信,叫過李衛到一邊細細叮囑了一番,看著李衛出去,胤禛轉回來問鄔先生:“如今皇上讓胤禵代胤祥管了兵部,對年羹堯難保不形成制約啊。”

  鄔先生想了一想:“年羹堯遠在四川,當地情況複雜,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想制約也不那麼容易,最多不過放幾個耳目眼線在他身邊,年羹堯人稱‘年魔王’,豈是那麼容易被擺佈的?王爺倒不用擔心那些,依鄔某看,只要王爺看緊了年羹堯,別的都好說。”

  說到這裡,他突然看了看我,“何況,年羹堯的妹妹年氏在王爺府中,已經有了八個月身孕,這次他述職回京,正好以親情撫慰之。”

  聽說到這裡,胤禛也看了看我,說:“正如先生所說,年羹堯一家都是我旗下家生子兒奴才,難道還敢有外心?”

  “呵呵,外心尚不至於,年羹堯此人,論其才具,無論四爺哪個門人都不能比,但比別人多了一個‘膽’,方才接連榮升有今日之高位。且不說當年,他在南京練水軍,為籌糧餉血洗了一個村子;從軍西征,以一員微末偏將,先斬後奏,就敢殺陝西總督葛禮,因此得了皇上的器重。就說去年他剛到四川任提督,上任之初就在川西剿匪八千,再得朝廷大力嘉獎——王爺想想,川西蠻荒之地,哪裡來上萬人那麼大股匪擠在一個山頭?不說別的,就是山寨糧餉也吃垮了!此事我和十三爺商議過,但當時年羹堯正受嘉獎,不宜讓王爺斥責他,就沒有對王爺講起——十三爺據其他參加剿匪的下級軍官消息,也認為,那八千人裡,頂多有數百人是真的”匪“!他順路血洗村寨,不論男女老幼殺個精光,按人頭數報的”匪首八千“。靠人頭數升品級,拿的人血染的紅頂子,年羹堯,他不是善人哪。”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擲地有聲,我聽得呆了,腦中已經浮現出一個渾身沾滿人血,拎一把鮮血淋漓的大刀,腰間纏著一圈人頭的魔鬼形象。看看胤禛,他氣得臉色有些發白,站在原地背手想著什麼,沒有說話。

  鄔先生往椅背上輕輕鬆鬆一靠,胸有成竹地說道:“王爺,善御天下者,善御人,只要把合適的人用在合適的地方。也正因為如此,這次這趟差使,年羹堯便是不二人選!”

  胤禛這才活動了些,點點頭說:“我一開始就沒打算委給別人,十三弟已經把刑部手札著戴鐸親自遞過去了,瞧著吧,八月十五之前就該有消息。”

  他語氣突然變得陰冷:“這次若不能干乾淨淨斷了老九的左膀右臂,他也沒臉受我誇他的‘膽大心細’,還好意思叫什麼‘年魔王’?”

  沒幾天就進了八月,細細灑過一層秋雨,又涼快了不少,漸漸進入北方最怡人的季節——秋。有一天,我覺得自己見到了樓後綠樹上第一片變黃的葉子,滋生出一些奇怪的情緒來,便有些愣愣的,這個身體,到底多少歲了?十六?十七?我竟不記得,而且身份卑賤得連個生日都沒有。

  一直到晚飯過後,我還懶懶的,抱了一本《景德傳燈錄》,研究起禪宗來。天已全黑,胤禛一直沒有出現,這郊野農莊安靜得能聽到樹梢在風中輕輕點頭。

  不知什麼時候了,碧奴已經睡眼矇矓,刺繡也不繡了,拄著頭在發呆,她一向如此“死心眼”,我不睡,趕她都趕不走,都怪胤禛把她嚇的。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1
八十一

  翻了一頁書,門外突然響起胤禛的聲音:“凌兒,還沒睡?”

  我和碧奴同時被嚇得全身一震,這聲音怎麼像從空氣裡突然出現的?幽靈?

  見沒有答應,胤禛敲敲門,又叫了我一聲,碧奴才回過神來,戰戰兢兢地打開了門。果然是胤禛,一身親王服色穿戴整齊,只沒有戴帽子,此時背著手站在黑暗的背景下,臉色和話音都帶著一點笑意和醉意:“嚇著你了?”

  此情此景,似曾相識……想起去年重陽夜,我笑了,他偶爾還真是幽默。我故意不理他,嘟著嘴,從他身邊擠出門來到外面廊下,好奇地往院外張望,胤禛親暱地拿手從身後圈住我:“小心些,別歪出去了,看什麼呢?我讓轎子直接過來的,怕你睡了,囑咐他們都不要出聲兒。”

  突然被他抱住,我有一點緊張,特別是一回頭看見碧奴低頭暗笑著,躡手躡腳地貼著牆退走,正要下樓。

  轉過身來想回房,但發現這樣更曖昧,他不鬆手,我就正被他摟在胸前。還好他並沒有作弄我,一手摟了我的腰回到房間,放鬆地往椅子上一靠,端起桌上我剛才喝的茶杯,就便喝了一口,我阻止不及,見他看我一笑,顯然是故意的,頓時臉發燙。他又翻翻書,沒話找話地說:“看傳燈錄?小腦袋裡裝得不少,呵呵……”

  他笑得很輕鬆自在,我卻還在為他剛才曖昧的舉止窘得不知道該做什麼好。誰知他又說:“過來幫我更衣。”

  笑得好壞啊,我瞪了他兩秒鐘,最後還是乖乖地幫他脫去外頭的大衣裳往架子上掛,一邊聽他說:“今晚又喝酒喝過了,睡不著,嗯……我方才見朗夜風清,繁星滿天,不如……我帶你去騎馬?”

  出去總比兩個人在室內好,而且這可是他自己提出的建議,我連忙用力地點頭。

  “怎麼,你早就想去騎馬了嗎?怪我怪我……”

  一邊說著,他已經拉起我的手出門了。

  不知道從哪叫過一抬軟轎,他又抱著我坐在了轎子裡,但他這次一點也不安分,一會兒抓一縷頭髮在手上繞著,一會兒聞聞我的臉,小小的空間裡我被他“騷擾”得全身燥熱,正尷尬時,一縷似有似無的清香鑽進我鼻子裡,仔細聞了一下,我連忙跺腳“叫”停轎。

  “怎麼了?”下了轎四處尋找,胤禛在身後問我,性音和他的一個徒弟也急急忙忙地趕上來以為出了什麼事,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總是會跟著的,真是沒隱私。

  很快找到了,此時我們在山脊上,幾戶農家後面並沒有用籬笆圍著,種了有七八株桂花,差不多都是含苞待放,暗夜裡的花朵一顆顆細白米粒兒似的,透出清幽的香氣。

  “呵呵,這幾株桂花著實打理得好……”胤禛說著,也繞到這樹邊來,目光灼灼地明明只瞧著我,嘴上卻也在說著桂花。我懷疑他根本沒有看上一眼桂花,只覺得整個人籠罩在他目光的無形束縛下,無所遁形。

  “這邊也不遠了,你們回去吧。”轎子走了。

  “你們去前面馬場,把兩匹馬叫踏雲和小棗紅的牽過來。”性音和他徒弟也走了。

  我們都默默無言,我看著花,他看著我。我有一種第六感,雖然這段時間以來胤禛總是對我有一些細微的親暱舉止,都點到為止而且非常自然,我幾乎已經有些習慣了,但是今晚的他有些不一樣,為什麼呢?可能是因為他身上的酒氣……我不由得發愁,他應該又是上哪兒赴宴去了,喝了些酒就直接過來找我……只好祈禱這夜晚的涼風多吹一會兒,把他吹醒。

  性音他們很快就把馬牽過來了。踏雲純白的鬃毛在夜晚涼風中飄拂得像一幅畫,儘管是在看不清楚的夜晚,我又無法發出聲音,小棗紅還是在幾個人中直接認出我,走向我,親暱地用臉蹭我。拍著她的脖子,我為之前這麼長時間沒有想過來看看她有些羞愧——她還記得我,我卻……

