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零
是孫守一,他和碧奴一樣,習慣叫我小姐。我腦中電光火石間迸出一個疑問,但眼前沒有時間,碧奴已經迫不及待地開了門,卻又立刻羞紅了臉側身避到一邊。
孫守一神色尷尬,行了個禮道:“小姐,十三爺命我來請小姐商議。”
我想了一想,問他:“去熱河的事怎麼說?”
“大家都說萬萬不可,熱河現在已是市集重鎮,蒙古各旗的人都有到那裡買賣東西的,京城的商販也時常來往,人口雜亂,十三爺又是想去祭奠敏妃娘娘,那塔古寺附近有市集和人家,要去那裡,就是在深夜也難掩行蹤。況且,年將軍的差事應當直接往西去,也沒理由去熱河,這一路人馬有意招搖而去,掩飾十三爺與小姐的行蹤本是最妙不過,若突然折轉路途就太過顯眼了……”
我已經明白了,胤祥想去“見”他的額娘。難過了還想著找媽媽?我不由得失笑,他在精神上原來是個還沒有完全自立的大男孩。叫我去也沒用,這種做法不值得支持。
擺擺手,示意他不要說了,我轉身對碧奴笑道:“你晚上不用陪我了,你們小夫妻才新婚不久,我怎麼好拆散?四周都是他們幾個的房間,還有年將軍的人,我不會有事。”
碧奴的臉霎時紅得像傍晚看到的那個夕陽,我一邊踏出門來,一邊問:“十三爺在哪?”
孫守一說了什麼我沒聽見,因為一出門,就感到一種強烈視線的注視——就在不遠的對面,這目光的主人面無表情,但那種帶著貪婪、算計的打量眼神讓我聯想到野獸。
只有一瞬間,當我也看到他之後,年羹堯的表情恢復成正常的沉肅恭順。
心中又凜了凜,隨著孫守一走向年羹堯身後的房間。
年羹堯在身後關上了門,我突然發現自己的處境有些微妙。見我進來,神情焦躁的胤祥立刻把手中的酒瓶停在半空,期待地看著我。但我注意到武世彪站在牆邊,雖低著頭,卻毫不掩飾懷疑和不滿地瞥我一眼,阿都泰安靜地低頭站在他旁邊,連身後的孫守一和年羹堯一起,他們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但我能明顯感受到那完全是出於胤禛的面子。
“凌兒……”
不等胤祥說完,我先一把奪走了他的酒瓶,在他抗議之前斬釘截鐵地說:“不能去熱河!敏妃娘娘在天有靈,也不會許你這樣任性的!”
胤祥一下子洩了氣,但其他人都明顯鬆了一口氣。武世彪猛地抬起頭,倒最先開口:“十三爺,凌主子說得沒錯!我老武不是惜了自己這條命——王爺把您交給我們幾個,奴才們幾個赴湯蹈火不算什麼,可您要是拿自己去冒險,怎麼對得起敏妃娘娘和雍親王啊!”
我讚賞地看了他一眼,沒想到這個粗人雖說話不好聽,心地卻率直得可愛。
胤祥的神情由煩躁變得悲苦起來,他心裡顯然都明白的,只是感情上一時還接受不了。嘆氣,從桌上拿了一個茶杯,給自己斟滿一杯,仰頭喝了一口,辣辣的勁兒過去,一種熱烈的醇香在唇齒間回味無窮,我由衷嘆道:“嘖嘖,十三爺剛才那樣牛飲,真是糟蹋這好酒了。”
見大家沒有話要說,胤祥也放棄了堅持的樣子,我笑道:“十三爺,早些歇息吧,大家都辛苦一天了,明天還要趕路呢。”說著便退了出來。
回到房間,碧奴還在,我直接向她提出我心裡那個疑問:“碧奴,我問你,當日我被八阿哥帶走後,莊子上的人怎樣了?”
碧奴手裡還捏著針,猝不及防聽到我這麼問,神色驚慌起來:“小姐,我……我不知道,我醒來之後,人已經在王府了。”
“你不會一點不知道的,你爹老黑頭和你娘李氏呢?”
“他們那幾天都到下面村子收租子去了,不在莊上,我成親時他們也在……”
“那他們有沒有告訴你,當日在我住的地方的侍從小廝和護衛都怎樣了?王爺必定罰他們了?”
“沒……沒有,不……小姐,我真的不知道……”
“罷了,不為難你,你向來不會說謊的。”
“小姐……”
碧奴怯怯地低著頭:“小姐,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娘說,她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在那天當值的那些人……”
又牽連了這麼多無辜的人命,我連感慨都麻木了。
“……你去吧,說了不用陪我的,早點休息。去吧。”見碧奴猶豫,我又擠出一個笑臉。
關上門,一個人在窗前坐下來,人們都已經回到各自的房間休息,小小的、簡陋的客棧院子中間灑滿安靜的月光,若不是怕打擾了其他人,我一定會彈彈琴。
年羹堯的身影從小天井裡匆匆閃過,奇怪,我立刻推開門跟了上去。
我並沒有掩飾自己的行蹤,年羹堯也是。
地方很小,年羹堯顯然很快就找到了他要找的,卻反而停在原地躊躇起來,他低頭似乎想了想,乾脆退到一邊站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