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
蘭香突然興沖沖地從後面出現,拉著我就往小樓外的湖邊走,她嘴裡在說著什麼,我一句也聽不見,不過看她的意思,一定是看熱鬧了。於是還有幾個女孩子也好奇地隨我們出來——反正不遠,就是從樓的另一邊出來而已,如果有事立刻就能看到。
我舒服地站在鬆軟的湖邊淺草裡,原來從這裡往側前方走一點,躲在粗壯的樹幹和柱子後面,可以看到戲台高高的側面,我們想看的當然不是戲台了。戲台下面,特別是對面坐著的人,才是女孩子們,包括我好奇的對象。
戲台對面環繞著一圈兒三面二層樓閣,樓和戲台之間的天井裡黑壓壓一片人頭,說黑壓壓,其實還不對,因為他們都戴著官帽,各種我不認識的頂戴此時真是翎頂輝煌,密密麻麻擠在一個個大圓桌後面,此時看戲的不多,拿眼睛四處亂溜的、前前後後交頭接耳說話的倒是不少。
其實最顯眼的,是二樓正中間向兩邊掀起的一道長長的明黃軟簾,隱約可以看到軟簾後兩邊各站著一個太監服色的人,軟簾後面應該就是良妃的位置了——她的位置似乎坐得很深,從我們這麼遠看過去,也只能看到兩排侍女,卻看不到她,想必這也是禮儀上的精心安排吧。
在良妃的位置兩邊,阿哥們似乎是圍坐在一個個小桌子旁邊,從我們這低處只能看到他們肩膀以上的樣子,連表情也看不真切。我第一眼就看到胤禛,坐在隔開良妃的簾子的右手邊,這張桌子有三個人圍坐,除了胤禛,另外兩個應該就是二阿哥和三阿哥了,因為他們明顯年長一些,大阿哥已經被圈禁了,他們就是最年長的幾個阿哥。和他們隔了一張桌子,才看到十三阿哥胤祥。同樣格局的良妃左手邊,第一張桌子就是胤禟、胤誐、胤禵這三個死黨,胤禩就在他們旁邊一桌。除了這些人,其他的我知道一定是他們兄弟,但都沒見過,不認識。不過那個在最邊上坐著,身後還緊跟著兩個老媽子的小孩子,應該是現在最小的十七阿哥吧。
二樓兩翼同樣掛著軟簾,只是一般的珠簾,簾子後面,可以看到各福晉女眷同樣圍坐在小桌子旁,一個個花枝招展,頭上的“兩把頭兒”裝滿沉甸甸亮閃閃的珠玉首飾——真替她們累。
而在一樓,一溜兒小圓桌後面坐著的都是大臣,正中間最顯眼的一桌只坐著兩個中年人,可以看到他們官服上方形補子裡的圖案是一隻白鶴,想必就是張廷玉和馬齊了,沿他們兩旁坐的,應該也是品級較高的一些重臣。
除了這些人,各位阿哥、福晉、大人……的丫鬟小廝人數更多,還要稍微有頭有臉的才有資格捧著自家主子的東西站在四周各個不顯眼的角落。這麼下來,感覺這個地方現在裝了足有二三百人,還好這地方臨湖,綠樹碧水,視線開闊,空氣流通、清新,重要人物們的位置安排都高高在上,一片闊朗,還真是皇家才能辦出這樣的大手筆。
感嘆了一陣,聽著第一回戲熱鬧喧天地結束了,大家又急忙轉回屋子——前頭選的戲牌子應該下來了。
果然,第二場戲鑼鼓開場時,一個小太監送了牌子過來,一出《滿床芴》,一出《長生殿·春睡》,這《滿床芴》唱的是郭子儀子孫俱為朝廷高官,一家富貴的,《長生殿·春睡》是著名唱段了,唱的是楊貴妃美貌國色,海棠春睡,都是錦書她們的拿手好戲。一時間她們忙忙碌碌地準備起來。看著她們一個個裝扮起來,我一點忙都幫不上,又跑到外面湖邊,不想再看那百官群像,朝湖水發了一會兒呆,我沿湖向著戲台相反的方向走去。
現在這邊很少有人路過,越來越遠的戲台鼓點和人聲喧囂在湖面上遠遠泛開,好像是一場夢裡的背景音樂。
對著湖水發了一會兒呆,不敢走遠,又往回走,遠遠一個小廝在門口張望,一見我,連忙跑過來說:“哎呀!姑娘你去哪兒了?我們爺找你來了,四處都不在,急壞了……”
我看他有點眼熟,但又想不起來究竟是誰家的,停住了問:“請問,你家主子是哪位爺?”