  身子一輕,轉眼我就坐在了踏雲背上,胤禛似乎向性音他們揮了揮手,自己也一躍上馬,穩穩坐在我身後。馬兒撒蹄飛奔起來,我才發現今夜深藍天幕上好像鑲嵌了無數的鑽石,在眼前平緩的草地上方展開了一幕瑰麗的圖景,亮得如此耀眼的繁星在現代的城市裡早已絕跡。

  捨不得眨眼睛,被風吹得淚水湧上眼眶,於是星星變成了一條條銀色的線,躍動、劃出雜亂的軌跡,恍然感覺我們正向遠在天上,卻近在眼前的那片銀色的天河奔去。它此時只是我眼裡的一條銀亮光帶,由無數的光點組成,彷彿蜿蜒在什麼極樂仙界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那些絢麗的光芒看得我頭暈,我們才停了下來。被胤禛抱下馬,我轉眼看他,天上的星光神奇地倒映在他眼裡,他的眼睛也亮得像一顆星,此時正專注地看著我,不知道倒映在我的眼裡的星光是什麼樣子。

  雪白的踏雲和溫柔地小棗紅在斜斜的草地上漫步,吃草,偶爾甩甩尾巴。在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美麗星空下輕輕坐下來,前方是清晰可辨的銀河,那驕傲挺拔的獵戶星座懸在西天,蜿蜒曲折的北斗像一串兒反射了太陽光芒的水珠,永恆展翅的天鵝座顯赫齊整地排列成十字形,描繪出星空中最為浪漫美麗的圖案。

  我要在這樣的星空下,才能想起,還很小的時候——那卻是在幾百年後,曾經住在老家的鄉下,那裡的星空也和這一樣璀璨奪目。滿天星斗下,外婆給我講的是牛郎織女,媽媽卻會給我講《小王子》,我一直最愛的,聖艾修伯裡囑咐滿世界人在沙漠裡幫他留意的小王子,雖然最後,他也像小王子一樣消失在了沙漠的天空,但大家都知道,他一定是和小王子一樣,在一顆又一顆星星上旅行去了。

  “如果有人愛上了在這億萬顆星星中獨一無二的一株花,當他看著這些星星的時候,這就足以使他感到幸福。他可以自言自語地說:‘我的那朵花就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

  “如果你知道我就在其中一顆星星上,每一顆星星對你都有了意義,當你仰望星空的時候,五百億顆星星都在向你微笑……”

  眼睛又模糊了,對於媽媽來說,我和外婆是不是也在其中某顆星上?我們仰望的明明是同一片星空,但我們相隔的時間只夠這顆星發出的光芒走很小、很小的一段距離——對於它們來說。所以小王子告訴我們:“路太遠了,而這身軀太沉重,我無法帶他一起走……”

  所以只有我的靈魂在時空中飄蕩遠遊。宇宙和時空,這神秘無垠的蒼茫意象讓我為自己的渺小滑下一滴眼淚。

  但我還是笑著的,這種感情,是震撼,不是悲傷……不過,也許,有一點點傷感。胤禛悄悄摟住我的肩,不知什麼時候也已坐在我身邊的草地上。

  他的肩膀是此時唯一讓我覺得踏實可靠的存在。此時的我,是從宇宙規則中失控的一縷遊魂,隨便在一個時代借用了一具身體;此時的他,也不是什麼親王,未來的皇帝,在這星空下,他也不過是一個渺小的,和所有人一樣有喜怒哀樂,有血有肉的凡人。把頭輕輕靠在他肩上,這美得讓人窒息的一幕直接透過了我的眼睛,烙進我的靈魂裡。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二

  安靜中,反而像有許多無形的東西絲絲環繞在我和他之間,纏綿不絕,只是那些感受在我們彼此心中都已通透明了,不再需要語言。踏雲甩著尾巴悠閒地繞到我們面前,打破了我們的沉默,胤禛比我想像中還要激動,他突然把我的頭順著他的胸前放到他的腿上,我幾乎是枕著他的腿仰躺在地上了,然後他的臉就在漫天星斗的背景下向我俯近。

  有一種溫熱恍惚的氣息包圍了我們,我努力想自然地迎接他的吻,如果一切都已經這樣發展了,我希望我能還算主動地去接受,而不是被動地去承受。

  他的氣息越來越急促粗重,我不得不用手托住他的臉來分解一部分壓力,他的臉滾熱。我感覺到他的脈搏快得有些紊亂,似乎流過血管的血液在拚命地奔跑著,為了一個極其熱切的渴望……

  但是我的靈魂裡開始出現一些不和諧的因素,彷彿有兩個小人在裡面爭執:——這樣的情節不是很浪漫嗎?他的心跳是真的,我願意接受。

  ——不!男人的慾望就是這樣的,這是可怕!難道你忘了那個夜晚,胤禟的吻難道不是如此真實的熱切渴望?

  ——不一樣的,絕對不一樣!胤禛愛我。他為我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

  ——胤禟也做到了不可能做到的事!他冒天下大不韙,只是為了爭奪你而作的最後掙扎。他傷害了你。愛情!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不是這樣的……

  ——你的身體已經在反感了!難道你還不承認嗎?

  ——不是的……如果這樣還不行,這樣的感情還無法相信,那我還能依靠什麼?

  ——不要強迫自己接受了,想想吧,想想鄔先生,想想你嚮往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想想胤禛王府裡那些姬妾,裹著煩瑣沉重的頭飾和綾羅,把臉塗得白的白紅的紅,在小小一片院子裡算計著,怎樣從他心裡分得小小一塊地方,今後也許困守紫禁城,仰他鼻息終結一生。想想良妃的眼淚。你能接受嗎?

  ——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

  胤禛的手已經沉重地滑向我的脖頸、胸前……沒有理會我搖得越來越否定的頭。

  靈魂裡的一方已經完全佔了上風,加上身體上的反感不適,好像靈魂和身體在劇烈地爭鬥,我無法控制自己,終於無法再忍受下去,雙手捂臉猛地掙脫他的懷抱,在草地上直滾出好幾圈才停下來。顧不上看他,我蜷縮著坐起來,拚命搖著頭想把這個大腦裡的爭吵都趕出去。

  “凌兒!”

  胤禛先是驚得僵在原地。當我終於無助地搖頭看著他,他才慢慢走過來,蹲下,看著我,他的激情完全被打斷了,此時的眼裡,居然有一點點不敢相信的委屈。

  “你……還是不能接受我?我以為……”

  他好像突然洩了氣,目光有些無神地望向前方天幕上的點點繁星。

  “還在宴會上,我就一直想著你,所有的人都在裝腔作勢,鉤心鬥角,只有你……急著想見到你,路上看見星星這麼好,覺得你一定會喜歡,就獻寶似的帶你出來看。你身子污了,我一點都沒放在心上,只是痛心你受的傷害……救活你,冒了多大風險,我自己都不能估計,但一點都沒有猶豫,我控制不了自己……這些天,每次碰你我都小心翼翼,因為我看不到,看不到你霧濛濛的眼睛下面藏著的那顆心……”

  他低頭,張開自己的雙手,在我眼前緊緊地握成一個拳頭。

  “結果,還是什麼都抓不住嗎?你的心……究竟在哪裡?”

  他的臉色蒼白,語氣極淡極淡,但那語氣裡,都是握了一手空氣的空虛,失落,心痛……還有,憤怒。

  我吃驚地望著他,他卻沒有再看我,站起來緩緩走了兩步,背對著我。

  “凌兒……你還想要什麼……我,還能給你什麼?”

  在我的震驚中,他飛身上馬。雪白的踏雲帶著他遠去了,他丟下了我。小棗紅和我一起望望他們,低下頭湊近,拱拱我,我卻只能像一具雕像般凝固在那裡,在漫天星光下,看著小棗紅純淨的眼睛,腦中只剩下胤禛最後的問題。

  他在問我的心。但是我自己,真的就知道自己的心嗎?

  第二十五章 春宵

  四周都是無人的曠野,早已看不到人煙,只有明亮星空下秋日略顯衰敗的淺草在微風中輕搖,夜很深了。

  也許真的會有魑魅魍魎夜行於此,那麼我希望路過的他們能在星光下顯形,讓我好好看看清楚,和鬼魅精靈相比,胤禛離開,他可能不會再寵我、愛我這個現實,哪一個更讓我害怕。

  夜涼如水,我輕輕仰天躺下,張開雙手,神秘的天穹上,大熊、小熊、仙女、獵戶、人馬、天鵝、水瓶……無數星星閃著明亮的眼睛看著我,如果媽媽在,她一定能告訴我該怎麼做。

  但是她不在,而我也該長大了,不論古代現代。穿越了茫茫時空和那無盡的黑暗,以為自己看明白了一切,卻看不清楚自己。

  我的靈魂不過是正好路過這裡,這不過是個借來的身體,短短一生,電光火石,白駒過隙,早該放開心胸,為何還被紅塵俗事蒙了眼,對塵世中的得失如此狷介起來?

  如果在此時,此事,命運只給了一條路,為什麼不勇敢些,去走,去愛?哪怕只是……去嘗試?如此膽小怯懦,這個千瘡百孔的命運還能怎麼繼續下去?我不喜歡悲劇,為什麼不能努力去把今後的故事走得輕鬆一些,開心一些?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三

  我從來沒有反感過他(雖然偶爾會害怕),但我覺得自己已經瞭解了他的愛,對於他的思想和處境來說,做到的這些幾乎已經超過他所能。而他絕對的感情和絕對的可怕,是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從來無法想像的奇妙組合,至少我此時的人生,已經完全屈服在他手裡。

  ……但我只是,因為預知了他們的結局,而過多地計算著自己的結局,這是自私嗎?如果這樣繼續,我還能有愛嗎?如果沒有愛,絕對的自由是不是只等於空虛?

  我們自以為長長的一生,那些曲折的歡笑、淚水、失去和擁有,對於頭頂這些永恆的星辰來說,都渺小得如此不值一提。如果放開那些心心唸唸的計較呢?我已經是個不能見光的“死人”,也許永遠無法成為他的妻妾,我們對於彼此都永遠會是最特別的……如果硬要追求完美無缺,世上哪有什麼人、事經得起審視?……

  胤禛!你專制、霸道、小心眼……口口聲聲說不在意我的失身,那為什麼後來過了那麼多年,你還對已經被你打敗的八阿哥九阿哥那麼絕情殘忍?我不過是你眾多女人中的一個,而他們是你的親兄弟……我只能用最老土的理由安慰自己說,這也許是因為你非常在乎我,但你們兄弟的在乎都讓這個身份卑微的我難以承受。

  既然你等了這麼久,為什麼就不能再多等一小會兒?你也是個被寵壞的人,沒有過被拒絕的經驗?當然你更從來不會、不需要用心去瞭解女人,所以你看不到我的心……你想得到你理應得到的,無可厚非,可我只是,還沒有準備好而已……

  小棗紅不安地圍著我轉圈,用嘴拱我,時而在四周急促地轉上一圈又回來,怯怯地朝空氣中打著響鼻。

  沒有用的,這裡不會有人。

  望著星空,周圍的一切漸漸不真實起來,我好像漂浮在宇宙中,四周都是星星,透明、純淨的白光籠罩著一切……

  “小姐——”許多人雜亂的呼喊聲,腳步聲響起,在安靜空曠的夜晚傳得很遠很遠。

  我悄悄笑了,如果胤禛都不再要我,你們還找我做什麼?

  “小姐不能說話,你們要仔細留心!每根草都給我翻過來找!”性音的聲音急得有些凶狠。每根草都翻過來,我是拇指姑娘嗎?我又笑。

  小棗紅緊張地奔向那個方向,跑出一段之後似乎又不放心我,折回來圍著我團團轉,看人們還沒有過來,又奔出去,又折回來……

  呵呵,小棗紅,我愛你。

  “那匹馬!”

  “快!快過去!小姐——”

  我被塞進轎子抬了回去。碧奴和李氏驚恐地待在樓下,看著手忙腳亂的一大群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性音在衝她們吼:“去準備熱水,我這就去煎藥湯,你們要用藥湯兌了熱水給小姐沐浴,她不能受寒……”

  我明明什麼事都沒有啊,眼看也有四更天了吧,何必擾得大家都不能睡覺呢?

  但根本沒有人打算來“聽”我的意思,他們各忙各的。我最後還是坐在了大木桶裡,泡在一桶藥水裡。其實藥香很好聞,但是碧奴怕我不喜歡,又特意往裡面加了不少香花瓣,混在一起味道怪怪的,反倒讓我大皺眉頭。

  這一切都是因為你,胤禛。無論我想與不想,要與不要,你全都給我了。

  皺著眉,眼淚終於一顆顆滾下來,滑落進厚厚浮著的一層花瓣底下,褐色的藥水裡。

  不知道什麼時候,人們的聲音漸漸都消失了,有人推開門,進來,關上門,繞過屏風——胤禛臉色發白,死死看著我,我從未聽過他說話如此無力:“凌兒……我居然丟下你……我氣糊塗了,我只讓他們去把你弄回來,看到王府側門才想到他們不知道你在哪,你又不能說話,那邊可能還有野獸……”

  我一直睜大了眼睛望著他通紅的眼眶,眼淚還一顆一顆地往下滑,視線清晰了又模糊,模糊了又清晰,看著他腳步遲遲地不敢走近我,看著他握緊拳頭砸自己的頭……

  “……又狂奔回來,你讓我失去理智了,但是我不能再失去你,你聽我說……”

  他小心地、乞求地、一步一蹭地走向我:“一切都沒關係……只要你還在就夠了,我以愛新覺羅的姓氏發過誓的,我會照顧你,哪怕最後也不能得到你……我……”

  他終於也有所屈服和讓步了嗎?這個承諾,不管它是否有可能實現,但對於專制霸道小心眼冷峻刻薄高傲的他來說,是不是說明,他終於肯放低姿態,去正視感情無關身份貴賤只在於心靈這個事實?

  為混亂的一切搖搖頭,不想再傷腦筋。我們這不過是第一次爭吵,雖然有一方始終無聲但卻矛盾激烈,我剛才還已經成功地只把他當做一個有血有肉的凡人呢,為什麼要把一切用語言變得複雜?

  他的語無倫次被我打斷了,當然我無法用有聲的語言。

  “嘩啦”一聲從水中站起來,我一手拉住他的拳頭,一手掩住他的嘴。我知道自己全身赤裸,還一身的藥水,沾滿了花瓣……但是誰管那麼多,我已經在吻他,雖然笨拙,但這畢竟是我的第一次嘗試。我被一種近乎魯莽的勇氣鼓動著。

  他全身還帶著外面夜晚的冰涼,愣了有好幾秒,呆呆後退一步,捧起我的臉,急切地、詢問地、不敢相信地看著我的眼睛,在得到我的眼神肯定後,他不顧一切地摟緊我水淋淋的身體回吻我。我身上的水和他身上光滑的衣料潮濕曖昧地摩擦著,這氣氛爆發得太激烈,壓得我踩在木桶底的腳滑了個踉蹌,還好我雙臂繞著他的脖子,只是木桶歪斜,灑了一地藥湯。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四

  把我放在床上,他仍然捨不得離開我,急迫地在我臉上、胸前印下他的吻,一隻手胡亂扯下簾子。外面的錦緞帳子落下來了,裡面的紗帳也飄下,我顧不得滿身的水和花瓣,扯過被子想蓋住自己的身體,胤禛用手壓住了我那隻正在扯被子的手。