“是我!”
胤祥站在台階上樂呵呵地看著我。
他一身皇子裝扮尊貴齊整,更顯得英俊挺拔,氣勢不凡,但我還是覺得親切——相比他那些哥哥,他真是可愛多了。我行了個禮,說:“十三爺你該坐在前頭的,怎麼跑到這後面來了?”
他走出來,大大咧咧地說:“坐在那兒有什麼意思?老十比我還早出來”方便“呢,呵呵……走,隨我去轉轉,你們就在這兒候著。”
沿著我剛才走的湖邊,他一邊走一邊問我:“什麼時候演你那新鮮的曲子?”
跟他在一起,我輕鬆不少,笑著說:“我就不會出現了,但我花心思編了一曲舞,曲子新,舞也新,晚筵之後由錦書她們演,十三爺你可要做好準備哦,到時候不要流口水!”
他又笑了:“這麼得意?那我們這些人今天能看到凌姑娘編的歌舞,不是好眼福?哈哈……不過你不演,又實在是可惜了。”
他回頭看看,我們已經走得有一段距離了,四周空曠無人,才說:“你不露面也是好的,我估計四哥也是這個意思。老九的事我回去就聽說了,呵呵,你做得好!就憑他?以為天下好事兒都是他的?凌兒你,他也配得上?”
聽他語氣,似乎對這個“老九”殊無好感,再怎麼說,九阿哥是皇阿哥,我不過是個沒身份的“奴婢”,怎麼會“配不上”?我有些詫異地看了看他,沒說話。
“他自以為是個什麼東西!整天一副不瞧人的樣兒,自小仗著宜妃娘娘得勢,不就是能欺負我這沒娘的弟弟嗎?什麼好本事!我就看他不上,跟假惺惺的老八和草包老十在一起,能成個什麼氣候!我聽說你給他沒臉,他當時就惱了?你不知道,他到今天還是一副看什麼都不爽快的樣子,呵呵……凌兒你真出氣!”
我愕然,好笑地看著這個十三阿哥,我根本沒有要給誰沒臉的意思啊,我已經儘量做到不能再委婉了,總不能就硬邦邦地說“不願意”吧。而且,後來我才想明白了,那天胤禛的做法,根本就是要逼我讓九阿哥死心,甚至……讓他覺得丟面子,從而恨我。想到這一層時,我為自己的將來被控制在這樣一個人手裡而打了個寒戰。但此時,我卻無從辯解。
“十三爺,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我知道,那場面確是為難你,不過四哥也確是惱了,回去把你的抬籍文書都拿回來了——正白旗赫舍裡氏,房子也佈置得差不多了——就在書房側門對面一個小院兒……”
我的心又一下子沉了下去。我不愛九阿哥,但這也不代表我愛胤禛啊,愛、平等、相知、尊重,這些根深蒂固的概念讓我怎麼以小妾的身份生活下去?我還清清楚楚記得新《婚姻法》的條文:“夫妻有相互忠誠的義務。”但我卻要從此在那一圈紅牆裡,計算著怎麼去斗福晉和別的女人那冷冰冰的目光?
他見我沒有跟上,詫異地轉身看我:“你怎麼了?還不知道?呵呵……害羞?”
我艱難地抬起頭:“十三爺,我問你一句話,你不要告訴四爺。”
“什麼?” |