  “不要……讓我好好看看你……”他聲音嘶啞。

  被他吻過的每一寸肌膚都火辣辣的燥熱起來,被他的目光侵略下,赤裸的身體像被無數極細的針在輕扎,麻、癢,如臥針氈,無地自容。

  我害怕自己想起什麼不好的東西,破壞了這良辰美景,寧願他不要停下來,不要給我時間思考……還自由著的那隻手緊張拉住他的手臂,哀求地望著他搖頭。

  “不要害怕……凌兒……不要怕……”

  我早已不能做任何思考,癱軟地歪在枕頭上,不敢睜眼。

  “凌兒,你看著我……”被他扳正了臉,我朦朧地看著他抬起來的赤裸身軀,他額前也沁出密密的汗珠……

  不敢和他對視,我又趕緊閉上眼。

  他滾燙的胸膛直俯上來,湊在我耳邊呢喃,語氣濕濕黏黏纏綿不盡:“凌兒……放鬆些……相信我,小人魚為了留在人間,失去了聲音,沒關係,因為不需要她再說什麼,王子會娶她,發誓愛她一輩子……不……是生生世世……”

  我睜開眼睛,視線卻一片模糊,不知道是因為感動,還是因為……

  連靈魂也徹底沉溺了……

  我很想好好睡一覺,身體的勞累實在無法繼續支撐我的靈魂繼續清醒了,但是身邊這個男人讓我睡不安穩。

  他只沉寂了很短的一小會兒時間,然後喃喃地、自言自語地向我傾訴著什麼,但是那時剛剛雲消雨散,我已經失去意識……或者說昏睡過去。但他幾乎不停地動著,把手放在我的胸前或臉上,用雙臂環繞我或者把頭放在我身上……似睡非睡間不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因為無法休息讓我頭痛欲裂,如果還有力氣,我簡直想向他翻個大白眼:他早不是初嘗雲雨滋味了,怎麼還這麼興奮?要知道他孩子都有一堆了,如今府裡還有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我無不蒼涼地想。

  但是那些都是早已能想到的,活在這個世界上做女人的附帶後遺症,我有自己的原則,我不會做他的妾,我能接受他的世界僅限於我和他兩個人。

  “凌兒……你睡著了嗎……你的汗也好香……對了,你好像一直都不喜歡香,那次……”

  他把頭埋在我散開的頭髮裡,鼻尖呼著熱氣輕蹭我的耳垂、脖頸……我長長嘆氣,有你在耳邊這樣嘮叨,睡神都能被你吵醒。乾脆翻身摟住他的身子,把頭抵在他胸前,哀求地搖著頭,希望他能讓我睡一會兒。這胸膛傳來的溫熱和安全感讓我很滿意,也許可以讓我安穩地睡上一會兒……

  “凌兒……”他笑了,可是聲音卻如此乾澀曖昧……為什麼,我沒力氣想。

  他突然重新壓到我身上,滾熱、沉重,難受地睜開眼睛,發現他的眼裡都是慾望……

  響亮的雞鳴聲遠遠近近的響起,五更了!初秋季節,這時候天也該濛濛亮了!

  “怎麼這麼快?五更了嗎?”胤禛疑惑地掀起一點簾子往外看,原來人們的傳說真的沒錯,無論什麼樣的男人都有像孩子的一面。我拿被子蒙了臉把自己裹起來,老天啊,讓我睡一會兒吧……

  “凌兒……”胤禛正掀我被子不知道又想做什麼,幸好外面有人聲傳來。

  “王爺……”門外,李衛的聲音前所未有的謹慎低沉。

  “什麼?”胤禛不滿地淡淡問道。聽這語氣,如果不是有非常重要的事,來打擾的人多半會倒霉——我心中一鬆,李衛現在差不多也練成人精兒了,眼下一定有大事,胤禛該走了,我可以睡覺了……

  “王爺,昨晚坎兒在京郊驛站接到了年大人。”

  “哦?”胤禛猛地坐起來,“年羹堯到了?什麼時候?現在何處?帶了些什麼人?”

  “回王爺,坎兒和年大人,以及年大人隨身帶的五十名親兵仍在驛站。年大人昨晚三更到的,坎兒的信傳過來的時候……小的們沒找到王爺……沒有王爺的意思,如今坎兒還和年大人一起在驛站等消息,不敢進京城。”

  “好!速速去把年羹堯接到這裡來,讓坎兒坐了轎子帶他的五十親兵到我府上去歇息——你親自去辦,叫上性音在這邊兒所有的徒弟和你一起去。記住,年羹堯不許進城,不許見官員,直接過來。另外,府裡頭,款留好那五十兵士,不得我信兒一個都不能出府!”

  “李衛這就去辦!”聽得他磕頭離去,胤禛略想了想,轉身看我,我剛剛睜開惺忪的雙眼。

  他又無聲地笑了,輕輕捋順我散了滿床的長發,低頭在我耳邊邪邪地問:“昨晚如何?對本王還滿意嗎?”

  我被他這語氣燙得全身燥熱,薄怒微嗔瞪了他一眼,把臉埋進被子裡。

  “害羞了,呵呵……小東西……”他的手又不安分地探進被撓我癢癢,“我要起來了……凌兒……”

  按理說,是不是有什麼規矩,我應該服侍他起床的吧?

  我有些猶豫,也想坐起來,卻被他一把按住了。

  “不要動,知道你累了……”他滿意地輕笑了一聲,“……你身子弱,本王命你好好休息。”

  我報以微笑,乖乖閉上眼睛。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五

  可是他一點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又歪在我身邊,雖然閉著眼睛,也能感覺到他隔得很近地看著我,見我沒有反應,他乾脆又鑽進被子裡抱住我。

  你到底走不走啊?我徹底被打敗了,痛苦地睜眼看他,他正皺眉凝視著我:“凌兒,你怎麼捨得我走……”

  他的臉蹭在我胸前肌膚上,下巴上的胡楂刮得我忍不住扭動身子想避開,他卻不依不饒地繼續騷擾我,哀聲抵擋不住,眼看又要引火燒身,我掙紮著翻身到床邊,掀起錦帳一角……

  “凌兒……你做什麼?”

  我笑著向他示意,指指窗戶。房間朝南,早上的陽光總是能照進來,此時雖然還沒有陽光,但可以看到窗紙上映著天光已泛白。

  “唉……春宵苦短日高起,從此君王不早朝,我現在才算明白了,你這個小妖精……”

  胤禛抓回我的手,壓在枕上,無數個吻沒頭沒腦地落在我身上。好一陣,他才猛地起身套上衣服鑽出錦帳,自言自語道:“再看你一眼我就起不來了……”

  我微微笑,聽他大聲叫碧奴。

  “今兒你要好好守著小姐休息,照平日裡規矩好好用心,送來的藥要看著小姐喝下去,我就在樓下,小姐醒了就來報我一聲兒……”

  碧奴一邊服侍他梳洗,一邊唯唯應著。我已經沉入黑甜夢鄉。

  第二十六章 中秋

  沒有夢,安穩,香甜,這一覺是我這個靈魂擁有的記憶中最完美的睡眠,也許是因為這裡面有太多過往的積澱?

  還未睜眼,我先微笑,卻沒有什麼具體的原因,只是想微笑而已。

  睜開眼,滿床狼藉,眼前就有被碾壓得發暗,皺巴巴的乾花瓣。想起昨夜繾綣,全身騰地發熱起來。又閉上眼,惶恐一小會兒,微笑才重新、慢慢從嘴角綻開。

  至少,這原本就無法迴避的一步在最後還是我自己情願邁出的,無論何時再想起,已經有了無悔的理由。

  最重要的是,我重新找到了這個殘缺的生命活下去的理由……

  今後,要面對更多,我得重新打起精神活下去。

  床上沒有我的衣物,把頭探出去,先聞到一陣清香,溫醇馥郁,令人心怡,然後再疑惑地看看窗,掀起的窗櫺外,有清淡的秋日陽光打在樹葉上,那方向……莫非……已經是夕陽西下?

  “小姐!你醒啦?”碧奴從外間轉身,見我疑惑,先是笑眯眯,得見我赤裸的肩膀,又滿臉飛上紅霞低頭急急去取衣服,慌張裡只好拿話來說。

  “小姐,王爺可真疼你,聽說你昨兒看了桂花特別喜歡,一早就囑咐莊上種桂花的人家把最好的桂花都移到這樓後窗下來了,小姐你聞聞……可真香……”

  不由得呆了呆,這效率,在任何事情上都這麼高……不要她服侍,手忙腳亂地穿上裡頭抹胸、穢衣,見她拿的衣服大紅滾金色邊繡著怒放的牡丹,連連搖頭,自己去挑了件月白底上繡紫色小碎花滾紫邊的,胡亂穿上,一邊由著她整理一邊往窗外張望,指指太陽,比了個手勢問她什麼時間了。

  “小姐,已經是晚膳時分了……”

  沒臉見人了,我居然昏睡了一整天!

  銅鏡中的人兒,清秀的臉頰緋紅欲滴,早已沒有了原本的蒼白,神色慌亂喜悅,目光盈盈的似要滴出水來,但眉間隱隱藏著疑慮憂懼……

  我狠狠撫平眉頭,不再看那銅鏡,長嘆一聲。

  “小姐,你這麼好看,比那些畫兒上的仙女還美呢!怎麼還嘆氣啊?王爺又這麼疼你……”

  碧奴好像變得比以前嘮叨了?梳洗完畢,服了每日必用的藥,我便想下樓,卻被碧奴攔住了。

  “小姐,王爺說了,待小姐醒了要先去通報……”

  我突然急著想見到胤禛,似乎只有見到他,觸碰到他的存在,才能驗證那種存在感、安全感。

  做個手勢攔住碧奴,我徑直出門下樓。

  “小姐……”碧奴在身後怯怯地叫著,我卻在第一級台階下停住了——邁下一步樓梯,才發現腰腿軟軟的根本用不上力,一動就酸酸的直要發抖,不由得大窘,站在那裡發起愣來。

  碧奴不明所以,小心地扶著我問:“小姐……”

  連忙低頭掩飾,一手扶欄杆,被碧奴攙著飄飄乎乎地下了樓。回頭再看時,她似乎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也早已羞得滿臉通紅,聲音小得蚊蠅般囁嚅幾句不知道說了些什麼,指指門窗緊閉的正廳。

  不再要她攙扶,有些賭氣地大步往那邊走去,到了門口,伸手欲推,卻聽到裡面人聲。

  “……但王爺怎麼對八爺他們打這個招呼倒是其次,只是那檔案,記述著朝廷百官不為人知的隱秘,多少盤根錯節的利害關係,幾乎能掀翻整個政局啊,拿到了它,如何措置,如何處理此案,向皇上交代,才是當下最該早加計議的要務。”這是鄔先生。

  “哼……跟老八老九能隨便打個招呼?江夏鎮男女老幼八百多條人命被這奴才一鍋端了,誰給他的膽子?少不得又要我來做這個孤臣!那手札是十三弟親書,連十三弟也擔了極大的干係……況且,那檔案就放在老八府對面,老九名下的當鋪裡,如何拿得到手還未有定論……”胤禛的聲音沉沉地惱怒著,把我原本的心思趕得一乾二淨,專心聽起他們的談話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六

  “奴才願替主子分憂!”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乍然響起,急切、堅硬。

  “你少給本王惹麻煩就不錯了!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奴才!?叫你去抓一個任伯安就殺光了整整一個鎮的人!你還不知道本王為什麼不讓你進京城?這些日子你就給我住進蘭若寺去,那是我的寄名寺院,不會有外人,沒有我的話,你一個人也不許見!一步也不許出!”胤禛聽上去很生氣,語氣凶險嚇人,但是真正瞭解他的人就知道,這不是真的生氣,至少,並不非常生氣。

  “是。”聽這男子的聲音,似乎也很瞭解胤禛這一點,所以雖恭順小心,但並無害怕之意。

  “四哥也不要過於責怪年羹堯了,那任伯安任伯年兄弟勢力之大我們都曾見了的,若是他們真的召喚鄉勇抵抗,年羹堯也不得不動武,他既抓住了任伯安,知道了《百官行述》的下落……呵呵,九哥的財神沒了,一年就要少上百萬兩銀子的進項,任伯安如今在我的刑部大牢,逃不了凌遲,要是連《百官行述》也被我們拿到,八哥九哥經營這麼久的文班底也算是垮了……無論如何,年羹堯這次都是功大於過啊。至於怎麼拿到《百官行述》,我倒是有個主意……”胤祥說話語氣平靜,不甚在乎中還帶了點興奮得意。

  房間裡的談話聲突然停下來,異常的安靜中,我還沒有來得及作出反應,房門已經極快極輕地開了,一個人警覺的目光倏忽間掃得我打了個冷戰。還好我本來就不是想偷聽,姿態還算坦蕩,不至於場面太難看,於是也平靜地回望他。

  一看清我,他流露出的詫異比我想像得還多,然後是疑惑、猶豫……電光火石間,我也看清了他。這個男子三十幾歲的樣子,長相乍一看非常平凡,但能明顯感覺到他在儘量內斂自己的某種氣勢。古銅皮膚,藏在單衣裡的身材勻稱沉著,不高不矮,隱隱有結實的肌肉在舉手投足間滾動,若不是他臉上幾道橫紋帶了太多煞氣,看著這就跟性音那些徒弟們差不多。這一定就是年羹堯了,離我想像的那個魔王形象相差何止十萬八千里。

  我記得他看過我的畫像,最早就是他去調查的“我”的身世,此時此地突然見到,詫異一下也還算正常吧?但他有些不知道該如何措置,低頭想了想,迅速回身石頭般紋絲不動地側身站在門口。

  我心中暗讚一聲:好個精明的武將!這麼一站,進可理解為是恭讓我進門,退可理解為是守在門口等待主子的吩咐,等看了我們的反應,他的下一步舉止盡可得體進行。但正因為如此,他殺人無數的行為若不是出於狂暴嗜血,就必定是在冷靜計算下,打定主意要殺給自己鋪路的——殘酷得如此精細冷靜,果然是個魔王。

  這短短幾個動作、閃過的無數念頭不過發生在一瞬間。門內,鄔先生坐在書桌後微微笑,一左一右坐在上首的胤禛、胤祥已經同時低低喚了一聲:“凌兒……”

  “呵呵……抓住偷聽的小奸細了……”胤禛站起來,大步走向我,把還在向他們兄弟行禮的我拉起來,用一隻手臂攬著我的腰進了房間,轉眼我就被他半摟半抱地放進一把椅子。

  掃見胤祥和年羹堯不敢置信的眼神,我恨不得有個地縫可以鑽進去。

  “四哥……莫非……你已經……”眼見我們的親暱和胤禛的反常舉動,胤祥訥訥地問。

  “呵呵……恭喜四爺得此紅顏知己。”鄔先生笑得過分平靜,似乎要表示,他覺得這早該發生了,但聽上去就反而怪怪的。

  胤禛完全沒有在意他們,含笑問我:“什麼時候醒的?不是說叫碧奴來通報嗎?她怎麼當差的?”

  我連忙擺手,比畫著表示這是我自己的意思,突然又看見年羹堯偷眼直直地審視我,顯然我還是個啞巴這個事實讓他更加疑惑不解,頓時滾燙了臉,全身不自在起來。

  “……怎麼穿得還這麼素……”胤禛說著我,也隨我轉眼看看年羹堯,“這是赫舍裡·蘿馥,我知道你見過她的畫像的,此事我稍候要向你交代,你先去廚房吩咐擺上了晚膳來——門也不用關了,透透氣兒。”

  年羹堯就地打了個千兒:“扎!”

  眼看他的身影鐵塔般移出裡院,鄔先生突然長長地舒了口氣道:“年羹堯這筆橫財,發得可真不小啊……”

  “嗯?”胤禛、胤祥同時把目光轉向他。

  鄔先生平靜地,甚至有些疲倦地笑了笑,沒說話。

  “老九是老八的錢庫,江夏是老九的錢庫……”胤禛冷冷地道,顯然早已想到。

  “這……難道年羹堯抓人順便劫財,把江夏錢財搶了個精光,才殺了滿城人滅口?他這奴才狗膽包了天了?!”胤祥也冷冰冰起來。

  “呵……帶兵沒有銀子不行,只要他給王爺帶好兵辦好差……”

  “鄔先生說得是,這區區幾百萬銀子我還是捨得起,只要不是給老八老九拿去收買人心用,可嘆的是年羹堯這奴才,這麼大筆銀子,在我們面前居然敢一點也不提起……”

  胤禛和鄔先生交換了一下目光,彷彿這一切早在他們計議之中,默契地不再說這個話題。胤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一時也沉默著思考起什麼來。

  對局勢的控制重要、大筆銀子重要、奴才的忠誠度重要……他們好像都自動省略了那滿城人命?我只有在心中一聲嘆息。

  有下人過來擺起餐桌餐具,準備上晚膳了,李氏在一邊瞧著,看看我,看看胤禛,猶豫了一下。我不自在很久了,如果不是為了聽他們這些事,早就跑掉了,此時斷不肯、也不該和這些人一起吃飯的,我連忙站起來,匆匆行了個禮就要溜。

  果然如我意料的那樣有一番爭執,胤禛和胤祥都要我留下來。不過年羹堯回來之後,胤禛大概覺得禮儀不便,也就不再堅持。

  從那天夜裡開始,秋雨綿綿不絕下了兩天,讓人總有些倦倦的慵懶之意,胤禛每天只來陪我半天就走了,他要帶著年羹堯回王府去看年氏,這幾天,王府裡必定一團融融春意,眾人熱熱鬧鬧在闊敘天倫吧。

  天晴了,正好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晚上一定會有很好的月亮。我又迴避在樓下正廳裡,門窗緊閉。和前兩天一樣,一隊隊工匠僕婦的帶著許多東西去重新佈置我住的房間。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2
八十七

  樓上除了兩翼的房間之外,中間正房全部被打通。連我原先住的那間一起,變成四進,中間是小廳,西邊一間佈置軟榻、書架等做日常起居,東邊兩進才是臥房,重新佈置了一張紫檀木鑲螺鈿象牙雕花的大床。這兩天每夜回去,房間裡都多了不少東西,大紅鑲金邊的幔帳喜氣洋洋,床邊紅燭在玻璃罩裡跳動著熱烈的火光,銀燭台下飾有雕了善財童子的整塊精巧碧玉,瑪瑙果盤裡堆了異香異色的熱帶水果,小圓桌上一整套郎窯紅的杯壺,那釉色紅得刺眼。一對粉彩開光嬰戲瓶擺在梳妝台上,那上面栩栩如生的可愛頑童們倒是讓我一笑。還是因為插在長長美人瓶中的百合讓我多看了兩眼,才發現那美人瓶是唐朝的青釉。最後,還多了一面能照半身大小的玻璃鏡,這是貢品了……

  站在那裡,隨便掃視一圈,卻總是沒有任何心思落能在那些東西上。胤禛胤禛,難道你真的以為從此能用這樣的生活糊弄我?守著一屋子珠光寶氣的寂寞?

  冷笑著,丟下筆和字帖站起來,心裡有東西在尋找出路呼吸,乾脆走出門去,樓上的匠人僕婦手腳利落來往穿梭,但靜悄悄的沒人說話。那些箱籠無非是衣服首飾,你說得對,胤禛,你還能給我什麼?

  又出門走向山頂,我需要一點疏散來想想心事。下了兩天雨的山路泥濘,碧奴忙忙給我穿上踩水的油布靴,李氏大驚小怪地叫了轎子,也不再在意,任轎子把我抬上沒有幾步路遠的山頂,站在從稀疏的白樺間灑下的秋日陽光裡,望著遠遠的亭子發呆。

  意外的是,我又見到了胤禟。他騎的大黑馬神駿不遜於踏雲,腰間的明黃和熟悉的身形讓我一眼認出他。他還不知道自己最近有多大的損失?再這樣經常地來一個墳墓前報導,他這個最富有的皇阿哥要被敗光也不是難事……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靠在白樺挺拔的樹幹上,我一直仰望湛藍的天空,很久很久。

  夜裡,胤禛要在府中設中秋團圓宴,和他的妻妾、兒女。這邊,由得人們在院子裡擺了香案,拜了月亮,我懶得聽碧奴一一列舉胤禛送了些什麼精巧點心、珍奇瓜果、名家書畫、珠玉首飾……不耐煩地把她關在門外,一個人坐在桌前,打開窗戶,吹滅蠟燭。

  也沒有耐心看那樹梢上一輪銀盤似的月亮,就著它灑下的冷冷白光,我無意識地提起筆。

  死生契闊,與子成悅。我只喜歡這兩句,死、生、契、闊,死、生、相聚和離別。短短四個字包含了人生的無常和無奈,這些都不是我們能主宰的,相比之下我們多麼渺小,我們只是在命運冥冥指點中相遇,然後,與子成悅。所以我總是自動忽略掉後面兩句,偕老?沒有永恆,我不相信永恆,能抓住的,只有每一個眼前、當下、擁抱時的體溫。

  輕輕舉杯,胤禛,中秋快樂,你會但願人長久嗎?

  喝了點酒,居然趴在桌前睡著了。迷糊中有人在輕輕撫摩我的臉,溫熱的唇在寸寸試探。難道我這麼想念他?夢裡都有如此真實的觸感?

  “凌兒……”

  身上蓋著他的斗篷,胤禛的雙臂從身後環繞著我,見我睜眼,輕輕把我抱到他腿上坐起來:“凌兒,你看。”

  月光明亮,桌上白紙黑字看得分外清楚,在“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後面,是胤禛那一手眼熟的趙孟頫體,文雅遒勁、暢朗嫻熟。他添上了我刻意忽略掉的那兩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幽幽月光下,我有些像做夢,恍惚地笑著,回頭看他。

  “我說了,要生生世世的,這一世,當然更要白首偕老。為什麼不寫完?為什麼這樣看著我?凌兒……”

  在我眼前攤開手掌,他手中藏著一顆星星——一粒碩大的菱形鑽石熠熠生輝,特別是有冰冷月光的反射,簡直讓人無法逼視。

  “看它像什麼?是年羹堯這次帶來的,別的我都退回去了,但這顆鑽石讓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星星……我有樣東西要送你,正好把它鑲起來。”

  那種被物質填塞的空虛感又讓我反感起來,盯著他的眼睛,認真地搖搖頭。一隻手大弧度地劃過整個房間的角度,然後再搖搖頭。

  “呵……”他把頭輕輕靠在我脖頸。“我知道你不在意這些,怕你嫌金銀器俗氣,都是特意挑的瓷器玉器和字畫呢,雖然這兩天都不能一直陪你,你也該明白我心裡時時都掛記著你……反正再多的東西和你相比也不算什麼,你喜歡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好了。但你聽我說,凌兒……”

  他把我扳正,有些憂傷地凝視我的眼睛:“我心裡掛記著的,還有……你性子剛烈要強,我知道你在意你的身份低微,如今雖然……但是現在情勢,我卻不能給你名分。我不想委屈你,可是,不能接你回府,不能把你註冊進我愛新覺羅家的玉牒,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我心中比你更不安,怕你倔犟起來,又會出什麼岔子……你現在就告訴我,你是我的了,再也不會有意外,再也不會離開,是嗎?”

  他在熱切地等待我的肯定,他也會缺乏安全感?我輕輕頷首,偷偷笑了。我們在乎的其實不完全是同一個問題。最大的區別就是,我打定主意決不會要任何名分,這樣,今後萬一……萬一有了任何的可能,我才可以“進”“退”有據;另外,這樣我也能永遠成為對他最特別的存在。恍惚記得在熱河我就提醒過自己過這一點,人心總是這樣,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那麼對於胤禛這樣一個男人來說,永遠不能讓他放心的覺得已經安全、完全地佔有,是否才能讓他心中永遠有絲絲縷縷的牽絆放不下呢?

  那麼就讓我來試試吧?既然愛了,我當然希望我的愛情故事能更美一些……媽媽那失敗的愛情留下的教訓,就當是我的教材好了……

  “身邊沒有你的時候,我總覺得缺了什麼……總是提心吊膽的,怕又有什麼會威脅到你的存在——你已經這麼可憐了……”

  “可是還要這樣等兩三年,才能萬無一失地安排你回府,我……”

  我已經在紙上寫字。

  “凌兒什麼都不需要,名分、珠寶首飾,一切都是身外物,只要你的心在,就夠了。”

  他深深呼吸,攬過我的頭,看著我的眼睛,說:“你看看這滿屋子擺的哪樣東西不是我的心?我的心早就被你偷走了,還問我要?該死的小妖精……”

  被他抱起來走向大床,我還不捨地看著紙上越來越遠的那八個字。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會嗎?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3
八十八

  第二十七章 廝守

  秋高氣爽。踏雲在我笨拙的駕御下不耐煩地搖頭晃腦,小心撫摸著它桀驁的鬃毛,試圖讓它平靜下來,我心裡想著,你這個傢伙架子怎麼這麼大呢?想著馴馬的年輕人說的要點,雙腿重新一夾馬腹,滿以為它會像胤禛騎著的時候一樣飛奔起來,誰知踏雲一蹶蹄子,我整個人都往後倒去,慌忙間抓緊了手中韁繩抱住馬脖子。在碧奴和其他幾個人的驚呼聲中,眼前先晃過溫柔的藍天、碧奴和經常跟著我的那個性音的徒弟張皇的臉、遠處的風景……還有胤禛帶著李衛匆匆走來的身影……

  壞了!我來學騎馬胤禛並不知道,他這些天忙得團團轉,我原以為他在這種時間根本不會出現呢。

  還好踏雲只是想警告我一下,很快就停下來在原地悠閒地轉圈。身邊的人早已跪倒在地大氣也不敢出,胤禛的怒“吼”響起:“你們當的什麼差?啊?以為小姐有點什麼事你們掉不了腦袋?!”

  我慌忙從馬上滑下來,胤禛顧不上教訓人,幾步趕上來接住我輕輕放在地上,才又要開口訓斥我,我已經擺好了哀求的樣子抓住他手晃來晃去。

  “你……”胤禛嚇人地瞪了我幾秒,看上去氣得七竅生煙說不出話來,其實我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氣,只是擔心而已,無辜地跟他比畫著轉移他的注意力:千萬不怪其他人,是我堅持要來的。

  “今後我不在,不許讓小姐獨自出來騎馬,你們都聽清楚了,要再有一次,我拿你們試問!”眼睛看著我,他硬邦邦地丟下幾句。

  “是!是!”人們慌亂地磕著頭。

  一直把我帶到很遠的地方停下來,鬆開韁繩,胤禛突然抬起我的手。

  腕間一涼,看著他給我戴上的鐲子,一種溫潤通透的白,光澤含蓄內斂,卻絲絲不絕,隱隱流轉似有生命,這倒也罷了,那白中有殷紅,絲絲滲開,彷彿有一支蘸了硃砂的筆剛剛洗過的水,那紅,是活的。

  這就是傳說中只在西疆天山發現過的碧血玉?多年來為了找尋它在苦寒之地極稀少的蘊藏,多少人葬身雪域……

  胤禛的氣息有少許焦急,在我耳邊問:“這幾天事情多,都沒怎麼陪你,可是覺得煩悶了?怎麼想到要出來騎馬?”

  我不想回答他這個問題,卻舉起手腕,拿疑問的目光笑睨他一眼。他時常這樣塞給我些“小”玩意,雖然我連房間裡的那些箱籠都懶得去打開,但這些東西,他再怎麼無所謂的樣子我還是能看出些價值的,都說雍親王多年禮佛,克己儉樸,怎麼也會有這麼奢侈的習慣?

  “喜歡嗎……告訴我,你可是不開心了?皇上對太子擬定的貪賄名單一概准了,這幾天便在票擬上百官員鎖拿進京,朝野側目,十三弟管著刑部,如今馬齊又被太子擠兌得‘抱病在家’不肯做事,事情都落到我和十三弟肩上……”

  伸手摀住他的嘴,罷了……他分辯著,語氣有些小心,有些委屈,是怕我寂寞不滿,哪裡還想得起介紹一下這個玉鐲子。

  只好笑著搖搖頭,把頭靠進他胸膛。

  “不要看著我們騎馬容易,自幼練了多少年才這樣兒的,初學時危險,我們兄弟幼年學騎射都有多少諳達跟著,礙著身份,奴才們又不能近身教你……今後不要隨意任性了,何苦叫我擔心呢?”

  我們已經漫步在枯黃的草地上,遠遠近近,北京的深秋景色一片明淨空闊,藍天上還偶爾有晚去的大雁排成“人”字或“一”字形飛向南方。這些日子來,胤禛和我的“蜜月期”過渡得非常順利,只要他在這邊的時候,無論是討論機密還是無事閒坐,我們幾乎形影不離,其他人漸漸習慣,也開始見怪不怪起來。他不在時,我也完全沒有什麼孤單哀怨的感覺,因為我已經知道,他同樣在意我的身份和寂寞,我們的愛至少是相互的,我不用再擔心。反而因為時光靜好,心中安穩,整個人都恢復了以前的活力,偶爾還輕飄飄地想笑,想跑,原來女人真的很需要愛情的神奇滋潤。

  沒有忘記那些死去的人,和這個世界的殘酷,但正是因為這樣,我才迫切地想要給自己製造更多美好的記憶。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誰知道這安寧能維持多久?我很用心地珍惜眼前的一切,擔心著美好的事物總是無法長久……今天想要騎馬,立刻就不顧阻撓興沖沖地來了,誰知道這樣率性而為的機會還能有幾次?

  我知道最近朝中至少看起來很平靜,太子繼續胡作非為,人們懶得再去理他——連仍留在江南遊山玩水的康熙都對太子的作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上的奏摺一律批准,別人還能做什麼呢?只好靜觀其變。而胤禛和胤祥計畫中,奪取“八爺黨”手中那部記錄百官隱秘把柄的檔案的事情,我雖然不知道詳情,但也能看出進展順利,八阿哥他們沒有覺出什麼不對——其實根本是防不勝防,胤禛這一著重創“八爺黨”的妙棋就要成功了。

  所以胤禛就有更多的時間和心情跟我在一起,每天纏纏綿綿的連我自己都快要嫌膩了……話雖如此說,但是心中滿足安寧,時常偷笑看看胤禛,卻發現他的目光也正黏在我身上——就像現在。

  “看我做什麼?要是你又摔了可怎麼好?你是不是覺得本王還為你操心少了?”他故意沉著臉。

  “……罷了罷了,不要這樣兒看我了,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我算是知道了……”他終於忍不住笑了,低頭擺手。

  “你不是要騎馬嗎?我來教你……”

  我收起撅嘴蹙眉的可憐相,奸笑著擁抱了他一下,就急急忙忙要重新上馬鞍。

  “哎……慢些,腳鐙子要踩進去,手扶好了,這樣……”

  胤禛陪我玩了差不多有一個時辰,到午膳時分我們才回去了。
li60830 發表於 2019-1-1 17:43
八十九

  “十三弟什麼時候到的?怎麼不去叫我?”剛踏進正廳的門,胤禛就笑呵呵地說。

  “嘖嘖嘖……四哥,早上在毓慶宮走的時候,你那樣子,誰見了誰倒霉,可這才一兩個時辰,怎麼就‘撥開烏雲見晴天’了啊?”胤祥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歪坐在椅子上,話雖是在說胤禛,眼睛卻只笑眯眯地盯著我。

  我雖然已經被他嘲笑得臉皮都厚了不少,還是羞了,惱怒地瞪他一眼——其實哪掩得住笑意?胤禛乾脆笑笑沒理他,向一直坐在書桌後沉靜微笑的鄔先生打起招呼來。

  秋冬之交,景色愈發蕭瑟起來,寒風動輒捲起遮天避日的落葉,除了那些長綠植物,樹木都只剩下光禿禿的枯枝在冷冽的空氣裡隨風顫抖。我去山頂眺望的時間少了,在胤禛的指導下,倒是學會了騎馬,雖然技術不夠好,但也足夠與他並轡而行。

  每次並轡策馬在不遠的山野間漫步,都是我最享受的時間,但這種難得的自在時光又總是會勾起我深藏心中的那個伏游江湖的夢想。如果……當然我知道那不可能……胤禛能和我一起遠離這個權力爭鬥的漩渦,在青山綠水間廝守……

  一想到這裡,我總是不能呼吸地轉頭凝望胤禛,胤禛總是寬慰地、戀戀地看著我,默契地把我攬進他懷裡。

  十月初二,年氏在王府誕下胤禛的第三個女兒,眾人又有一番慶賀忙亂,胤禛一連三天都守在王府沒有過來。天色陰沉沉的,像要下雪,卻老是下不下來,叫人心中憋悶。

  相比康熙的“成績”,胤禛的子嗣太少了,而愛新覺羅族的女兒又總是被忽略不計的。事實上,在現代就看到過的一個歷史真實現象讓我印象異常深刻:歷史上,愛新覺羅族的公主格格們全部短命,沒有例外,活過五十歲的只有屈指可數的三個。由於身份禮儀的束縛過多,而給她們的權利、自由、關愛太少太少,她們沒有夭折的也大部分面目模糊,死在青春年華,遠嫁和親給蒙古和西藏各王公的更是沒有一個活過婚後十年,也就是不滿三十,就算留在京城指婚給貴族子弟,也因為連與丈夫見面過夜都不得不公開記檔而終年苦守貴族高雅形象,活寡婦般鬱鬱死在高高紅牆裡。

  其實,就算是身為最受矚目的尊貴男兒又怎樣?看看胤禛兄弟們的一生就知道了。不幸生在帝王家。

  十月十三胤禛生日。康熙四十八年的第一場雪從十月十二就開始扯絮般下個不停,到十月十三早上胤禛離開時,地上已經積了有厚厚的一層,踩進去能陷住整個厚厚的靴底。

  “忙了這麼久的事今晚就該揭鍋了,我要在府裡設壽宴請皇兄弟們都來看出好戲,呵呵……若是鬧得晚了就不過來了,你早些歇著,明早少不得還要和十三弟去太子那裡……忙完了就過來……”

  見我到了院門還要跟著他往外走,胤禛轉身站定,攏了攏我身上的紫貂皮風毛昭君套說:“這天就不要出來踩雪了,後頭梅花瞧著也要開了,屋子裡地龍燒得暖暖的,你就把窗戶開著看看梅花,寫寫字可不是好?回去吧。”

  微笑點頭,把懷裡捂得暖烘烘的手爐子塞給他,眼看他的暖轎消失在不遠的雪中,我才慢慢扶著碧奴回了房間。

  因夏天住樓上是為取涼意,冬天卻不便取暖,所以剛立冬我就搬到樓下早已打點妥當的西廂房。在正廳西間和我住的這西廂房,一推窗就能看見一小片梅林,原本只有黃色蠟梅的,胤禛嫌不夠好看,又叫人移了不少紅梅過來。下雪這兩天,大半梅花已經含苞待放,滿院幽香。

  日短人倦,剛入夜我就早早睡了。好夢正沉,外面又有人聲,我正懶懶翻身,便覺得房內燈火亮起,眼皮本沉重得睜不開來,羅帳搖動,腳踝突然被人握住,一個冰涼累贅的東西繞上腳踝,一聲清脆的“咔嚓”。明知是胤禛,我還是被驚醒,慌忙撐起身子,先看見腳踝上一圈兒璀璨奪目,胤禛握著我一隻腳正低頭欣賞。

  他見我醒來,又趕緊扶了我的肩讓我躺下,笑意微醺:“可巧今天才拿到的,總算是鑲好了……十三弟親自帶人去抄了那《百官行述》來,我當著眾兄弟把那東西一把火燒了,連人犯任伯安一起把案子善後處理推給了老九,呵呵……”

  把九阿哥手中暗藏的王牌當眾扯出來毀掉,再把這個燙手山芋塞回去給他,這次讓八阿哥九阿哥受重創大出血還要憋著自己去悄悄處理傷口,果然好手段……

  “……鬧久了睡不著,還是想過來看看你……”

  我好奇地重新坐了起來,靠在他懷裡低頭細看腳上,不知道他又弄的什麼新玩意。

  上次那顆星星樣的菱形碩鑽鑲嵌在粗粗的金鏈子上,這金鏈子雖然粗,卻打製得十分巧妙,表面細細地刻成繁複的鏤空花紋,隱隱可見是中空的,節節相扣,靈活如蛇。相隔幾個小節距離各鑲了兩粒碧綠流光的貓眼石,因我腳踝一圍的長度有限,鑽石和兩粒貓眼石之間已經不能再放下別的了。除了鑽石耀眼,那兩粒貓眼石如深山幽潭般極藍極綠,角度不同,顏色和光芒也如貓眼般變化流轉,幾乎讓人移不開眼睛。整個鏈子雖因這三顆寶石而極盡奢華,整體卻雅緻精妙,毫無俗意,特別因為,這腳鏈接合的地方是一把小小的金鎖,造型如同幼兒身上常戴的長命鎖,古樸可愛,將它拈起細看時,金鎖正反面還刻了字。正面是“死生契闊,與子成悅,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我不敢相信地抬頭看看胤禛,他正專心觀察著我的反應,唇角噙著寵溺的笑意。低頭再翻過鎖的反面來,只有兩個字“凌禛”。

  他見我看得發呆,得意地擁住我說:“這是找了最善制鎖的祁州王家以精鋼所鑄,外頭是看不見的,鏈子中間有一圈兒精鋼為骨,鑲起外頭這些東西,連著中間鎖芯也是精鋼的,鑰匙只有一把……”

  他指間捏起一個小小的不起眼的黑鐵鑰匙,隨手往外頭鋪了香灰的琺瑯彩瓷痰盂裡一扔:“把你鎖起來,不管你是海底龍宮來的人魚公主,還是天上掉下來的小妖精,都跑不掉了……”

  心中酸熱一點點直冒到鼻尖,淚盈於睫,我像在做夢,迎著他壓向我的胸膛,雙臂死命摟緊了他的脖子捨不得放開……

  半夜纏綿。我睡時胤禛還沒睡,我醒時胤禛還未醒……看著他沉睡時的樣子,濃眉仍舊淺淺地鎖著,似有心事始終環繞,只有習慣性緊抿的嘴角輕輕揚起,一副滿足的樣子。滿足……我側身像八爪魚似貪戀地環抱他,卻又立刻為自己的動作害羞起來。

  轉眼想起他今天還有正事,連忙掀起帳幔一角看看窗戶——窗紙上一片白亮,趕緊推醒他。

  “凌兒不要鬧……那是外頭雪地的光映的……”他先是警醒地看了一眼,然後立刻懶懶地翻個身把我壓到懷裡,咕噥著。

  但有人在外面咯吱咯吱用力地踩著雪,人聲響起。按理說,胤禛還在休息時不應該這麼響。

  昨晚隨胤禛過來的是坎兒,他清秀的聲音在外面院子裡謹慎地響起:“王爺,十三爺來了!”

  胤禛驚醒,雙目炯然和我交換一個“一定出什麼事了”的眼神,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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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